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兰异人传》一九
下余一盗看出不是头路,一手持刀,一手暗藏袖箭,还未上前先存退志,动手较慢,见同党二人一照面纷纷跌倒,心中害怕,又无法罢休,人未近前,手中刀一晃,袖箭跟着发出。原准备箭如不中,回头好逃。那人见他发箭,头往起微昂,口衔的镖忽然掉头发出,势劲且急,正中盗党心窝,直透后背,手足乱挣,倒地死去。晃眼之间,众盗党伤亡净尽。
杨、樊二人大出意料之外,惊喜过度,只瞪着两眼,反忘了出声呼救。那人也不来理他,先拾起地上刀,将盗党耳朵每人割下一个,然后从容走向被撞跌倒的盗党面前,笑问说:“乖娃子,他们都被判官请走。天不早了,快留下记号,回去吧。”
伤盗名叫柏锐,外号没脸狼,人最刁狡无耻,平日只知狐假虎威,卖乖巧占人便宜,论真的一样也不行。因见厉害,本是卧地装死,意欲等候敌人走了再溜,闻言大惊,知难幸免,好在同党俱死,事无人知,吓得颤巍巍爬起,跪在地上直叩响头,颤声直喊:“爷爷祖宗!我家还有七八十岁老娘,两个小狗娃,若杀了我,就绝狗种了。千万看在我老娘的份上,饶我一条狗命吧。”
那人冷笑道:“像你这样不要脸的脓包,也不值杀你,不过记号总要留的。”
柏锐话也没听清,仍在哀声苦求,猛见刀光一闪,刚喊“爷爷祖宗饶命”,霜风过处,觉着面上一凉,一只左耳已被削下,连惊带痛,吓得晕过去,冷风一吹,又自醒转,还哀喊不已。那人随撕了死的一块衣襟,将盗耳包好,指着喝道:“快滚起来!将那两老西放开,留两匹马与他。你也骑马,即速回去告知夏三黑,说他恶贯已盈,指日报应临头。我就住在金沙镇他那贼店院里,他不寻我,我必寻他。今日饶你狗命,再不改邪归正,休想活命!”
柏锐闻言,恍如皇恩大赦,连口地称谢应是,一手按着伤处,狗颠屁股般跑向杨、樊二人身前,代为解绑。二人闻得金沙镇,再一细想来人身材口音,竟与昨晚闹店的马姓客人相似,这才忙喊:“多谢马老恩公救命之恩,快请过来,容我二人叩谢。”
马雨辰已空身往南走了下去。这时柏锐正在解绑,二人恐他在马雨辰走后报复,又怕又急。还算好,柏锐也是胆小如鼠,二人绑索解完,回顾对头走远,哪里还敢再起害人心思?急匆匆撕下一块衣襟,将伤处裹好,奔向马丛中,胡乱拉过一匹,纵身上去,加上几鞭,骑了就往回跑。
二人捆得周身酸麻,又受了点伤,狼狈起立,略微活动了一会手脚。见日头已落下去,大半轮冷月刚刚升出地角,眼前一片广漠平沙,悲风萧萧,尘昏雾涌,西面大路上,孤零零几株衰柳随风摇舞,天空见不到一颗明星,月光照在地面上都成了淡灰色。盗马都经过训练,主人虽死,兀自守着残尸不舍离去,不时昂首长嘶,发出两三声悲呜。再加上那几具盗尸一陪衬,越党风色荒寒,景物凄凉,死气沉沉,令人心悸。先还当马雨辰马未牵走,人必回转,旷野荒漠,无可投宿,与其瞎撞涉险,还是耐心等人回来,同走为上。谁知等了一会不见踪影,越看那些死尸越害怕。正打不起主意,杨涌忽想起盗巢离此并不甚远,马雨辰如将盗党全杀也好,偏又留下报信的。适才那强盗骑马跑去,他们党羽甚多,如知此事,岂肯甘休?倘若追来,遇上还不叫他们剐了?想到这里,不禁吓了个透心凉,忙和樊长贵一说。
时风更大,死人衣服吃风兜起,鼓囊囊的,衣袖襟带一齐吹动,直像死尸要活神气。樊长贵拾了把刀握在手内,给自己壮胆,一双小眼瞪着那些死尸,人只管冷得发抖,手心里却湿润得直出凉汗,本在那里疑心生暗鬼,一根根汗毛直往上竖,哪还听得这类话?当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颤声答道:“救命王菩萨还不来,这可怎好?这回我老西只要逃出命去,说什么也得想开些,学做好人,不尽算计人了。”
杨涌急道:“你说这话有什用处?强盗马快,已去了好一会,一定约了同党来追,再不打主意,就来不及了。”
樊长贵闻言,只急得要哭。
杨涌一想,当地久候实在不妥,只有追上马老爷子或是追上大队才有生路,无奈盗党马快,准被迫上,如若骑马逃走,虽然好些,那马又都是强盗坐骑,一被发现便没了命。二人盘算至再,实在无法,最后决定,趁着天黑,暂时仍骑盗马逃走。追上马雨辰便给他叩头,说久等不来,一则借骑,二则与他送马,马也交他。如若追上大队,便把马老远加鞭放走,由它自己认路回去。商妥以后,又向死尸祝告,捣了几句鬼,各骑一匹往南赶去。
那一带地方虽是荒凉,相隔大队落店的周井集不过十七八里,顺着大道走不十里,顺一上崖拐向东南,立即走上官道。二人只为落荒逃窜,把路走迷,哪知就里?在马上疾驰了一阵,马雨辰仍不见影子。心正怔忡,不知如何是好,忽见远处隐隐约约有了灯光,低头一看,道上足迹颇多,知上官路,前面必有人家镇集,且喜马后无人追来,忙把马加上几鞭,冒着风沙,朝前急赶。渐行渐近,遥闻骡马嘶鸣之声,惊弓之鸟不敢大意,先把马勒住缓缓前进,渐看出前面是座大村镇,料无差错。只处置盗马是个难题,带到镇上恐人认出,不带去又觉马是恩人所得之物,给人放了荒,有点间心不过。只得先寻一僻静之处,将马系在枯树上,到了镇里,看大队能否遇上再行想法。进镇一打听,正是周井集,商帮大队也是刚刚遇盗脱险,才到镇上,正进饮食。
互相见面,问起前情,才知大队商帮走离周井集约有十多里,因先行探道的人上了盗党的当,将路问岔,走到牛角洼盗党埋伏中去。樊库马在前面,正走之间,瞥见土山角后走出一个瘦长汉子,头戴一顶大毡笠,直压到眉根上,看不清楚面目,身披布氅,内穿紧身袄裤,手里拿着一张没上弦的弓。到了樊库马前,将弓一举,说道:“小财东,买我这张弓吗?”
樊库虽然胆小多疑,却比同帮人都大方。一看那瘦长子便觉异样,语声也颇耳熟,好似以前在哪里听过,暗忖:“常听人说江湖上能手甚多,因未怎遇见,还不甚信,昨晚见了马客人才开了眼。这厮一个外乡孤客,突然来卖弓,就许有点原故。出门人莫借小钱,他要是个有来头的不说了,假如他是强盗党羽有心试探,给他一点面子,就不能免掉乱子,到底比得罪他好,即或真是行走长路短了盘川,帮他几个也没什么。”
只顾沉吟,马仍往前走去。瘦长子便跟着马走,二次又间:“买弓不买?”
樊库听口音更熟,越发奇怪,笑答道:“老哥,要卖多少钱呢?”
瘦长子道:“我这张弓要卖一百两银子,可是你买过去,还得借我用上一回才能给你。但是公平交易,两相情愿,决不丝毫勉强。要就算数,不要拉倒。”
樊库若换平日早发了暴性,这时因听来人说话大已耳熟,忽然想起一事,又见前面地势荒凉险恶,算计来人出现必非无故,念头一转,仍做没有看出神气,赔笑答道:“朋友用钱尽管说话,弓给不给没相干。只是我身上只有几十两散碎银子,没有那多,忙着赶路,没法开取,请先拿去,等到周井集再补送给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