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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当个布洛贝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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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一枚二十美元的铂币塞进投币口,过了一会儿,分析师的灯亮了起来。它的双眼闪烁着智慧,坐在椅子里微微摆动,然后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和一个长长的黄色便笺本,说道:“早上好,先生。你可以开始了。”

“你好,琼斯医生。我想你应该不是那个一百年前撰写了弗洛伊德权威传记的琼斯医生吧。”他紧张地笑了几声。作为一个囊中羞涩的人,他还不太习惯应付这种新型的智能心理分析师。“嗯,”他说,“我就这么随便说说呢,还是先给你点背景资料什么的?”

琼斯医生说:“也许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是谁,然后说说看你为什么选择我。”

“我是乔治·蒙斯特,住在旧金山市一座建于1996年的WEF — 395共管大楼里的4号甬道。”

“你好,蒙斯特先生。”琼斯医生伸出手,乔治·蒙斯特握了握。他发现这只手竟然拥有正常的体温,还特别软。手劲倒大得像个男人。

“你知道,”蒙斯特说,“我是一个退伍的美国兵。所以才弄到了WEF — 395楼里的那套共管公寓,这是老兵的特殊福利。”

“哦,这样。”琼斯医生一边说,一边嘀嗒嘀嗒地计着时,“那场和布洛贝尔人的战役。”

“我打了三年的仗。”蒙斯特说,紧张地捋着他稀疏的黑长发,“我讨厌布洛贝尔人,所以主动上了战场。那时我只有十九岁,还有一份很好的工作 — 但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讨伐布洛贝尔人,将他们赶出太阳系。”

“嗯。”琼斯医生说,一边嘀嗒嘀嗒一边点头。

乔治·蒙斯特接着说:“我表现得挺不错。事实上,我得到了两枚勋章,还有一次战场褒奖,被升级成陆军下士。因为有一次我单枪匹马摘掉了一颗载满布洛贝尔人的侦查卫星。我们一直没弄清楚到底死了多少布洛贝尔人,你知道,他们分分合合,让人捉摸不透。”他停了一会儿,异常激动。每次想起或说起那场战争,他都难以自控。他靠在沙发上,点燃一根烟,努力平复心绪。

布洛贝尔人发源于别的星系,大概是比邻星吧。数千年前,他们曾驻扎到火星和土卫六上,在农耕方面取得了极大的进步。他们由原始的单细胞变形虫进化而来,身形很大,神经系统高度发达,但仍然是变形虫,长有伪足,通过二分裂繁殖后代,是地球人的死敌。

战争的爆发源于生态分歧。联合国外援部想改变火星上的生态环境,让它更适宜地球人居住。这个改变,却对已经驻扎在那里的布洛贝尔人构成了巨大威胁。分歧由此产生。

而且,蒙斯特思索,你不可能只改变半个星球的生态面貌,而保留另一半原封不动,布朗计划根本就不现实。不到十年,改变过后的生态环境开始侵蚀整颗星球,威胁到了布洛贝尔人的生存环境 — 至少他们是这样宣称的。出于报复,一支布洛贝尔舰队接近地球,在轨道上投放了一系列高科技卫星,专门用来改变地球的生态环境。这场改变并没有如愿发生,因为联合国战争部立即作出反应,发射了数枚定位导弹,炸掉了布洛贝尔人的卫星。从此,战争就爆发了。

琼斯医生问:“你结婚了吗,蒙斯特先生?”

“没有,先生。”蒙斯特回答。“而且 — ”他有些发抖,“等我把故事讲完,你就知道为什么了。你知道,医生 — ”他灭掉手里的烟头,说,“我就实话告诉你,我曾是安插到布洛贝尔人中间的地球间谍。这就是我的使命。因为我在战场上表现卓越,他们就给我分配了这个任务……并不是我自己要求的。”

“我明白了。”琼斯医生应道。

“你明白了?”蒙斯特提高声音说,“你知道那个时候,要想在布洛贝尔人中间安插地球人间谍,应该怎么做吗?”

琼斯医生点点头,说:“我知道,蒙斯特先生。你必须放弃你原有的人类形态,然后变成让你厌恶的布洛贝尔人形态。”

蒙斯特没吱声。他握紧拳头,又苦涩地松开。坐在他对面的琼斯医生继续嘀嗒嘀嗒地计着时。

那天晚上,蒙斯特回到了WEF — 395楼里的那间小公寓,打开第五瓶师尊威士忌。他独自一人坐在房里,呷着茶杯里的酒,连从水槽下面的柜子里拿个酒杯的力气都没有。

他今天和琼斯医生的会谈有什么收获呢?目前看来,一点收获都没有。而且还浪费掉很多可怜兮兮的存款……他之所以这么穷,是因为 —

一天中有将近十二小时的时间,他都会变身。不论他自己和联合国老兵医疗中心的人多么努力,他每天都会有十二小时的时间变回到布洛贝尔人的形态。一个不成形的单细胞水滴状的东西,躲在WEF — 395楼里的小公寓里。

他现在的经济来源只有战争部提供的一点退休金。不可能找到工作,因为一被录用,他就会紧张,一紧张,他就会在新老板和同事面前立即变身。

这对成功的团队合作可毫无帮助。

现在,每晚八点,他就准时开始变身。这个习惯已经延续很久了。虽然他已经适应,却无法不感到憎恶。他匆匆喝干茶杯里的威士忌,把杯子放在桌上……然后感到自己正逐渐汇聚成一个均匀的水坑。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我没法接。”他对着电话大喊。继电器收到了他的愤怒,把它转变成对来电人的回复。蒙斯特已经完成变身,变成了一团透明的胶状糊糊躺在毯子中央。他往电话那边蠕过去 — 虽然被他吼过,电话却一直在响,让他火冒三丈。难道他今天还不够倒霉吗?现在还非得受电话折腾?

他伸出一只伪足去够电话,用钩状末端把话筒抓了起来。他努力将自己的塑胶身体挤成类似发声器官的东西,发出沉闷的共鸣。“我很忙。”他对着话筒低沉地说道,“过会儿回电。”然后他挂了电话。哼,明早再回电还差不多。等我变回人形的时候,他想。

公寓里终于安静下来。

蒙斯特叹了口气,蠕过地毯,来到窗户前。他把自己变成一根高柱子,好看看外面的世界。他的表皮上有一个感光部位,虽然没有晶状体,但是也能怀旧地看看旧金山的海湾、金门大桥,还有如今已被改造成儿童游乐场的恶魔岛。

该死!他痛苦地想到,我不能结婚。像我这样不时变回战争形态的人,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当初他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并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终生影响。那些战争办公室的大腕们一再向他保证,说“这只是暂时的,就在这段时间内”,反正就是这一类的好话。暂时个屁,蒙斯特愤怒地想。都已经十一年了。

这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和压力,也是他去拜访琼斯医生的原因。

电话居然又响了。

“好吧。”蒙斯特大声叫道,一边费劲地游过房间接电话。“你想和我说话?”他一边靠近,一边吼道。对于一个处于布洛贝尔形态的人来说,这段距离可不短。“那我就让你如愿以偿。你甚至可以打开视频看看我的样子。”他来到电话旁,按下视频通话按钮。“祝你好运。”他说,把自己丑陋的样子摊在摄像头前面。

琼斯医生的声音。“很抱歉打扰你,蒙斯特先生,尤其是在你这么不方便的时候……”智能分析师停顿了一会儿,“但我专心研究了你的特殊情况。也许我找到了一个有点用的解决办法。”

“什么?”蒙斯特惊诧地问道,“你是说现在的医学可以……”

“不,不是的。”琼斯医生立马打断他,“生理治疗不是我的研究领域。你必须谨记这一点,蒙斯特。你来向我咨询的时候,是来寻求心理帮助的 — ”

“我马上去你办公室谈。”蒙斯特说道。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出门。就他这个布洛贝尔德行,得花上好几天时间,才能慢慢游到琼斯医生的办公室。“琼斯,”他绝望地说,“你也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每天晚上差不多八点开始,我就会被困在家里,一直要等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左右……我现在甚至都没法去见你,接受你的帮助 — ”

“冷静一点,蒙斯特先生。”琼斯医生打断他,“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并不是唯一一个遇到这种情况的人。你知道吗?”

蒙斯特沉重地说:“当然知道。战争期间,前前后后共有八十三个地球人被变成了布洛贝尔人。这八十三人中 — ”他心里清楚得很,“有六十一人还活着。目前有一个组织叫非正常战争老兵联盟,有五十名成员。我就是其中之一。我们一个月见两次面,每次都会一起变身……”他正准备挂电话。这就是他花那么多钱买回来的,一个过时的新闻。“再见,医生。”他喃喃道。

琼斯医生发出焦急的呼呼声。“蒙斯特先生,我不是指其他地球人。我为你作了大量的调查,发现国会图书馆里有记载,曾经有十五个布洛贝尔人变身成地球人潜入我们当中。你明白吗?”

蒙斯特想了一会儿,说:“不太明白。”

“你似乎有心理障碍,不想接受帮助。”琼斯医生说,“不过听我说,蒙斯特。你明天上午十一点再来我办公室一趟。到时候我们再讨论解决办法。晚安。”

蒙斯特疲倦地说:“当我变成布洛贝尔人的时候,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医生。你得体谅我。”然后他挂上了电话,仍然很费解。所以说,现在有十五个人形的布洛贝尔人在土卫六上晃悠,那又怎样?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也许明天上午十一点,他就能知道了。

他大步走进琼斯医生的等候室,发现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异常貌美的妙龄女子,正坐在沙发里,凑近桌上的灯看《财富》杂志。

蒙斯特下意识地走到一个能看见她的地方坐下来。她的头发染成当下流行的白色,编成一根辫子垂在脑后 — 他一边假装看自己手里的《财富》,一边偷偷地瞄她。她双腿修长,手臂纤细,脸庞棱角分明,两眼深邃,鼻梁高挺。真是个可人儿啊,他心想。他看得入了迷……突然,她抬起头,冷冷地向他看过来。

“真无聊啊,等这么久。”蒙斯特马上搪塞道。

那女子说:“你经常来看琼斯医生吗?”

“不是。”他实话实说,“这是第二次。”

“我是第一次来。”女子说道,“我本来准备去洛杉矶的一家智能心理诊所。但是昨天下午,我的分析师宾先生打电话给我,让我今天早上飞来这里拜访琼斯医生。这里好吗?”

“这个 — ”蒙斯特说,“我想应该不错吧。”我还得等着瞧呢,他想。现在还没法判断是好是坏。

里间办公室的房门打开,琼斯医生站在那儿。“安拉史密斯小姐。”它对那个女孩点点头。“蒙斯特先生,”他又对乔治点点头,“请两位都进来,好吗?”

安拉史密斯小姐站起身来,问:“谁来支付二十美元的费用呢?”

分析师已经待机了,没有任何反应。

“我来付吧。”安拉史密斯小姐说着去拿钱包。

“不,不,”蒙斯特说,“让我来。”他拿出一枚二十美元硬币,塞进分析师的投币口里。

琼斯医生马上开口道:“你真是个绅士,蒙斯特先生。”然后微笑着把两人领进办公室。“请坐。安拉史密斯小姐,就让我开门见山地为蒙斯特先生说明一下你的情况。”接着它转过头对蒙斯特说,“安拉史密斯小姐是布洛贝尔人。”

蒙斯特惊讶地盯着女孩看。

“显然,”琼斯医生接着说,“她现在处于人类形态。对她来说,这也是一个非自愿形态。战争期间,她潜入地球,协助布洛贝尔人作战。后来她被俘获,但是战争结束后,她既没有受到起诉,也没被判刑。”

“他们放了我。”安拉史密斯小姐小心翼翼地轻声说,“但我仍然处于人类形态,不得不待在这儿。我感到很羞愧,不敢回土卫六去面对 —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琼斯医生说:“对于布洛贝尔人来说,不管处于哪一个社会阶层,以人形出现都是一件极为可耻的事情。”

坐在一边的安拉史密斯小姐点点头,手里攥着一块爱尔兰亚麻手绢,努力保持镇定。“正是,医生。我回去过土卫六,和那里的医疗部门讨论过我的情况。经过漫长而又昂贵的治疗,他们终于能让我恢复到原本的形态,不过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 — ”她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说,“维持一天中四分之一的时间。在其余四分之三时间里……我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她把头低下去,默默用手绢擦了擦右眼角。

“老天,”蒙斯特说道,“你真够幸运的。人类形态可比布洛贝尔形态高级多了,这点我最清楚不过。作为布洛贝尔人,你得爬行……你们就像一个大水母,体内没有骨骼支撑,因此不能直立。还有二分裂繁殖 — 要我说,这真是太逊了,特别是和我们地球人的 — 你知道,交配方式相比。”说着他脸红起来。

琼斯医生一边计时,一边说:“你们俩的人类形态有六小时的重叠时间,布洛贝尔形态有一小时的重叠时间。所以算起来,你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内,有七小时是处于同一形态的。我认为 — ”它摆弄着手里的纸笔,“七个小时不错了。你们明白吗?”

过了一阵子,安拉史密斯小姐说道:“但是蒙斯特先生和我是天敌啊。”

“那都是陈谷烂芝麻的事了。”蒙斯特说。

“正是。”琼斯医生附和道,“没错,安拉史密斯小姐原本是布洛贝尔人,而你,蒙斯特,是个地球人,但是 — ”它挥了挥手,说:“你们两人都被各自的文明边缘化,都没有归属感,久而久之,会逐渐丧失自我认同感。我估计你们俩的情况会继续恶化,直到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除非你们之间能建立友好的关系。”然后分析师就不做声了。

安拉史密斯轻声说:“也许我俩真的算幸运,蒙斯特先生。就像琼斯医生说的,我们一天中有七小时的重叠时间 — 我们或许可以利用这七小时好好相处,结束目前这种悲惨的单身生活。”她充满希望地对他笑了笑,一边理了理自己的外套。毋庸置疑,她的外表很美。她身上那件低胸裙完美地展现了她的身材。

蒙斯特看着她,拿不定主意。

“给他点时间。”琼斯医生告诉安拉史密斯小姐,“根据我对他的分析,他将正确看待这件事,然后作出正确的选择。”

安拉史密斯小姐还在理外套,一边擦了擦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

多年以后,琼斯医生的办公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用他一贯的方式说道:“女士或先生,如果你想和我交谈,请先支付二十美元。”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子强硬的声音:“听着,这里是联合国执法部,我们可以跟任何人说话,不需要花钱。把你那套收起来,琼斯。”

“是,先生。”琼斯医生说道,用右手碰了碰耳后的控制杆,换成了免费模式。

“2037年的时候,”联合国法律专员说道,“你是不是曾建议一对情侣结婚?乔治·蒙斯特和维维安·安拉史密斯,也就是现在的蒙斯特太太?”

“是的,怎么了?”琼斯医生搜索了一下内置记忆库,说道。

“你当时调查过他们的情况会引起什么法律纠纷吗?”

“这个 — ”琼斯医生说,“这并不是我要关心的问题。”

“如果你的建议触犯了联合国法律,我们是可以传讯你的。”

“但是没有任何法律禁止布洛贝尔人和地球人结婚啊。”

联合国法律专员说:“好吧,医生,我要看看他们的案史。”

“绝对不可以,”琼斯医生说,“那会违反我的职业道德。”

“那我们先去弄个搜查令。”

“你请便。”琼斯医生把手伸到耳后,准备把自己关掉。

“等等。你可能会想知道,蒙斯特夫妇生了四个孩子。按照孟德尔法则[1] ,他们的后代应遵循一二一的规律。也就是说,一个布洛贝尔女孩、一个混种儿子、一个混种女儿,然后是一个地球女孩。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布洛贝尔最高议会宣布,那个纯种布洛贝尔女孩是土卫六公民,同时还提议把两个混种孩子的其中之一交由他们管辖。”联合国法律专员解释说,“你知道,蒙斯特夫妇的婚姻破裂了。他们正在办理离婚,却不知道该用哪边的法律来处理这个案件。”

“是的,”琼斯医生说,“我能想象。他们为什么要离婚呢?”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也许是因为夫妻二人再加上四个孩子中的两个,每天都要在布洛贝尔人和地球人之间转换,压力太大。如果你想为他们提供心理帮助,那你就去问问他们吧。再见。”那个联合国法律专员挂掉电话。

难道我建议他们结婚是个错误?琼斯医生问自己。我是不是应该联系他们?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它打开洛杉矶通讯簿,搜索他们的名字。

对蒙斯特一家来说,过去的六年真是诸多不易。

首先,乔治从旧金山搬到了洛杉矶。他和维维安在一套三居室共管公寓安定下来。维维安因为有四分之三的时间能保持人形,所以找了份工作,在洛杉矶第五机场做地勤。但是乔治这边 —

他的退休金只抵得上他妻子收入的四分之一,为此他深感内疚。他四处寻找可以在家里挣钱的方法。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一则广告:

足不出户挣大钱!

养殖木星牛蛙吧,可以跳八十英尺高。

可以用来参加蛙赛(在合法地区),而且……

于是,2038年,他买来第一对木星牛蛙,把它们养在自己的公寓楼里,指望靠它们发大财。半智能的公寓管理员利奥波德让他免费使用地下室的一角来养蛙。

但是,由于地球引力相对较小,这些蛙能跳得老高,地下室对于它们来说太小了。它们就像乒乓球一样,不停地在墙壁之间弹来弹去,很快就被弹死了。乔治意识到,对于这种外星生物来说,QEK — 604楼的地下室实在是太小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一个纯种的布洛贝尔孩子。这个孩子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胶状物。乔治一直默默地期望它变成人形,哪怕一秒钟也好。最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期望注定要落空。

有一天,在他和维维安都是人形的时候,他不满地提起了这个问题。

“我要如何才能把它当作我的孩子?”他质问,“对我来说,它就是一个 — 一个异形。”他越说越沮丧。“琼斯医生应该能预见到这种事。也许它只是你的孩子,它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维维安泪水盈眶。“你这样说很伤人。”

“我就是要说。我们曾经和你们势不两立 — 那时对我们来说,你们和超级水母没两样。”他神情黯淡地披上外套。“我要去参加老兵聚会了,”他对他妻子说,“去和兄弟们喝两口。”很快他就上了路,暗自庆幸自己从家里逃了出来。

他们的活动中心设在洛杉矶一栋破旧的水泥大楼里,这栋楼还是二十世纪残留下来的,外漆基本掉完了。他们的组织很缺资金,因为大部分成员的情况都和乔治·蒙斯特差不多,靠联合国的抚恤金过活。不管怎样,中心里还是有一张桌球台、一台过时的3D电视、一些流行音乐唱片和一张象棋桌。乔治一般会边喝啤酒,边和朋友们下象棋,不管是处在人形还是布洛贝尔形态。只有在这里,人们才会同时接受这两种形态。

这个晚上,他和皮特·拉格尔斯坐在一起。拉格尔斯也和他一样,娶了一个像维维安那样有时会变成人形的布洛贝尔女人。

“皮特,我受不了了。我们生了一团糨糊。我一直渴望有个孩子,但现在老天给了我什么?给了我一个就像被海浪冲上沙滩的东西。”

皮特这时也处于人形,他喝了口酒,说道:“我的老天,乔治。我也知道这是一团糟。但是你要知道,你当初选择和她结婚的时候,就应该有此觉悟了。而且,我的老天,按照孟德尔法则,你的下一个孩子会是 — ”

“我的意思是,”乔治打断了他,“我甚至都看不起自己的妻子。这是关键所在。我一直觉得她是个东西。我自己也一样。我们都是东西,不是人类。”他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啤酒。

皮特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是,从布洛贝尔人的立场来看 — ”

“嘿,你到底帮谁说话啊?”乔治叫起来。

“别冲我嚷嚷,”皮特说,“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过了一会,他俩疯狂地扭打起来。幸运的是,这时皮特刚好开始变身,变成了布洛贝尔形态,所以两人都没受伤。现在,乔治一个人坐着,仍然处于人类形态,而皮特已经不知道游到哪儿去了,可能游到变成布洛贝尔形态的那群人里去了。

也许我们能在某个遥远的星球上开始崭新的生活,乔治惆怅起来。既非地球人,亦非布洛贝尔人。

我得回到维维安身边去,乔治下定决心。不然我还有什么出路呢?我遇见她就已经很幸运了。要是没有她,我就只能天天泡在这里,做一个酗酒的老兵,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没有真实生活……

这时,他又想出一个新的赚钱方法。他准备在家里做邮购买卖,还在《周六晚报》上刊登了一则广告:“外星引进的天然磁石为你带来好运。”这种石头产自比邻星,在土卫六上也能找到。进货渠道还是维维安特意从她朋友那儿打听来的。但是目前还没几个人买。

我真没用,乔治心想。

幸运的是,2039年冬天,第二个孩子诞生了,一个混种儿,有一半时间是人的模样。乔治终于有一个孩子 — 起码在一段时间里 — 像自己了。

他正沉浸在莫里斯出生的喜悦中,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个QEK — 604楼住户代表团,猛敲他的房门。

“我们已经提交了请愿书,”代表团主席说,“要求你和蒙斯特太太搬出QEK — 604楼。”

“为什么?”乔治感到莫名其妙,“你们从不反对我们住在这儿,怎么突然 — ”

“因为你们现在有了一个混种孩子,将来肯定想和我们的孩子一起玩。我们觉得这会对我们的孩子造成不健康的 — ”

当着一伙人的面,乔治猛地把门摔了过去。

邻居的敌意让乔治压力倍增。他心酸地想,想当初,我还为这些人打过仗。现在想想真是不值得。

一个小时后,他又来到老兵中心。他喝着啤酒,和老伙计谢尔曼·堂斯聊着天。堂斯也娶了一个布洛贝尔女人。

“谢尔曼,怎么办?我们到处受排挤。我们应该移民。也许我们可以搬到土卫六去,去维维安的老家。”

“拜托,”谢尔曼反对说,“我真受不了你那死样子,乔治。你那个电磁减肥腰带不是已经开始热卖了吗?”

过去几个月里,乔治一直在加工和贩卖一种电子减肥玩意,是维维安帮他设计的。这个东西的原理参考了土卫六上的一个常见设备,但地球上鲜为人知。产品很热销,乔治经常卖断货。但是 —

“谢尔曼,我遇到了一件极为糟糕的事。”乔治倾诉,“那天我在一家商店里,他们和我谈妥了一个大订单,我很是激动 — ”他停顿了一会儿,“你也猜到发生什么事了。我变身了。当着近百名顾客的面。客户看到这一幕之后,立马取消了订单。这正是我们所害怕的……你应该去看看当时他们对我的态度转变得多么快。”

谢尔曼说:“雇个人来帮你做销售吧。雇个纯种的地球人。”

乔治沙哑地说:“我就是一个纯种地球人,你别忘了。永远都别忘了。”

“我的意思是 — ”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乔治说着朝谢尔曼一拳挥过去。还好他没打中,而且两人因为激动都变成了布洛贝尔形态。就这样,他们还愤怒地朝彼此撞了几下。最后,其他老兵冲过来拉开了他俩。

“我就是货真价实的地球人。”乔治用布洛贝尔人的辐射传播对谢尔曼说,“谁敢说我不是,我就揍扁他。”

现在这个样子,他也没法回家,只好打电话给维维安,让她来接他回去。真是太丢人了。

自杀?他心想,只有这条路了。

什么样的自杀方法最合适呢?处于布洛贝尔形态的时候,他是感觉不到疼痛的。最好那时动手。有好几种物质可以将他完全溶化……他可以跳进一个氯含量很高的池子里,比如说,QEK — 604健身房里的游泳池。

一天深夜,处于人形的维维安发现,他正站在泳池边犹豫不决。

“乔治,我求求你,回去见见琼斯医生吧。”

“算了吧。”他颓废地说道,将部分身体变成一个发声器官,“没用的,维维安,我不想活了。”就连那些腰带,也都是维维安的主意,不是他想出来的。他真是百无一用,永远都比不上她。而且日复一日,他落后她越来越远。

维维安说:“你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教我们的孩子啊。”

的确是这样。“也许我应该再去一趟联合国战争部,”他下定决心,“和他们谈谈,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新发现能治愈我。”

“但是,如果你治好了,”维维安说,“我怎么办?”

“那样我们一天里就有十八个小时可以共处了啊。你保持人形的所有时间!”

“但是到时候,你就会和我离婚。乔治,到时你就能找一个地球女人了。”

他这才意识到,这的确对她很不公平。所以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2041年春天的时候,他们又迎来了一个女儿,和莫里斯一样,是一个混种儿。晚上是布洛贝尔模样,白天变为人形。

与此同时,乔治也找到了一个解决方法,可以对付他的部分问题。

他给自己找了个情人。

他和尼娜约好在天堂宾馆见面,那是一栋位于洛杉矶闹市区的木结构破楼房。

“尼娜,”乔治坐在宾馆房间里的破沙发上,喝着师尊威士忌,“你真是让我找回了生命的意义。”说着他伸手去解她的衬衫纽扣。

“我很佩服你,”尼娜·格劳布曼边说边帮乔治解开自己衣服的扣子,“虽然 — 哎,你曾经是我们的敌人。”

“老天,”乔治叫道,“我们就不要旧事重提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让我们热情地迎接未来吧,他心想。

减肥腰带的生意日渐红火。他已经全职雇用了十五个地球人,还在圣费尔南多的郊区建了一个现代化的小工厂。要不是联合国征税太高,他早发财了。乔治突然想到,不知道布洛贝尔人的地盘税率是多少,比如木卫一上。也许他应该去考察考察。

一天晚上,他在活动中心和赖因霍尔特讨论起这个问题。赖因霍尔特是尼娜的丈夫,当然,他对乔治和尼娜的苟且之事完全不知情。

“赖因霍尔特,”乔治正在喝酒,说话含糊不清,“我有一个大设想。联合国的死板规则……不适合我。他们简直就是在敲诈我。我的蒙斯特神奇磁力腰带已经 — ”他比画了一下,说,“超出地球文明所能承受的范围了。你明白吗?”

赖因霍尔特冷冷地说:“但是乔治,你是地球人。如果你把工厂搬到布洛贝尔人的地盘去,你就是背叛 — ”

“听我说,”乔治对他说,“我有一个血统纯正的布洛贝尔孩子,还有两个混种,现在,第四个孩子即将出生。我跟土卫六和木卫一上的那些人有强烈的情感纽带。”

“你这个叛徒。”赖因霍尔特说着,一拳打在乔治的嘴巴上。“还有,”他又去打乔治的肚子,“你还私通我老婆。我要杀了你。”

为了躲他,乔治赶紧变成了布洛贝尔形态。这样,赖因霍尔特的拳头只能软绵绵地陷进他那黏糊糊的、果冻一般的身体里。赖因霍尔特也变身了,杀气冲天地朝乔治游过去,想吸走他的细胞核。

还好其他老兵赶快拉开了他俩,没造成太大伤害。

那天晚上,乔治和维维安坐在家里。他们刚搬到ZGF — 900楼里的一个套房,有八个房间。乔治浑身还在发抖。当时真是好险,但是赖因霍尔特迟早会告诉维维安。乔治想,看来他们的婚姻完了。这可能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时光了。

“维维安,”他慌忙说,“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爱你。你和我们的孩子 — 当然,还有腰带生意 — 是我生命的全部。”突然,一个极端的念头出现在他脑海里。“我们现在就移民,就今晚。带上孩子,我们一起去土卫六,现在就走。”

“我不能去。”维维安说,“我知道我们的人会怎样对我,还有对你和孩子们。乔治,你去吧。把工厂搬到木卫一去。我留在这儿。”她深邃的眼睛里充满泪水。

“见鬼,”乔治说,“这是什么话?你留在地球上,我却跑到木卫一去,这算哪门子夫妻?而且孩子跟谁呢?”也许维维安能拿到抚养权……但是他的公司里有第一流的法律顾问,也许能请他们帮忙解决他的私人问题。

第二天早上,维维安知道了尼娜的事。她给自己请了一个律师。

“听我说,”乔治打电话给他的高级法律顾问亨利·拉马雷,“帮我争取到第四个孩子的抚养权,它将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地球人。然后我们可以在两个混种孩子身上妥协一下,莫里斯跟我,凯西跟她。自然,她应该带上那团胶,所谓的第一个孩子。反正我本来就觉得那个东西不是我的。”他啪地挂上电话,转身面对公司的董事们。“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他厉声问,“关于木卫一的征税问题。”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搬去木卫一的想法似乎越来越可行,对于公司的收益来说尤其如此。

“先去木卫一买块地。”乔治命令公司的相关负责人,汤姆·亨德里克斯,“一定要低价购入。我们要旗开得胜。”然后又对秘书诺兰小姐说:“从现在起,除非我允许,不要让任何人进我办公室。一想到要从地球搬到木卫一去,我就有点不舒服。”他又补充道,“而且我还有私人问题要操心。”

“是,蒙斯特先生。”诺兰小姐应道,领着汤姆·亨德里克斯走出乔治的办公室,“不会有人打扰你的。”她一直忠心耿耿地帮乔治把关,不让任何人看见他变身成布洛贝尔人的样子。最近,随着压力越来越大,他的变身也越来越频繁了。

当天下午,他变回人形以后,诺兰小姐告诉他,琼斯医生打过电话找他。

“该死。”乔治回忆起六年前的情景。“我还以为过了这么久,它早变成一堆废铁了。”他对诺兰小姐说,“给我接通琼斯医生,然后通知我。我要和它好好谈谈。”感觉又回到了从前,他还在旧金山的时候。

不一会儿,诺兰小姐就联系上了琼斯医生。

“医生,”乔治说,身体靠在椅背上左右摇摆着,还不时用手指戳戳桌上的兰花,“好久不见啊。”

电话里传来智能分析师的声音:“蒙斯特先生,我注意到你已经有自己的秘书了。”

“是啊,”乔治说,“我现在发达了。在做减肥腰带的买卖,生意好得很。话说回来,你找我有事吗?”

“我得知你现在有四个孩子 — ”

“严格说,是三个,第四个还没生呢。听我说,医生,这第四个孩子对我很重要。根据孟德尔法则,它将是一个纯种地球人。我一定会倾尽全力争取到它的抚养权。”他接着说,“维维安 — 你还记得她吧 — 她现在回土卫六去了。回到她自己的同类中去了。我实在是受够了这样日日夜夜变形,正在四处求医。我现在根本没那个闲功夫了。”

琼斯医生说:“从你说话的语气就能听出,你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忙人了,蒙斯特先生。上一次见面之后,你当真是飞黄腾达了。”

“你就别拐弯抹角了。”乔治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我嘛,这个,我本想再为你和维维安两人会诊一次。”

“我呸。”乔治嗤之以鼻,“那个女人?绝不。听着,医生,我得挂了。我们正在敲定一个重要的生意决策,就在我的蒙斯特有限公司里。”

“蒙斯特先生,”琼斯医生继续问,“你是有其他女人了吗?”

“其他布洛贝尔女人,”乔治说,“如果你是指这个的话。”然后他挂了电话。两个布洛贝尔女人总比一个都没有强,他心想。还是考虑正经事吧……他按下桌上的按钮,诺兰小姐马上把头探进办公室。“诺兰小姐,”乔治说,“给我接通亨利·拉马雷。我想问他 — ”

“拉马雷先生正在另一条线上等着,”诺兰小姐说,“他说有急事。”

乔治接通了另一条线,说:“好啊,亨利。什么事?”

“我刚发现,”他的高级法律顾问说道,“只有土卫六公民才能在木卫一上建厂 。”

“那就按要求办啊。”乔治说。

“但是要成为土卫六公民的话 — ”拉马雷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就简单给你说,乔治,你必须是布洛贝尔人才行。”

“该死,我就是布洛贝尔人,”乔治说,“至少有些时候是。不够吗?”

“不够。”拉马雷说,“我专门就你这个情况调查过了,必须是百分百的布洛贝尔人,夜里和白天都得是。”

“嗯,”乔治说,“这就难办了。不过我们总会想到办法。听着,亨利,我现在要去见埃迪·富尔布赖特,我的私人医生。我待会儿再和你说,好吗?”他挂上电话,坐在那儿举棋不定地摸着下巴。好吧,他下定决心,不成功便成仁。事到如今,绝不能让任何事情阻碍我的计划。

然后他拿起电话,拨通他的医生,埃迪·富尔布赖特。

面值二十美元的铂币滚了进去,线路接通,琼斯医生开机了。它抬眼看见一个美貌无比、胸部坚挺的年轻女子。它快速搜索记忆库,认出了她。乔治·蒙斯特太太,从前的维维安·安拉史密斯。

“你好,维维安,”琼斯医生诚挚地问候道,“我还以为你去了土卫六。”然后它站起身来,请她坐下。

维维安一边擦拭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边抽泣着说:“医生,我的世界塌了。我丈夫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偷情……我只知道她叫尼娜。现在,整个老兵中心都在讨论这件事。她应该是个地球人。我们正在办理离婚,为了孩子们的抚养权反目成仇。”她小心地理了理外套,“我还怀着我们的第四胎。”

“我知道,”琼斯医生说,“这次应该是个纯正的地球人,如果孟德尔法则没错的话……虽然过去它只在动物身上得到过验证。”

蒙斯特太太痛苦地说:“我去过土卫六,拜访过法律和医学方面的专家,看过妇科医生,也找过专业的婚姻咨询师。过去一个月里,我得到了很多专业意见。但是当我回到地球之后,却发现乔治 — 他不见了!”

“我很乐意为你效劳,维维安。”琼斯医生说,“几天前,我和你丈夫简短地聊过,但他当时基本上是一带而过。他现在显然变成大忙人了,找到他可不太容易啊。”

“可是话说回来,”维维安吸了下鼻子,说,“他之所以能有今天,也是因为当初我给他出的主意。是布洛贝尔人的点子。”

“风水轮流转啊。”琼斯医生说,“总之,如果你现在还想留住你的丈夫,维维安 — ”

“我想留住他,琼斯医生。实话告诉你,我在土卫六上接受了最先进,也最昂贵的治疗……这都是因为我深爱乔治,我爱他胜过于爱我的人民和我的星球。”

“哦?”琼斯医生说。

“得益于太阳系最前沿的医学成果,”维维安说,“我成功定型了,琼斯医生。和以前每天十八小时人形不一样,我现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人形。我已经放弃了我的根,就是为了挽救和乔治的婚姻。”

“这真是极大的牺牲啊。”琼斯医生被感动了。

“现在,只要我能找到他,医生……”

此刻,木卫一上正在举行一场奠基仪式。乔治·蒙斯特缓缓地蠕到一把铲子旁边,用一只伪足缠住铲子手柄,从地上费劲地挖起一铲象征性的泥土。“今天是个好日子。”他低沉而空洞地说道,把自己黏糊糊的、塑胶一般的单细胞身体变成类似发声器官的东西。

“是的,乔治。”站在一旁的亨利·拉马雷应道,手里拿着一叠法律文件。

一个和乔治一样的大水泡官员,慢慢游到拉马雷身边接过文件,低声说道:“我会把这些材料递交给我的政府。我相信材料都按顺序整理好了,拉马雷先生。”

“我向您保证,”拉马雷对官员说,“蒙斯特先生永远不会再变回人形。他接受了最先进的外科手术,将永远保持单细胞形态。蒙斯特先生决不会欺骗您。”

“这真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大水泡乔治·蒙斯特用辐射波和出席仪式的布洛贝尔人进行意念交流,“从这一刻开始,凡是被我雇用的布洛贝尔人,都将大大提高生活水平。我们会给这个区域带来经济繁荣。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蒙斯特神奇磁力腰带纯属原创,这将给国家带来无上的荣耀。”

台下聚集的布洛贝尔人用意念欢呼起来。

“这是我一生中倍感自豪的一天。”说着乔治·蒙斯特斜身往他的车游过去,准备让等候在那里的司机送他去宾馆,他在木卫一上的永久居所。

迟早有一天,他会把整个宾馆买下来。他准备将生意上赚来的钱投资到当地的房地产里去。其他布洛贝尔人告诉他,这是一个爱国行为,而且利润率极高。

“我终于成为一个有成之士了。”乔治·蒙斯特的意念传播到周围所有能接受到讯号的布洛贝尔人那儿。

然后,在万众齐呼中,他软泥一摊地挪上斜道,终于渗进了他那辆土卫六制造的轿车里。

[1] 格雷戈尔· 孟德尔(1822—1884),奥地利遗传学家。— 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