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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侠狄龙子》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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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麟未答,等三姑走出渐远,找好地方假装小解,朝上偷看,袁和尚已离原处,不知去向,心中稍放,正等起身,猛觉头上打下一粒沙土,回头,一望,正是袁和尚,由对崖悄悄纵将过来,心想:“这小和尚真个大胆,本领也实惊人,竟敢在虎穴之中,不畏强敌众多,由这大月光飞越两崖,暗中尾随,连点声息全无。”

  方自惊奇,欲加警告,劝其退去。袁和尚二次现身之处,乃崖腰间一个缺口,离地较低,下面寸草不生,地又隐僻,不易看出,见文麟背着去路暗中摇手,低声说道:“周老师不要怕。今夜事情已然闹大,师父不在,我不似龙子哥哥他们有管头,本来也想回去,一则无事,又想周老师有好些还不知道,方才手比,也许不大明白,赶来通知一声。今夜许有一人前来寻你;只是心要拿稳,不可受贼婆娘的骗。”

  文麟见三姑已然回顾,恐被发现,忙催袁和尚快走,并说:“敌党众多,想已全到,你多大本领也寡不敌众,此非善地,不可停留。”

  袁和尚方答:“周老师大胆小,这伙狗男女决无奈我何,不过有人不许我在此多事,没法罢了,谁还怕他不成?”

  忽又笑道:“贼婆娘此时油蒙了心,还不知道厉害。新来两个贼党,同了胖母猪正由后面绕来,想是我过崖时被他们看破。你走你的,等我把他们引往远处,乘一个机会,杀一杀手痒也好。”

  文麟知他又要惹事,忙又悄嘱:“快些回去,此事太险,万万不可。”

  袁和尚突把怪眼一翻道:“你不要管,谁像你这样脓包!我是看在龙哥、煌弟分上喊你老师,怎的管我闲事?”

  话未说完,忽然“噫”了半声,仿佛有什警兆,跟着人便缩回去,再看无踪,知道此人胆大包身,性又强横,不听劝说,惟恐三姑待久生疑,反而有碍,只得前行。刚追上去,便见两名使女迎面赶来,朝三姑低语了两句,也未听清所说何事。

  三姑闻言先未答话,开行几步,忽然低声回语,二婢立同驰去,等和文麟绕往庄前,突然回身笑问道:“你方才解手,可曾看见两个小贼么?”

  文麟不惯说诳,面上一红,料知袁和尚踪迹必被发现,另一个不知是否龙子,珊儿当也在内,知瞒不过,微一寻思,慨然答道:“只看见一个小和尚由我头上飞过,好似去年在青秒坪把前日和我作对的凶僧恶道所背铁木鱼、铁铲掷人泥塘的小和尚,别的却未看见。”

  三姑闻言,意似失惊,立时止步,想了想又笑问道:“不问你对我是何存心,照你为人,实是至诚君子,即便斫我两刀,也不至于回手伤你。你也不会说什假话,方才崖顶所见下面三个小狗男女,我只看出一个身披虎皮的贱婢,那是木师姑所收门人,平日刁钻古怪,专喜多事,我与她师父曾有一面之缘;这次必又背师惹祸,不必说了。另两人中有一赤脚小和尚,好似青渺坪茅篷中的小贼和尚,只听传言,不曾见过,方才已然想到,还拿不定,此时听你一说,果然是他。听说这小贼乃野兽所生,仗着身轻力大和老和尚的纵容,无所不为,多大乱子他也敢惹。

  他过崖时被我们的人发现,追了下去。因想试你是否说诳,忘了先问,现命使女往追,恐已无及。我和他师徒素无仇怨,今夜无故作对,实在气人!你和他们是什交情?还有另一个身材稍高、身穿短衣的幼童,身法颇似得有峨眉派传授,以前本山未见,也未听人说起,不知是何来历。只有一次,不知何处来了一只比水牛还大的猛虎,凶恶异常,时在解脱坡、舍身崖、黑龙涧一带出现。等我得信欲往除害,时正半夜,见一村童骑了此虎满山乱窜,虎眼似被打瞎了一只,第二日天降大雪,由此连人带虎均未再见。这厮骑虎惊窜,曾发长啸,声震山野,先前三小野种和我们的人动手时,内中一人啸声与其相同,身材也差不多。

  后山虽然住有几家异人奇士,多半相识,只寒萼谷不曾去过。木师姑住处在一绝壑之下,向例不许外人登门。这两处,一是隐居清修,决不再收徒弟,几个子女亲友衣服均甚华美,不会穿那么破旧;一是早已声明,连女弟子都只收珊儿一个为止,更不会再收男徒。这厮年纪虽轻,武功颇好,最奇是那等身轻力大,竟在珊儿。袁和尚两个野种小怪物之上。听胖婆娘她们说,从寒萼谷归途便与她们为难,仗着力大身轻,一路作对,却不杀人,专给胖妇他们吃苦,下手又刁又坏。这厮好似领头,又曾喊过你周老师,我虽不信你会有这样的徒弟,必有极深渊源。我只不懂都是人类,珊儿和小贼和尚已是奇怪,难道又添出了一个?这厮也是人兽交合而生的异种不成?你当深知底细,望你明言如何?”

  文麟一听,袁和尚踪迹果被敌人发现,已然分人追去,听三姑口气,对此三幼童颇怀疑虑,去追的人必非庸手,后来想起袁和尚的来历,又令二婢往追,不知是何用意?心想龙子初来此山,形迹隐秘,只把住处不说,落得张大其词吓她一下,冷笑答道:“我一向心口如一,不说假话,只知袁和尚的师父是位有道高僧,不曾见过。去冬过青桫坪遇见凶僧、恶道行凶欺人,蒙袁和尚仗义出手,方始相识,匆匆分别,便未再遇。你说那骑虎幼童,乃是我侄儿好友狄龙子。那虎是他空手打死,但自打虎以后,只知他又拜在一位峨眉派剑仙门下:本领甚高,但未见过,也不知隐居何处。

  今夜和你一样,只在来路崖上望见,并未对面交谈,他三人如何会合、怎会得信追来也不知道。你不过嫌我昨夜不该逃席,劳师动众把我擒来,显得你有本事。彼此素无仇怨,至多再陪你吃上一顿酒,又无别的罪过,等到尽量一醉之后,你算把口气争回,我再恭恭敬敬向你道谢辞别,省得日后登门打扰。你看得如此注重,我却没当他一回事,只觉你这好一个人热心过度了些,看了好笑。我束发受书,平生自爱,从未做过瞒心昧己、欺人自欺的事。天下没有常留外客久居之理,何况素昧平生的初交,根本无什相干,既无须乎胆小逃走,也无须乎隐讳。至于别人见你这等行为,疑心干我不利,有什误会,仗义拔刀和你作对;或是本有仇隙,借故发难,那是另一件事。我始终出乎意料,谅也不致迁怒见怪。有问皆答,所知已尽于此了。”

  三姑听出文麟故作大方,随同到家吃完一顿,或是挨到明天道谢辞别,所以先前不想逃走,一味装呆软来,使自己无法翻脸动强,虽是书生之见,这等神情,其心可知,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急切间却无话可答,呆得一呆,冷笑道:“看你不出,还会说几句好听话呢。如今事已闹大,不问你多恨我,这口气我不争足,你少时想走,恐没有那方便呢。此时全以尊客之礼相待,真要把我闹翻,就不至于伤你,别人见了不平,多受闲气,却休怪我。”

  文麟见她说时媚目红润,面容已带悲愤,知其行事任性,自己既想软抗,说话自应点到为止,又见就这立谈片刻,由内到外已是重门洞启,并点起好些纱灯,残月光中,越显得里外通明,气象豪富,众侍女也纷纷迎出,侍立在旁,恐当着人容易恼羞成怒,强笑答道:“我自信除却昨夜未及谢别不辞而去外,更无开罪之处。蒙你以客礼相待,只有承情。世无不散之局,至多在你府上叨扰些时。我已知你好胜脾气,如其不放我走,我一个人也强不过你们,如何谈得到闹翻呢?”

  三姑闻言想了想,忽然改笑容道:“多谢你的好意。既然知我性情,再好没有。我也自问别无短处,只为从小老父怜爱,未免娇惯,以致行事任性,宁死不肯丢脸。事已至此,别无他求,只求你可怜我这伤心苦命人心比夭高,命如纸薄,到了里面,当着许多男女朋友,任说怎话,你只随口敷衍,不要使我面子下不来,或是一味假装痴呆,不理不睬,叫外人笑我,你也吃人的亏,使我两面痛心,就足感盛情了。”

  文麟见她说时,两行清泪已由媚目中流了下来,语意神情也颇婉,不似先前一味逞强词色,明灯如雪之下,人更显得娇艳,楚楚可怜,忽想起昨日遇救时情景,如不是她,岂不死于凶僧、恶道之手?明是有恩于我,只为一念邪心,自己又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不肯接受她的好意,才致成了对头冤家;自来女子痴心,脸皮又薄,再具有才貌武功,好强任性已惯,始而所适非人,打算怄气改嫁,无如眼界大高,难于遇合,好容易遇上一个对心思的,丢人丢脸,用尽心机,并还引出好些对头强敌,不知如何是了,对方偏不领情,当她淫贱无耻,以怨报德,如何不引起伤心?

  想到这里,心中一软,由不得生出几分怜意,觉着三姑多老脸皮终是一个女子,身世处境也实可怜,虽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心志一向拿定,到底受过她救命之恩,不应使其难堪,况她这等口气,分明骑虎难下,欲罢不能,因听出自己不受摇动,即便痴心不死,已不再强暴相迫,只想当人敷衍,勿令难堪,心中苦痛可想而知,如再专以仇敌相待,也实对她不起;本就防到激变,她既自己吐口,正好将计就计作退一步的打算,到时好有话说,主意打定,慨然答道:“三姑不必多虑。我不特知恩感德,永世弗忘,便对你这才貌武功和身世处境,也极代为惋惜。昨夜和司徒兄妹还曾提起,并无丝毫轻视之意,更非当面恭维。不过人各有志,我正和你一样,另有难言之隐。遭遇不同,伤心却是一样,只比你所受痛苦还要加多,难于明言而已。只不强人所难,感恩尚且不暇,如何以怨报德,使三姑难堪呢?”

  三姑闻言,似嗔似喜,看了文麟一眼,微叹了一声,含笑说道:“此时离明已近,好些朋友尚在里面坐候,请同进吧。”

  说罢,正同往门中走进,忽见前去二婢飞驰赶来。三姑看出有事,忙请文麟暂候。二婢已自赶到,朝文麟看了一眼,稍微一呆。三姑喝道:“有事快说!周相公不是那样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