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四友》五九
抬头一看,正是娄公明同了两个村女抬一藤躺椅走进,上面还放着几件干净衣履。笑说:“今夜中秋佳节,全村同乐。我们弟兄照例是和他们一起,同在平台侧面广场桂花树下共赏中秋。本来早该开席,因人未回,先想留下两桌,等五弟、七弟他们回来同吃。后来想起寇老弟和蓉妹早已腹饥。蓉妹更是饿了一日。村中的人又因每年旧例,全村男女老幼同时举杯,非要等人到齐同饮同吃不可。经我再三分说,佳客远来不应久候,便是三弟。四妹也是有点饥渴。只为铁汉连受巴贼毒刑,饥渴伤痛,元气大伤。
昨夜负伤飞驰,用力太过。快到以前三弟不合用虎送他,汗后伤风,事前自恃大甚,伤处沾了风水,上好伤药之后,内外伤毒一齐发作。下午伤虽结疤,人却病倒,昏迷不醒。幸我早料及此,知其性大刚暴,连日再受闷气酷刑,深热内伏,病在里面。如不容它发泄出来,毒一攻心,休想活命。虽有一点准备,也要熬上几天苦痛才能转好。今日事又大忙,方才抽空去往取药,为他医治,不料人已发狂。
幸而四妹来得凑巧,身旁带有灵丹,才保住他这一条命。上来制他不住,又不忍硬来,或是点他穴道,使其增加痛苦。最后由我将他擒住,上好伤药,用棉被周身裹紧,绑在床上,才稍安静。因那青灵丹珍贵非常,最难得到,四妹共只几粒,不舍糟蹋。正想捏脱下巴硬灌下去。他原是日前所受刺激太深,病中昏迷,以致发狂。刚要跳起,恰巧三弟、四妹同去看他,进门看出神情不对,将其按住,我也送药赶到。否则,他颇有蛮力,非出事不可。等将人绑住之后,他挣扎不脱,出了一身急汗,居然明白过来,这才将药与他服下。他身后背伤本已糜烂不堪,刚结好疤人又被擦破。先不忍他受那痛苦,难于下手。
经此一来,正好发泄伤毒。和他说好,先服灵丹,过上一会儿再将身翻转,背脊朝上,四妹小葫芦中药粉也极灵效珍贵,可惜为数不多。铁汉满背心的肉皮差不多快要烂完,地方太大,不比蓉妹所受弩箭,只一小洞,恐洒不过来,无什大用。后将他痛得脸都变色,实在不忍,我才想法倒出小半,用温开水和好,再用鹅翎轻轻和它敷上。不料药粉妙用如神,见水就化,只是一点淡青色,没有丝毫渣滓,清香扑鼻,敷向伤处,当时生效,烂肉里浸出来的淡血水也全不见。水还不曾用完,痛已全止,又隔了一会儿,青灵丹药性发作,人更舒服。除非伤势太重,看去便起床都能够了。现在楼下酒筵准备停当,请老弟、蓉妹先饮几杯,随意点心,等人到齐畅饮吧。”
说完转身先走。公遐想要跟去,公明回身笑道:“我们这样都是性情中人,没有嫌忌。蓉妹是你未婚夫人,理当照应。我还有点闲事,稍微一转就来,请代我陪蓉妹同去好了。”
公遐自从初见,便看出公明说一不二的性情,只得谢诺。
林蓉早乘公遐跟出和公明谈话之间,揭开薄被一看,伤口早已包好,肿也全消,试一用力,竟和好人一样。只裤管去掉半截,袜上有血,好在主人均有准备,二村女正含笑送过。知道村中人都一样,无什高低,笑道:“多谢二位姊姊,我如能够走动,便不敢奉劳了。”
说罢,朝公遐使一眼色往门外等候,先将夹裤和袜换好,见那布鞋甚是舒适合脚,尚是新的,间知内一村女所赠,忙即称谢。穿好下床并无苦痛,只是腿稍发麻,没有平日走得快。正向二女推谢,公遐闻声回顾,见她下床走动,忙往劝说:“蓉妹刚上伤药,如何可以下地!”
林蓉见他力劝不已,嗔道:“我分明没有丝毫痛苦,偏要当我病人看待。主人全村同乐,共赏中秋,大家高兴的时候,却叫一个病人坐在那里,既煞风景,自己也不好意思。你再强迫,请你婉谢主人,我不去了。”
公遐见她似真生气,又见林蓉果是行动从容,并非勉强,并说再不相信便要跳纵几次,以示不假,哪里还敢再劝,只得帮助辞谢。二女看出林蓉伤好,也代高兴,同说初愈不宜劳动,要扶了去。林蓉固辞不允,只得称谢,由二女扶了同行。
公遐跟在后面,刚下平台,便见下面灯月交辉,大片桂花林中生起了好几十处行灶地火,到处都是酒席。桂花树上都有纱灯。男女老少十九坐满。那两只老虎业已吃饱,一只坐在一株大桂花树下,一只蹲伏在临水一座高约两丈的怪石崖上,仰首望月,威猛如画,四外还有好些男女幼童环绕不去。当中空着一张大圆桌,席已摆好,公亮、虎女刚由身后绕来。虎女见面笑说:“蓉姊果然好了。这灵珠散药粉只听恩师说它灵效,初次应用,没想到好得这样快法。”
公亮接口笑道:“我早看出伤势不重,寇兄关心太切,虽未明言,恐还不甚相信呢。”
虎女笑道:“你晓得什么,蓉姊伤虽不重,也被打穿一洞。因狗淫贼彼时还想生擒,未下毒手。所用暗器还没有小指头粗,像是一枝两头粗细相同的弩箭,恰打在小腿肚上,终算运气,没有伤筋动骨,稍偏一点,便不残废,也决好不到这样快法。”
公遐、林蓉早商量好,一同重又举手称谢。虎女笑说:“这有什么,不值多提。”
随即走过,笑对二村女道:“我扶蓉姊走吧。”
林蓉又向二女称谢,并请同往入席。二女笑答:“我们今夜都是每家人各自一桌,只有大爷。五爷他们几弟兄没有女眷,弟兄叔侄六人同坐。今天又添了几位佳客,怎坐得下?我姊妹另有坐处,恕不奉陪了。”
说罢作别走去。林蓉见二村女年约十六七岁,各穿一身新布衣,虽然朴素,但都天真直爽,对人亲切。想起恶霸庄中那些土人家的儿女,不是形容枯瘦,面有愁色,终年劳苦,受那活罪,稍微顺眼一点便被恶霸主仆强抢了去,供其蹂躏,两下一比,真有天堂地狱之分,像这样天真活泼,面上常挂笑容的,自到巴贼家中将近十年,一个也未见到过。似此万恶,焉得不败?心正寻思,公亮已引三人去往席上坐定,依旧对对成双分坐两旁,上下首全都空着。跟着公明走来,四人刚一招呼,便听马蹄奔腾之声,公亮笑说:“五弟、七弟他们来了。蓉姊脱困经过我们还只知道大概,等人到齐再谈,省得说两遍吧。”
说时蹄声已近,似已停止,隐闻来路竹林那面众人欢呼问答之声。这时,各处花树下男女村人均已入席坐满。每三五家人合有一处行灶。所有酒食均已准备停当,分别摆好,只有一些热炒,照例轮流掌管,分班人席。
娄、秦诸侠平日原是照样轮值,并无例外,惟独中秋佳节,因是昔年诸侠结盟,全村分配田产最高兴的纪念日子,人情格外兴奋。村人想起为首诸侠,一是将自有大片产业全数分配众人,一是由山外带来许多有用必须之物,按人分赠。由此领头,共同力作,兴利除害,将这一条山谷全数开辟出来,成了人间乐土。四人文武双全,本领又高,终年和众人一样劳逸相共,出力却是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