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兰异人传》七
但本船的灯光决不会灭,尤其那羊角信号明灯和求救旗花更该点起,怎的全无动静?商量了几句,想不出是何原故,知道上下游许多渡口,同党众多,那船谁都认得,船头船尾又设有遇见即助的下手暗记,如若回舟上溯,定被发觉,早该接报,并且也无回舟之理,料定还在河内,白日易见。方欲沿河巡视,忽又一大王渡同党气急败坏跑来,见面便说,昨船已在半途河中发现,果被流沙淤住、只是一只空船,人货连行李一齐失踪,还短了两条跳板。细一考问,原来昨夜崔四爷行后,水鬼魏三越等越不耐烦,有心不等,又恐客人起身大晚,或是中途受阻停滞,误事受责。他原有四只小船和二十来名同伙,想与其枯等,何如迎上前去。
好在来船有信灯旗花,老远可以看出,小船行速,回头也来得及,便分了两船,亲自逆流上驶。走了半夜,连发几次旗花,终是黑沉沉不见回应,断定船未起行,正自有气,怪头子和吴勇事前不给个信,让大伙熬夜苦等,打算索性船上一睡,命手下分班往镇前赶来请示,臊臊二人的脾。刚躺到船内睡熟,忽被手下唤醒,说船在前面被河中流沙淤住。纵起一看,云破月来,果见那船远远搁浅在沙坝之上,忙命摇近。先不见人,以为俱都睡熟,还未疑心出了乱子,装着过船相助,连唤几声不应,才起了疑心。黄河流沙,涨落无恒,一看水漩,船左积沙已渐冲散,船右的沙仍然坚凝,任凭急流冲刷,知道这河是反性,似散还紧,看似凝积不动,说散就散,立刻变成数千百条浊流泥汤,滚浪翻花,急漩而逝,瞬息即沓。一个不巧,左近又起沙堆,己船正当船右,恐被新沙胶住,仗着手法精熟,一同用力在急浪中拼划,绕向船左。这一绕划费有顿饭光景,恰好云静天空,明蜻欲坠,孤悬长河卧波之上,天也离亮不远。
有这工夫,又把大船绕了大半转,船窗洞开,自然无微不见。魏三见船内通没一个人影,情知不好,船靠不拢,忙命水手用挠钩援上船去一看,搜遍全船,休说是人,连行李都没有一件,只不见两块大跳板和撑船的篙,船舱船面有大小几点血迹,似已动过手,可是敌我双方不见一人,事情太怪。疑心成功以后为流沙所阻,急于回店。但那里正在中途,上下游都是自己人,下游河身更是笔直,点起旗花尽可望见,派舟应援,何至于要人下水用跳板载渡货物,好生不解。嫌上驶太慢,忙着派人起岸,赶往店中送信,问个明白。仔细一寻思,客人红货只有两箱,行李人只一件,外有两个衣包,查看神情,决不会水。
头子昨日同来的两个水路朋友,俱是河南著名大盗,为了犯案太多风紧,千里来投。其事不过半年,有名的手辣心黑,头子因他艺高名大,始终以客礼相待,不算同党,必是见事生心,临时见财起意,先动手杀了镖师客人,然后出其不意,将同去的自己人也一齐杀害,借着沙阻行舟之便,用跳板载了货物,入水推行上岸,起早逃往他乡。为了故布疑阵,好使人疑对方所为,特地连客人遗留下不值钱的行李也一并带走,那篙却当作扁担用了。
三黑本领尚不如他,幸未同去,否则难免同遭毒手。越想越对,忙着人飞马报知三黑,一面分人,沿河两岸搜索遗踪。果在离停舟处不远的断崖上面,找着两截竹稍和两截铁篙尖,另有一根短铺盖索在一起,那两跳板也在附近浅沙之中,那只大船经人守候,便退驶回,再细一搜,船壁上还有人血,写着一个“巧”字,此外别无遗迹。三黑自免不了一阵子暴跳,也曾几次派人往二人老家查探,到处打听,并无人知道这二人的下落音信。
二人一个光身汉子,一个老家孟津,全家早在一年前官司紧急时逃避一空,虽无法证实,迟早寻到本人,就无话说了。这家镖局原说总号北京,晋、陕、新、甘均有分号,镖头贾铭,号蒙士,本领高强,外号大公鸡,创立字号不久,专门代人保送红货。及至向各方面一一打听,俱没听说有这么一家镖局。先料业已出事报散,嗣见连镖头和那几个镖师都打听不出。事大离奇,才想起那镖头姓名外号别致,乍听时颇觉刺耳,三黑外号分水蜈蚣,他叫大公鸡,岂不正是对头克星?姓名又与“假名蒙事”声音相同,再回想到来人词色行径,可疑之点也甚多,许是三黑有什仇家,假扮镖师富商上门找晦气,原打算和三黑过不去,谁知本领不济,给那两个水路做翻,又来了个窝里反,把同去的三黑党羽暗算做掉,一看红货竟是假的,悔已无及,只得上岸逃走,但又把那几件假红货和行囊等累赘之物带走则甚?至今想不出是何原故。
事经多时,也没人寻来探问。今天这个怪客,或者与那被害诸人有关也说不定。三黑近年何等势盛,既然知道这店是他的买卖,居然敢于单身到此。适才去时说往镇上访友,不是另有厉害同党,便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倘若真是个有大本领的对头到此,店中人数虽多,因一向文做,平素又容不得人,并无一个真正好手,遇上劲敌仍是麻烦。
吴勇几番一迟疑,时已人夜,酒意一消,适才那股子盛气早馁了下来。正在柜房内外往来盘算,胡思乱想,忽听后面人声喧哗,方要命人去看,一个店伙气急败坏跑来说道:“适才走的那老家伙回来了,一口咬定北院是他包下的,要定了上房,并说定银早已交柜,不容他住不行。丁六和他理论,他真不讲理。我们这边人多,他一点也不含糊。张黑手唤住丁六,和水蚂蚱赵四、鹞子王殿奎上前想镇吓他,话不投机,三人才一伸手,便吃了他个七颠八倒。当时犯了众怒,连别院的人也都赶到,几个人一拥齐上,没一个近得他身的,挨着一点就倒。
未动手前,源发长少东着马掌柜出来,请他进去,愿将上房腾出让他。他一点也不作客气,反向马掌柜买好,直骂我们驴日的欺人,管马少东叫徒孙孙,如不看他情面,非占全院不可。也是张黑手气他不过,问他:‘你一人住这个房子,你的客货现在哪里?’他说:‘我睡觉格式一晚上要换一百零八处地方,照例住店非房多不可。老太爷有钱,喜欢包你,你配管吗?’说话又损又坏又刻薄,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万分无法,实忍不住,才动的手。如今事已闹大,别院客人全都惊动。打是打他不过,嘴里又不干不净,看神气是专找我们来的,差不多什么底都让他这张老损牙口给泄了,头子快想个主意才好。”
吴勇闻报大惊,一问门口几个店伙,俱说人人留心,竟无一人见他走进,情知跟斗栽定,尚幸自己适才没有在场,如若在场,看不过去,一样难免动武被打,更是没法下台。现时只要舍脸,还能有个弯转。仔细一想,硬的不行,只好软做。主意打定,忙往北院跑去,路上不听喧哗动手之声,方料有人出面劝解,源发长客人又肯让房,必已将对头劝进上房,事情平息。及至进了北院门一看,斜月明光之下,四外站着不少店客,纷纷交头接耳,店中百十名店伙,倒有一小半躺在地下不见动转,余人俱都满面惊急之色。怪客马雨辰,正和马进财负手闲谈,神态从容,状若无事。马进财不住打拱,似在赔话。马雨辰只将头微摇,声音都低,也不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