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紧我。”
“再紧一点儿,再紧一点儿……”
肌肤紧紧地贴着肌肤,拥抱无隙,几乎令人窒息。唇和唇密密地结合在一起,两个人同时尝到了咸的汗水和甜的血腥。被褥已经卷曲到不成样子,冰冷的石板烙着滚烫的背……左风眠一阵战栗,而这战栗更刺激了丁桀的野性。
“对了,风眠……”
“嗯?”左风眠鼻子里哼出一声甜蜜的诱惑,“什么?”
“没什么。”还是不要扫兴的好,丁桀的声音已经变得粗哑,“你知道我要什么。”
“是啊……”左风眠媚眼如丝,双手勾着丁桀的脖子,分开了双腿,“来吧,回家。”
回家……门外的周野刚刚举起手,又放了下去。他不是故意要听这些不堪入耳的对话,但是一回到玉宫,丁桀就被左风眠拉走,他不确定一路上讲述的事情经过丁桀究竟有没有听进去。解开丁桀的穴道是个冒险的举动,但不管怎么说,丁桀并没有向别人吐露一个字。
呻吟声,喘息声,带着痛楚的轻呼声和带着甜蜜的欢笑声……隔着一扇门,如狂风暴雨。
周野快要把牙关咬碎。这是那个女人要的么?转回生命的岔路口,拿回当初没有拿到的东西?
他想要离开听房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一声软而糯的问话:“你刚才想说什么?”
“忘了。”丁桀凶起来,“女人上床的时候不要多嘴。”
“说嘛……”又是一阵咯咯的轻笑和翻滚声,“抱着抱着,你偷懒。”
丁桀像是恢复了平静:“后天就是二月二,风眠,我们回去再玩好不好?老夫老妻的,不争这一时,啊?”
“谁跟你老夫老妻!”左风眠慵懒起来,“阿桀,让他们闹他们的去,你还争什么?”
“风眠,我想静一静。”
“我讨厌你静。”声音里添了点儿撒娇的意味,“我问你,你又不说。阿桀,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不能分享的?”
丁桀顿了顿:“风眠,有人告诉我……卓然死了。你知道吗?”
“怎么会?卓然好好的在洛阳,你胡说什么?”左风眠的声音变得飘忽,如梦中歌吟,“告诉我,你见到谁了?苏旷还是周野?”
“两个……”丁桀的声音里带了点儿迷迷糊糊的睡意,“风眠……他们……说……的……是……真的?”
左风眠的声音带着祭司一般的神秘和威严:“当然不是。阿桀,看着我,好了,慢慢闭上眼睛……听我说……那些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你……”
周野忍不住了,一掌震断门闩,闯了进去他一眼看见的是左风眠赤裸的背,她双手扣着丁桀的脸颊,双眼盯着丁桀的双眼,似乎要透过他颤抖的眼皮看到他心里去。门开了,左风眠却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出去。”
周野一拳砸在墙上:“我出去?让你再施展一遍妖术?”
“这不是妖术。”左风眠的手指滑过丁桀薄薄的嘴唇,似乎在赞赏他的相貌,“我只是想让他忘记一些不该记着的东西。阿野,该记得的他都记得,你不也一直希望他能忘记你们之间的芥蒂?出去吧,我不会伤他。”
“我不会让你这样对他!风眠,得罪了!”周野一咬牙,就要上前,却被左风眠一口喝住:“站住!他现在睡得很深,你确定能喊他起来?”
周野果然站住了。
“你还是那么莽撞。”左风眠终于转过脸来,在昏暗的屋里,肌肤显得透明,有细细的青色血管暴涨着怒火,“出去!他现在是我的!不是你们的!”
周野不想看她的身体,眼睛只好盯着脚尖:“风眠,阿桀喜欢你,天下皆知。既然你出来了,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多好?你骗得了他,能骗得了自己?你今年不是十五岁的小姑娘了,风眠,你知不知道这样做……”
左风眠索性大大方方地转过身子,她的腹部果然已经平坦,看上去还是平静而乖巧:“这样做又怎么样?你们有计划?抱歉,因为没人告诉我。阿野,你们梦寐以求的,我瞧不起;我想要的,你们瞧不起。那就这样吧,何必那么假惺惺?你们想要的,不就是他这条命和他这身武功?你们有谁为他想过?他和你们在一起,可曾快乐过一天?出去不要逼我玉石俱焚!”
周野默默后退。左风眠真的疯了,短期内接连施展两次催眠术,可以想见她对丁桀脑子里的一些“东西”怕到什么地步。这样的女人,经不起任何刺激。
他的手刚碰在门闩上,就看见一只手伸了进来,向他的手臂抓去。他一把反扣住那人的脉门:“什么人?”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那个人脉门被扣却毫无感觉,只径直向里走。灯光灰暗,看不清他的面孔,只看得见一对漆黑的眼睛,带着不是活人的气息。周野所有的记忆一起复活是他,洛阳城里的僵尸,千尸伏魔阵!
他本能地一刀劈在对面人的胸口没有用,这不过是具尸体而已。他后退三步:“风眠,喊丁桀起来,快!”
一个,两个,三个……一共六个,就这么鱼贯而入,默默地把手臂对准了三个活人的方向。
“丁桀!”左风眠尖叫起来,但丁桀依然睡得深沉。左风眠几次三番地努力镇定着情绪,可声音里总是带着惊慌。
周野看着自己的手黑紫色的尸气正在急速蔓延。他的心冷了:“风眠,静下来,这儿交给我。”
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一刀从眼前张开的大口里砍了进去,内力所及,那僵尸的头颅顿时碎成齑粉。他一手把眼前的僵尸扔了出去,而另一个僵尸已经向床边走去。周野斜冲过去,横臂抱着那具僵尸,猛地撞向第三个。他肩头一痛,已经被某个僵尸一口咬中。周野已经彻底疯了,反手一刀砍下那颗头,因为用力太猛,在自己胸口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黑色的。他抓着那颗头的长发,流星锤一样地四周乱抡,毫无章法可言。他只觉得浑身都在僵硬,但每块肌肉都在剧痛。
他的刀砍向第三颗头的时候,手上已经毫无力气。那具僵尸的脑袋半垂下来,双手抓住了他的肩头。
“阿野?”丁桀终于醒了,但显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不确定眼前是噩梦还是真实。
周野挥手把弯刀扔了过去他用不着兵器了,现在他的躯体就是武器:“有毒!接着,当心。”
他抱着那具尸体滚在一起,徒手把那半拉脑袋撕了下来,竭力向地上砸去:“阿桀快啊”
丁桀捂着额头,他觉得脑子里一团混乱,像是一张垫纸,斑斑点点条条画画的,留下无数前面书画过的痕迹,似乎是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是。左风眠说的过去,周野说的过去,刚才朦朦胧胧听见的对话……他的梦境一张张被人揭走,他已经不知道身处何地……等一等!他猛地睁开眼睛。
“阿桀……”左风眠惊恐不已。这种极深状态的昏睡被突然唤醒,是很可怕的事情,而且……刚才她还什么都来不及说,一切就已经被打乱,她没来得及给他一个“曾经”。
“快来人哪!出人命啦”外头有惊呼声,看来他们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整个玉宫都被凄厉的惨叫唤醒了,“禀告玉掌门!快禀告玉掌门!”
掌门?
像是听见了召唤的咒语,剩下的三具僵尸顿了顿,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梆!第一个撞在墙上,然后僵直地转身,这一次毫不费劲地找到了门。
左风眠裹着被单跳下来:“阿野”
周野浑身都被撕裂了,尤其是上半身,根本就是惨不忍睹。毒气早已侵入他的心脉,他只是凭着一口气撑到了现在。他看看自己的身体,不服气地笑:“怎么苏旷和卓然就能对付那么多呢?是我没用?”
一口气泄了,他的脸色急遽变得乌黑。左风眠伸手想要摸他,周野吃力地扭过脸:“别碰我……阿桀……”
左风眠的眼泪掉在地上:“对不起,阿野……我不能答应你。我没有了行云,没有了卓然,没有了你……我不能再没有阿桀。”
周野撑着地,想要站起来,但几次三番努力未果。他像是有无数话要说,脸上的表情急遽变化。他看着懵懂走近的丁桀,向左风眠伸出一只手。左风眠浑身一个激灵,后退一步。
丁桀好像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阿野!”
周野猛然跳了起来或者说,在他的想象中,自己跳了起来,但他的肌肉和关节早就坏死了,双脚一离地,整个人立刻摔在地上,再也不动弹。
他保持着一个俯卧蜷缩的姿态,像很多年前,戴行云在母豹子尸体下发现的小男孩一样。
一样的僵尸,卓然的死和阿野的死……丁桀终于崩溃了,他脑海里没有了长卷,只有无数个断章冲上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一头向墙上撞去,像要把满脑子的杂碎全都撞开。
左风眠连忙伸手去拉,丁桀随手一摔,她已经被重重扔出五尺开外。
左风眠这才发觉,这男人其实是一头猛兽,那可怖的力量远不是她可以驾驭的。
丁桀木然地坐着,鲜血从额头上慢慢流下来,流过脸颊,流过胸膛,滴在自己的手上。掌心纹路鲜红,哪一条才是他的命运?
他缓缓站起来,慢慢地穿上衣服,仔细地束紧袍带,甚至还顺手捋了捋头发,然后扯下一条床单,一圈一圈裹在周野的刀柄上。
“阿桀,你去哪儿?”左风眠惴惴地问,“你要做什么?”
丁桀摇头,拉起床单,回身抱起周野的身体。这个小豹子忽然安静下来,简直叫人认不出来……他笑笑,向外走去。
左风眠愕然良久,她抱紧了肩头,慢慢蹲了下去。她已经够坚强了,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接受云雨之欢时,被六个僵尸冲进来搅局。
丁桀还是走了,把她一个人和三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留在一块儿,又一次和他的兄弟离去。
……一个人留下,又是一个人留下!在最后的关头,永远是他们并肩作战,而自己瑟缩在一个角落里……
左风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步向外走。这儿是藏经阁左侧的客房,招待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贵客以及眷属们,但现在只有几个昆仑弟子在小步奔跑,清点着伤亡人数,都是一副慌而不乱的样子。
“丁夫人?”有人眼尖看见了她,被丁夫人裹着床单赤着双脚披头散发的样子吓坏了。
“人呢?丁桀呢?”左风眠露出个优雅的笑她喜欢这称呼。
那弟子指了指石梯:“丁夫人,下面乱得很,您还是……”
“江湖人真恶心,像一群嗜血的苍蝇。”左风眠伸手比画了一下苍蝇,险些春光乍泄,“多谢你啦,我要去喊他回家。”
她赤着脚,裹着薄薄的布单,脸已经冻得乌紫这儿可是昆仑山巅的寒夜,一旦出屋,就是足以冻死人的冷。
“这位夫人这儿不是有毛病吧?”一个年轻弟子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不想活了?人家不拘小节,你管不着。”年长些的那个敲了师弟一个栗暴。
一团黑影,快得看不清面目,从她身边冲过。左风眠想要招呼,却没有出声她的脚底碰上石板,已经活活冻上了,略一提足,就是钻心的疼痛。
“出什么事了?”苏旷却停了下来,他虽然一路不大喜欢左风眠,但见她落到这步田地,心里还是一软,“丁桀呢?”
“不用你管!”左风眠强行迈步,左脚底撕下一层血肉来。她还要往前迈步,苏旷一俯身抄住她的脚踝:“你的脚不要了?”
一股暖暖的内力春风化雨般直入涌泉穴,左风眠冷笑:“不用你装好人。”
“你记不记得,我刚被放出来的时候,也是一肚子火气,那时候你告诉我,总有一个人要先解释?”苏旷慢慢站起来,拉住她的手,继续将内力递过去,“左……左姑娘,一灯之惠,苏某永世不忘。只是你给了我和丁桀一个机会,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
“哈?你是想喊我戴夫人吧?”左风眠咄咄逼人,“我曾经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其实你们也不过是一路货色。你们有大事,有情义,我就是个弃妇而已。苏旷,不要跟我提洛阳,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时留下你你让丁桀把我一个人扔在兰州的时候,怎么就不记得一灯之惠?你不许丁桀带我上山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他死了,我情何以堪?你真虚伪!姓苏的,你直说你恶心我这种人不就算了?两面三刀,破坏兄弟交情你就是为这个才抢走他的,是吧?”
这半辈子过下来,就算和兄弟抢女人抢得很失败,怎么也没沦落到和女人抢男人的地步吧?苏旷用最大的真诚说道:“如果丁桀醒过来,我可以当面道歉,保证日后以嫂夫人之礼相待,绝不会再绕过你。”
左风眠摇头:“没用了,阿野死了。”
“周野,死了?”一股血涌上来,苏旷僵傻了。他想过很多种结局,但没想到周野会第一个牺牲掉。这个男人和他一样喜欢使快刀喝烈酒,有义气有决断,他早就想什么时候好好和他交上一场朋友,可是“怎么死的?”
“千尸伏魔阵,阿野护着我和阿桀。”左风眠木然摇头,“阿桀如果醒过来……就再也不会原谅我。”
“你想的是,丁桀会不会原谅你?”这一刻苏旷彻底明白了。这是个真正的没有长大过的小女孩,她的世界分成“我的”和“不是我的”,而这划分的疆界从丁桀走出她的世界的那一刻起戛然而止。没什么不好,只是她应该在烟雨江南的深深宅院里,对着锦绣诗书随便做个缱绻悠长的梦,而不是在这里在这个崇尚血和火,在快刀和快马之间猎猎作响的江湖。
“包上脚,回屋去,只要丁桀不死就会来找你。”苏旷递过皮袍,“我求你一次。”
他转身,左风眠在他身后说:“小心玉嶙峋……你还记得你到洛阳的时候,昆仑的使者刚刚离开……珠胎暗结和深眠术,都是他教我的。”
左风眠下定了决心,扔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
昆仑掌门玉嶙峋?此人已经年逾七旬,德高望重,即使昔年的汪振衣复生,也要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玉师兄”。
玉宫里已经一片混乱,苏旷全力向打斗最凶狠的地方奔去。
那是长廊尽处,玉嶙峋的书房。
十七个魔教杀手已经被分割成三个小团,天颜和天怒在死命同玉嶙峋缠斗。玉嶙峋长须白眉,皎皎如高山积雪,想来是不愿和后生晚辈动手,一招一式间自留分寸。但饶是如此,他数招之下已经稳住了局面,宽袍大袖下的深厚内力渐渐递出,天颜和天怒举手投足之间,渐渐失了灵气。
“装模作样!哥,我们宰了他!”天颜手一抖,冰剑上一股寒气直袭玉嶙峋小腹,天怒手中的刀横斩出去冰雪四子几乎是出娘胎起就开始配合,两人一左一右,几乎将玉嶙峋的退路封死。
玉嶙峋左掌在腰间一拍,一柄湛若寒潭的长剑跃上手来。一旁的狄飞白只看得心跳不已那就是昆仑镇山之宝摇光剑。这一对十几岁的少年居然能逼着玉嶙峋动兵刃,即使死在昆仑山上,也不白走这一遭了。
“玉掌门手下留情!”苏旷喊出这一嗓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只来得及伸手把夹袄扔了过去。那夹袄出手时还是一束,到了玉嶙峋面前,已经是皇皇一大片。玉嶙峋左手拍在袄子上,肩头一晃,脸上不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振衣千仞岗?苏教主会我昆仑功夫?”
这遥发软暗器的功夫,正是昔年汪振衣的成名绝学。海上女霸王云小鲨曾经凭一条鲨齿链纵横四海,正是融合了长鞭手法以及父亲的武学。
苏旷这一出场可谓四座皆惊,满屋子都是长裘短袄,只有他一身天青绸子的秋衫,真是遗世独立,风度不凡。苏旷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惊艳地仰望,一时也不好意思把衣服捡回来穿,气沉丹田,一声大喝:“都给我住手!”
天颜一声欢呼:“苏旷!你终于来了。”
她喊得欢欣鼓舞,如见亲人。十七个年轻的杀手都是一脸如释重负,好像是一路艰辛可以到此为止。苏旷心里一酸柳衔杯好狠的一步棋,倾其手下直逼玉宫中枢,书房里有昆仑的掌门,玉宫之中有数百名昆仑弟子,玉宫之外有数千个武林高手……换句话说,这十七个手下一旦挑明,全是弃子。他呢?他去了哪里?
来不及问话,近门的昆仑弟子忽然一阵骚动,尽数向后退,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天颜打眼望去,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大哥”
慢慢走来的三具僵尸,打头的,居然是天笑。
书房再大也是有限,三四个躲闪不及的立刻就挨上了僵尸的身体,倒地翻滚,哀号不已。
这毒性之烈,众人闻所未闻,门前立即空出老大一片地盘来。狄飞白转身:“掌门示下,如何是好?”
不听“掌门”这两个字还罢,一听“掌门”二字,三具僵尸齐齐向狄飞白走了过来。
苏旷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当初只是一片指甲,就差点儿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这尸蛊之毒,实在让他闻虎色变。他想也不想就出言提醒:“大家小心!尸蛊蛊虫在后脑下颈骨处,非碾碎头颅除不掉这种怪物。玉掌门,书房狭窄,快让大家出去。还有,‘掌门’二字万万不可提起,这是召蛊的口令。”
“苏教主可以提?我昆仑弟子提不得?再者说,这等怪物也是贵教的妖物,何必贼喊捉贼呢?”玉嶙峋缓缓地道,“众弟子听令,大家动手,把这妖物剁成肉泥!”
蓦然想起左风眠的话,苏旷不禁和玉嶙峋对视了一眼,彼此似曾相识。
苏旷心头一阵狂跳玉嶙峋嘴上说得凶狠,实则绕过魔教众人,非要昆仑弟子和僵尸血拼。管他正牌不正牌,他这个教主可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按照常理论断,怎么着也该先拿他开刀才是。
只是天下门派令出如山,弟子们已经一拥而上,上手就是精妙至极的剑法。但一切虚招实招剑花剑气对这三个尸首根本就无用,眨眼间,昆仑弟子已经倒下了四个。
狄飞白眼睛发红,一剑猛挥,将一具僵尸自左肩至右肋斜劈为二。但他没想到那僵尸还能动弹,被砍掉的上半身直向他蹿来。狄飞白大惊后退,天笑已经一爪向他脊背抓去。
苏旷一跃而起,喝一声“玉掌门,况年来未死”,斜推开狄飞白,抓起把剑就向天笑后颈砍去。
天颜才不管什么僵尸尸蛊,那是她的大哥。她惊叫一声“不许杀我哥”,一剑格住了苏旷的剑。魔教的那群年轻人也在喊,“阿龙!”“小五!”他们都是一样的心思,不管怎么样,那是我们的兄弟,不能让外人就这么剁了。
苏旷天笑天颜三个人都是一抬手的工夫,哪里来得及变招?天颜人在苏旷和天笑之间,天笑的手反向她的肩头抓去。
天怒惨叫着:“大哥!天颜”
天笑喉头咕噜一声,一口咬在自己手臂上,他的手臂不听使唤地向前一挣,挣下一块黑色的肉来。
天颜看呆了,所有人都看呆了。天笑厉声吼着,他的腿要向前迈,胳膊僵直地砸在腿上;手要向前伸,嘴一口咬在手上;血淋淋的嘴要张开,双臂却死死地扼住喉咙……他整个人都在颤抖,长长的手指在胸口划出一道又一道伤痕,但就是没有让自己前行一步那是他的小妹,他知道的。
“大哥……”天颜浑然忘记面前不过是一具毒尸,懵懂地想要一把拉住天笑的手。天笑嗷的一声叫,右手硬生生地把左手掰了下来。
苏旷一把扯住天颜,右手几乎要把剑柄捏碎这根本不可能,蛊虫在脑中控制着脊柱,这些人明明已经死了,天笑怎么能认出他的妹妹?是凭着十六年从小听到大的那声撒娇的“哥”?
“天怒,你是男人,给我拉住天颜!”苏旷的声音也在发抖,“银沙教众,不得上前半步!”
他竭力把天颜向后一扔,咬牙一剑狠劈他砍得很准,正中天笑的后颈中枢处。他不想再看那副熟悉的面孔,抖手一挥,剑锋带着天笑的首级斜钉在墙上。
“大哥!”天颜的眼泪和着尖叫声夺眶而出。
那些年轻的男人没有哭,也一个个死命地咬着牙。
天怒浑身一震:“天荡呢?我弟弟呢?其他人呢?”
“阿维呢?”“卢螃蟹呢?”“皮皮夏呢?”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们留下了七个兄弟,六个伤者和一个天荡,可现在来的是三个人其他人呢?
这群年轻人自离开回望崖后,第一次面对自己人的死亡,而且是这样惨烈的死亡。他们的愤怒渐渐汇聚:“苏旷我们不打了,我们要去宰了柳衔杯!”
玉嶙峋脸色一变。
“魔教中人果然是心狠手辣,自己人也不……”狄飞白刚刚冷笑了一声,苏旷就一掌切在他手腕上,回手夺下剑来,剑尖直指他咽喉:“你有种再说一个字,我怎么把你扯开,就怎么把你塞回去。”
“你以教主之尊,何必吓唬一个普通弟子?”门外,丁桀像是没看见那两个还在择人而噬的僵尸,抱着周野的尸体,一步步走进来,“来呀,我们打。”
他慢慢地把周野的尸体放在角落,慢慢握住弯刀,轻轻地道:“阿野,你看好了。”
话音一落,他已经旋风般转身,一柄弯刀在一个僵尸咽喉上一转,那头颅顿时飞起,旋转着砸在另一个僵尸的脑袋上。眼力差的连他出手也没看清,就已经看见两具僵尸一起倒下,两颗头砸得分不出人来。
丁桀血淋淋的刀尖一指苏旷:“轮到你了。”
“你他妈真以为我怕你?”苏旷被天笑的死刺激得怒火中烧,牙一咬心一横反正丁桀就这德行,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人太甚,打吧。
“那最好。”丁桀又是一记旋风刀两个人几乎是一模一样地出手,都已经用上了十成力道。两柄刃的破空声几乎合而为一,半空中金铁一声大噪,咄!狄飞白的玄铁长剑中断为二,半截剑锋飞出,半截剑柄苏旷也是拿捏不住,脱手而出。
围观众人见丁桀一招之内就击飞了对手的兵刃,震天价喝起彩来。
苏旷默然。他看着丁桀死死地握着刀柄不放,虎口流下一道鲜血来丁桀的意思很明白,用周野的刀为周野复仇。
“我们动过手?”丁桀闭了闭眼,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又摇摇头,“你去找把像样的刀来,我们重新打。”
天怒反递过刀柄:“教主,给天笑报仇!”
苏旷一愣,整个人清醒下来连天笑都能拼死不被人当刀使,我和丁桀较什么真?他傻了我又没傻,两败俱伤,岂不是正中某些人下怀?
他不接刀,摇摇头:“丁帮主武功盖世,在下佩服至极。只是此间事怕是有些误会,银沙教上山,绝无恶意。”
丁桀冷笑:“好说,不知苏教主所为何来?”
“这个……说来话长。”这一回轮到苏旷哑口无言了,然而世间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既然走到明面上,即使说我是捣乱来的也要有个由头。
苏旷眼珠一转:“丁帮主有所不知,昔年昆仑掌门汪振衣与敝教霍瀛洲霍教主曾经惺惺相惜,握手言和,留下的遗愿便是令我拜谒诸位英雄,让我银沙教洗脱魔教之称,可以光明正大,行走江湖。”
狄飞白脱口而出:“胡说!你们一路重伤我四十七名同道,这难道是以武会友不成?”
苏旷继续侃侃而谈:“既然是切磋,刀上不长眼,流血负伤也是家常便饭。这玉宫里受伤之人恐怕有数百,难不成人人都要记仇,新增一轮门派恩怨?再者昆仑执天下牛耳,这雪山之会应者云集,一路雪原上死了多少人?雪崩路滑天灾人祸又死了多少人?真要算账,找天算不成?”他眼光四下一扫,声音转而柔和下来,“更何况,我若真想与各位为难,断然不至于带着几个后生晚辈贸然闯宫,那岂不是自寻死路?玉掌门,昔年汪掌门仙逝之前,也曾担忧昆仑绝学失传。冰湖之会后,我有兴致和各位切磋印证,互补缺漏,不知你意下如何?”
玉嶙峋没说什么,狄飞白心里可是七上八下地盘算开了。丁桀一进门就耻笑苏旷以大欺小,他堂堂掌门大弟子自然不快。汪振衣死后,掌门的位子反而要他师兄来接掌,可见昆仑后继无人到了什么地步这位突然而来的苏教主若是真能“切磋切磋”,这可比当好东道主来得实惠得多。
狄飞白立即客气了三分:“不知苏教主是汪掌门什么人?”
苏旷脸皮也厚,直接拖了云小鲨下水:“女婿。”
狄飞白脸色一变:“汪掌门有后人?”
苏旷知他心意,一笑:“拙荆继承岳母家业,率领云家船帮遨游海上,待归来之日,必要拜会玉师伯狄师兄。”
狄飞白的心放下了大半:“想不到苏教主也算我昆仑半子啊……”
玉嶙峋见狄飞白眼看就要与苏旷称兄道弟,脸色一峻,指着地上尸首:“慢着,这,苏教主又做何解释?”
“这孩子才十六岁,这两个兄弟不过二十岁,都是我银沙教中的后起之秀,不知多少人寄予厚望。玉掌门,我何必自毁长城?”苏旷脸色也是一沉,“不知袁不愠袁大侠现在何处?”
玉嶙峋眼光一闪:“与你何干?”
苏旷话中有话:“况年来柳衔杯联袂而来,要救三弟脱困,袁大侠若在,我想请他去见二位义兄一面,免得柳衔杯再造杀孽。”
“苏教主倒会撇清,万事向柳衔杯一推了事。”玉嶙峋有冷笑神态,“袁不愠已经死了。”
“可惜。”苏旷也不吃惊,“玉掌门你有所不知,岁寒三友本都不是坏人,尤其是况年来况叔父,着实是个温厚达观的长者,扬州城内无人不赞。这一回绝处逢生,也算是侥天之幸……汪霍两位前辈若当年就能达成此事,三兄弟安享天伦,又怎么会有今日局面?我只可惜泡叔,他风烛残年奔波至此,看见柳衔杯如此行事,必然难过,又见不到三弟一面,也不知会不会……唉!玉掌门,袁不愠是你师弟,柳衔杯是我门下使者,你我同去见见他们,此事也该有个了结。不知你意下如何?”
玉嶙峋袍袖一指:“请!”他步履匆匆,当先而出。
苏旷只觉得冰天雪地,浑身是汗。眼下终于熬过了这一关,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丁桀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饶有兴致:“汪霍两位前辈?”
苏旷左右一瞟:“言多必失,果不其然。”
丁桀目光如电:“你不是魔教教主。”
苏旷微微一笑:“你也没有戳穿我。”
丁桀吸了口气:“汪振衣和霍瀛洲真的有遗命?”
“我杜撰的。”苏旷笑得很得意,“我觉得他们应该有这个意愿,你说是不是?”
“是。”丁桀看着苏旷,“我越来越觉得你眼熟。”
“眼熟?我们两天前刚见过,我的袜子还没你的脑子洗得勤快……”苏旷对左风眠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吧,只要你还是丁桀,我们还可以再认识一次。”
丁桀犹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记住你说的话……我乐意交你这个朋友。”
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在门外甬道处,左风眠倚墙而立,泪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