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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掌青苗》第八回 忍辱解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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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敬不如从命,小妹先喝三杯。”程小蝶提过酒壶,又干了两个满杯。
  这可是劲足酒烈的莲花白,酒杯又大,三杯酒怕不有六两以上,郭宝元真的担心,正事还未谈到,程小蝶就酒醉人倒了。
  “好,红妆不让六尺躯,小妹我陪你三杯。”
  这话就说的有点拨性了,大厅中上百人的宴会,女人只有程小蝶和她们雪山三狐,一个劲往女人脸上抹粉,很可能埋下点燃风波的引线,何况也可能是早就安排好设计,使程小蝶得意忘形,或失言招祸。
  但程小蝶非常冷静,直待二狐喝完了三杯酒。才笑一笑,道:“姐姐贵姓,今日是我们首度见面吧!”
  一下子就推开了,先说明了初次见面,无渊源,也无交情,连姓名也不知道,自然也不清楚出身了。
  说话的二狐女,一身红衣,红的耀眼,衣领和前胸处,还绣了细小的金花,是一套非常精致的湘绣上品。
  她举手理一下鬓边的秀发,笑一笑,道:“小妹秦品莲,一向在西北走动,此番慕名而来,不惜走马千里……”
  “原来是秦姑娘。”程小蝶接道:“有幸识荆,日后,还望多方踢助,使江湖平静,万民安宁。”
  秦品莲微微一怔,忖道:这丫头口齿竟如此的犀利,是一个很难摆布的人物,要小心应付了。
  心中念转,微笑说道:“说的是啊!刑部之中,从未有过女总捕头。你替咱们女人争光,小妹嘛!自应全力帮忙,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准备晋身拉关系了。
  程小蝶还未及答话,一声冷笑传了过来,道:“口是心非,雪山三妖狐的话,岂可相信。”
  声音不大,但却用内力送出来的,回荡大厅之中,人人都听得清楚。
  声音似是由第一席位上发出来的,但却无法看得出是哪一位说的。
  因为,江北四老,神丐关杰,都有这份功力,就抬面上看,第一席位上的人是今日与会中最不好惹的人物。
  秦品莲忍下一口气,缓缓坐下,低声道:“大姐,瞧出是哪一个说的没有?”
  “瞧出来又怎么样?能出口质问吗?”
  大妖狐道:“忍了吧!想不到江北四个老而不死的人,竟然都赶夹参加今日这场宴会,程小蝶的气势不小啊!”
  两个妖狐,似用传音之术交谈,别人只见到她们嘴皮子动,却听不到说的什么?
  “大姐!”秦品莲道:“看来,今天很难和姓程的丫头攀上关系了,江北四老在此,我们设计的借船过渡的计划,只怕也很难应用得上。”
  “四个老鬼虽然难缠,但还可以应付,最讨厌的是铁面神丐关杰也在这里,这个发起飙来,很难对付。”大妖狐道。
  秦品莲道:“不是还有高手后援吗?”
  “高手?什么高手啊!”
  大妖狐道:“男的、女的,不知道,老的、小的没见过,一旦顶上了,只要我们三个姐妹活生生地在这里,跟江北四老和关杰真要对上了,可不是普通的找乐子,而是要全力玩命。”
  “江北四老,已经退出江湖了,他们会为一个程小蝶重出江湖吗?”秦品莲道:“只要四个老头不出手,咱们三姐妹合力摆平关杰。那可是哄动江湖的一件大事,传扬开夫。够咱们雪山三狐风光了。”
  “你想的美呀!”
  大妖狐道:“关杰可不是纸雕泥捏的人,咱们三个合手上,没有一百招也别想摆平他,何况,这满布着刑部的伏兵,程小蝶不会坐视,江北四老也会帮手,二妹!这可是跳火坑,自取灭亡的事,未见后援之前,到此为止了。”
  “大姐的意思是,今天不玩了?”
  秦品莲道:“不见后援出现,咱们三姐妹今天就不惹是非!”
  “就算看到后援的人物现身,也要掂掂他们的份量才行。”
  大妖狐道:“份量不够,咱们就来个亲而不见,要闹事,由他们先闹就是,打冲锋的事,要有把握,十万两银子,虽然不少,但要留下性命,才能享用,今天的苗头不对,告诉三妹要忍耐,没有我的令谕,就算被人当众拉断了裤腰带,也不许出手。”
  “可惜程小蝶也是女的。”秦品莲道:“三妹那一套嗲劲、媚功,全无用武之地了。”
  “江北四老,最年轻的,也有六十以上,年老成精,也不吃这一套。”大妖狐道:“铁面神丐关杰,完全不解风情,摆上床,你们也未必能让他温漾春情,由现在起,咱们是淑女,妖媚嗲劲,全收起来。”
  说变就变,三妖狐立刻端庄起来,媚态风情,一扫而空。
  郭宝元看她们低声交谈,却无法听到她们谈些什么?见三人一番讨论后个个正襟而坐,却不能揣测三人下一步的行动,只有暗中留心,以作防范。
  程小蝶倒是很希望在这场宴会上,暴发出一些冲突,使隐藏于暗中的神秘力量,能在冲突中,露出一些端倪,顺便也让江北武林道上的形势,展现一个明朗的区分。
  所以,她早已准备好了那截天荆刺,放在一个玉盘之上,由一个年轻的捕快,捧在手中,缓步在宴会上绕场一周。
  程小蝶暗中留神了场中反应,发觉了很多人都站起了身子,很仔细地观看。
  那蓝衫英挺的年轻人,也看得十分仔细,而且,皱起眉头,似是心中已有所得,有一种惶惑的感觉。
  绕回到第一席上,江北四老和神丐关杰,也看得十分留心,关杰还捡入手中,仔细地瞧了一阵,才放入玉盘。
  莫恩元、林志晶,倒是不怎么关心玉盘中那截枯枝,目光转动,似在找人。
  程小蝶对两人的举动,非常留心,瞧出他们隐隐有焦虑之色,似是尚未发现应该出现的人。
  心中忖道:这两个盗匪,大约认为刑部已没有认识他们的人了,才敢稍作易容,赴我的宴会,胆大妄为,心中哪还有官府王法之念,今日一定要缉捕归案,以振法纪。
  一阵怒火过后,心念平静下来,细作思量后,忖道:看两人心不在焉,四下探视,一副贼头脑贼的形色,也不是什么大凶首恶的人物,他们是什么人的属下呢?敢把刑部逃犯留在身侧,听候遣差的人,才是真正的主犯。
  天子脚下,有这么一位人物,这样组合的势力,这个人胆子之大,已到了目无君王的境界,他凭仗的是什么呢?身份特殊,或有着过人的武功?
  这两个人和素喜是否同属于一个组合中人?当年厂卫的势力,遍布京畿,怎容得这样一股力量存在?
  只觉思绪如潮,纷至沓来,一时之间,竟无法理出一个头绪。
  程小蝶突然感觉到有些孤单,江北四老、铁面神丐,虽然都出席了这次盛会,但真到了拔剑而起拼命时刻,肯否相助?全无把握。
  刑部捕快虽然不少,但真正参与火拼的高手,独当一面的,只有她程小蝶一个人,郭宝元勉强算上半个,小雅、小文,可当大任,但两个人都被派出去了。
  她必须振作起来,应付莫可预测的变局,放弃后援有人的打算。
  这是个很奇怪的局面,事前没有沟通,但参与宴会的人,又包罗了江北武林中黑、白两道上知名人物,也造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准备闹事的人,被江北四老、铁面神丐等一般白道高手镇住了,他们认定了这些人是刑部总捕头邀来的帮手。
  但这些人没有对程小蝶作过任何承诺,他们也不愿和官方捕快有着太密切的来往,那会有伤他们得来不易的清高侠誉,除非事情挤到了自己的头上,不愿轻易出手。
  他们来参加宴会,大半是积于好奇之心,刑部用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出任总捕头,已是前未有的事,美丽的女总捕头,竟又能击溃东厂,除去权监,实在是震动朝野的大事,都想来见识一番。
  看到了,美则美矣!但轻视之心,却也油然而生,名动天下的程小蝶,除了美丽养眼之外,再也找不出令人钦敬的地方了。
  二十不到的大姑娘,也无威严气势,如何能服人心?不自禁生出了排斥之感。
  当然,副总捕头郭宝元,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这样一个场面,就越看越冷淡了,来的热切冀望,顿化乌有。
  所以,江北四老入座之后,很少讲话,神丐关杰,也有着不宜攀交的认同。
  郭宝元阅历丰富,感觉到了这种气氛,但却回天无力。
  程小蝶也感觉到了这份冷淡,江北四老、神丐关杰,似是有意避开和她谈话,正襟危坐,喝酒吃菜,唯一的支援是叫破雪山三狐的谎言。
  程小蝶虽然知晓是出自哪位之口,但却没法叫出他的名字,因为,江北四老一直没有自我介绍姓名,自表身份。
  冷漠使程小蝶感到孤独,但也激发了程小蝶的豪气,准备放手一拼了,江湖人物,最重实力,拿不出真实本领,是难让人敬重。
  程小蝶心中作了决定,缓缓站起,命人把放有枯枝的玉盘,置于一个木架上。
  她淡淡一笑,道:“这截枯枝,极不起眼,但却颇有来历,它牵涉了一件重大的命案,也是命案中的凶器,在场之人,都是武林俊彦,了了方四海,见识广博,此物伺名?产自何地?妙用何在?小妹是诚心领教,还望诸位前辈、仁见不吝赐示,我这厢洗耳恭听了。”
  用词虽然婉转,但语气却棉里藏针,有点刺人,也有点考验的味道。
  由一般小大的枯枝上,瞧出它的出处来历,本非易事,何况,话甲辽点明它颇有来历,这就不能随口乱编,胡说八道了。
  一时间,全场寂然,江北四老八道目光,一齐转注在关杰的脸上,论行脚之广,铁面神丐,算得上是行踪满天下,见多识广的人。
  “好像是生长在南荒大山里的一种毒草。”
  关杰有点尴尬地说:“以此作为暗器伤人取命,关某倒未听人说过。”
  在江北四老目光逼视之下,关杰只好硬着头皮说话了。
  “关大侠说的不错,此物生于南荒大山,名叫天荆刺。”
  说话的是一个青衫文士,头戴方巾,留着五绺长髯,像一个落第秀才,却也有点仙风道骨的飘逸。
  几句话,已引得全场注意,所有的目光,都投注他的身上。
  青衫人左手一拂长髯,缓缓说道:“程总捕头,寒生没有说错吧?”
  程小蝶心中一动,付道:这声音好像有点熟,却又想不起何时、何地听过,印像中也全然想不起这么样一个人物?
  “不错。”
  程小蝶吁口气,道:“先生已指出天荆刺的名字,关大侠也指出了它的产地,先生既知详情,何不畅言所知……”
  “好,说错了,还望程总捕头指点。”
  青衫人道:“天荆刺最大的特色是带有强烈的麻醉毒性,它的毒中人必死,却又能不让人受到痛苦,更奇妙处是见血即化,天荆刺穿入人体,子不见午,十二时辰,却化入血液之中。
  中毒的征象亦逐渐消失不见,那就成了一件无头公案,说它病发而亡,亦无不可,没有痕迹,再加上死无对证,使案情不了了之,总捕头找出了天荆刺,当可使死者沉冤得雪,足见才识高人一等,在下佩服啊!佩服。”
  “惭愧得很!”程小蝶道:“凶器虽已找出,但凶手仍未查获。”
  心中忖道:这个人似在捧我的场了。
  “及时找出天荆刺,留作证据,追查凶手的事,就不用急在一时了。”青衫人道。
  这番话,大有慰勉之意,程小蝶听得呆了一呆,凝神看去,青衫人早已坐下,举起筷子大吃起来,似是再无和人搭讪的意思。
  “这个人又是谁呢?学问见识,无不超人。”
  程小蝶暗暗忖道:“他和蓝衫人有一个相同的特色,他们和今日与会的人,似都不熟,不同的是这个青衫中年人,似是十分随和,能和人混在一起,打成一片,深入群众,不留心,就很难看得出,他和同桌的客人只是初度交往。
  江北四老中年纪最轻的一个,但也鬓发苍然,两鬓斑白了,轻轻吁一口气,道:“关大侠相识满天下,可认识那位中年文上吗?”
  “怎么?曲老也不认识?”
  关杰道:“江北道上人物,还有四位不认识的?”
  两人交谈,似是未把作主人的程小蝶放在眼中,看也未看她一眼,程小蝶心头很火,但却忍下了。
  “他不是江北道上的朋友。”
  曲老道:“江北黑、白两道成名人,我曲大风就算没有见过,也该有个耳闻,这个人却是面生得很。”
  程小蝶暗道:原来他是一品刀曲大风。
  她虽不认识四老本人,但他们的姓名、绰号,却是早已记在心中。
  “其人见闻丰富,胸罗甚广,应该不是无名之辈,关某竟然不识其人。”
  “确也有些奇怪!”
  一个鬓发如雪,长眉垂目,是四老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开口说道:“江北道上的朋友,参加与会的不过五十一人,会中有近半数都非江北道上人物,刑部总捕头作主人,请些什么客人,老朽不便过问了。”
  “晚辈发了七十张帖。”
  程小蝶接口道:“来了八十三位客人。”
  “请的可都是江北道上的人吗?不是我佟元修夸句海口,出道十年以上的江北道上人物,十之八九,老夫都认得出来,八十三位除了五十一个,有三十二位不是江北道上朋友,这些人是有意混进来,是别有所图,还是借机会长长见识。”
  言下之意,颇有责备的用心。
  程小蝶暗暗惊道:这位老人家,倒是个有心人,竟然默查全场,把江北上的人,点个一清二楚,混入的三十二个人,来自何处?用心何在呢?
  “佟老伯责备的是,晚辈年幼,识见不多,处事就欠周全了。”程小蝶道:“佟老伯如肯指点一二,晚辈无不遵从。”
  程小蝶刻意地压抑自己,借机攀交,两声佟老伯,叫得佟元修老脸上飞起了一片笑意,程总捕头给足了他的面子,也大大减弱了江北四老的排斥之感。
  江北四老对望一眼,相视颔首,似乎交换了一种心意,八道目光,一齐转注在程小蝶的脸上。
  佟元修才轻轻咳了一声,道:“不速之客,有不少别有用心,总捕头事先疏于防范,如今准备如何应付?”
  他讲话声音很小,就是坐在同一席上的人,也要很用心听,才能听得清楚。
  所以,莫恩元、林志晶,听得十分用心,程小蝶不识江北四老,他们可是认得清楚。
  程小蝶诚心要借重江北四老了,微微一笑,道:“诸位前辈有什么高见,但请吩咐,晚辈经验不足嘛!”
  这一下,连铁面神丐关杰也圈了进去。
  五人听得十分受用,程小蝶以刑部总捕头的身份,四品大员官位满口的前辈、老伯,叫得五个人心花怒放,心中虽然明知已被拖入了水中,只要一开口,今日这里会上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五人都不能再置身事外。
  谦让多礼,敬老尊贤,竟然是有着如此重大的收获。
  当然,程小蝶有意地设计攀谈,引君入彀,才是最大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