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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轮侠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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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章心方一惊,刚想答应不是,催车快走,车已站住,紧跟着由车后跑来一人,手攀车帘一探头,喜叫道:“真是你啦?瞧这一路急赶,差点没害我把昨黑啦的烟泥给抖漏出来,你啦怎不谢候我吧?”

  少章听出耳音甚熟,惊遽中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新旅社所遇混混马二,满头汗淋淋直冒热烟,连喘气带说话,一点没有头脑,心神略定,厌恶立生,把脸一板,正要发作,马二已开门见山,不等张口便往下接说道:“你啦快往新旅社去一趟吧,大嫂县长太太大事不好啦!”

  少章闻言大惊,不由脱口间道:“内人怎么啦?”

  马二道:“昨儿晚上老爷子打孙公馆回家,因为你啦的事,说了好些个闲盘。大嫂自打你啦一走,在家里头老受欺负,全家大小都说你啦的事都她给妨的,老爷子又不许她抽烟,挤得无法,昨晚上再让老爷子一通臭卷,气得今儿打公馆跑出来,到新旅社抽了两口烟,越想越烦,直要寻死,得亏大伙给按住,给她开了一个房间,她气得直哭,打发我和黄七到孙公馆找你,当差真他妈混蛋,说吗也不给回,愣说没有你啦这一位,只好回去吧。大嫂听说,当你啦把她体己钱用完,变啦心,要另外弄从良人吗的,当时没哼气,瞅冷子往墙上就来一羊头,脑子差点没撞出来,现时躺在床上简直要死。黄七早上碰了一回钉子,雨又大,准知孙公馆拿咱当坏人,去了见不着,谁也不肯再跑。

  我这人最热心,不能见死不救,再说咱哥们都有个不错,顶着雨就来啦。总算这回还不错,遇见好人,我把实活一说,他才说你啦刚走,赶巧先雇的车让人雇走,没有胶皮怕赶不上,顶着大雨就赶来啦。大嫂眼时倒缓过点来,可是她说你啦十二点以前要是不到,非寻死不可。我还怕半道赶不上,一到家再找你就麻烦啦。话是一言难尽,救人要紧,你啦就快到新旅社去吧。”

  说完,不俟少章答言,便告车夫快拉新旅社,马点前加一毛酒钱,一面唤来一辆胶皮坐将上去。黄七、赵进财等四人见马二已将少章的车截住说话,直打手势,知道大功告成,乘着二人说话之际早开过去,一路雇车快跑,赶往新旅社去,照计而行不提。

  少章不知身已入网,以为租界当局即便伯岳人情没有托到,中国侦探也决不敢进界拿人,马二又说得活灵活现,家务事全部知道,由不得心以为真,一心惦记阿细安危,全没想到会被捕一层上去。车行迅速,一会到了新旅社门首下车,少章车钱已由孙家代付,见马二要付车钱,便道:“我的车钱已给过,再加他两毛,连你的一块给吧。”

  随说摸出一看,没有零的,便道:“叫茶房付,我们走吧。”

  马二见少章掏出一叠钞票,忙道:“旅馆不管垫钱,我也没有零的,要不把钱交我,给你啦换去。”

  少章刚想捡一张五元中钞与他,马二已劈手抢过两张,少章道:“那是两张十元的。”

  马二这时正是个机会,装没听见,却回头急道:“你啦快上三楼,大嫂跟黄七正等着你啦,看病人要紧。有什么话咱们待会再说,我换钱去。”

  边说边往外跑。少章一看壁上钟差七八分便是十二点,见马二周身淋得落汤鸡一般,心想:“休看他是混混,为朋友真热心,阿细也许亏了他们才得保住性命。”

  因吃马二一催,不暇再顾钞票,顺楼梯便往上赶。

  还没走上二楼,便听马二在和车夫吵骂,意似说马二说过车快多给,到后不算,双方对骂起来,少章也没心听,刚上二楼,瞥见伙计赵四正在烟馆门首探头张望,朝自己挥手使眼色,少章觉他神情鬼祟,不知何意,便问:“我太大在三楼几号房?”

  赵四见他不懂,面带焦急,将手连摇,似要走出,忽又缩退回去,随觉身后有人拍了一下,回看正是黄七朝少章诡笑道:“呵,周爷你敢子还见人啦?”

  一言未毕,马二已腾腾跑上,少章便问:“黄七,内人现在何处?请快领我去。”

  黄七冷笑道:“你啦还提啦,昨儿个我们要不在这打一宿牌,今儿没走,她命早完蛋去啦。大清早上我跟马二请你啦去,好大架子的孙公馆啦,你太太明说你在他家避风,愣说没有,咱们碰钉子没吗,真要见不着人,出了乱子人命关天,这是吗事?”

  少章急见阿细,听他奚落,只得不住口道歉称谢,大骂当差混蛋,又问人在几号,马二故意插口道:“周县长他实情是不知道,他公母俩情分是真好,一听我说就赶了来,事情到这份上,你啦就甭说闲话啦,来来来,你啦大大在三楼五十六号,我领你去。”

  黄七冷笑道:“你当她还在啦,人早走啦。”

  少章闻言大惊,急间何往,马二也假问道:“她不刚缓过点气,满头是血,躺了啦吗,这还走?不能不能。”

  黄七道:“你打量旅馆是你开的啦?从打你一走,我刚把茶房嘴买住,不叫给账房报告,这位大太也真各别,老以为男的变了心,要不结不能打头天到孙家一连二十来天不回来,也不捎点钱吗的。又听说人见不着,缓过来还是直哭,直说非跳大楼不可,请想茶房担得了吗?当时便要报告账房,我想巡捕一上来,这事就闹大发啦,再往英国地,一传本夫,到案追究,他啦身上背着官司,让山西来人知道,一张照会就把人要去,送啦忤逆,咱们跟他虽然初交,总算一见如故,能看了不管吗?古人说得好,先下手的为强,再说伤又太重,就这一会晕过去两次,我素日慷慨,讲究侠义结交,垫二钱有吗,再三按住茶房,赶急跟东洋医院打电话,叫来病车,把她给送医院去啦。我要不犯瘾,还不回来啦。这会正是医院下班,去了也见不着人,莫如我们到楼底下三号,那里离西餐馆近,先弄点吗吃的,抽完再去正是时候。”

  少章一点也未疑心,反倒盼着早走,又以老父精于中医,家人有病从未延过西医,不知医院规矩,虽然忧急,一则求人的事,对方萍水相逢,已承人家帮忙,不便催促,二则地理规章全都不熟,既是此时见不着人,此去不知耽误多少时候,自己饭也没吃,来时匆忙,烟更没有抽好,便极口称谢,连声应好。又对马二道:“老二瞧你这一身湿溜滑卿的,还不赶即找地方换去。要到人家铺上怎么躺法,不会找人先借一身吗?咱们在三号等你吃饭,快去快来。”

  马二应声自去。

  黄七边和少章往楼下走边道:“周爷别瞧我请你吃这一顿饭,抽这遍烟,咱这德行就大啦,医院里规矩多厉害,你这一去,饭倒是能外头叫,要打算抽大烟就满没那宗子事啦。可是话又说回来,也不净为你,我不也该吃、该抽吗?这至少多半天的工夫我也是顶不住,这叫作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两全其美。我是合式,赶明个你也有个想头,觉着交朋友得交黄七爷这个样的。”

  少章和阿细也是前世冤孽,以那一样久经风月的嫖场老将,竟会抱一个干瘦丑恶和吊死鬼差不多的半老土娼爱如至宝,一闻负气出走寻死之信,便失神丧魄,忧急如焚,既恐阿细伤身垂危,又恐昨夜事大决裂激怒、老父强迫自己将她去掉,又当这风雨飘摇之际无法另外立家安置,正在心乱如麻,并未听出黄七有心戏侮,语带双关,接口连说:“那天业经厚扰,今天内人又承帮忙救她,心中感激不尽,为我的事如何能由你请?”

  黄七诡笑道:“你不明白,我请跟你请一个样,走吧。”

  少章又朝他打听医院病人能抽烟不,可否花点钱运动一下,黄七又诡笑道:“你啦别净惦太太啦,她比你福命大,管保受不了罪,你这一顿烟可得多抽子点,这一去不定多长时候才出院呢。”

  说者有意,闻者无心,少章终未听出话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