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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粉干戈》第五十五章 口头较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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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夜岛主甄南,先已喝出放过王元度,才抢救荀伯业,使人心理上觉得,他实是迫不得已之举,决计不能怪他向钱、甄二人出手。
  因此,吕杰空自瞪大了双眼,手中之剑竟没有落下,然而姜石公出了一身冷汗,但也十分佩服这甄南的高妙手段和决断。
  荀伯业却只比他慢了一线,也自迅即退出战圈,钱、甄二人则赶往王元度身边,加以护卫。
  双方共有五六百人之众,这刻不闻謦咳之声,只听到王元度和荀伯业喘个不停。
  这等局势,令人有如梦如幻之感,现在可得看这两个最重要的人物,谁恢复得快,就多些胜算。
  钱万贯发出不羁的笑声,道:“荀教主虽是老谋深算,早先与王元度兄拼过之后,明明功力耗损有限,却故意佯装损耗得很厉害,又佯装敌不住红袖的攻势,使众人心理上感到王元度兄的不利情形,恰好与他扯平,因而不会急得立刻涌上去抢救。”他停歇一下,又道:“这一来,他有双重好处。一是王兄实是陷入了十分危险之境,二是红袖也随时有被他全力反击送命之虞。”
  他锐利的目光,以及充满信心的口气,使人感到他的话,定必不是向壁虚构的,因此全场寂然,听他分析。
  钱万贯嘿嘿一笑,接着道:“假如当时鄙人过去帮助王元度兄,则局势之变化,定必大不相同。我敢说,这刻红袖你当必已伤亡于荀教主双钹之下了。”
  甄红袖笑道:“他纵是功力十足之时,也难在十招八招之内取胜,你别把他夸奖得这么厉害。”
  钱万贯道:“不错,若是平时,情形果是如此。但早先由于你已略占上风,又深信他功力大有损耗,因而他突然间全力反击,你反而会着了道儿。”说到这处,别人如若相信他的话,则他解救危机的唯一法子,也就只有舍下王元度,先去援助甄红袖这一条路可行了。
  对阵中的甄南发出刺耳的冷笑声,道:“钱万贯,你分明是心悬妻子之危,是以置好友于不顾,先己后人,这等作为,实足以令识者齿冷。”
  钱万贯洒脱地大笑一声,道:“甄岛主说得好,但问题是以你的武功造诣,王元度兄纵然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百招之内,你仍难取胜,这真是大为丢脸之事呢!再说鄙人胆敢夸一句口,那就是我这一上去对付荀伯业,他心中有数,晓得我能克制他的双钹,是以胆气已怯。”
  他一面说话,一面计算敌我之势,但觉己方无论如何还是弱得多。假如荀伯业恢复得快,可说是胜券在握。且若他横心不顾姜石公死活,发令全面攻击,则己方定遭遇到惨败。
  自然,假使王元度功力恢复得比他快,形势便大不相同。可以立刻利用姜石公进迫,使荀伯业不能不开口讲话,无法全力调息,恢复功力。如此,可望敌人不战自退。
  他虽是洞悉全盘局势,分析得十分深入精微,无奈王元度恢复功力之事,关乎他的根基和修养,如不能迅即复原,别人亦对他爱莫能助。因此,他深心中空自十分忧虑紧张,却无计可施,只好束手等事实揭晓,即可宣判今日胜败存亡的结果了。
  钱万贯身为少林大雄长老的传人,所学之博,眼力之强,无不高人一等。他在说这一番话的短短时间中,竟已瞧出了一点迹象,那就是荀伯业到底功深力厚,功力复元得较快。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心念一转,厉声道:“荀教主,鄙人对姜石公恨之入骨,今日有意取他性命,你怎么说?”
  荀伯业目瞑如故,理都不理,看他的样子,竟是宁可牺牲了姜石公,今日也得放手一拼,分出个强存弱亡的结果。若从天下武林大势而论,他此举自是极为明智和有远见,但用心当然也太恶毒了。
  钱万贯见他如此强硬,一时无法可施。
  双方都看得出,他们这些绝代高手,正在斗智斗力,争取胜利。因此无不用心猜测其中的隐秘奥妙。
  此时,山风从对面吹来,甄红袖突然嗅到一阵异香,心中大惊,叫道:“大家小心,甄南已施展不夜岛的迷魂绝技。”
  钱万贯接口笑道:“此处地势旷阔,山风强劲,谅他的迷香无法得逞,大家不必紧张。”
  他首先深深吸气,鼻孔中咝咝有声,人人皆闻皆见。但见他果然屹立如山,毫无昏倒之象。
  不夜岛岛主甄南这时已取下面上黑巾,得睹钱万贯之状,眼中不禁流露出迷惑奇怪之色。他双袖一扬,飞散出两大片白色粉雾,随风飞扬,霎时间,在下风方向的武当派清人,无不嗅到一阵异香。
  钱万贯呵呵笑道:“甄岛主尽管施展,但我不妨提醒你一句,那就是我们的人,俱有辟毒之能,但你那一方只怕没这本事,荀教主正在摄神调息,这等迷药,对他定有相当大的影响呢!”
  他用尽法子,要使荀伯业分散心神,这一回果然如愿。荀伯业面色微微变了一下,显然在心中把这话想了一想。
  武当剑阵中,突然走出六名道人,当先的一个,看上去只在三四旬之间的年纪,相貌清秀,道气盎然。
  其余的五人,都比他老得多,乃是武当派内辈份甚尊的陈虚本、李虚性两位长老。那三个则是矮了一辈,但却是仍与掌门真人同辈的辜无玄、洪无嗔和梁无累等真人。
  钱万贯回头一瞥,不禁喜出望外,朗声道:“掌教真人及时出关,赶上这场盛会,鄙人得以卸责,实是欣慰不置。”
  掌教真人许无量道:“多烦钱道兄一力担当,贫道感铭五内,永志不忘。”
  甄红袖回头一看这许无量真人,不由得呀地失声,道:“啊!是你!”
  原来这个许无量真人,正是她和王元度在山崖那边碰见的那一个道人,当时他定要与他们动手过招,全然不肯通融,但后来忽然又轻易退下。同时,他仗着功力深厚,一味施展那四招剑法。这些使他们心中感到疑惑的事情,现在一见他以武当派掌门人的身份出现,都完全得到了解释。
  自然,以一派掌门人身份,若然是要传授什么武功的话,不论是传与本门弟子抑是外人,决计不可传授旁的门派的武功。这一点就算不予置理,但他在数百人眼前,那是宁死也不能使用别的家派的武功,这一点却是无可置疑之事。但那四招剑招,却又是抵挡像荀伯业这等绝代高手的最佳手法。
  正因王元度其后被迫得使出这四招剑法,才使得荀伯业改变打法,以硬拼的战略,硬是耗损了王元度大半真力,然后由生力军上阵。他拥有不夜岛岛主甄南这等一流高手,换将上阵,那本是必赢之局。
  甄红袖真不敢想象假如钱万贯没有这一下惊人之举,这情势将会变成怎样?当然,由于现在已经定下心神,所以她立时晓得了荀伯业早先何以极力设想把她弄离开这儿之故,只因不夜岛这一派之人,素喜女色,定必是甄南以得到她为条件,方肯投入一元教中效力。
  现在,只有一点她弄不明白的,那就是钱万贯如何能突然恢复了功力?他在那座小庙中,有什么遭遇?
  不夜岛主甄南见秘技无功,实在想不出其中道理。因为即使对方有大量解药,能防御本门秘制的迷魂香,但这些人分明都没有任何动作。况且自己投入一元教之事,机密异常,对方绝无得悉而事先配好解药防御之理!
  最使他不服气的是,不夜岛秘传迷魂香,除了他独门解药之外,外人焉能解救?不过他念头一转,却又否定了此说。事关钱万贯所中之毒,亦是他不夜岛独门秘制药物,外人实是无法解救。但钱万贯居然已破解了毒力,可见得必有比他不夜岛高明十倍的异人,暗中帮助他们。
  这真是使他万分震骇之事,这个异人,简直可以摇动他不夜岛的根本。因此他必须尽快设法查明此事,定下应付之策才行。
  荀伯业锐利的目光一转,已见到了许无量。他突然大吃一惊,忖道:“这牛鼻子年纪比我大,但外表上却显得如此年轻,气度凝重,仙风道骨,一望而知,功行极有精进,真是气煞我了。”
  荀伯业对许无量的气恼,完全是根源于妒恨和仇视之心。因为他曾投入武当门中,却学不到无上心法,以致他积恨于心。其后碰到了雷八公,便欣然随他而去,矢志要向少林、武当两派报复,并且代师履行诺言,与那宣翔的传人拼个高下。
  殊不知正因他这等枭獍之性,才使少林、武当两派的长老,不敢传以本门无上心法。诚恐他心术险恶,但天赋又奇高,万一修习无上心法而得到大成就,其时位高权重,做出了违背师门戒律之事,无人可制。
  荀伯业虽是才智过人之士,但他正与世上所有心术险恶之人一样,永远不会反省一下自己,一味责怪旁人对他不公平,激起了满怀怨愤。久而久之,便专门做出倒行逆施,自取灭亡之事了。
  他也见到许真人身后的高手们,发觉他们在许无量领导之下,人人变得十分坚强勇毅。不管他内心中如何地憎恨这些人,多么渴切想毁灭他们。但对于情势的强弱利害,他却看得很清楚。当下停止了运功调息,冷冷一笑,道:“许无量,你总算是运气不错,恰在这时闭关,如若不然,结局如何,你心中当必明白,也用不着本座说出口了。”
  许无量微微一笑,道:“讲起来时机也真凑巧,以致贫道失去了拜睹教主绝艺的机会。不过这也并非必要之事,假如教主有雄霸天下之志,咱们仍然可以坐下来讨论,并非定须在比武场中见面不可。”
  荀伯业顿时发生了兴致,道:“这倒是一个很新鲜的主意。以咱们这等身份造诣,想来在嘴上拼斗武功,也是一样。”他停歇一下,又道:“只不知现下时机是否恰当?抑是要本座改日再来?”
  许无量道:“岂敢多烦教主奔波?现在就最好不过了。”他转眼向钱万贯、甄红袖望去,稽首道:“贫道擅专之罪,还望庄主贤伉俪包涵。”
  钱万贯忙道:“许真人好说了,理该如此,何谈专擅之有呢?”
  许无量道:“王大侠只等片刻工夫,即可恢复如常,贫道听了敝派之人报告,得知他费了不少气力,此恩此德,难以言宣,他能这么快就复元,这等造诣,至足惊世骇俗,贫道不胜佩服之至!”
  荀伯业哼了一声,道:“许真人,敝教姜军师尚在你门下弟子手中。”
  许无量真人潇洒地微微一笑,道:“荀教主冲着贫道而来,倒教贫道不便推诿了。”他接着向钱万贯道:“只不知钱庄主对姜军师有何打算?”
  钱万贯道:“既然许真人有意与荀教主以和平方式解决问题,鄙人岂能作梗破坏?自然要释放了他,不过这位姜军师手段毒辣异常,我们不可不防。”他说到“我们”之时,目光竟望向荀伯业,似是把他包括在内。
  由于姜石公远在三丈以外,自然听不见这边的对话,荀伯业举步走近一点,道:“姜军师向来十分忠心,钱庄主可以放心。”
  这两句话表面上似是解释,其实骨子里却是探询钱万贯的真意何在。钱万贯心中冷笑一声,忖道:“我今日如若不能把姜石公除去,算我钱万贯无能。”当下说道:“荀教主此言差矣,俗语有道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姜石公性比豺狼,动辄便施展同归于尽的手段,假如他怀恨教主早先对他不甚顾惜之意,一怒之下,又来个同归于尽,教主纵然是武功通玄,也难以血肉之躯,抵抗那火器的威力。”
  这话只说得老谋深算的荀伯业,面色为之一变,凛然寻思。钱万贯又道:“因此,鄙人主张今日不必坐下来讨论任何问题,除非是姜石公先遣离此地。”
  荀伯业素知姜石公果然是偏激恶毒之人,早先自己实是对他不起,这等情形,在别的部属来说,不必介意,但这姜石公果然不可大意放过,须得想个什么妙计,消弭祸患于无形才行。若然不准他跟在身边,则无疑是迫他作反。又假如今日不趁机与许无量比一比武功,则日后之计,又不易筹划。
  只因今日如果在口头比过武,当可探悉许无量的进境如何,从而决定将来的步骤。
  退一步说,假如目下当真先行撤退,一则被对方看轻了自己,认为自己无法处理姜石公之事。二则这个祸胎一弄不好,真的会要了自己的性命,那可不是儿戏之事。
  他方在迅快寻思之时,钱万贯忽然又道:“实不相瞒,鄙人已在姜石公突然发动加害于我之时,反而以毒针刺了他一下,以作惩戒,假使不得解药,他将在这数日之内,完全瘫痪。”
  荀伯业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座马上送他下山,求医疗毒。只不知钱庄主的解药,可是珍贵万分之物?但纵然十分贵重,本座也愿意出价购得。”
  他乃是在不着痕迹之间,让对方提出条件,好把姜石公交还给他,至于以后如何处理,荀伯业当然有他的一套办法。
  钱万贯眼见他已经入彀,当下高声道:“鄙人对姜石公恨之入骨,但碍于许真人面子,不便当场击杀。因此罚他几天不能行动,亦不过份。”
  荀伯业想不到对方如此合作,心中暗喜,立刻也高声道:“既然不致伤及姜军师,则数日不能行动,乃是小事。”
  他回头叫来几个教徒,吩咐他们小心把姜军师抬走,立即送离武当山,不得有误。
  转眼间,那姜石公在三十余铁卫簇拥之下,离开武当。荀伯业同时传令所有的教徒,都到前面大殿候命。
  他率领着甄南、四大护法以及没角犀屠望等七八个人,跟随许无量真人走到一处所在,但见花木扶疏,园庭幽雅,院门外有一幅横匾,题着“闲云小筑”四字。
  众人进入厅内,依序落坐,宾主各据一方。
  王元度、钱万贯、甄红袖虽是贵宾,但在一元教之前,却又变成了主人身份,与许无量真人他们坐在一边。
  道童送上香茗,闲谈了几句,便转入正题。
  荀伯业首先道:“许真人提起口头比武之举,这本是高手印证心得的妙法。想那下场动手拼斗之时,双方不争胜则已,但凡欲胜,定须施毒手、使辣招,略有错失,结局定必命送当场,因此之故,许真人的提议,那是最佳的办法了。”
  王元度、钱万贯等人,都在心中暗骂这厮狡诈可恶之极,早先这一方实力较弱,形势不利之时,他岂肯作口头比武?现在情势急转直下,他又猛赞此法甚是佳妙了。
  座中以甄红袖最感到不舒服,因为那不夜岛主甄南,老是睁大那对色眼,忘形地注视着她。从他那副色迷迷的神情中,已可以看得出他心中转动着些什么肮脏念头了。她真恨不得给他几个耳光,要知甄红袖修习“媚功”,深知男人的一切反应。
  甄南那对眼睛,锋利异常,可知他正以他丰富的经验,打量她的身材。在他有丰富阅历经验的眼中,她的衣服,根本不发生作用,有如裸着躯体一般。此所以她觉得很不舒服,秀眉轻皱,突然起身把椅子拉到钱万贯身后,用他的身子遮断了对方的目光。
  许真人接着荀伯业的话题,道:“荀教主之言,使贫道大感欣慰,目下的江湖上,戾气太重,时生争杀之事。倘使荀教主肯拨冗略为注意这等事,加以安排的话,天下苍生,俱蒙贵教福泽不浅了。”
  他话中甚是推崇对方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力量,使得荀伯业这头老狐狸,也不禁感到自己目下身份,不比等闲,实在是武林中最主要的角色。
  要知,大凡一个人胡作妄为,不恤人言,总是由于全然没有身份地位可言,方会豁了出去。荀伯业一旦感到自己是有头有脸,举足轻重的人物时,顿时连神情都变得两样,泛起一股庄严的味道。
  这并非他骨头轻,禁不起人家捧场,而是因为说话之人,乃是当今武林极少数的领袖人物之一。这许无量一句捧贬之词,份量实是非同小可。
  其次,在他心中也有一个大大的弱点,那就是他虽然一向自负不凡,但以前在少林、武当两派中,毫无地位可言。甚至因他性情严冷狠毒,大家都对他有点偏见。令他在山中之时,感到自己实在是个外人一般。这一口怨气,他不知积郁了多久。而现在他不但使武当派都大为震动,并且与许无量分庭抗礼,受尽尊重。
  此是人性中的弱点,有些人艰苦卓绝地求名求利,取得地位,促使他这么做的,往往是由于他要让一些平凡的亲友、邻居瞧瞧颜色。他可能曾经受尽冷落歧视,但当他获得了成功,受这些人尊敬阿谀之时,他一方面感到最大的快乐,一方面也就忘了以前的不欢。
  荀伯业虽有罕见之才,但仍然具有这些人性中的弱点。以是之故,自从许无量真人一现身,对他十分礼敬,他也就马上对许真人客气起来。
  王元度一面听他们说话,一面也注意到甄南注视甄红袖时的失态,心中甚是气恼。当下突然插口道:“这口头比武之举,在下见闻有限,尚未试过。以在下看来,荀教主和许真人的印证,那是一大盛举,势在必行。在下无意再使荀教主劳神,只想请教不夜岛的绝学。”
  但见荀伯业微微颔首,于是又道:“不过假如甄岛主擅长的是迷魂药物功夫,在下就不必试了。因为在下体质之中,已有不畏百毒的能力,不夜岛这等绝艺,只能向旁人施展而已。”
  这话说得很重,甄南身为不夜岛岛主,名望极隆。如何能够哑忍?当下冷笑一声,说道:“照王大侠说来,敝岛的药物,对你完全不起作用,那么如是以药物向你施展,老夫非输不可的了?”
  王元度冷冷道:“当然啦!不信就试试看!”
  甄南道:“老夫仍可准备在药物失效之后,在武功上扳回一局。不过依老夫愚见,王大侠只怕不易过得这一关呢!”
  王元度有恃无恐,仍然冷冷地道:“我说过不信就试试看。”
  甄南道:“王大侠信心虽强,但老夫亦不信邪,非得试上一试不可。”他说话之时,已在暗中运功施展秘传的迷魂毒技。他在指顾之间,已用了三种不同的药物,但王元度仍然若无其事。
  甄南见绝艺无功,心中急怒交集。当即把心一横,施展出他压箱底的绝艺,称为“声闻大秘法”。
  要知,他以前对付全场之人的毒香,乃属下乘功夫,是以不难被行家破去。
  而目下使的是上乘心法,均是无色无香之物,并且能随心所欲地专攻一人,奇奥之极。
  但正因如此,药力便不能分布得广,无法同时攻击多人。至于这最末的“声闻大秘法”,则是一种与武功也有关的功夫,须得以内功运出阵阵声响,一方面作输送毒药之用,另一方面利用这声波侵入心神,收双管齐下之效。
  此时,但听他喉中格格作响,生似是吃得太饱在打闷呃一般。旁人听了,顿时都感到耳朵不舒服,生出晕眩之感。
  王元度身子摇了两摇,看样子差点儿就摔了一跤。但他终于努力站稳身子,苦苦地支撑着不倒。
  甄南一见大为收效,便加紧施为,竟不惜损耗大量的真元功行。只一眨眼间,王元度又摇晃起来。
  敢情那专司人体平衡的奇妙器官,就是在耳朵之内,每个人都一样。
  甄南以修炼了数十载的内力,用特别的方法迫出声音,能侵扰这处器官,使之失去了平衡。因此首当其冲的是王元度,身体会呈摇晃现象。旁人虽然不致如此,也觉得头晕和不舒服。
  王元度已知道作怪的是他的声音,灵机一触,立刻施展出“无声之声”的功夫,也发出一种频率高得人耳听不见的声音。
  这阵音波,专门隔断任何声响,果然才一施展,立刻恢复原状。他再灵机一触,忖道:“甄南施展这等邪门功夫,一定很耗损元气,待我将计就计,使他不停地施为。等到他死心收手之时,一定已吃了大亏。”
  此念一生,便不时装出摇摇欲跌之状,只看得钱、甄以及武当诸人,无不心惊胆寒,就怕他一跤跌倒。
  甄南见了众人惊骇的表情,更加不肯放松半步,全力施为。
  过了好一会工夫,王元度窥见他额上微现汗珠,立时晓得计策生效,当下身子一挺,屹立如山,面上露出了冷笑。
  甄南发觉不对,连忙停止运功。
  王元度这才开口道:“甄岛主已大耗真元,今日只怕不能与我动手较量武功了。”
  这两句话,只说得不夜岛甄南面色灰白,做声不得,荀伯业一看甄南第一阵已败了下来,当即冷笑一声,道:“王大侠药物之道如此高明,真是失敬得很。这样说来,钱庄主固然是你解救的,早先在外面草场上,也是你暗施手段,使甄岛主的迷药失效的了?”
  王元度本来也奇怪此事,但直到这刻,他才想起了一个人,此人自然就是使毒的第一高手葛翠翠了。以那毒姝葛翠翠的造诣,暗中破去甄南的迷药,自然算不了什么难事,不过以荀伯业这一身修为,亦恐非葛翠翠的毒功所能抵拒,因此他如果说出是她,则无形中替她树下荀伯业这种强仇大敌。他一念及此,便含糊地哼哈以应,支吾过去。
  荀伯业感到十分难以置信地望住他,沉吟一下,才道:“既然王大侠竟练有如此惊人的绝艺,甄岛主未能取胜,也不算是稀奇之事。假如王大侠不反对的话,本人甚愿立刻向许真人口头较艺。”
  王元度点点头,道:“在下从不做那乘人于危之事,目下甄岛主既然无法出手应战,那就暂时不提此事。”
  荀伯业翘起大拇指,道:“假如本人口头较技,竟赢不了许真人,立时就率众退出武当。本人一日不击败王大侠,就一日不侵扰武当派。”
  王元度道:“荀教主快人快语,在下甚感钦佩。”但他仍然禁不住忧虑地望了许真人一眼,心想:“许真人如果有抗御荀伯业的力量,则早先便不必隐藏不出,却借我之手,用那四招剑法抵挡敌人了。既然他武功比不过荀伯业,则这口头较技,情况亦难以改变,这等情势,大是可虑!”
  但许无量面上却泛起潇逸的笑容,这又使王元度略感安慰,忖道:“莫非他真有严密防守之能么?”
  要知口头较技,看似是实际功力较强之人吃亏,其实不然。这是因为每个人所能想出的应变招数,都与他本身功力有关。例如只有一百斤气力之人,决计不会想出须用两百斤气力才使得出的招数应敌。而功力高强之人,却可以时时有奇招妙着,使对手艰于应付,一招失机,以后就再也无法平反败局了。故此王元度才会十分耽心,又因那四招很可以克制对方钹法的剑法,许无量已不能施展,自然更是吃亏。
  这时,双方已同意一项限时办法,每一招攻守都须在限定时间内说出。越到后来,时限越宽。假如过了千招,那时已是各创新招之时,便不必再加限制了。
  一些道童们迅快布置,在窗下两端多放了一张太师椅,相距只有六尺,双方在椅上均可凭窗外望。
  窗外便是花木扶疏的院落,既清雅又幽静。两椅之间,一张长木几,当中放着一只古鼎,鼎内已燃起名香,青烟一缕,袅绕空际。长几两端各放着一瓯香茗,伸手可及,以备说得口渴,可以随手取饮,自然这已是二三百招后之事,其时双方限时都加长,足有取茶饮用的空隙。
  许无量作出让客的手势,荀伯业走过去,在西首客位坐好。许无量从容入座,神态甚是悠闲镇定。
  这许无量所表现的风度姿态,不但使一元教之人十分担心,连荀伯业自以为操必胜之算的人,也大感威胁,甚是忌惮。
  两人坐好之后,许无量微一颔首,静室外立刻传来清磬之声,一下一下地敲着,每两下恰是常人呼吸一次的时间。
  荀伯业轻咳两声,理一理喉咙,才道:“万花竞艳。”
  许无量立时回了一句:“百鸟来朝。”
  荀伯业道:“探囊取物。”
  许无量道:“白猿献果。”
  荀伯业冷冷一哂,道:“风驰雷奔。”
  许无量道:“浮生若梦。”
  荀伯业道:“借花敬佛。”
  许无量道:“巧设机锋。”
  他们在一息之间,已迅斗了四招之多。而这四招之中,局势已颇有变化。初时荀伯业连攻两招,到第三、四招,许无量已展开反击,迫得他不能不缓和下来。
  按理说,武学之道,瀚浩如海,任何天资过人之士,一旦于武功上有了心得,即可自创绝招,别起招数名称,外人如何识得?由此推论下去,双方均有不识对方招数名称的机会,因而口头论武,根本不能进行。
  但这仅是一般的武林好手,受此限制。像荀伯业和许无量这等身份,自是博识天下各家派的武功,大致上不该发生问题。况且双方出招,都限于本门心法,这范围又狭窄了许多。假如有那么一招与别的家派的绝招会发生混淆的事情,则出招之人,定会起身演练出来。
  因此他们口头论武,不该发生麻烦才对。事实上,这一场口头比武当中,也含得有互考胸中所学之意在内。
  假如算不准敌招是什么样子,则回招之时,当然会露出破绽而落败。
  有这许多麻烦,因此除非是顶尖高手而又所学甚博,方敢答应这口头比武的打法。假如年资太浅,见闻不广,则功力虽高,亦不敢应战。例如王元度,他就决不会答应与荀、许两人中任何一个口头较技。
  但听他们继续迅快攻守,旁观之人,竟比局中人更为专注用心地倾听,无不现出紧张的神情。
  直到荀伯业喝出一声“海云蔽日”之时,节拍突然缓慢下来。
  许无量没有立刻响应,伸手取茶,喝了一口,原来他们已一口气斗了二百余招了。
  许无量真人到底是口渴而取茶饮用呢?抑或是至此略感不支,是以借取茶的动作而加以思考?观战之人,谁也休想从他表情上看出端倪。
  许真人茶瓯尚未放下,已应声道:“流星赶月。”
  这一招想是收得奇效,荀伯业不禁点点头,道:“好一招流星赶月,大有承先启后,开辟新乾坤之力。”他随口评了一句,便接着发招。
  在场之人,无不听得清楚,可是真能懂得许真人这一招“流星赶月”的奥妙之人,找不出几个。
  双方从这时开始,节奏渐见缓慢。到了五百招以上,更显得缓慢。
  旁人从这节奏上,已感觉出他们已踏入浴血肉搏之境,因此情绪都紧张起来。
  王元度武功虽强,但前此已说过,这等口头较技之举,定须所学极博之人,方能完全了解。因此王元度到此时已感跟不上,无法通晓之处甚多。他乃是光明磊落之人,一旦不太明白,就不再专心倾听,不似别的人还拼命地设法去了解,装出一副专注的神气。
  他游目四顾,察看众人的动静,立时发现在场这许多人之中,只有钱万贯和不夜岛主甄南还跟得上,其余之人,虽是十分专注地听着,但眼中不时流露出茫然之色。
  王元度看了这等情形,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世上心胸豁达之士,真的找不出几个人来。”突然间醒悟了一事,讶然忖道:“许真人施展的既是武当派无上心法,然则何以武当派几位长老高手,竟也不甚了解?难道他使的不是武当心法?”
  但这个想法未免离谱了一点,许真人乃是武当派掌教真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武当一派,何等重要,岂能取用外人绝招以抗御强敌?况且据王元度所了解,许真人乃是武当派近百年来最出色的人物,武当派在他领导之下,大为振兴。以他的造诣成就,千招以内,大概也用不着施展别派的绝招。
  这个疑问,激起了王元度好奇之心,当下用心查看,想找出这道理何在。
  超过了八百招之时,双方渐渐都须得频频长考,出招更为缓慢。
  而此时的用时限制,已达五十息之久,所以双方都等如每出一招,就停下来喘过气才出手再斗一般,使人既感到紧张,而又十分替他们不耐烦。
  这刻连钱万贯也似乎不大了解许真人的招数,那甄南则比他更早就弄不懂了。王元度当即以传声之法,向钱万贯道:“钱兄!许真人每一招都是武当心法么?”
  钱万贯也以传声之法答道:“不错,但这其间的变化固然很大,招数名称亦有不少改动过的,有些更是前此未闻的招名,虽然可从前后招数之间,以及招数名称的字面上推究出这一招的架式,但十分令人伤脑筋。”他突然停口,寻思了一下,才又道:“敢莫是许真人自己研创了一些奇招妙着,尚未流传于世,所以外人都未曾听过?若是如此,则许真人大有取胜之望,可补功力稍逊于荀伯业的弱点。”
  王元度道:“荀伯业今日如若败阵,咱们还得提防他老羞成怒,麾军大举进攻。到了这等时节,局面就很难控制了。”
  钱万贯道:“我倒不担心这一点,反而很怕他一怒之下,出手硬是迫得许真人与他拼斗内力。”
  王元度道:“若然如此,只怕咱们也很难解围,因此依小弟的看法,他们最好斗个平手,别分出了胜负。”
  钱万贯道:“这也是十分难以办到之事,试想许真人如若当胜而不胜,故意放过良机,一个不好,只怕还得落败呢!所以他有机会的话,一定得用尽全力一击,其间难有丝毫缓冲转圜的余地。”
  王元度道:“既然局势如此紧凑凶险,咱们恐怕很难措手了,但假如小弟与你打个赌,我认为双方必须分出胜败,而你却赌他们斗个平手,你如何才能赌得赢我?”
  钱万贯听到一个“赌”字,精神大振,脑筋比平时灵活了几倍。要知,他本是当世无敌的“赌王”,平生尚未赌输过,而他早先全心全意地沉迷在武功范畴之内,设想局势,所以无法可施。现在一旦恢复赌王身份,想法又自不同。
  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传声道:“你若是跟我打赌,非输不可。”
  王元度道:“那么咱们各施神通手段吧,瞧瞧我能不能击败赌王,哪怕只此一遭,也是值得骄傲之事。”
  钱万贯忖道:“欲要暗助许无量真人一臂之力,使之能斗成平手,唯一之计,就是使荀伯业心神分散,使他不敢再继续缠战,但如何才能使他心神分散?他的修为功行,已是世间上上之选,谁能使他分心旁骛呢?”
  这真是一大难题,要知荀伯业目下纵然未有时间修复损耗的功力,但他数十载摄心苦修之功,实是已达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与于左而目不瞬的地步。因是之故,要制造一件足以使他分心之事,几乎已是万万办不到的事了。
  钱万贯双眉渐渐皱起来,分明无法解决此一难题。
  王元度口中虽说是想赢他这赌王一场,事实上,当然不是真的要赢,目的只是激他找出妙计而已。现在见他神色如此,不禁担忧起来,也拼命地动脑筋想计策。忽见钱万贯悄然起身,走出静室。不久就回来了,神色之间,一如平时,倒教他猜不出到底想出了办法没有。
  只片刻间,荀伯业喝出一招之后,随即面色微微一变,眼珠转动,似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王元度大感意外,心想:“假如这是钱兄的杰作,则他的本事,委实太以惊人了。”
  忖想之间,荀伯业忽然稍为用力地仰鼻向空中嗅了几下,随即说道:“许真人不必费心研创这一招了。本人提议,今日之战,以和局论,未知尊意如何?”
  许无量自知已堪堪到了山穷水尽之境,难以为继,自然赞同。当下双方离座,回到原来的位置中。
  许真人虽然意外地得到如此圆满的结果,可是他心中却感到十分狐疑,因为那荀伯业在研招制敌之际,显然尚有余力。如若久战下去,赢面极大,但他却轻易舍弃了今日的良机,世上焉有此理?
  他当年如若不是得到号称宇内第一高手的大雄长老指点,则今日之战,早就败阵下来了。
  如今惊魂甫定,悔意旋生,忖道:“假如我这些年来,不是自感满意,而不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话,就不致于陷入如此危险之境,又几乎辜负了少林大雄长老的一番苦心了!想他老人家德尊望重,却为了雷八公之事,担心我武当派可能会栽筋斗,特地微服潜行,亲到武当,选中了我,授以进修御敌之路,全靠他老人家这一指点,我才能在本门武功的基础上,精研出数百奇式绝招,虽是不切实用,可是于口头较技这等场合之中,却发挥莫大的妙用,方能支撑到现在,尚未落败……”
  这正是许无量真人何以在较技之时,武当派一众高手长老,听了招式名称,都感到似懂非懂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