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侠隐》一三五
§第二十三回 额插金刀处心诛女魅 瞳渗玉乳无意拜仙灵
李半翁夫妻二人并肩坐在汉槐之下,守候妖女铁妹到来,说说笑笑,不觉已是黄昏将近。湘玄又将余剩山粮取出,各吃一饱。眼看时过戌初,妖女仍未见到。半翁因湘玄说妖女许在子夜才至,觉着口渴,意欲出圈取些山泉来饮。湘玄一把按住道:“你怎这般大意!我虽料她子夜将近才来,并难定准。这等魔教中人形同鬼物,说来便来,万一恰在你走开时来到,被她看破,如何得了!”
半翁只得耐住,又停了一会,越思水饮。按日里卦象,妖人明明不久即至,这般久无动静,既恐占算未能全验,又恐妖女神出鬼没,来去无踪,也许早已隐身到此,见当地无人又复走去,自己却在守株待兔。想再占一卦,到底应在何时,来过也未,如真为时尚早,也可乘空饮水。和湘玄一商量,湘玄也想再占一回,查看胜负如何,只是不论早晚均不许半翁离开一步,并笑他道:“你在自还在学习道法,连一点饥渴都忍不住。你真嫌渴,不会调息打坐自生津液么?”
半翁道,“我也不是定非水饮不可。因这里水又甜又凉,又喜欢和你谈天,妖女不知何时才到,没空打坐。既这样说,我不去了,且占卜一下再说。”
说罢,正待占算,二人同时似闻一人在耳边低语道:“妖女要过子时才来,此卦不用占了。此女灵警非常,来时不易查知,丝毫不可大意。树腹内有一蒲团,下面放有一张符篆,可在亥正时分取出。将蒲团放在树根之下,你二人仍回圈内,先运块真石放在圈外,你二人就在石后,面对蒲团守候。妖女身后插有一面幡幢般的宝物,她从远处望见蒲团,必然降落徘徊,见人不在,定必坐在石上,向着蒲团行法隐身,也是想等你师父回来暗下毒手。
此时不可造次,须等她全神贯注前面,约有片刻工夫,行法未毕之际,方可下手。由一人手持灵符,另一手去拔她身后所插妖幡,无论有什幻相,千万不可放手,只将此符向中空一展,自有奇效。拔幡之时,一人即速施展金刀劈魔之法,任她多高道行,骤出不意,必无幸免之理。不过两下俱要胆大心细,同时发动,后一人务要目注前人的手,等他一拔幡立即施为,当机贵速,迟便无及,而且有祸。事完取了蒲团一同回去,明晚子时,再往金鞭崖下见你师父便了。”
声细如蚊,人耳却又句句清晰。
湘玄听出是那日清早所闻对崖仙人说话口音,料是引进半翁的姓纪仙人,互相一说,不禁喜极。这一来益发放心大胆,准知时候还早,半翁先去取些山泉饮了。湘玄不等时至,径去运了几块平矮可坐的大山石,对着槐树,环列圈外,又同半翁两次跑去,仔细端详石的形势位置,一一排好。见与圈中幻相石堆外观相合,全无一点破绽,无论何人经此,不论有意无意,除非来人不肯落座,一落座非此不可,方始停手人内。湘玄知那蒲团、灵符既限时取出,必有缘故,不比山石可以早为布置,没敢先取。山石运好,仰观天星,才只戌正,尚有余暇,因仙人说妖女来时不易查知,十分灵警,事越严密越妥,便令半翁守在圈内,独自出去,用禁法把二人经行过的踪迹加以消灭,以防被她看出。实则湘玄此昨举却是过于仔细,无关轻重。
一混到了亥时,二人同人树腹一看,见里面方圆径丈,地下满铺菩提树叶,积有尺许厚薄,叶尖片片朝外,列成一圈,由大而小一圈圈往上加去,层次井然,一片不乱,又平又整,仿佛用树叶织就的一般。圈中有三尺方圆平面,放着一个蒲团,大约三尺,红如朱砂,隐隐有光,提在手内又软又滑,轻如无物,用已多年,却异常精致细密,非丝非麻,非草非竹,也不知何物所制。再看下面菩提叶上,只有一个麻布小卷。半翁见不似符,拾起便想舒开观看,才将布卷略伸,猛觉光华奇亮,自布卷中射出,耀目难睁。
湘玄见状大惊,忙劈手夺过,埋怨道:“此乃玄门灵符,不到用时,可以随便展开的么!幸没全开,树腹又深,远处还看不见。这时天已近子,妖女不久将至,如被发现光华,岂不枉费我们这番心血?你少时藏在石后,左手握着这道灵符,用大中二指紧捏好这一头符面,须要使之向外正对妖人。看我手势一出,急忙拔她妖幡,左手扬符。底下不问有天大的事都不用你管,你只坐在下圈中,施展师父所传防身之法,以备万一便了。”
商量停妥,同出树腹,将蒲团放在树下,人返圈中。
虽然还有一个时辰左右,二人都是初经大敌,事又犯险,不敢疏忽,老早便伏身石后相待,目光四注,静查妖女来路。起初二人说说笑笑,候了一天都不觉这样长,这一个把时辰的光阴竟是难度。好容易盼到子正,二人不时仰观天星,估量妖女将至,各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似这样挨时如年,苦心潜伺,眼巴巴盼到子时已过,还无动静。这时月光恰被阴云遮蔽,谷地虽广,三面俱是危崖。峭壁参天,古木成林,竹树干云,那株汉槐荫蔽十亩,况地又当危崖之下,越显得荒凉幽暗,景物萧森。二人在黑影中哪敢出声说话?正在互相以目示意,忽听远远天空中似有一声极低的鸦枭叫声,荒山静夜,幽谷天阴,听去分外凄厉。
二人当是寻常鸟叫,也未在意。谁知一晃眼的工夫,面前古槐之下现出拷栳大一团暗白色的怪火,绕树滚了一转,火光暴涨如人,火中先现出一个人头,逐渐现出全身,乃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披发少女,生得眉目清秀,身材蛔娜,乍一看去也还仿佛甚美,再一细看脸上,全无半点血色,再被怪火之光一映照,直和死人面孔相似。额上有一束发铁箍,乌光闪闪,一头长发披拂肩背。身穿一件淡绿衫子,前短后长,前只及膝,后却拂地,圆领对襟,式样奇特,非尼非道,露出一环粉颈和两条瘦长玉腿。下面是白足如霜,登着一双草鞋。两鬓之间各有一条白纸钱飘飘下垂。怪火围绕全身,闪幻不定,走起路来飘倏轻盈,如升如降,离地尺许凌空而行。现出人身以后,又绕树走了一匝,比起初到时火光滚转要慢得多。
二人看得逼真。湘玄先以为照自己的法力本领,妖女到前片刻必能警觉查知,想不到来得如此迅疾突兀。幸而事先得着仙人指示,如照白日心意,久候妖女不来,见无动静,此时也许在和半翁问答,岂不大糟?越想越险,益发留心戒备。不一会,妖女转到面前一看,仙人说那背上所插之物,形在幡幢二者之间,柄长尺许,倒插左肩背上,幡头向下,似有五截,俱都裹住,没有展开,妖女绕完一圈,查出仇敌他往,走到蒲团前面停了一停,似要伸手去拾,忽又中止,再四外上下一看,觉无动静,倏地一晃,火光敛处人影全无。二人不是仙人早有嘱咐,几疑她知难而退,湘玄的禁法也必在此时施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