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惊天动地的寂寞着
太白山为秦岭最高峰,摩云插天,冰雪不消,像一个亘古的巨人,顶天立地,皓首傲立于天地间。
寂天寞地,而且还惊天动地的寂寞着:这是铁手一进入武功县遥见太白山的感觉。
铁手经过阡陌地之时,金风细细,田间掠起了一阵曲折的稻浪,比海绿,更比浪柔。
铁手因为这人间栽种出来的美,而怔住了一阵子。
三五成群的小孩,拍手唱歌,有的手里捏着只正吱吱叫鸣的蝉,有的用绳子套住只会 鸣响的青蛙,还有的嬉闹地赶着头哞哞呻吟炭色的大水牛,欢呼而热闹地走过。
没有比这更美的图画。
人间的景象要比画中的仙境更美。
仙境只是画者的梦,人间却是梦者的画。
铁手忽然把视线移到远处,原来那山还是在山外山处,远远的白着头,俯视着大地,既高傲而深寒,但又与天地连为一体。
铁手看着那寂寞的山,忽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意念:
──那山,真在召唤着他;且带着一股诡奇的杀意。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他终会进入那座山去。
这时,一男一女迎面走来,有说有笑,正走过这段阡陌小径。
男的清俊随和,看去倒只有近三十岁吧,但从他眼神里流露的沧桑、表情间流露的倦意,还有双鬓间的微霜,便可知道,他实际上已四十余岁了,而且从他眉宇间的起伏就让敏感的人觉得他是个不许自己变老的人。
铁手再去看那女子,第一个感觉是“小鸟依人”,第二个印象是“恬美”.但还未曾细看她的容貌之前,铁手突然觉得那男子似乎一震。
这一震,只是对方身体一种轻微但不寻常的震动,寻常人就算望定对方,甚至能触摸着对方的手,也未必能观察得到,但铁手却感觉出来了。
这使他改而去注意那个男子。
可是那对男女这时已经过了他的身侧。
铁手回头望的时候,那男子也正好回头。
然后那男子脸上,浮升了一种奇特的表情,他整个身上像被利针扎了一记似的,神色却像是一朵花以极快的速度绽放了开来。
“是你!”
奇怪的是,一向沉着稳重的铁手,也似被感染,有了相近的表情。
“是你!”
两人一齐发出大呼。那男子忽然涨红了脸,冲近,一抬腿,就踢向铁手。
任何人──就算是武林高手──出腿攻击的时候,上身。尤其是双肩,总是要微微一晃,或稍稍一沉,但这人出腿,毫无征兆,当对方发现他出脚的时候,往往已被踢个正着。
铁手几乎也避不过。
他及时沉肘,双手一交,架对了对方一踢,闪电般变招,要抄住对方的脚。
但那男子已然收腿,就像压根儿没有动过脚一般。
他一击不着,立即后退。
很快,可是铁手更快。
铁手的手已快按到他胸膛。
那男子忽然回身。
在这生死关头,他竟把背门卖给对方!
就在铁手的手快要拍中他的背部之际,他的腿像鬼影一般,已到了铁手的腹际!
那女子失惊而呼,“啊……”
可是铁手那一掌,并没有拍实下去。
那男子的一腿,也没有真的撑出去。
两人都陡然顿住。
“你们……这是干什么?”那女子兀自惊魂未定。
忽尔,两个男子大笑起来。
“是你。”
“是你。”
还是这两句一见面时爆出来的话。
两人兴高采烈的摇撼着对方的肩膀。
“好个庄怀飞!腿功煞是要得!”铁手衷心地道,“腿伤还没全好吧?”
“我这路‘扫兴回风腿法’有瑕疵,还是瞒不了你!”男子笑着大力拍铁手宽厚的肩膊,“没想到鼎鼎大名的‘四大名捕’中第一把硬汉子,也到这穷乡僻壤,上山下乡,吃蚁喂蚊来了!”
“快别说这些闲扯淡!你出脚前还是爱扬一扬眉毛,没变!”铁手笑道,“你还是老样子嘛,总不会老!你看我……”
“你怎样?”男子呵呵笑道,“我还是老样子,你却是名动八方,上达天听了!”
“怎么这么多混话!”铁手佯作不悦地道,“你在武功县任事……?”
“不比你老哥威皇,但总算挣回个县衙副总捕头当当。”男子向他挤挤眼睛道,“我胆子小!但比你会计算,说句实在话,我虽然妒忌你,但要我像你这般为朝廷官衙拼老命,我可不干!”
“你知道,我这不是为官老爷……”铁手苦笑着分辩。
“我当然知道,你上有诸葛先生撑后台、而且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维护法纪,除暴安良。”男子半讽带笑的说,“咱们相交十几年、还有连这点都不知道的吗?堂堂大捕头这回驾临武功县,大概又是为了天大的公事了!”
“还不止我来呢,知审刑的杜渐、陕西总刑捕上风云都得往这里跑,没想到却在这儿让我碰到你,”铁手道,“我还要到 县去呢。”
“劳动你老哥到这儿山野来,连‘铁面无私’的杜渐也惊动了,还会是小得了的事体么!”男子道,“总算,让咱们又会面了!”
“咱们又会上了!”铁手仍有点激动,不禁望向那女子,“这位姑娘是你的……”
那女子目中还有一丝丝惧意。
很小家碧玉,也很娇柔的一个女孩子,看得出来是家世很好,娇生惯养,但又心地善良,并无小姐脾气的好女子。
“是谢姑娘,我叫她恋恋,”男子庄怀飞介绍身旁的女子的时候,有一种很满足,也很自豪的神情,“我们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希望你迟点破案,就可以先喝我们这一杯再走。”
“不管破不破得了案;”铁手为朋友高兴,”我都吃定你们这一杯喜酒了。”
“好!”庄怀飞满怀喜悦忍不住要溢出来,对铁手道,“她是 知县谢梦山谢大人的掌上明珠,她是位很难得的女子……我真不知几生修来的福气。”
“你呀!”因为听到自己喜欢的人当面赞美,谢恋恋红着脸,她的声音听起来糯糯的,很好听,“一见面就打架,我给你们吓死了。”
──一个小捕头居然能得到知县大人的女儿的青睐,的确是不容易啊。
铁手这样想着,想到这暌别多年浪子般的好友,沧桑了半辈子之后,有了这么如意的红颜,心中也为他们祝福。
“确是很难得的了……”他感慨中却带了点罕有的神秘,半笑着道,“原来是谢知县的千金……你放心,这回儿。大家往来机会可多着呢!”
两个别重逢的男子叙着旧,话题特别来劲,但也没忽略中间那让人珍惜呵护的女子。他们一起在长长的路上走着,后来铁手要去城里报到,大家约了会晤时地,铁手就说我一定会来找你,庄怀飞也表示就等他来,两人暂且各自分手,各取其道。
庄怀飞和谢恋恋很亲密,也很恩爱地走着,他们一面走,一面有着幸福的憧憬。
在这条姻缘道上,他们一度几乎不能携手并行,因为知县谢梦山当然不赞成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一个随时都会“因公殉职”的捕头。
偏生谢梦山的权力,又大得刚好可以约束庄怀飞的举措。
直到庄怀飞逐渐有钱为止。
庄怀飞知道要娶谢恋恋,就必须要有钱,而且还得要非常有钱,有钱得可以不再吃捕役这一行饭,才不必受制于谢知县,如此才有望分庭抗礼,受到尊重。
庄怀飞在镇上开到第三家店铺和买了七块地皮之后,谢知县就对他完全变了态度。
尤其在知道他将要辞去衙捕班头的职位,他才放心让女儿跟庄怀飞一起赶街子、逛热闹,并表示庄怀飞是他的“得意门生”,他非常信任。
关于这一点,谢恋恋和庄怀飞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否则,庄怀飞就要劝谢恋恋跟他私奔,而谢恋恋也准备不顾一切地跟着庄怀飞,不管到天涯海角。
他们是真的相爱。
他们是真心相爱。
“他到底是谁?”谢恋恋对武林中事并不太懂。
“他是铁手,很有名气的捕头,列为‘大下四大名捕’之一;”庄怀飞答,“这小子实在要得!当日我们一起闯江湖,在六扇门闯出名堂来的,就数他最好汉!”
“铁手?”谢恋恋秀眉微皱,她想不通怎么有人会姓‘铁”名“手”,“四大名捕?”
“对。‘四大名捕’即是冷血、追命、铁手、无情;”庄怀飞解释,“他们原名是冷凌弃、崔略商、铁游夏、成崖余,可是他们的外号太有名了,使得知道他们原来姓名的人,反而不多,不过,这四个江湖中人给他们起的绰号,倒很合乎他们的性情武艺。”
谢恋恋偏着头说:“那么这位铁大哥一定是铁石心肠,心狠手辣的了?”
“才不是,”庄怀飞见她可爱,用手拧了拧她的脸颊,笑道,“这外号只是形容他那一双无坚不摧的手,和深厚无比的内力。他在‘四大名捕’里排行第二,江湖人多称他为二哥或二爷。”
谢恋恋笑得像一朵娇柔的花,“我明白了,正如大家都叫你做‘打神腿’一样。”
“聪明!”庄怀飞摸摸她的秀发。近的山,远的雪,稻麦青青,忽尔生起一种与伊生死相依的感觉,“那山真美。”
“我们改天到山上看看。”
“看……?”
“看花呀,蝴蝶呀,兔子呀,还有雪啊……”谢恋恋发现他似没有细聆,娇嗔地道:“你在想什么啊,你?”
“我在想……”庄怀飞有点怔忡地道:“要不是大案子,他便不会来这儿……”
“可不是吧?他刚才还说,这儿他人生路不熟,还要你多多帮忙他呢!”谢恋恋依在他臂弯说,“可是,这又关你何事?”
“对,关我啥事!我一天当捕快,这儿的事就没少得了我的!”庄怀飞笑了起来,“不过,说实在的,这人追捕起犯人来,没有什么熟不熟的,总逃不出他的掌下……”
“他来了,”谢恋恋抬起美眸看他,看他英气的眉宇、英伟的脸庞、英朗的鼻梁、英秀的唇、英挺的气概,“这不就省了你的事吗?”
“有他在,我可轻松了,”庄怀飞笑着说,眼里已流露出一种难为人所察觉的隐忧,“可是,我还是去见一见红猫他们的好。”
庄怀飞是经验丰富的捕头。
像他这种人,自然懂得把隐忧藏在心底最深处,就算做梦的时候,也不会触及。
庄怀飞尤其精于此点。
可是谢恋恋还是看得出来。
她没有追问下去。
二铁打荆州
她问的倒是他和铁手的交往。
──她看得出来:庄怀飞跟铁手是有着深厚的交情。
“你们是怎样相识的呢?”
一向在闺中,对刺绣、女红、厨艺、琴棋诗书画无有不精的谢恋恋,向往的却是江湖上的风云轶事、男儿汉义气相交的铁血传奇。
“我们?”庄怀飞倒是想起了往事,笑得也非常神思遄飞的,“我们真的是不打不相识!”
──其实,他和铁手,倒不算是深交,但却很有情义:
因为他们共过生死。
共过患难。
江湖上的男女。其实最注重也最微妙的感觉,就是注重这个:
共生死。
同患难。
──而且也共富贵,同进退。
这点很重要。
──只有共历过这些,大家才是一家子,不然,只是猪朋狗友,凑热闹的脚色而已,醒时共交欢,醉后各分散,吃吃喝喝的酒肉朋友罢了!
只有在有难时同当,有敌时联手,有事时不离不弃,有危时不舍不负,你遇上问题时他第一个赶到,他得到喜讯时第一个就是通知你,别人骂他你比他还生气,你失恋时他比你更不平,只剩一两银子他让你用一半,你有百万家财时不会忘了他,这才是江湖上真正有过命交情的朋友。
如果你已有这样的朋友,恭喜你,夫复何求?如果还没有,赶快去至少找一个,让自己无枉此生。
当然,庄怀飞跟铁手的交谊,还没那么深。
不过,他们也曾是患难之交,而且是化敌为友。
他们相识时正面对一大堆敌人。
分别时却只剩下了他俩是朋友。
那是发生在十二年前,荆州的落马地一带。
铁手在荆州遇上一场晚雪。
庄怀飞则在落马地赶上一场杀戮。
所以他们同在漫天风雪的“三周庄”中作出一场殊死战。
──铁打荆州,雷打不入三周。
“铁打荆州”,人所皆知,荆州天险地利,固是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闻名天下,但所谓“雷打不入三周”,指的便是盘踞在荆州落马地一带的“周氏三兄弟”的“老巢”。
──“三周”便是”单手棍”周丙,“双手金镖”周旋,以及“三手大劈棺”周东得三兄弟。
这三兄弟因恃着是朝中当权得势的大官王黼的远亲,加上他们一身武功,呼啸劫掠于荆州一带,号召了四十四名荆州绿林好汉为他们卖命,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无所不为。白道中人不敢惹他,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
不过,后来州里来了位知州大人轩辕一失,此人清正严明,“三周”的日子就过得没那么惬意了。
轩辕一失虽有意铲除这等巨恶狂寇,可是,苦无人可以制伏“三周”一党人马。就算有人手可用,周氏兄弟一见轩辕一失有意严办他们,他们便暂敛猖狂,力避锋头,还以三周庄名义捐款赈灾,赊米行善,若没有真凭实据或在犯案时逮个正着,或在他们居所取得赃物劫款,轩辕大人是无法动用军令,处治这干匪人。
可是,就连进入“三周庄”搜查一事;因周氏兄弟背后靠山权倾朝野,也无人敢执行──一旦周氏三兄弟将劫来的财物珠宝藏得够机密,抓不到辫子,搞不好就给这三头豺狼倒打一耙,告上朝廷,触怒王黼,那时丢官事小,还吃不了兜着走,走不了横着躺了!
但轩辕一失还是处心积虑要为民除害,要“动”三周。
他一面请救兵于京里的请葛先生,一面借重两位由他物色过来的江湖人物:
一个是已半退隐江湖的捕房大老,人称“翻案十三妖”之一的”老虎狗”暴老跌。
这是一个怪人。所谓怪人,是指他脾气坏,也脾气怪,他行事风格怪异,上茅坑每一去一两个时辰,十分享受。喜欢与不善饮的人比喝酒,若是遇上能饮不醉者,他就比灌粥,要是对方比他能吃粥,他就比吞饭──总之,一定要赢。
此人擅于易容,亦善于替人翻案,而且,只要一进入搜索范围,不管物赃还是人质,都决逃不过他的法眼,一定给他翻查出来。
他为人行事作风虽然古怪,但极有才干,办事决不怯场,翻案不遗余力,作为“翻案十三妖”之一,他亦受之不疑,当之无愧。大家说他作风近似追命,他也很喜欢。
另一人便是庄怀飞。
庄怀飞那时仍未届中年。
──不过,无论什么时候的他,样子都十分年青俊朗。
他的腿法极佳,但脾气犟,从不屈附阿谀,办案办事勇、悍而精明,所以侦破的案子很多,但供职却不高,迁升得慢,不过,却能得到知州吴大人的看重,把他保荐给轩辕一失,并且受到知材善任的轩辕一失之重视和起用。
当时的庄怀飞,外号“打神腿”,江湖中又号之为“神打无影脚”,他跟“四大名捕”中的老三追命,在武林并称为“六扇门中的四条名腿”,一时瑜亮。
轩辕一失当时的计划是:他想一一清除地方上的恶霸,所以,得要铲除“三周庄”的恶势力。
但他的顾虑是:“三周”有高官撑腰,若无罪证,难以入罪,反易自招罪于朝廷,不得不慎。而且:“三周兄弟”虽然怙恶不悛,但也时布施粮食,三兄弟至少其中有一个是乐善好施之士,甚得一般乡民好感,万一打草惊蛇,杀错良民,只怕除恶不成反为患。
所以他的方法是:希望内外呼应,先派人做卧底,在“三周庄”找出铁证,再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轩辕本意是派庄怀飞混进去,他一向精于寻物觅人,但暴老跌擅易容术,结果还是他去了,暴老跌虽未马上得到周氏的重用,但还是当他是一个外围的强援,一直未能进入核心。
正好,那时,周氏三雄终于沉不住气了,乘夜洗劫了“东方世家”。
“东方世家”富可敌国,而且炫财耀富,难免遭匪垂涎,难逃此劫。
可是,三周庄的凶徒也够心狠手辣,不但手起刀落,诛杀了“东方世家”男丁十七人,还掳劫了妇女八人,席卷返回“三周庄”。
轩辕一收到消息,立即怀疑是“三周庄”干的好事,马上派暴老跌去探个虚实。
也就是说,打铁趁热,只要暴老跌发现庄内有劫回来的金银珠宝和遭掳的妇女,或仅有其一,都可以发出讯号,轩辕便可以派兵直接围剿三周庄了。
暴老跌义不容辞,立马便赴三周庄。
他们约定了,暴老跌入庄一个时辰之内,一定发出旗花烟火讯号为记,他们就适时冲入庄内,人赃并获。
暴老跌还夸下海口,开了一个玩笑说:“这事易办,要是一个时辰内还没我的讯号,那我就是要先横着躺下了,要不然,就一手提三颗人头一手扛着赃款来见大人和飞老弟,大家坐地平分了吧!”
他的言下之意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同时,也有“唾手可得”。“应付得了”的那种气概。
不过,轩辕还是有点担心,他一面派庄怀飞在三周庄外布防,但千叮万瞩若无号令,没足够把握找到凭证,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另一方面,他飞马请人自州府找来了刚抵 的名捕铁手。
铁手一得悉此紧急情况,即赶赴落马地。他已尽一切所能,飞快赶去,抵达时已逾一个时辰,三周庄的变故已生。
原来自暴老跌入庄后,足足一个时辰,完全没有讯息。
其时恰当有风雪。
风渐大。
且狂。
雪下了。
渐大。
庄怀飞和军士们在外面等得沉不住气了。士兵是因寒冻而憋不住气。庄怀飞则是急着要救人。
他向轩辕请示:要领队杀入庄去!
雪很白,他却看红了眼。
轩辕一失也急。
但不准妄动。
他怕万一失手,扑了个空,反让“三周”有口实向王黼诬告自己滥用兵权。另外.他也担心贸然闯庄,引致暴老跌置身险境,而人质也性命不保。
轩辕素有决断之能,可是值此风雪之中,一时也不知如何取决是好。
他年轻时曾在杭州任官,图有作为,有日得悉朱 父子以纳“花石纲”为张目.侵占劫掠商贾罗勃高之家,还强污罗妇,轩辕即率部众急援,因遭朱门羽翼之拒而起冲突,轩辕杀其爪牙而入,但罗勃高因受胁于朱 ,更恐招怨于朱 在朝廷的有力支持者蔡京,只好哑忍偷生,不敢揭发朱 父子的罪行。轩辕此举,反而遭祸,几乎抄家,幸得一手扶植他而又在皇上面前说得了几句话的哥舒懒残,为他开脱,他才得以侥幸,只流放在边远的僻壤任闲职,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度过一段漫长时日,屡立奇功,也无法升迁。
幸而他也藉此潜修了一身本领,交了不少朋友。
他曾有过这种经历,故尔在处事的时候,不免会有阴影。
现在他就是遇上踌躇的时候。
雪下得很大,情况也很急,不进攻就得撤兵,不然,纵不冻死人,亦已斗志全消,还会给三周庄的人耻笑。
──可是,如果撤兵,三周庄内的暴老跌和八名妇女人质怎么办?
──如果强攻,三周庄如此有恃无恐,强攻进去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又是另一场的“杭州之失”?
雪大如毛。
白似鹅毛。
──但在轩辕眼中看来,连雪花也是灰色的。
他难以取决。
──不能取决就不能取信于部属,若迟下决断可能置自身与属下于万劫不复之地。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他是轩辕一失。
他好不容易才再度官升要职,重获重任,他可不想失。
可是人生总是有得必有失的,而得也往往从失处来,正如取与舍一样,能舍才有得,舍得舍得,不舍不得,可不是吗?
三铁手斗三周
在轩辕委决难下之际,突然接到朱 逼使荆湖军监华德流下令要轩辕一失终止行动,撤兵回营。前后急令七道,传令者接踵于道。最后一道命令是由副监司雷俞亲自送达的。
轩辕不敢违抗军令。
庄怀飞可不管。
他只身闯入三周庄。
轩辕当然不忍见他孤身涉险。
“那你要眼白白的看着暴老跌孤立无援?”
轩辕道,“但你一个人入庄,形同自杀──一个人牺牲总比两个人一齐死好。”
“我不一定死。”庄怀飞执意地道,“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僚和无辜的人受到伤害。”说罢,他不管轩辕一失是否准许,他已披风冒雨,独自打入三周庄。
是打进去。
真的“打进去”。
──打倒一个又一个阻拦者,一层又一层的“打”了进去。
“有人闯庄。”三周一听,立即应变,且下令制之,不惜格杀毋论。
所以,庄怀飞是击倒了十一名敌人,才进得了“三周庄”的“庄周堂”。
但他身上也挂了六道彩。
他进得了大堂时,厅里己没有留下任何人证物证,让他得以制裁这穷凶极恶的三兄弟。
厅里只剩下他,还有厚厚的高墙、汹汹的人墙,暴老跌不在其间。
其中最温和的老大周丙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逮捕你们的。”庄怀飞理直气壮的说,“你们杀人放火,掳劫横行,我要将你们绳之于法。”
其中最阴险的老二周旋笑了:“那是妒嫉我们兄弟有钱有势的人所放的流言──你可有什么证据?当官的爱抓便抓,要杀便杀,那跟当强盗的有什么分别?”
庄怀飞一时语塞,只不过他的热血仍在流,体内身外皆如是。
其中最凶暴的周东得则狠狠的道:“好,我们且让你放肆,尽管在这儿里里外外好好的搜一搜,要是有啥凭证,咱兄弟任你缚绑回衙,要不然……我们将你就地碎尸万段,休想活出三周庄!”
庄怀飞的回答居然是:
“好!”
他这一声承诺,谁都以为他死定了,谁都知道他死定了。
因为他是死定了。
──别说没有证据,光是周丙的“单手棍”、周旋的“双手金镖”。周东得的“三手大劈棺”,还加上廿多名荆州“杀马快斩手”,区区一个捕头领班庄怀飞,又岂是对手?!
何况他根本就找不到罪证。
──三周兄弟心里知道,罪证在,但却不可能给发现的!
而且,就算找到也没有用。
因为堂内都是“三周庄”的人,他们就算说过的话不算数,也谁都奈不了他们的何。
错。
错的原因是有一个人正大步而入。
这人方脸、额宽、态度谦冲、坚定而温和,但予人一种正直。敦厚。能负重责的感觉。
这人冒着大风大雪大寒和大险而来,但来得从容不迫。
说话也坚定有力。
雪霜正在他方正的脸上逐渐融化,使他的眉目有点湿,却更见浓眉星目,担当有力。
他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击倒了七名守庄的高手而进入这里的。
──“山东响马,山西太平;荆州杀马,辰州鞭尸”,这号称“荆州杀马”四十四名刀口舐血的煞星,一上来,才一照面。已前后给庄怀飞和这汉子撂倒了十八人。
这人一到,信步走入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庄周堂”,好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般自然,并且斩钉截铁的说:“你们最好不要食言。”
“为什么?!”
三周在讶异中怒笑了起来。
“因为我不准。”
“你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我是人。”那汉子道,“我姓铁,名游夏。”
大家这才静了下来。
──铁游夏就是名捕铁手。
铁手来了!
铁手赶到了。
轩辕一失依然很不放心,虽然领军撤返,但在路上截住了正赶赴的铁手,告诉他庄怀飞已独闯三周庄的事。
然后他问铁手怎么办?
铁手只道:“我赶去。”
──只两个人,行么?!
铁手淡淡地道:“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于是他就去了。
风大雪大。
他胆大。
他跟庄怀飞站在一道。
那是他们初次见面。
在危机中见面。
──面对的,全是敌人;只有他们两人并肩作战。
因为听说来的是“四大名捕”中的铁手,周氏三兄弟的态度才有些慎重:
“你凭什么这样说话?”
“人人都应该言而有信,”铁手坦然道,“何况我是捕头,这事我管定了。”
“你能拿得出证据?”
“我不能。”铁手摇摇头,望向庄怀飞,“可是他能。”
“你们是朋友,你这样为朋友也太冒险了吧?你的上司我认得,我们不如也交个朋友吧!我们保证让你得利可肥厚多了!”
“朋友?”铁手笑着看看庄怀飞,“我们现在才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周东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次见面你就为他冒这趟浑水?!”
“他能冒险救人,抓人,”铁手笑道,“我为什么不能?”
他笑笑又道:“何况,我相信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抓罪犯’的庄神腿,没有他找不到的罪证!”
周旋怒叱道:“他没有罪证,却伤了我们的人;你为了他,也闯了进来,伤了我们的护院──你们若是不交代清楚,管你是谁,都休想活出庄门!”
“对,”铁手向庄怀飞问,“你手上可掌握了罪证?”
“现在还没有!”
“还没有?”铁手不禁皱起了眉头,嘟哝了一句,“现在?”
“待会儿可能就有了。”
庄怀飞补充了一句。
“待会?”铁手听不懂。
庄怀飞道:“等我借到一样东西便可以了。”
“什么东西?”铁手问。
庄怀飞笑而不答。
“谁的东西?”铁手再问。
庄怀飞含笑看他。
“我的东西?”铁手又问,“什么东西?”
“你的手。”
庄怀飞说。
态度尊重。
铁手的手。
──他那一双名动天下称绝江湖贼人闻风丧胆恶人为之披靡的手!
铁手!
然后庄怀飞细声在铁手耳边说了一句话,铁手点了点头。
然后剧战几乎是突然的、突如其来、突兀且突变式的发生了:
铁手突然一出手。
墙就倒了。
这两件事是连在一起的,的确是铁手出手之后,墙才给击毁、倒塌。
只不过在这两件事的因果之间,还穿插了许多冲突、许多变化。
铁手听了庄怀飞的话之后便出手,他猝然发难,先震开了堵在墙前的七八名“荆州杀马”,但周东得、周丙,周旋立即向他围攻。庄怀飞也立即解围、反击。他把主要的攻击全硬接上了,为的是让铁手有机会震倒那栋墙。
墙是倒了。
──任何围墙,都会有倒塌的时候。
墙是种阻隔,一种划地自限、一种包围,也是一种安全的依靠。
至少,对“三周”而言,这墙使他们置身于安全之地。
而今墙倒了。
墙里的东西随着碎砖、裂泥,赫然呈露于大众面前。
骤然看到墙内的情境,连见惯血腥场面的铁手与庄怀飞,都倒吸了一口气。
墙塌了,在砖泥堆里,有一大堆的骷髅、白骨与死尸。
其中有七八名妇女,赤裸裸的给嵌埋于墙内,死状恐怖,死前大概都受到奸污、折磨,死去也不多时。
仅有一个男子,睚眦欲裂、张口欲呼的死在里面。
他就是暴老跌。
谁也没有想到“罪证”就在墙里边:
──至少,那都是杀人的证据。
“三周”已没有话可以辩说了。
周丙却问:“你是怎么知道有死人在里边的?”
铁游夏看着那些妇女和暴老跌的尸体,眼睛似要喷出火来:“我不知道,他叫我推墙,我想一定有道理,便出手了。”
周旋忍不住又问庄怀飞:“你从哪儿得知墙里边有死人?”
他总是觉得“卧底”不只是暴老跌一个。
──他们也是受到人的通风报讯,才能及时除掉这奸细的。
庄怀飞道:“我也不知道。”
周旋更不解:“不知道你又叫他推墙?”
庄怀飞答:“我只是猜。”
“猜?”
“我鼻子好,闻到气味。那是死气。另外,墙有裂缝,且黏土未干,我就想试一试。但凭一个人之力,对付得你们,便推不倒墙──幸好你来得合时。”
最后一句话,庄怀飞是对铁手说的。
至于其他,已不用多说了。
要说,也是不用嘴巴说。
而是用拳头。
或腿。
铁手的话已不能用别的方式说了。
因为周丙、周东得和周旋一并找上了他,用他们的棍、镖和大劈挂刀。
周丙的棍很可怕。
他的熟铜棍逾百斤重,但他发棍,只凭单手之力,另一只手,却随时出掌、出拳、出招,乃至发放暗器,这更教人防不胜防。
周旋的镖很可怖。
他不止是以一手放镖,甚至可以双手连放,一轮打完,又发出另一轮,有时,他的镖可以连在一起,成了金鞭,时舒时卷,能放能收,更迅似游龙,疾如毒蛇,既是暗器,又是武器,能软能硬,可刚可柔,令人无法防范。
但还是周东得的“三手大劈棺”最恐怖。
他用的是一柄大劈挂刀。
刀很薄,刀柄很长。
刀锋风快且利。
他每一刀发出,均用双手抱刀,外加一阵扫动刀杆子,使得这轻薄快利的大刀,每一刀斫出时,蕴发了极大极巨的力道,而又没有大刀的沉重、累赘、转动变招不易,叫人更无法招架。
铁手空手。
他没有兵器。
他的武器就是他的手。
他以一双空手独战“三周”。
四全不知死,永不言倦
庄怀飞这时候却冲进那“荆州杀马”二十六名绿林大盗中,跟他们作出殊死战。
这个时候的局面,就似是庄怀飞和铁游夏各自为政,一人专心做好一件事:
铁手负责打倒“三周”。
庄怀飞对付剩下来那二十六名剧盗和十三四名“三周庄”的家丁恶奴。
骤尔看来,两人各揽上一群人在恶斗,彼此并不相干。
其实不然。
庄怀飞看来拣多的,但其实反而不是强手,他要速速把敌人解决了之后,再来相帮铁手。
铁手也一样。
他选了几个恶啃的,但人数却少多了──-他想迅速解决这几个元凶,再全力助庄怀飞一臂之力。
不过事到头来,却是谁也不必助谁了。
原因?
因为当铁手一拳打死了周东得、一掌打溃了周旋,而周丙已趁乱逃了出去之时,庄怀飞已解决了。
解决了什么?
敌人都给他解决了。
──二十几名“杀马客”,十三名爪牙,合共三十九人。
全丧命在他一双“打神腿”下!
所以谁也不必帮谁。
看到这样的战力,铁手也不禁为之瞠目,震动。
庄怀飞也没想到铁手能那么快就收拾了这几名匪首──也许就是因为他没料到,所以周丙逃遁时一度掠过他身边,他也未及阻止;他原以为能迅疾打杀得了周东得和周旋的铁手,一定也不会让周丙活出“三周庄”。
不过,事实上,“单手棍”周丙是逃得了活命。
把敌人都打垮了之后,铁手和庄怀飞这才互道招呼:
“你好。”
“你好。”
“素仰。”
“久仰。”
“听过你的大名,早想结识,苦无机缘。”铁手道,“没想到一见面就跟你一齐办案,一遇上就有幸目睹你一人面对众敌而不惧的英风。”
“我?我只是全不知死而已。”庄怀飞道,“‘四大名捕’为民除害,不看狗官脸色,不理朝廷包庇,不爱钱,不要权,百姓个个喝彩,我们同行的人人称羡,而今得见‘四大名捕’中最敢担当也最以温厚称道的铁二哥,这一趟三周之行真打死也不枉了!”
“我们只求尽力,永不言倦,庄兄过誉了。”铁手道,“我们能办的事,庄兄一样可以办到,且能办得更出色,我们的二哥追命,对阁下‘打神腿法’,就推许得很。”
庄怀飞苦笑了一下:“我们毕竟不同,你们成就高,根基厚,名动天下,有大人物罩着,行事方便,办事便宜。我们?尽再大努力,也得看人嘴脸,过多则招怨,过甚易招怒,过度也会惹杀身之祸,只能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钟,尽可能做些该做的事而已!像我这等性子,要不是有轩辕大人、柔翅居士为我开脱、美言,这门公家饭早已啃不下去了。”
铁手击节地道:“能做些该做的事,诚已是大丈夫所为矣!庄兄身在江湖,办案必受掣肘,仍能坚持职志,为民请命,锄强扶弱,这才是披荆斩棘难能可贵之处。我们身在庙堂,看来当得了事,其实挤兑更大,招祸更易,动辄得咎,牵制极多,随时祸亡无日哩!惟与我兄共勉之,亦共挽之,日后相见,再数举平生快事了!”
庄怀飞也展颜笑道:“快事就是义所当为之事也!”
两人步出三周庄,风雪中,却见副监司“九索飞环”雷俞跟二十六刀枪手就守在庄外,一见二人步近,雷俞持索环迎出,问:
“元凶可都伏诛了?”
庄怀飞心知这些命官的把戏,跟凶徒搏战,必走开一边,隐身不见,俟打出了结果之后,这些人才会一一现身领功,这是“例牌”举措,每次冲锋陷阵,平息匪党之后,必有这种人来收拾场面。当下就敷衍的道:
“都解决了。”
雷俞又问:“赃物呢?”
“还没寻着。”庄怀飞答,“大概还在庄里,暴老跌他却……”
雷俞显然一点也不关心,责道:“没有赃物,算什么罪证?!”
铁手忍不住插口道:“他们杀了不少人,都是无辜的,把尸体砌在墙内,给庄兄搜出来了。”
“哦,这样是吗……”雷俞见铁手也开了口,这才不想追究下去,只点头道,“两位过来有事待议。”
二人左右走近,雷俞亲切且神秘地道:“二位办这件案,都在州府里下令终止侵进三周庄,下了谕示要撤兵之后的事,两位如此冒进,未免也太令下官为难了吧………”
铁手和庄怀飞久在江湖,见惯这种朝廷命官嘴脸,便道:“哦,这桩案子,我们只在雷大人英明领导下才凑巧插上一手,这破案之功、当然与我等沾不上关系了……”
本来二人正要推功予雷俞,猝然,雷俞左手一翻,右手一抽,钦手只觉双腿一绊,已给铁索套住扯紧;庄怀飞一失神间,即发现自己双手已给钢环扣住。
两人各自力挣,不脱。
雷俞哈哈大笑,抽身退开,道:“你们完蛋了,暴老跌给揭发身份,正是我告的密。三周庄每劫一笔财富,都定必往州监处纳交,你们这是绝我们财路。你们现在一给废了双手一被毁了双脚,看你们还能飞到哪里去?!──给我杀!”
那三十六刀枪手立即一拥而上,要把庄怀飞与铁游夏乱刀急枪分尸,立毙当堂。
铁手见情急,勉力立起,对庄怀飞疾道:“看来,要借你的双脚了。”
庄怀飞也毫不犹豫的道:”没有你的手,今日我也得认栽。”
两人全力,协力并且猛烈的反击。
大风。
大雪。
铁手与庄怀飞在狂风舞雪中奋战。
雪花未飘落地之前还是白皑皑的雪花,待落到了地上,已成了血花。
风不再只是呼啸。
风在哀号。
雷俞一开始就成功了。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并不代表另一半也一定成功。
后半段对雷俞而言,非但不成功,简直是非常失败。
早知道是这样、会那样,雷俞动手暗算的时候,会先扣住铁手的一双手、庄怀飞的一对脚了!
他原以为铁手的手太过霸道,而庄怀飞的脚法神乎其技,他担心万一锁羁他们不住,自己得首当其冲。
他又不能一举格杀这两人──因为财物还未有下落,他怕万一人都死了,富可敌国的赃物却寻不回来,那就太遗憾了。
他是想活捉铁手和庄怀飞。
但弄巧反拙。
──若果他先扣起铁手的手、庄怀飞的脚,是否就可以计划得逞呢?
这也很难说。
──要锁住庄怀飞的神腿、铁手的铁手,真有那么容易得手吗?
就是因为这疑虑,雷俞才致要舍难行易。
结果,铁手跟庄怀飞同心协力,庄怀飞借了铁手的手,替他出手御敌。
铁手借了庄怀飞的脚,为他立稳步桩,反攻敌手。
两人同心拒敌,互为照应的结果是:他们比原来的一个铁手或庄怀飞更强大、武功更高、更难应付。
所以雷俞几乎立刻就后悔了。
而在雷俞还没来得及后悔之前,庄怀飞和铁手也几乎立刻就把他们的问题解决了。
他们的问题就是他们的敌人。
五遇险时请让我同行
“杀人是不是必要的?”
“不,我是迫不得已才杀人。”
“杀人是不是一件乐事?”
“不。绝对不。”铁手痛苦的回答,“没有比杀人更讨厌的事了。”
《武林纪事》的作者温百闲曾经有问于铁游夏。
铁手曾作过以上的回答。
“杀人会不会成了习惯?”
“当然不会。每一次杀人,我都想起自己为人所杀的滋味。”
“杀人是否一件趣事?”
“怎么会?!”庄怀飞啼笑皆非的说:“杀人如杀己,自己给人杀戮的滋味怎会有趣!”
制作《武林纪事》的“知不足生”温百闲也曾走访过庄怀飞,庄怀飞亦作过如此回答。
不过,“知不足生”没有问过铁手或庄怀飞:杀死雷俞的滋味又是如何?
如果问了,回答便是。
“那是少见的愉快。”
“他是一个该杀的人。”
或者:
“他是个该死的人。能由我杀他,简直是替天行道。”
“因为杀了他,我交了个好友,所以杀他成了一次愉快的回忆。”
雷俞死了。
风雪漫天,铁手替庄怀飞拗断了铜环,庄怀飞跟铁手踩断了铁索。两人一面应战,一面为对方解了围、脱了困。
两人曾并肩作战。他曾作为对方的手,对方则成为他的脚。他们一起力抗强敌。
风雪漫天飞。
庄怀飞笑道:“和你并肩作战,真是件愉快的事。”
血在他们的身上、衣上,手上,腿上。
雪在融化。
血在凝结。
他们弹去身上的雪,拭抹身上的血,有时,也伸出手来,为对方挥揩去雪和血。
铁手也眼睛发亮,心头发热,“但愿能常常和你一齐应敌──他日漫漫江湖路,如果遇险,请让我与君同行。”
庄怀飞心中也一热,不知怎的,像一股烧刀子和着冰雪强吞入喉头里去了,“江湖风险多,君子多珍重。”
铁手望着他,以一种男子汉的感情,大大夫的热血,说下一句:
“为国保重。”
也不知怎的,两人在这一次分手的时候,除了相知相惜之外.却都有点异样的感觉:
──幸好是友,如果是敌,那就很遗憾,甚至极遗恨了……
──会不会有一天大家形同陌路,如同强仇,大家在拳脚上见真章呢?
为什么会生起这种想法?
不知道。
有时候,人会在高兴的时候想到快乐易逝,会在看到一条绳子的时候想起自己长了尾巴,会在跟心爱的人缠绵时想到野店里的老板娘,会在吃饭的时候想到屙屎,会在大风中想到一个哑巴……
谁也不明白为何会忽然想起这些。
风雪风雪。
漫天漫地。
铁手跟庄怀飞分了手。
风风雪雪狂。
漫漫天地间。
日后。在江湖道上,铁手曾遇上过庄怀飞;在办案过程里,庄怀飞也遇上过铁手。
他们俩还是跟对方站在同一阵线上。
他们仍并肩与敌手作出殊死战,相互惜重,互为奥援,相交莫逆,而武林中对这一对名捕也常常相提并论,人称之为“佛手神腿,降魔伏妖”。
他们也日渐熟稔,见面时,有时也会突递出一掌,踹出一腿,跟对方开开小玩笑,也是双方相知愈深的一种亲切举措。
不过,铁手名声日噪,地位愈显,庄怀飞年岁渐大,又因为上司轩辕一失屡遭调度,在宦海上浮沉不已,而渐行渐远,两人因江湖路远,少在一起,渐渐也少见面,少信息,也渐无音书了。
而今,他们却在山道上重逢。
那座山美得像一个梦。
山意有点寒。
所以梦也有点冷。
但他们的血仍是热的。
他们彼此仍有一股热诚和关爱,以致两人招呼过后各往前走,前行了许多路还回忆起过去一起杀敌、饮酒狂歌当哭、满怀理想的日子。
一时间,这情怀恍似走回当日行过的山道,寂径无人行,却越发令人想起昔日立愿要冬天上山巅的豪情和梦。
山梦。
庄怀飞一面追缅,一面断断续续择要的跟谢恋恋叙述了一些有关与铁手往日相交的事。
谢恋恋听得十分向往。
其实,那个纷争中的风雨江湖,跟恋恋在武功县里每天都过着平凡、平淡,安逸而安乐的日子,不啻有天渊之别。
所以恋恋很醉心于那种傲剑狂歌、鲜衣怒马、快意恩仇、闯荡江湖的生活。
因此她很倾慕他爹手上的这号红人:庄怀飞。
因为他正代表了种种武林中波诡云谲的传奇、江湖上侠影萍踪的传说。他的过去是江湖的传说。他的背景是江湖的架构。他的说话是江湖的切口。他的眼色是江湖的沧桑。连他的伤痕也是可代表了江湖的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以及它的波澜起伏也波澜壮阔。
所以他是她的江湖梦、江湖情。
很多人都嫌他年纪太大,而且官位不高,就连奶妈“姑姑”,还有手帕交沙浪诗也这么认为,还说他年纪已接近她爹爹了。
不过,她可不赞同,也不喜欢。
相反的,他如果官位高显,那就一定像爹一样,身不由己,阿附权贵,任由朝廷摆布,一天到晚只能周旋于筵宴酬酢间,那多没趣啊!
他就是因为年纪大,所以才历尽江湖风霜,洞透世情,还保持了孩童的心,常逗她欢笑,让她了解许多她本来不解的世道人心。
──他才没老!
──他还精壮,体魄过人,那是一种成熟的魅力,她喜欢。
现在连沙浪诗和姑姑也不了解她,不再支持她了。
幸好,最近却来了一位稀客。
那是她最好的知交。
那是最善解人意的朋友。
在恋恋的心中,只怕没有人比她的身世更可怜了。
但也没有人比她更冰雪聪明了。
她好喜欢她。
她一定会支持她的。
不过,她近日也有点担心。
因为庄怀飞老是神思恍惚,满怀心事似的。
她常听庄怀飞向红猫和何尔蒙打听:“他来了没有?“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红猫”摆明了是庄怀飞的“大跟班”,至于何尔蒙,外号“恶人磨子”,本来曾因盗窃、通奸,伤人、劫掠等不同罪状先后下过十次以上的牢狱,但都给庄怀飞保释开脱,得以全身,故对庄怀飞十分感激,留在他身边效忠心。
“他”或“她”还是“他们”,到底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恋恋担心的倒是前些时候几乎每年都来一两次的“贵宾”。
每一遭,庄怀飞都竭尽心力的接待他们。
那是一对父女。
──他们似乎有点神神秘秘,但举止间堂皇贵气,连爹看到他们也礼仪有加。
她倒不担忧那当父亲的,他看来是个精明、有权威、但善于内敛的人。
她担心的却是那女子。
她那种美不是她可以拥有的。
那女子哪怕一次微笑带媚,也七情上面,不可方物,那一种郑重的惹火,足以慎重的勾引所有男人,甚至连女子也一样心动,但又不致惹火了正在妒忌她的人。
她的艳很宽容。
像一座山的梦。
梦中的山。
她看到那女子也觉神驰。
那女子姓吴。
她连媚也是单纯的。
她怕她的男人会把持不住。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不禁有点微微的激越。
庄怀飞马上就感觉到了。
那仿佛是在他们缠绵的时候,她那矜持的反应。
──尽管很欢快,但还是很含蓄。
所以他问:“怎么了?”
恋恋马上答:“没什么。”
庄怀飞因为在深思其他的问题。因而也就没追问下去。
构思于九七年四至六月。
助好友余牧师成立出版社期间,常夜访沙田“鱼居”,午夜传真“情挑”,凌晨电话“剑”挑,神神化化, 线线,作风虚无,手段奇情,“老字号”温某、“太平门”梁静、“下三滥”何动、“唐家堡”康诗父、“蜀中”唐零、“飞斧队”余春(加半个“四分半坛”陈 )相聚乐也融融。
校正于九七年五月七至八日。
赴珠海初约芳芳即打得火热。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含情而来,带笑而去,上下周遍,出入自如。值得记取,不妨忘却。把感情真正和真诚的铺展表达,就已经是完美和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