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笛子》一五
井泽先当下面真是水牢,方一迟疑,忽听人落铁板和轧轧之声,一看地势,靠里一片虽与地牢相连,地势由崖前相隔一两丈便往上高起,那条通往上面的石级便在低崖之上,下面再用石块筑成一段,靠外表面是铁栏杆,其实内中藏有两处机关,已被老贼扳倒一根。想起老贼狡猾,分明下面便是逃路,水牢至多只到眼前为止,另有石壁隔断,暗骂:老贼真不是人,多年同党,此时同在患难之中,又立在他的身旁,逃时只顾自己,稍微招呼他都不肯。心中寻思,人早随同纵下,不料半截身子刚刚下去,上面铁板已随石笋同往身前移来,连两臂带头竟被夹紧,奇痛欲裂,知道机关厉害,转眼便要轧为两段,忙用全力推抵,忍痛大喝:“你没有钢拐行路,多我一人照应,岂不方便得多,何必这样心狠?”
话未说完,铁板一松,人便纵下,差一点没受重伤。
卜二先生情急救人,断定老贼逃不出去,铁栅旁边的埋伏共只两处翻板铁梁,早已看破,不会上当,匆匆纵到铁棚上面,低头急呼“玉妹”,接连几声,未听答应。刚想起翻板如不打开,人就答应,也无法将她救上。乌氏兄妹看出老贼大势已去,转眼遭报,也正赶过,急喊:“二伯,不将机关扳开,如何救人?还有老贼也须防他逃走。”
边说边同往崖上赶来。林玉虬也同赶到,只卜大先生一人刚将老贼金如意打死,想要走过,瞥见老贼翻身下坠,石峰倒塌,碎石星飞,烟尘迷漫,兄弟那样情急慌张从未见过,微笑了笑,也未追过,顺着石级从从容容往上层洞内走去。卜二先生等四人赶到崖上一看,地洞业已复原,卜二先生不顾追敌,过去一扳机关,才知老贼心毒,早已防到,走时竟将机关毁去,启闭业已不灵。小红忙说:“老贼没有钢拐,不能纵跃,决难逃走。这条秘径日前曾听说过,地底歧径甚多,当时擒回,恐难办到。这样寒天,水冷如冰,师娘人又有病,如何禁得住呢?”
卜二先生连试两次,铁板均无动静,悲愤填胸,不顾答话,四面一看,一双老眼忽发奇光,二次纵身,往铁栅上面纵去,随手抄起两柄大铁锹,双手并举,上下齐挥,接连几铁锹,竟将生根之处的崖石铁棍打碎了一片,跟着抛去铁锹,双手一边一根,握紧铁栅的另一头,运足全身之力,大喝一声,满头白发根根倒竖,人和疯人一般,只听铮 叭哒金石皆鸣,一片巨响过处,老贼苦用心计、纯钢打就、四面钢条嵌紧、深藏在又坚又厚石缝之中的整片铁栅竟被卜二先生神力拔起,接连又是几铁锹,石火星飞、碎块雨射中,铁栅掀向一旁,现出一个比原来大了好几倍的深洞,又急呼了几声“玉妹”,仍无回应,一看下面寒泉离开脚底已只丈许,洞深三四丈,新涌进来的山水少说也深两丈以上,忙朝林玉虬、乌氏兄妹三人急呼:“那两老贼决逃不走,一个不巧还要被水淹死。你们三人可将他手下徒党管住,急速准备姜汤衣服,我去救她上来!”
林玉虬知他本领虽高,水性不佳,这样大雪寒天,下面两丈多深的寒泉,如何禁受?心料任如玉必已送命,决救不活,方喊得一声“二叔不可下去!”
人已往下纵落。林玉虬本意问明小红下面秘径走法,往追老贼,见状好生忧疑。乌氏兄妹早成一路,老贼两个心腹死党业已伏诛,剩下这几个男女徒党虽说迫于无奈,对于老贼也早离叛,方才并未动手,连兵器都未取出。自从小红略一招呼,便同守在一旁待命,一个都未走开。看似无虑,到底初见,不知虚实,只听小红一面之词,这班人久在老贼门下,难免染上恶习,人心难测,卜二先生孤身犯险,深入寒泉,更是危险,忙将套索取出,缒将下去,守在上面,不敢离开。
乌氏兄妹见铁栅埋桩之处被铁锹打破,忽然动念,招呼众人同往石级旁边,如法施为,无意中竟将内中两根总弦掘断,翻板忽然下沉,铁梁却倒向一边,并未压在上面。另一翻板也被掘破,又空出两个大洞,忙往水边赶去。那些徒党因任如玉平日待人宽厚,每受老贼刑罚必代化解,心生感念,均不愿她淹死,不约而同也拿了绳索和拆下来的铁梁伸向水中,同声呼喊,乱捞一气。
卜二先生本在水中时起时落,到处乱扑乱捞,水性不佳,天气酷寒,又穿着一身翻皮衣裤,越发累赘,全仗本身精力过人,武功高强,下面地方虽大,水流不急,捞了一阵,人已冻得心都发抖,面如刀割,无意中摸向水口前面,大股寒泉已将方才所掘碗大洞眼冲宽了数十倍,顺着水的压力朝里急冲,其猛无比。卜二先生武功虽高,水里却不济事,吃那正面强大水力一冲,人和转风车一般斜蹿出去,接连翻滚了几次,有力难施,气闭不住,连灌了几口寒泉,几乎闷死过去,四肢早已冻木,心中一惊,情急慌乱中,先捞到一样东西,软绵绵的刚刚触手,又被急流冲开。
正往前扑,急中生智,索性用力沉底,暗中运足气力,口中真气往外一喷,脚在地面上猛力一蹬,人刚蹿到水面之上,忽然发现上面灯火照处,水面上有小半截黑影飘动,像是一人,定睛一看,水花迷目中不禁心肠皆裂,忙扑过去。恰巧上面的人也发现水中有人浮起,刚刚露头,忙将套索抛将过去,卜二先生连冻带淹,人已支持不住,心又万分悲痛,恰巧接住,连那浮尸一齐套将上来。
男女二人都和落汤鸡一般,任如玉人早淹死。卜二先生见心上人死得这惨,还想救醒,不顾寒冷,忙将人抱起,打算把腹中的水倒控出来。乌氏兄妹早命人取来姜汤火盆和几身男女干净衣服,等候更换,火也生起。卜二先生先还以为落水时候不久,总有回生之望,后来用尽方法,均未救醒,一摸死人周身已无一丝暖气,手臂和头部上还有伤痕,伤口肿胀,流着淡血,牙齿紧闭,身已僵直,才知回生无望,不禁老泪纵横,抚尸痛哭起来。众人正劝他更换衣服,忽然纵起,“哈哈”
一笑,连湿衣也不肯换,便要前往搜贼。
林玉虬和他相识多年,知道此老虽具特性,人最刚直,除对后辈比较辞色严厉,望好心切,往往话不中听,使人难堪而外,平日相处人最和易,见他此时须发皆张,面容悲愤,握拳切齿,已失常态,周身冷水还在下滴。因其武功精纯,又是童身,初上来时虽冻得面容灰败,声都有些发抖。隔不一会人便复原,此时头上热气蒸腾,加上那满头篷乱的白发白须,直似一只猛恶的狮子,恐其性大刚烈,激怒太甚,受什伤害,方想劝阻,忽听脚步之声,上层洞口有人在呼“二弟!”
卜二先生好似明白过来,笑说:“大哥已回,老贼决无幸免,可恨我不曾亲手报仇,生裂了他。我为玉妹多年痛苦,委曲求全,无非她和老贼已成夫妻,昧着良心包庇恶人,结果还是恩将仇报,死在老贼手内。玉妹一死,我对老贼还有什么宽容!”
话未说完,大侠卜报已由上走下。见面正色说道:“老二真没出息,看你好好一个人,为一无知妇女糟蹋成什么样子,山东那面事情要紧,铁笛子尚须帮手,还不换了衣服,随我快到上面商量正事。”
卜二先生方才那么暴跳,闻言似知理屈内愧,呆了一呆苦笑道:“大哥,我已铸错于先,请再容我两天功夫,料理完了玉妹丧葬,我必随后赶去。此后有生之日,均与你们一起,往救民间疾苦如何?”
卜大先生含笑点头,便令乌桓陪往上面,借了一套贼徒的衣服,先换好了湿衣,一面命人料理丧葬。下余还有几个男女贼徒,俱都立誓悔过,从此改做好人。乌氏弟兄又代他们力保。另一孤儿名叫卞喜儿,早经小红暗中劝告,假意降顺老贼,不曾受害,也被引来,暂时交与林玉虬带去收养。跟着把老贼财帛藏金全数搜出,当地田产仍照武当诸侠旧例,按谷中人数平均分配,所存粮食充作救穷之用,许多华丽珍贵的衣服古玩,连藏金一齐装箱,运往山东,变卖赈济。老贼本被卜大先生在地道中擒住抓杀,无人掩埋,后来山水越长越宽,下层地洞全被水淹,各处出口均被炸毁堵塞,自然腐烂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