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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③》第一五回 举步失深渊暮夜冥冥惊异啸 挥金全孝子风尘莽莽感知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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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从方要解劝,说时迟,那时快,耳听咔嚓咔嚓连声大响,尘土飞扬,观众纷纷逃窜,一株尺许粗细的黄桶树,被那丑汉连根拔断,连人带树朝胖子扑去。一个用得力猛,手又倒绑树身,树根断处,还有尺许,带着许多根株,焉能行走。还未抢走两步,早已连树带人,扑倒在地。那胖子早知不好,三脚两步跑进店去,抢了一把厨刀,奔将出来。云从一见,想起身佩宝剑,未容胖子近前,拔剑出匣,日影下青光闪处,绑绳迎刃而解。丑汉将身一摇,背上断树连枝带叶,倒在一边。同时胖子也提刀赶到,口中大喊:“我这条命与你们拼了!”

  说时,提刀便砍。云从见势不佳,迎上去将剑轻轻一撩,厨刀连柄削断。胖子见云从的剑晶光耀眼,寒气逼人,高喊:“强盗杀人了,地方快来!”

  说着,掉头就跑。那丑汉也要追去,却被云从横身上前拦住。丑汉急得直跳道:“好人放手,我力气大,休跌了你。因他上月骂我死去的娘,我想起原是怪我不该强拿他东西,这两回都只寻别人要,并没寻他。今天我到村里讨些盐回来煮菜吃,已走过他的门口,是他着人追上我,说他店里新煮肥腊肉,问我要不要?我说你只要不骂我娘就要,他满口答应。给肉我吃了,才说要打我,看看到底我有多大本领。一来事前没有讲吃了不打,二来这些日身上痒苏苏的,只得凭他。他却使巧法,用他水泡过的牢瘟绳子捆我,使我打够了,挣不脱,才用火来烧,我岂能饶他?”

  说着,便想绕道追过去。他虽然天生神力,怎耐云从身法灵活,他又不愿将云从撞跌,只是着急。

  云从暗想:“小三儿已死,这人如此诚厚多力,我不久便是世外之人,讲什么身分?何不与他结交,也好做暂时一条膀臂。”

  便诳他道:“你休得倔强,不听我劝,打死人要偿命的。你死了,何人管你死去的娘?阴灵也不得安。若就此丢手,我情愿与你交朋友,管你一世吃喝穿用。你看如何?”

  那丑汉闻言,低头想了想,说道:“你说得对。我娘在时,原说我手重,如打死人,她没得靠的,便要寻死。如今她死了,人还在土窟窿里睡着。山上野兔野猪多,莫不闹得没人管。还是信我娘的话,吃了点亏,算了吧。只是我还从没遇过你这样的好人。话可说在前头,你管我吃,我可吃得多。你要嫌我时,打我行,一不许你骂我娘,二不许如那胖猪一般,用火烧我。”

  云从见他一片天真,言不忘母,好生喜欢。因为那胖子已去喊了地方和一伙持棍棒的人来到,猛想起昆明还有两个亲友世家,心中一宽。忙对丑汉道:“你说的话,我件件依从,连打都不打你。你现在可不许动,由我分派。”

  说罢将剑还匣,迎了上去。这两个跟来的佃农见云从亮剑,以为要出人命,吓得躲在一边,这时听明云从意思,才放心走拢。未及说话,一眼看见那两个地方竟是熟人,心中大喜,不等云从吩咐,早抢先迎了上去,那正地保早先本是那佃农同乡,受过姚老者大恩。一听佃农说起经过,云从又是位举人老爷,姚老者的上宾,心下有了偏向,早派了那胖子一顿不是。那胖子不服道:“我虽然用巧打他,也是他祸害得我太厉害。就拿今天这株黄桷树说,还是我爷爷在时所种,少说也值五六钱银子,如今被他折断,难道凭你一说,就算完了?”

  云从笑道:“你先不用急,树已折了,没法复活。连他吃你的腊肉一起,算一两银子给你,准可完了吧?”

  胖子还待不依,地方发话道:“你这人也太不知足。这位老爷不和你计较,只说好的,给你银子,世上哪里去找这样劝架的人?赖铁牛谁不知他浑身不值三个钱,莫非你咬他两口?再不依,经官问你擅用私刑打人,教你招架不起。”

  胖子见地方着恼,又经旁人说好说歹,才接了银子要走。地方又拉住道:“你可记住,银子是举人老爷买价,那黄桶树须不是你的,当面讲好,省得人走了,又赖。”

  胖子见地方想要那树,又不服起来。还是云从劝解,树仍旧归他,另赏了地方一两银子,才行了帐。地方谢了又谢。众人都说,毕竟当老爷的大方,一出手,就讲银子。那赖铁牛不知交了什么好运,免了火烧,还跟老爷走,正不知有多少享受呢。纷纷议论,不提。

  云从再寻丑汉,他独自一个人坐在断树身上,瞪着眼正望着前面呢。云从唤他近前,同进店中。病后用了些力,觉着有些头晕,当时也未在意。先命丑汉饱餐一顿。问起他的姓名家乡,才知姓商,并不姓赖,乳名风子,本是乌龙山中山村的人。他母亲做闺女时,入山采野菜,一去三年,回来竟有了身孕。家中本有一个老母,想女身死。邻舍见她不夫而孕,全不理她。好容易受尽熬煎,又隔了一年零八个月,生下风子。

  三四岁上,便长得十来岁人一般。加以力大无穷,未满十岁,便能追擒虎豹,手掠飞鸟。人若惹翻了他,挨着就是半死。幸是天生至孝,只要是母命,什么亏都吃,什么气都受。众人畏他力大,不敢再欺凌他母子。及见他娘并不护短,又见他力大无穷,想法子支使磨折,不当人待。他原是块浑金璞玉,心中何尝不知众人可恶,碍着母命,仍是埋头任人作践。有时问他母亲:“怎么人都说我无父,是个畜生,什么缘故?”

  他母亲一听就哭,吓得他也不敢再问,自始至终只从母姓。后来他母亲实受众人欺负不了,才由他背了,到天蚕岭东山脚下居住。母子二人,都不懂交易。先时他打来的野兽皮肉,都被众人诓要了去,所以自始至终,不知拿野兽换钱。那村的人虽不似先时村人可恶,也利用他不肯明说,众人给他打了一条铁锏,叫他去打野兽。打了来,拿点破衣粗盐。日用不值钱的东西和他换。有时他母子也留些自用。他母终究受苦不过,得病将死,急得他到处求人。他又没钱,打听是医生,就强背回去医治,始终也未治好。死时说:“你爷是熊……”

  一句话未完,便即咽了气。因死前说过那村也没有好人,娘死了,可将娘葬在远处,也休和他们住在一处等语,自己用斧于砍了几根大木,削成尺许厚的木板,照往时所见棺材的样,做了一口大材。盛殓好了尸首,将铁锏及一切应用的东西绑在材上,也不找人相助,两手托着材底,便往山里跑。由岭东直到岭西,走了两天,好容易才寻着一个野兽窟穴,将野兽一齐打死,就穴将材埋葬。每日三餐,边吃边哭,边喊着娘。因为先时披着兽皮打猎吓伤过人,守着死母的诫,一到没有吃的,出山强讨,总是穿着那件旧衣,不围兽皮。他也能吃,也能饿,知人嫌他,不到万般无奈,从不出山。近两月天蚕岭野兽稀少,所以才时时出山强讨,不想遇见云从。吃完之后,见云从仍和先时一样,只和他温言问答,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云从问完他话,那两个佃户也和地方叙了阔别进来,乡下人老实,也没管闲事。一行四人,同着起身,到了大板桥,又给商风子买了衣服。因为适才耽误,天已不早,须得明早上路。那两个佃户又说家中有事,要告辞回去。云从给每人二两银子,打发走了。不时觉着身上不舒服。商风子也说要走,云从问他为何,他说要回去看娘。云从才把人死不能复生,人生须要做一番事业,你纵守庐墓一生,济得甚事,种种道理,婉言告诉。商风子恍然大悟,只是执意还要回去跟娘说声,请云从先走,只要说了去路,自会追上。云从不便再拦他孝思,又恐他憨憨呆呆,明日追迷了路。心想:“反正今日不能起身,即或回不来,明早打他那里动身,再雇车马,也不妨事。自己又不是没有在山中宿过,何不随他同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