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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传说之刚多林的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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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奥下到暗河边

布隆威格的儿子童心说:要知道,图奥是一个人类,在十分遥远的过去,生活在那片名叫“黯影之地”多尔罗明的北方大地上。在埃尔达中,数诺多族最了解那地。

图奥出身的那支民族在森林里、高地上游荡,他们不知道也不歌颂大海。不过,图奥不和他们一起生活,而是独自住在一座名叫米斯林的湖附近,有时在湖畔的林中打猎,有时在岸边用他以熊筋和木头做成的简陋竖琴弹奏乐曲。众人听说他那粗犷的歌声含有力量,纷纷从远近前来听他弹唱,但是图奥不再歌唱,动身去了偏僻荒凉的地方。他在那里见识了诸多新奇的事物,并且从流浪的诺多族那里学到了他们的语言与传承学识,但他命中注定不会永远留在那片森林中。

据说,有一天魔法和命运将他引到了一个巨大洞穴的入口,洞中有一条发源于米斯林湖的暗河流淌。图奥想要探查洞中的秘密,便进了山洞,不过米斯林的河水将他冲进了山中深处,他可能再也回不到日光下了。据说,这是众水之王乌欧牟的旨意,从前诺多族正是应他的要求,开凿了这条隐秘之路。

接着,诺多族来见图奥,领他沿着山中的黑暗通道前行,直到他再次来到光天化日下,看见那条湍急的暗河在一座极深的壑谷中奔流,两边都是高不可攀的峭壁。图奥此时不再想折返,而是继续往前走,那条河领他一路西行。

太阳从他背后升起,在他面前落下。但凡河水在众多大砾石间溅起泡沫或泻落成瀑布的地方,水上不时会织出横跨壑谷的彩虹,不过到了傍晚,光滑的谷壁会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由于这些原因,图奥将这座壑谷取名为“金色裂隙”或“以彩虹为顶的溪谷”,也就是诺姆族语中的“格罗法尔克”或“克瑞斯·伊尔布兰泰洛丝” (1) 。

图奥在谷中旅行了三天,喝这条秘河里的水,吃其中的鱼——鱼的颜色有金、有蓝、有银,且有多种奇妙的形状。终于,壑谷变宽了,随着河面渐渐开阔,两岸的峭壁也变得越来越低矮,越来越崎岖,河床上有更多的大砾石阻碍,河水冲击砾石,溅起无数泡沫和水柱。图奥常常一坐就是很久,凝视着飞溅的水花,聆听着水声,然后他会起身从一块石头跃向另一块石头,一边前进一边歌唱;或者,当群星出现在河谷上方那一道狭窄的天空中,他会放声应和疾拨琴弦的锐响。

有一天,黄昏已深,图奥在长途劳顿之后,听见了一声呼叫,他辨认不出那是什么生物的叫声。他先是说:“这是仙子吧。”又说:“不对,只是一只在乱石间哀号的小兽。”再想想,他又觉得那是一种不知名的鸟,以一种他从不曾听过的声音在鸣叫,那声音异乎寻常地悲伤。他在沿着金色裂隙信步而行的一路上都没听到任何鸟叫,所以他虽然觉得这个声音十分哀伤,但还是很高兴听到。次日早晨的某个时刻,他听见头顶的空中传来了同样的叫声。他抬头张望,只见三只白色的大鸟正拍动强壮的翅膀,往壑谷上游飞去,它们发出的叫声就和他昨日在暮色中听见的一模一样。它们是海鸥,是欧西的鸟儿。

在河道的这一段,激流中间有着一个个岩石小岛,而在河谷岸边,又有一块块白沙环绕的落石,所以路很难走。图奥探寻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一个地方,让他得以费力地攀上悬崖。接着,有一股清新的风吹到他脸上,他说:“这风真好,像饮酒一样醉人。”不过,他不知道自己离大海的疆域已经很近了。

他在河流上方继续前行,看见壑谷又渐渐收窄,两边崖壁拔地而起,高高耸立,因此他走在崖顶高处,来到一条窄河槽边,河槽里水声响亮。图奥向下望去,只觉得目睹了一幕恢弘的奇景——一股汹涌的洪水顺着窄槽倒灌向河水的源头,但是从遥远的米斯林湖流下来的河水向前奔流如故,结果洪水像一堵墙那样升起,几乎直抵崖顶,水墙顶端水沫飞溅,随风扭曲。之后,来自米斯林湖的河水被打来的洪流逼退,洪水袭入,咆哮着倒涌入河槽,淹没了那些岩石小岛,搅动了白沙。不谙大海脾性的图奥见状,感到惶恐,便逃跑了;不过,众爱努事先让他心中动念,提前爬出了溪谷,否则他就被打来的潮水淹没了,因为一阵从西方吹来的强风使海潮异常猛烈。随后,图奥发现自己来到一片不长树木的崎岖地带,从日落之处吹来的风刮过那片地区,所有的灌木丛都受那恒风的影响,向日出的方向倾斜。他在那里游荡了一段时间,最后走到了临海的黑崖边,生平第一次看见了大海的波涛。那一刻,太阳沉落到远方的海平线之下,大地的边缘之外,他张开双臂站在崖顶,心中充满了异常强烈的向往。有人说,他是第一个到达大海边,目睹它,了解到它所带来的渴望的凡人,不过我不知道他们说得对不对。

他在那片地区安顿下来,住在一个被黝黑的巨岩遮蔽的小海湾里。湾里的地面铺满白沙,只在潮水上涨时才会被蓝色的海水淹没一部分;也只有在最猛烈的暴风雨袭来时,泡沫才会冲进海湾。他独自在那里旅居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海滨漫步,在退潮时踏着礁石行走。他看见并熟悉了一个个的水塘、大片大片的水草、滴水的岩洞和陌生的海鸟,对这些惊叹不已。但是,在他看来,潮水的涨落和海浪的声音,始终都是最不可思议的,永远都是难以想象的全新事物。

他曾经划着一艘船首形如天鹅颈的小船,在米斯林湖的平静水面上来往,那里野鸭或水鸡的声音能传得很远,不过他在找到秘河的那天就失去了那艘船。他还不曾冒险出海,但心中一直有一股对大海的奇怪渴望在催促他,在太阳沉落到海际下之后的宁静傍晚,那股渴望会变得格外强烈。

他有木材,它们是沿着那条秘河漂下来的。那是一种上等的木料,是诺多族在多尔罗明的森林里砍伐下来,然后利用河流特意漂送给他的。但是他只在小海湾里一处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建造了一座小屋,那个小海湾此后在埃尔达的传说里被称为法拉斯奎尔。图奥经过缓慢的劳作,雕刻了很多精美的雕像来装饰他的住处,都是一些他在米斯林湖边见过的野兽、树木、花朵和禽鸟,其中最多的总是天鹅,因为图奥喜爱天鹅这个徽记,后来天鹅变成了他本人、他的亲族以及子民的标志。他在那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日,直到空旷大海的孤寂进入了他的心,即使是独来独往的图奥,也渴望听到人类的声音了。他这种渴望多少受到了众爱努的影响,因为乌欧牟眷爱图奥。

夏末的一天早晨,图奥在沿着海岸眺望时,看见高空中有三只强健的天鹅从北飞来。他从未在这片地区见过这些鸟儿,于是,他将它们当作一个征兆,说:“我立志远行,欲离此地已久。看哪!现在,我终于要动身追随这些天鹅而去了。”且看,三只天鹅降落在他的小海湾中,来回游了三圈,再振翅而起,沿着海岸慢慢地向南飞去。图奥拿着竖琴和长矛,跟在它们后面前进。

那天,图奥赶了一整天的路,在傍晚时分来到了一片又开始有树木生长的地区。如今他走过的地方,地貌与法拉斯奎尔周围的海岸截然不同。图奥见到了壮观的悬崖,崖下遍布洞穴和巨大的喷水孔,还有深深蚀入崖壁的小海湾,但悬崖顶上是荒凉崎岖的野地,一直延伸到东方远处的一道蓝色轮廓,那是遥远的山岭。然而,此刻他眼前看见的是一片绵长又倾斜的海岸以及延亘的沙滩,远方的山岭越来越靠近海边,暗色的山坡上覆盖着松树或冷杉,围绕山脚生长着桦树和古老的橡树。发源于山脚下的清泉,湍急地流下一条条狭窄的裂缝,冲上海岸,注入咸水的波涛。有些裂缝图奥跳不过去,路在这一带经常很难走,但是他仍然奋力前行,因为天鹅始终飞在他前方,一会儿突然盘旋起来,一会儿又加速前进,不过从来没有降落到地上。它们强劲鼓翼的声音鼓舞了他。

据说,图奥像这样向前走了很长一段时日,尽管他不辞辛劳地赶路,那一年的冬季从北方南下的速度还是快了一筹。不过,他仍未遭野兽或恶劣气候的摧残,在初春时节来到了一条河的河口。比起“金色裂隙”的出口,此地不那么靠北,也更温和宜人。而且,他借由太阳和星星来确认方位,根据海岸的走向,判断大海现在不在他的西边,而是在南边。但他前进时一直让自己的右侧朝向大海。

这条河从宽广的河道中流下,两岸的土地非常肥沃:一边是长草和湿润的绿茵,另一边是林木扶疏的斜坡。河水缓缓注入大海,不像北方那条源自米斯林的河那样激烈。河中遍布狭长的舌状岛屿,岛上长满了芦苇和茂密的灌木丛,冲积的沙洲一直到临海处才消失。这片地区备受众多鸟类青睐,图奥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鸟儿。它们的啁啾啼啭和长声鸣叫响彻天空,在无数拍动的白翼中,那三只天鹅失去了踪影,图奥再也没有见过它们。

接着,图奥由于这一路的奋力前行而疲累不堪,暂时厌倦了大海。这当中自然也少不了乌欧牟的策划。那天晚上,诺多族来到图奥身边,他从睡梦中惊醒起身。在他们的蓝色灯笼的引导下,他在河岸边找到一条路,遂大步向内陆走去。他走得极快,当他右边的天空布满曙光时,看哪!大海和涛声已经被他远远甩在了背后,而风向他迎面吹来,空气中连海的气息也闻不到了。如此,他很快来到了那个被称为“芦苇地”阿利斯吉安的地方。这片土地位于多尔罗明以南,与多尔罗明之间隔着黯影山脉,那道山脉的支脉一直延伸到大海。这条河就发源于这道山脉,即使在这片地区,它的水流也极其清澈,冰冷异常。这就是埃尔达和诺多族的历史传说中最著名的那条河,它在所有的语言中都被称为“西瑞安”。图奥在这里休息了一阵,直到渴望驱使他再次起身,沿着河岸越走越远,一走就是多日。彼时春光正盛,夏日未临,他来到了一个更美的地方。在这里,小鸟的歌声在他周围啁啾作响,奏出悦耳的乐曲,这世上没有任何鸟儿能像垂柳之地的鸣禽那样歌唱,而他如今来到了这片美妙的土地上。在这里,西瑞安河的两岸低矮,蜿蜒成宽大的河湾,流过一片大平原,平原上长满了极长极绿的草,赏心悦目至极;河流的两岸边生长着不知有多古老的垂柳,河流宽阔的胸怀中点缀着睡莲的叶子。时节还早,睡莲尚未结出花苞,但在垂柳下,鸢尾花已经抽拔出利剑似的青绿叶片,莎草已丛丛林立,芦苇也已罗列成阵。在这片黑暗的地方,住着一个窃窃低语的幽灵,它在黄昏时对图奥低语不休,使他不愿离开;到了早晨,不计其数的金毛茛花美不胜收,让他愈发不愿动身,于是他留了下来,流连忘返。

他在这里头一次看见了蝴蝶,为此心中欣喜;据说,所有的蝴蝶和它们的亲族,都诞生于垂柳之地的山谷里。随后夏天来了,这是飞蛾的季节,夜晚十分温暖。图奥讶异于成群的苍蝇,对苍蝇、甲虫和蜜蜂发出的嗡嗡声也感到惊奇。所有这些东西,他都自行命名,并用他的老竖琴将这些名字编成了新歌;这些歌比他旧日所唱的更柔和。

乌欧牟见状,渐渐开始担忧,唯恐图奥会永居此地,导致他所谋划的那些大事无法实现。因此,他不敢再把引导图奥的事全然托给秘密为他效力的诺多一族,因为他们出于对米尔冦的恐惧,常常动摇,而且他们也抵挡不住那片垂柳之地的魔法,因为那地的魔力十分强大。

看哪,在外环海波澜不兴的水下,乌欧牟跳上了他宫殿门口的车驾。他的车驾形如鲸鱼,由独角鲸和海狮拉着,随着大海螺声,他离开乌欧牟南 (2) ,疾驰而去。他奔行极快,只用了几天就抵达了西瑞安河口,而不是像人们料想的数年之久。由于继续驾车前进可能会损伤河流与河岸,爱惜所有的河流,尤其爱惜此河的乌欧牟,从河口开始下车步行。他上身穿着如同蓝与银的鱼鳞一般的铠甲,银白的头发泛着蓝光,垂到脚上的胡须也是同样的色泽。他没戴头盔,也没戴王冠。铠甲底下的衣摆闪着荧荧的绿光,无人知晓这衣袍是由什么织就;但是,专心凝视它们微妙颜色的人,会觉得看见了微微动荡的深海,其间点缀着来自生活在深渊中的磷光鱼的隐约光辉。他腰间系着一串硕大的珍珠,脚上穿着一双巨大的石鞋。

他还随身带来了他那支式样奇特的伟大乐器,它由许多穿了孔的长螺旋贝壳组成。他向贝壳中吹气,用修长的手指奏出深沉的旋律,其魔力超过任何音乐家曾用竖琴、鲁特琴、七弦琴、管乐器或弓弦乐器奏出的乐曲。他沿河而上,就在图奥逗留的地方附近,在黄昏时分坐在芦苇丛中吹起他的贝壳乐器。图奥听见了乐曲,当即神游物外。他伫立在齐膝的长草中,耳中再也听不到昆虫的嗡嗡声和河水拍岸的潺潺声,鼻中再也嗅不到鲜花的芬芳;但他听到了涛声和海鸟的长声鸣叫,他的灵魂为那些岩地和散发着鱼腥味的暗礁、为鸬鹚扎入水中溅起的水花和大海蚀入黑崖、发出巨大轰鸣的地方激动不已。

乌欧牟随即起身对图奥说话,图奥险些吓死,因为乌欧牟的嗓音深邃无比,正如他比万物都要深邃的双眼。乌欧牟说:“内心寂寞的图奥啊,我不能让你永远住在这片鸟语花香的胜地,我本来也不愿领你穿过这片宜人的乡野,唉,但必须如此。现在,继续你那命定的旅途吧,勿再耽延,因为你命中注定要去离此甚远之地。你必须在这片土地上寻找一座城,城中居民被称为刚多林民或石中居民;诺多族会秘密护送你去那里,以免被米尔冦的奸细知悉。到得彼处,我将假你之口开言,你将在城里暂居。然而,你的人生之路可能再次折向浩瀚的大海。你必定会有一个孩子,普天之下,无人能比他更了解至深之境,无论那是汪洋深渊还是苍穹高空。”

然后,乌欧牟还对图奥谈到他的一些计划和愿望,但是图奥没有听懂多少,又极其害怕。接着,一团如同海上气息的迷雾出现在那片内陆地区,笼罩了乌欧牟。图奥耳中回荡着乌欧牟的乐声,十分乐意返回大海边;但他想起所受的嘱咐,便转身沿着河流向内陆走去,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天亮。然而,听过乌欧牟的海螺声的人,终其一生都会听见它的呼唤;图奥正是如此体验的。

天亮的时候,他疲倦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已近傍晚。诺多族来找他,为他领路。他白天睡觉,在傍晚和夜间赶路,就这样走了多日。由于昼伏夜出的缘故,他后来很难清楚记得自己当时走过的路。图奥和他的向导们坚持不懈地前行,地势变了,出现了绵延起伏的山岭,那条河在山脚蜿蜒流过,形成了诸多风景十分秀丽的河谷,但诺多族走到这里,就变得紧张不安。他们说:“这片地方是米尔冦派出的仇恨之民——半兽人猖獗出没的区域。铁山脉就坐落在北方远处——唉,哪怕那是一万里格开外,也不够远——米尔冦的恐怖势力就盘踞在那里,而我们是他的奴隶。我们其实是瞒着他偷偷为你带路,他若是知道了我们的全部作为,我们就会遭到炎魔的残酷折磨。”

陷入这种恐惧中的诺多族,不久之后就离开了图奥,剩他独自一人在山中前行。据说,诺多族的离开后来证明是坏了事,因为“米尔冦眼目众多”。当图奥和诺姆族一起走的时候,他们领他走的是暗处的小路,通过许多秘密的隧道穿过山岭。但是,现在他迷了路,不得不经常爬到山丘顶上,察看四周的地形。然而,他看不见任何有人居住的迹象。刚多林民的城市可不会让人轻易找到,要知道,米尔冦和他的奸细们一直都没发现它。尽管如此,据说那些奸细这时已经得到风声,说有个陌生的凡人涉足这片土地,因此,米尔冦的手段和警觉都加倍了。

就在诺姆族出于恐惧而抛弃了图奥,责骂也无益于鼓舞他人时,有一位名叫沃隆威,又称布隆威格的精灵,不顾恐惧,仍然远远地跟着他。此时图奥疲惫不堪,他坐在奔流的河水旁,内心渴望着大海,又一次想沿着这条河回到辽阔的大海和咆哮的浪涛边。但是,那位忠诚的沃隆威走上前来,站在他身旁说:“图奥啊,不要再想那些,有朝一日,你会再次得见你所渴望的一切。现在,起身且看,我必不离开你。我并非那些识路的诺多族,我是一个用木料和金属制作器物的手工匠人,最近才加入护送你的行列。不过,我从前听过疲累的奴隶们私下流传的说法,说有一座城,诺多族如果能找到通往那城的隐秘道路,就能获得自由。你我二人毫无疑问能找到一条通往‘岩石之城’的道路,刚多林民就在那城里享受自由。”

须知,米尔冦在泪雨之战中杀害并奴役了大批的诺多族,对他们施了魔咒,迫使他们住在铁地狱中,只服从他的意志与命令过活。诺多族中,唯独刚多林民一支逃脱了米尔冦的魔爪。

图奥和沃隆威寻找那支居民的城市,找了很久;直到多日以后,他们才来到群山中一座深深的河谷。这里的河床遍布乱石,河水湍急,水声响亮,河边密密长满了桤树,遮蔽了河面。不过,河谷的两壁十分陡峭,因为它们离一片沃隆威也不了解的高山很近。这位诺姆族在青绿的山壁上发现了一个洞口,它就像一道两侧倾斜的巨门,被茂密的灌木丛和长年纠结生长的矮树丛覆盖着,但这骗不过沃隆威的锐利目光。据说,这门的建造者在它周围施下了魔法(这是靠了乌欧牟的帮助,他的力量仍在那条河中存续,尽管米尔冦的恐怖笼罩着河的两岸),除了拥有诺多族血统的人,没人能像这样在无意中发现它,而若不是靠着那位坚定的诺姆族沃隆威,图奥也发现不了。须知,刚多林民是出于对米尔冦的恐惧才把他们的住所建得如此隐秘,但即便如此,仍有很多勇敢的诺多族会偷偷离开那片高山,沿着西瑞安河顺行而下。固然有许多人死于米尔冦的邪恶生物之手,但仍有许多人发现了这条有魔力的通道,最终抵达了岩石之城,壮大了城中的居民。

图奥和沃隆威找到这道门,高兴万分,然而他们进去之后,发现里面是一条崎岖迂回的漆黑通路。他们在隧道中跌跌撞撞地走了很长时间。隧道里充满了可怕的回声,像有无数人紧跟在他们背后,于是,沃隆威害怕起来,说:“那是米尔冦的半兽人大军,是山中的奥克。”他们随即发足狂奔,在黑暗中被石头绊倒,直到他们意识到那些脚步声都是这个地方带来的错觉。就这样,他们怀着恐惧摸索了不知多久,才来到一个远远有光闪烁的地方。他们奔向那点微光,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道大门前,这门就像他们进来的那道门一样,但完全没被植物覆盖。出了门,他们便走到了阳光下,有好一会儿什么也看不见,但立刻就有一声洪亮的锣响,传来了盔甲相碰的声音。看哪,他们被身穿钢甲的战士包围了。他们抬头观看,眼能视物了,且看!他们正站在陡峭的山脚下,这片山岭围成巨大的一圈,环抱着一片宽广的平原。在平原上,不是正中,而是更靠近他们所在之处的地方,坐落着一座巨大的平顶山丘;在山丘顶上,矗立着一座披着晨曦的城市。

然后,沃隆威对刚多林民的守卫开口说话,他说的是动听的诺姆族语言,因此他们能听得懂。接着,图奥也开口了,询问他们身在何地,这些全副武装站在他们周围的卫兵是什么人,因为他对他们那些样式精良的武器深感惊讶与好奇。于是,那群卫兵中有一人对他说:“我们是逃生之路出口处的守卫。你们应当为找到这里而庆幸!且看,屹立在你们眼前的就是‘七名之城’,与米尔冦征战之人,皆能在此找到希望。”

图奥闻言问道:“七名是哪七名?”守卫队长回答说:“歌谣与传说曰:我被称为刚多巴尔和刚多林巴尔,‘岩石之城’与‘石中居民之城’;我被命名为‘岩石之歌’刚多林与‘守卫之塔’格瓦瑞斯特林,或‘秘境’加尔夙瑞安,因为我隐藏在米尔冦的眼目之外;但那些爱我至深的人称我‘洛丝’,因为我如同一朵鲜花,正是‘平原上盛开的鲜花’洛丝恩格瑞尔。”他接着说:“但是,我们日常交谈时最常称呼它‘刚多林’。”沃隆威听了便说:“带我们去那里吧,我们太想进去了。”图奥也说自己内心非常渴望走上那座美丽城市的大街小巷。

守卫队长答道,他们自己必须在此守卫,因为距离他们一月的守卫期满还有多日,不过沃隆威和图奥可以前往刚多林;而且,他们也不需要任何向导,因为“看哪,它就矗立在那里,清晰可见,美不胜收。在平原中的瞭望山上,它的众多塔楼高耸入云”。于是,图奥和他的同伴踏上了那片平原,它惊人地平坦,例外的只有草地上零星的光滑圆石,以及石床上的水塘。平原上纵横着许多修缮良好的道路,他们走了一整个白天,才来到瞭望山脚下(此山在诺多族的语言中叫作“阿蒙格瓦瑞斯”)。接着,他们开始爬上通往城门口的蜿蜒阶梯;想要到达那座城,唯有步行一途,也必然会被城头上的人看见。当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将西边城门染成一片金黄时,他们来到了那道绵长阶梯的尽头,有许多人从城垛和塔楼上注视着他们。

图奥看到了石筑的城墙、高耸的塔楼,看到了城中闪亮的众多尖塔。他看到了岩石和大理石造就的重重台阶,台阶两旁有纤细的栏杆,细线般的瀑布离开阿蒙格瓦瑞斯山上的喷泉,向平原泻落,使台阶凉爽宜人。他被辉煌壮美的刚多林所震撼了,就像一个误入诸神梦境的人那样移动着脚步,因为他认为凡人哪怕做梦也见不到这样的景象。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城门前。图奥满怀惊奇,沃隆威则欣喜异常,因为他勇敢地遵照乌欧牟的旨意,将图奥带到了这里,并且自己也永远摆脱了米尔冦的桎梏。他依旧痛恨米尔冦,但他不再对那位邪神心怀挣不脱的恐惧(事实上,米尔冦用来控制诺多族的魔咒,正是一种深不可测的恐惧;他们即使远离铁地狱,也总感觉他近在咫尺,这使他们胆战心惊,即使能逃也不会逃。米尔冦一贯对此深信不疑)。

这时,从刚多林的大门涌出一群人来,惊奇地聚在两人周围。他们很高兴又有一个诺多族人逃脱米尔冦之手,来到这里,又惊叹于图奥那高大的身材与强壮的四肢,还有他那装有鱼骨倒钩的沉重长矛和大竖琴。图奥外貌粗犷,头发蓬乱,身上披着熊皮。据记载,在那段时期,人类的祖先比现在的人类矮小,精灵的子孙却更高大;然而,图奥比在场的任何精灵都要高。事实上,刚多林民并不像他们那些不幸的亲族那样弯腰驼背——那些亲族为米尔冦做苦力,日夜不休地挖矿、打铁。他们身形矮小苗条,非常轻盈;他们脚步迅捷,异常美貌;他们的嗓音悦耳又悲伤,他们眼中的喜乐总是化作泪光闪闪,因为诺姆族在那段岁月里,内心充满流亡之感,对古老家园的渴望始终萦绕于心,从不消褪。但是命运和无法抵抗的求知渴望驱使他们远走他乡,现在他们被米尔冦围困在此,必须依靠劳作与爱,尽力使自己的旅居生活美好起来。

我不知道人类为什么会把诺多族与米尔冦的半兽人——奥克混为一谈,除非真有一些诺多族被米尔冦的邪恶扭曲,混到了这些奥克当中。因为,整个奥克一族都是米尔冦用地底的高热和污泥培育出来的。他们的心是花岗岩做的,身体畸形;他们不笑时面目丑恶,笑起来却像金铁交击,他们最乐意做的事,就是帮助米尔冦达成最卑鄙的目的。他们和诺多族之间有不共戴天的大仇,诺多族叫他们“格拉姆惑斯”,即极度可恨之民。

且看,全副武装的城门卫兵拦住成群涌来,聚到两个流浪者周围的人,让他们后退。其中一人说:“此乃阿蒙格瓦瑞斯山上的刚多林,警戒守护之城;所有心诚之人皆可在此获得自由,但是,来历不明之人不可自由进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于是沃隆威说自己是诺姆族的布隆威格,乃是遵照乌欧牟的旨意,带领这个人类之子来到这里。图奥则说:“我是佩烈格之子、印多之孙图奥,出身于天鹅家族,祖先是居住在远方的北方人类。我遵照外环海的乌欧牟的旨意,前来此地。”

所有听见这话的人都沉默了,他深沉、宏亮的声音令他们十分惊奇,因为他们自己的嗓声像喷泉一般潺潺悦耳。然后,他们当中响起一个声音说:“带他们去见王。”

于是,众人返回城门内,两个流浪者也与他们一同进了城。图奥看见城门是铁铸的,极高又极坚固。眼前,刚多林宽阔的街道是以石板铺成,以大理石镶边,道路两旁是鲜花盛开的花园,花园中坐落着漂亮的房屋和庭院;城中还有众多白色大理石砌成、雕琢得无以伦比的高塔,极细、极美,高耸入云。城中的广场因诸多喷泉和鸟儿的栖身之处而生机勃勃,鸟儿在老树的枝丫间歌唱。但所有的广场当中,最大的乃是王宫所在之处,那里有城中最高的塔楼,宫殿门前的喷泉,水珠跃入空中足有二十又七英寻之高,纷落如欢歌的水晶雨,白天反射着阳光,晶莹耀眼,夜晚折射着月华,朦胧梦幻。住在那里的鸟儿羽毛如同白雪,歌声比摇篮曲还要悦耳动听。

宫殿大门两旁各有一棵树,一棵开金花,另一棵则开银花。它们过去曾是维林诺双圣树的幼苗,因而从不凋敝——那两棵光华灿烂的巨树曾经照亮了维林诺全境,直到米尔冦和编织黑暗者使它们枯萎。刚多林民给这两棵树取名为格林戈尔和班熙尔。

刚多林之王图尔巩身穿白袍,腰系金带,头戴石榴石王冠,立在通往宫门的洁白阶梯的顶端。他说:“黯影之地的人类啊,欢迎你。且看!我们的智慧典籍中曾记载了你的到来,而根据记载,当你来此,刚多林民的家园中将有诸多大事发生。”

图奥闻言开口,乌欧牟将力量注入他心中,让他的嗓音中充满威严。“石城之父啊,看吧!我受那位在深渊中奏出深沉乐曲,知晓精灵与人类之心的神灵所托,来对你说,出城之日近了。有关你们的居住之地与你们的警戒之丘抵挡米尔冦的邪恶的秘闻,都已传到乌欧牟的耳里,他很欢喜;但是他心中充满了愤怒,而众维拉坐在维林诺的高山上,从塔尼魁提尔山顶上眺望凡世,看见了诺多族遭受奴役、人类流离失所的悲伤,他们也心怀怒火,因为米尔冦将他们圈限在铁山脉背后的黯影之地中。因此,我取道一条秘密之路被引来此地,只为吩咐你点召军兵,为征战做好准备,因为时机已经成熟。”

图尔巩答道:“我不会这么做,即便这是乌欧牟与全体维拉的嘱咐。我不会让我的人民去冒险对抗恐怖的奥克,也不会让米尔冦的烈火危及我的城市。”

图奥说:“不,如果你现在不大胆出击,那么奥克就会永远存留下去,终将占领大地上绝大部分的山岭。即使维拉将来想出别的方法来拯救诺多族,奥克对精灵和人类的骚扰也将永不止歇。但是,如果你现在信任维拉,那么尽管你要经历一场恶战,奥克却会败落,而米尔冦的势力会被削弱到微不足道的地步。”

但是图尔巩说,他是刚多林的王,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他违背自己的意愿,危及漫长岁月中完成的宝贵建设成果。而图奥按照担心图尔巩不情愿的乌欧牟的吩咐,说:“那么,我受命转告,请刚多林的居民迅速动身,秘密地沿着西瑞安河前往海边,在海边建造船只,然后出海寻找归返维林诺的路。且看!去往彼方的航路已经遭到遗忘,通途已经从世间消失,大海和高山将它团团围绕,但是精灵仍然生活在科尔山上,诸神仍然居住在维林诺,虽然他们的福乐因为悲伤和对米尔冦的恐惧而大不如前。他们隐藏了自己的疆域,在它四周编织了无法穿透的魔法,使任何邪恶都不能抵达它的海岸。但是,你的使者仍有可能成功抵达那地,使他们心回意转,怀着愤怒奋起,痛击米尔冦,摧毁他在黑暗山脉底下所打造的铁地狱。”

图尔巩闻言,说道:“每年冬天过去的时候,都有使者迅速动身,秘密地沿着被称为西瑞安的那条河去到大海之滨,在海边建造船只。这些船有的依靠天鹅和海鸥拉动,有的借助强风的翼翅,出海寻找归返维林诺的路,那里比月亮和太阳更远;但是去往彼方的航路已经遭到遗忘,通途已经从世间消失,大海和高山将它团团围绕,那些安享福乐,居住在内的人,并不在乎米尔冦的恐怖和世界的悲哀,而是把他们的疆域隐藏起来,在它四周编织了无法穿透的魔法,使任何邪恶的消息都不能传到他们耳里。不,多年以来,我有太多的子民出海远航,一去不返,葬身在深渊之中,或迷失在无路可走的重重阴影里。明年,不会再有人前往大海。要抵挡米尔冦,我们将信靠我们自己,信靠我们的城市;而且,维拉从前也不曾给出多少援助。”

图奥听到这话,心情沉重,而沃隆威流下泪来。图奥坐在巨大的国王喷泉旁,哗哗的水声让他回想起海浪的旋律,乌欧牟的海螺声困扰着他的灵魂,他想沿着西瑞安河的流水返回大海。不过,图尔巩注意到了图奥的坚定目光和充满力量的嗓音,知道身为凡人的图奥得到了维拉的眷爱,便派人去邀请他在刚多林住下,受王的照顾,如果图奥愿意,甚至可以住在王宫里。

图奥因为疲惫,也因为这城如此美丽,便答应了。就这样,图奥在刚多林住了下来。传说不曾尽述图奥在刚多林民当中的事迹,不过,据说他曾经多次想偷偷离开,因为他越来越厌倦聚集的人群,思念空旷的森林和高地,且会遥遥听见乌欧牟的海中旋律。他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他内心充满了对一位刚多林女子的爱慕,她是国王的女儿。

图奥学到了沃隆威所能教授的领域中的许多东西,他爱沃隆威,沃隆威也以无比的爱来回报他;而在其他领域,图奥还受教于城中的能工巧匠和国王的智者贤士。因此,他变得远远胜过前人,他的看法充满了智慧;许多从前不明白的事他现在都明白了,许多凡人仍不知道的事他也知道了。他在那里得知了刚多林这座城的历史,长年累月的不停劳作,仍不足以完成它的建造和装饰,人们还在辛劳不休;他也得知人们挖掘了一条隐秘的隧道,大家将它命名为“逃生之路”——众人曾在这件事上意见分歧,但是最终对遭受奴役的诺多族的怜悯占了上风,隧道因而落成。他被告知,这城的警戒从不松懈,始终有人全副武装守卫着城墙以及环抱山脉中那些地势低矮之处,还有永远保持警惕的哨兵驻扎在环抱山脉最高的山巅,身旁就是建好随时准备点燃的烽火台;刚多林民从未停止寻找奥克来犯的迹象,因为他们的坚固堡垒一旦被发现,攻击就会来到。

不过,如今他们在山岭中维持着哨卫,不是出于必要,而是出于习惯。因为,刚多林民从很久以前,就付出无法想象的辛劳,将阿蒙格瓦瑞斯周围的整片平原夷平,挖掘、清理过了。如此一来,罕有诺姆族或虫蛇鸟兽能够接近,通常来者还在许多里格开外就会被发现,因为刚多林民中有许多人眼力敏锐,胜过居住在塔尼魁提尔山上的诸神与众精灵之王——曼威·苏利牟的大鹰。由于这个原因,他们称那座山谷为“平坦的谷地”图姆拉登。如今,他们认为这项伟大的工程已经完成,人们把更多的精力,忙于开采金属,锻造各式各样的刀剑、斧头、长矛和钩镰枪,制作锁子甲、护胫甲、臂甲、头盔和盾牌。有人对图奥说,即使刚多林全城的居民昼夜不停地开弓射箭很多年,囤积的箭也用不完,因此,他们对奥克的恐惧也一年年消退了。

在这里,图奥学会了用岩石建筑房屋,学会了石工技艺和切割岩石与大理石的技术;他学会了编织和纺织、刺绣和绘画以及锻造金属的技艺。他在这里听到了最精妙的音乐;南城的居民最是精通音乐之道,因为那里有丰富的泉眼和泉水在呢喃细语。图奥掌握了众多这类精微之声,学会了将它们融入他的歌曲里,使所有听见的人都心中欢喜,惊奇不已。他听人讲述了关于日月星辰的奇异故事,它们涉及大地的风貌及其构成,还涉及穹苍的高远深处。他也得知了精灵的秘密字母,学到了他们的口语与各种古老的语言,听说了那位居住在世界之外的永恒之主伊露维塔,得知众爱努曾在太初之际,于伊露维塔的膝下创作了大乐章,由此方有世界的创造及其风貌,世间的万物及其治理。

由于他的技艺才能,他对一切知识和工艺的透彻了解,以及他身心中蕴含的巨大勇气,图奥成了没有儿子的国王的安慰与依靠,并且深受刚多林子民的爱戴。有一次,王让他最高明的巧匠为图奥打造了一套盔甲,作为大礼赠送给他。这套盔甲以诺姆族的钢铁打造,镀了银,头盔两侧有一对用金属和珠宝制成的装饰,形如天鹅的翅膀,盾牌上也嵌刻了一只天鹅的翅膀;不过他不用剑,随身带的是斧头,他用刚多林民的语言给这把斧头命名为“德拉姆博烈格”,因为它的一击力大无比,锋刃能劈开任何盔甲。

他在南边的城墙上建了一座房子,因为他喜欢自由的空气,不喜欢邻近的地方有其他住户。他经常爱在破晓时分站在城垛上,人们看见晨光照在他头盔的翅翼上,心中欢喜,不少人私下里说愿意支持他去与奥克作战,因为图奥和图尔巩二人在王宫前的那番对答广为人知。不过,这件事没有下文,一方面是出于对图尔巩的尊敬,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这段时间里,乌欧牟的话在图奥心中留下的印象似乎变得模糊而遥远了。

就这样,图奥在刚多林民当中生活了许多年。他对王的女儿倾心已久,并珍视着这份爱,现在,他的心被这爱占据了。伊缀尔也深爱图奥,早在她第一次透过一扇高窗望见他的时候,她的命运就和他的交缠在一起了,那时他站在王宫前,就像一个风尘仆仆的乞丐。图尔巩没有什么理由反对他们相爱,因为他视图奥为一位令人安慰的亲人,身负巨大的希望。就这样,人类之子首次与精灵之地的女儿联姻,而图奥也不是最后一个娶了精灵之女的人类。这些人中,很多不及他们这等幸福,最终经历了巨大的悲伤。不过,当伊缀尔和图奥在王宫附近的“诸神之地”加尔爱尼安,在城中居民面前结为连理时,众人的欢乐之情无与伦比。刚多林城为这场婚礼欢庆了一整日,这也是图奥和伊缀尔最幸福的一天。之后他们快乐地住在城墙上那座朝南俯瞰着图姆拉登的房子里,全城的人都为此欣慰,只有米格林例外。须知,那位诺姆族出身于一个古老的家族。虽然那个家族现今的人数不及其他家族,但米格林本人是王的外甥,因为他母亲是国王的妹妹伊斯芬;那个故事在此按下不表。

米格林的徽记是一只黑鼹,他在采石工当中名气响亮,也是采矿者的首领,这两者有许多人属于他的家族。他不如这支容貌出色的种族的大多数人那么好看,他长得黑,脾气也谈不上好,因此很少有人喜欢他;人们私下传言,说他有奥克的血统,但我不知道那怎么可能是真的。他经常恳求王将伊缀尔嫁给他,但是图尔巩发现她极不愿意,所以每次都拒绝。在他看来,米格林之所以求婚,固然是因为对那位美丽姑娘的爱,但也是为了身在王座之侧所能拥有的权势地位。伊缀尔确实既美丽又勇敢;人们称她为“银足”伊缀尔,因为她虽是王的女儿,但除了参加为众爱努举办的庆典,她总是赤着脚,并且不戴头饰。米格林见图奥夺他所爱,内心遂被怒火日夜折磨。

在那段日子里,维拉的愿望与埃尔达利的希望都得到了满足,因为伊缀尔怀着深爱给图奥生了一个儿子,这孩子名叫埃雅仁德尔。精灵与人类对这个名字各有许多解释,但是,它很可能是来自刚多林民当中流传的某种秘密语言,这语言已经随着他们从大地上消亡了。

这个婴孩俊美绝伦。他皮肤莹白,眼睛比南境的天空更蓝,胜过曼威衣袍上的蓝宝石。他的出生使米格林妒火中烧,但是图尔巩和全城居民都由衷欢喜。

且看,自从图奥被那些诺多族抛弃,在山脚下迷路,一晃已是多年;自从那些奇怪的消息第一次传入米尔冦耳中,也有许多年过去了。那些消息语焉不详、五花八门,说有个人类在西瑞安河的河谷中游荡。彼时,米尔冦的势力如日中天,他并不怎么害怕人类一族,正因如此,乌欧牟选择这支亲族中的一人行事,能更容易骗过米尔冦,因为他知道没有维拉,也极少有任何埃尔达或诺多族的动静,能逃过米尔冦的监视。但是,那些奇怪的消息带来的不祥预感,依旧打击了那颗邪恶的心;于是,米尔冦集结起一支强大的间谍大军,其中有奥克的子孙,长着像猫一样的黄眼睛和绿眼睛,能看透一切阴暗,看穿薄雾、浓雾或黑夜;有能去任何地方的蛇,搜索一切缝隙,乃至最深的坑洞与最高的山峰,聆听掠过草原的每一丝细语和山间回荡的每一缕回音;有狼、贪婪的狗和大黄鼠狼,全都嗜血异常,它们的鼻子能从流水中嗅到数月之前的气味,它们的眼睛能从卵石滩上辨出许久以前留下的脚印;还有猫头鹰和猎鹰,它们敏锐的目光不分昼夜都能看见世间所有森林中小鸟的飞舞,所有在大地上潜行或居住的大小老鼠的动向。他将所有这些生物召往他的铁大厅,它们成群结队地来了。他从那里派遣它们出去,在大地上搜寻这个从黯影之地逃脱的凡人,不过,比这要紧得多的是,搜索出逃脱他奴役的诺多族的住所,因为他心急火燎,只想消灭或奴役他们。

图尔巩加强了守卫

他下令在每一处都增设了三倍的守望和警戒

就在图奥在刚多林过着幸福的生活,知识与力量都大大增长的同时,这些生物也毫不懈怠,经年累月地在乱石和山岩当中嗅闻,在森林和荒野中搜寻,眺望空中和高处,探索河谷和平原中的所有路径,既不放弃,也不停歇。在这猎捕的过程中,它们给米尔冦送去了大量的消息——它们揭露了许多隐藏的事物,其中之一正是图奥和沃隆威先前曾经进入的“逃生之路”。它们能发现那里,全是仗着可怕的威胁,强迫一些比较懦弱的诺多族加入它们这场大规模的彻底搜查;因为那道门上施有魔法,米尔冦的爪牙不靠诺姆族的帮助,是不可能找到它的。然而,现在它们已经刺探深入了多条隧道,在隧道里捕获了许多逃避奴役,偷偷跑到那里的诺多族。它们也在某些地方攀上了环抱山脉,远远看见了美丽的刚多林城和阿蒙格瓦瑞斯的军力;但是,由于守护者的警惕,也由于那道山脉难以逾越,它们还去不到平原上。事实上,刚多林民都是强大的弓箭手,他们制造的弓箭威力惊人。他们朝空中射出一箭所能达到的高度,是人类最好的弓箭手射向地面上的目标时所能达到的七倍远;他们绝不容忍猎鹰在他们的平原上空长久盘旋,也不容蛇在平原上爬行,因为他们不喜欢嗜血的生物,不喜欢米尔冦的虫蛇。

米尔冦的奸细出现,四面包围了图姆拉登谷的坏消息终于传到城里,那时,埃雅仁德尔才一岁。图尔巩听闻此事,心中难过,想起了多年前图奥在王宫门前说的话;他下令在每一处都增设了三倍的守望和警戒,让工匠们设计出守城的机械,布置在山头。他准备了有毒的火焰、滚烫的液体、羽箭和巨石来对付任何打算向刚多林的闪亮城墙发动攻击的人。然后,他便满意地安心度日了。但是图奥的心情比王更沉重,因为,他的脑海中不断响起乌欧牟的话,他现在比过去更深地了解到那些话的意义和重要性;他也没有从伊缀尔那里获得多大安慰,因为她内心所预见的比他更黑暗。

须知,伊缀尔具有强大的洞见,她的心思能看穿精灵与人类内心的黑暗,由此探知未来的种种不幸;埃尔达利的各支亲族都有类似的力量,但她能看得更深远。因此,她有一天对图奥说:“我的丈夫,请听我说,我内心怀疑米格林,为此担惊受怕。我怕他会给这片美丽的国度带来灾难,尽管我完全看不出这事会如何发生、几时发生,但我担心他所了解到的我们的一切对策与准备,会以某种方式尽为大敌所知,大敌会因此而想出新的办法攻打我们,而我们没有任何防御之力。看!我有一天晚上梦见米格林造了一座熔炉,并趁我们不备时扑来,将我们的儿子埃雅仁德尔扔进炉中,接着还要把你我都推进去,而我因为我们美丽的孩子死了,悲痛到不愿反抗。”

图奥回答说:“你的恐惧有其缘由,因为我内心也不喜欢米格林;然而,他是国王的外甥,是你的表弟,又没有针对他的指控,我想除了忍耐与警戒之外,别无他法。”

但是伊缀尔说:“除此之外,我还有计划:你要仔细查验那些掘矿工和采石工,把他们中那些在与米格林往来时,对其傲慢与自大最为反感的人,暗暗召聚起来。你必须从这些人当中选择可靠的人手,在米格林去外围山岭时监视他,但我还建议你把大部分你确信能守口如瓶的人,派去进行一项秘密的挖掘工程——在他们的帮助下,设计一条入口在你这座房子里的密道,从这座山丘的岩石下穿过,通往下方的谷地,无论施工多么谨慎、多么缓慢都要做到。须知,这条通道决不能通往逃生之路——我的心告诉我不可相信它——而要相反通往那条远得多的路,就是位于南方山中的群鹰裂隙;我认为,这条通往那里的地道在平原地下走得越远越好。而且,整个工程都要暗中进行,只有少数人可以知道。”

彼时,诺多族挖土掘石的本领无人能比(米尔冦很清楚这一点),但那些地方的土地极其坚硬,因此图奥说:“阿蒙格瓦瑞斯这座山丘的岩石坚硬如铁,只有付出大量的艰苦劳动才能劈开;而如果这一切都要秘密进行,那就得额外花费大量的时间和耐心。但是,图姆拉登山谷地面的岩石就像百炼精钢,若不经年累月地施工,绝不可能在刚多林民无所觉察的情况下挖成。”

然而伊缀尔说:“这或许是实情,但我的计划就是这样,要付诸实施也还来得及。”于是图奥说,他虽然不懂计划的全部意义,“但是,‘有计划总胜过没头绪’,我会照你说的去做。”

碰巧,不久之后,米格林去山中开采矿石,他独自在山岭中游荡,被一些潜行在此的奥克抓获。他们知道他是刚多林的居民,打算对他严刑拷打,加以折磨。不过图奥安排的监视者不知道米格林的被捕。彼时,米格林心中萌生恶念,他对抓住自己的奥克说:“你们要知道,我乃埃欧尔之子米格林,埃欧尔娶了刚多林民之王图尔巩的妹妹伊斯芬为妻。”但是他们说:“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米格林回答说:“这对你们来说至关重要。如果你们杀了我——无论快慢——你们就得不到关于刚多林城的重要情报,而这些情报你们的主人会很高兴听到的。”于是奥克们暂且住了手,说,如果他交代的事真有那么大的价值,他们就会让他活命。米格林便把那片平原和那座城的所有情况都告诉了他们,包括城墙的高度和厚度、城门守卫的勇悍;他还说了现今听从图尔巩号令的军力,为装备大军而囤积的无数武器,还有为战争而造的机械和毒火。

众奥克听了之后怒火中烧,虽然从米格林那里得知了这些事,他们还是想当场杀了他,因为他们觉得他肆意夸大他那群可怜虫族人的力量,在嘲弄米尔冦的强大权势。米格林情急之下说道:“把我这样一个出身高贵的俘虏带到你们主人的脚下,让他亲耳听见我说的情报,亲自判断它们是真是假,你们不觉得这更能讨得他的欢心吗?”

众奥克觉得这话有理,于是他们离开环抱刚多林的山岭,返回铁山脉,回到了米尔冦黑暗的殿堂。他们硬拖着米格林一起进去,他怕极了。他跪在米尔冦漆黑的宝座前,对周围那些形貌阴森的爪牙、踞坐在宝座底下的狼和缠绕在椅腿上的蝰蛇感到胆战心惊,而米尔冦命令他开口。于是,他向米尔冦交代了那些讯息,米尔冦听闻之后,对他好言相向,因此他内心的傲慢又大半恢复了。

结果,米尔冦得到了米格林满心狡诈的帮助,制订了一个征服刚多林的计划。为此,米格林得到的奖赏是在奥克当中身居高位(米尔冦心里并不打算履行这个承诺),而米尔冦要烧死图奥和埃雅仁德尔,将伊缀尔交到米格林手中(这两个承诺,那位邪恶之神倒是很乐意履行)。不过,米尔冦威胁米格林,他若敢背叛,就要被炎魔折磨。炎魔是一种持火鞭、有钢爪的恶魔,米尔冦用他们来折磨任何胆敢抗拒他的诺多族,埃尔达称他们为“马尔卡劳奇”。米格林向米尔冦进言说,就算倾尽奥克大军与强大凶猛的炎魔之力,成功攻占了外围的平原,他们也不可能用强攻或围困的方式攻下刚多林的城墙和城门。因此,他建议米尔冦利用妖术,设计出一种助力,使他的士兵们能够如虎添翼。米格林恳求米尔冦依靠丰富的金属与控制火焰的力量,造出像蛇和龙那样,强大到无法抵挡的生物,让它们翻过环抱山脉,用火焰和死亡笼罩那片平原和平原上那座美丽的城市。

之后,米尔冦命令米格林回家,免得他的失踪引来人们的怀疑;不过,米尔冦对他施下一道魔咒,用无底的恐惧笼罩了他,从此以后,他内心再无喜乐,也无安宁。尽管如此,他还是伪装出一副开心快乐的良善模样,以至于人们都说“米格林变和蔼了”,也没那么讨厌他了;但是,伊缀尔更怕他了。米格林说:“我辛劳太久,打算休息了,想和大家一起跳舞、唱歌,享受欢乐。”并且再也不去山中采石或挖矿了。而事实上,他这么做是为了消除他的恐惧和不安。那道魔咒使他深怀恐惧,时刻感到米尔冦近在眼前;他再也不敢到矿坑里去游荡,唯恐再次遇上奥克,又被抓去那恐怖的黑暗殿堂。

时光一年年流逝,图奥在伊缀尔的敦促下,一直在挖掘那条密道;图尔巩见敌人的奸细越来越少,日子便也过得更自在,也不那么恐惧了。然而,米尔冦在这些年里倾尽全力,狂热劳作,所有被奴役的诺多族必须不停地挖掘金属,而米尔冦坐下来设计烈火的器械,从地底高热中召出火焰和浓烟,他也不容任何诺多族离开他们的监牢哪怕一步。过了一段时间,米尔冦将他最出色的铁匠和妖术师都召集起来,他们用铁和火制造了一大群怪物,那些怪物只在当时存世,不到“大终结”时不会再现。有些怪物全身都是铁造的,连接十分精巧,可以像金属河流那样缓慢流动,也可以盘卷起来,包围或攀上一切拦在它们前面的障碍;在它们内部最深处载满了手持弯刀和长矛的最残忍的奥克。另一些怪物是用青铜和红铜造的,被赋予了烈火的心和灵,能用恐怖的鼻息烧焦挡在它们面前的一切,再践踏逃过它们喷吐之烈炎的人。然而,还有一些生物纯粹是火焰造就,像熔化的金属绳索一样扭动,烧光任何左近的织物,钢铁和石头会在它们面前熔化成水,骑在它们身上的是数以百计的炎魔;而炎魔是米尔冦设计来对付刚多林的所有怪物中最可怕的。

自从米格林叛国以来,七个夏天过去了。埃雅仁德尔虽然勇敢无畏,但还是个年幼的孩子。在那一年,米尔冦撤回了所有的间谍,因为他已经对山中的每一条小道、每一个角落了若指掌。然而,放松了警惕的刚多林民却认为,米尔冦在看见他们的力量与坚不可摧的住地之后,已经不打算再找他们的麻烦了。

但是伊缀尔陷入了阴郁的情绪,焕发光采的面容笼上了阴霾,许多人对此感到不解。而图尔巩削减了守望和警戒的人数,减到了很久以前的数目,甚至更少。随着秋天到来,果实收获完毕,人们满心欢喜地开始准备冬季的盛宴。但图奥站在城垛上,眺望着环抱山脉。

看哪,伊缀尔站在他旁边,秀发在风中飞扬,图奥觉得她真是美极了,不由得弯腰去吻她;但是她神色悲伤,说:“你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到了。”图奥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于是,她把他拉进自家的厅堂,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担心,心里多么为他们的儿子埃雅仁德尔感到害怕,因为她预感某种巨大的邪恶即将来临,而米尔冦就是这邪恶的根源。于是图奥想安慰她,她却不听,而是问他挖掘密道的进展如何,他说现在挖进平原有一里格远了,这才让她的心情轻松了一点。但她仍然建议要加紧挖掘,并且从现在起,速度比保密更重要,“因为时机已近”。她还给了他另一个忠告,他也接受了,就是从刚多林的诸多领主和勇士中,谨慎地选出那些最勇敢、最忠诚的人,把密道及其出口告诉他们。她建议他将这些人编成一支坚定的卫队,让他们佩戴他的纹章,成为他的属从,而他可以托词说自己身为王的女婿、一位地位很高的领主,理应拥有这样的权利和尊严。她说:“此外,我会取得我父亲的恩准。”她也在暗中嘱咐人们,假如这座城到了背水一战的地步,或图尔巩遭到杀害,他们就要聚集到图奥和她儿子的身边来。人们对此都是哈哈一笑满口答应,但又说刚多林会像塔尼魁提尔或维林诺山脉一样屹立长久。

不过,她没有对图尔巩明言,也不允许想告诉图尔巩的图奥这么做。尽管他们对图尔巩这位伟大、高尚、光荣的王者深怀爱与尊敬,但她已经意识到告诉他也无济于事,因为他宠信米格林,盲目固执地笃信这座城市坚不可摧的军力,坚信米尔冦不再打算攻击它。如今,米格林的花言巧语使图尔巩愈发坚定了自己这样的看法。且看,那个诺姆族人极其狡诈,由于他常在暗中行事,人们说:“他用黑鼹纹章真是实至名归。”由于一些采石工的愚行,更由于图奥对一些属从说话不够谨慎,而那些属从里又有人说漏了嘴,米格林搜集到了密道一事的讯息,并暗自谋定了应对的计划。

如此,严冬时分到了,那片地区非常寒冷,图姆拉登平原全结了霜,平原上的池水也结了冰;但是阿蒙格瓦瑞斯的喷泉始终涌流不歇,双树也繁花盛开,人们欢乐度日,直到那个藏在米尔冦心中的恐怖之日来临。

就这样,严寒的冬天过去,环抱山脉上的积雪比过往任何时候都深;但是春天及时来了,灿烂的春光融化了山上白雪披风的下摆,山谷畅饮融化的雪水,绽放出鲜花。随着孩童们狂欢的“百花诞辰”诺斯特-那-洛希安节日来到又结束,刚多林民的心又因新一年的好兆头而振奋起来,终于,“夏日之门”塔尔宁·奥斯塔的盛宴就快到了。须知,他们的习俗是从节日前一天的午夜开始举行庄严的庆典,直到塔尔宁·奥斯塔的黎明;全城从午夜到天亮都静默不语,但他们会开声用古老的歌谣颂赞破晓的来临。无数年来,合唱者们都是站在闪亮的东边城墙上,用歌声迎接夏日的到来;此时正值守候之夜,全城满是银灯,树林里长满新叶的树上摇曳着闪烁宝石色彩的灯光,街道上飘荡着低回的乐声,但要到黎明时分才会有人歌唱。

太阳已经沉落到山岭背后,人们兴高采烈地列队,热切地望向东方,等候节日到来。看啊!就在太阳下山,夜幕降临的时候,一个新的光源突然亮了起来——有一片红光出现,位置却在北边高山之后。人们深感惊奇,蜂拥到城墙和城垛上。随着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红,惊奇变成了疑惑,而当人们看见山顶的积雪变得犹如血染时,疑惑变成了恐惧。就这样,米尔冦的大批火蛇压境,兵临刚多林了。

接着,有骑手纷纷奔过平原,传来了那些驻扎在山顶的哨兵的紧急消息;他们报告了燃烧的大军和形如恶龙的生物,说:“米尔冦来攻击我们了。”那座美丽的城陷入了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之中,大街小巷充满了妇女的哭泣和孩童的哀号,广场上则挤满了集结的士兵,刀剑相碰的声音不绝于耳。刚多林民所有伟大的宗室与亲族的旗帜都在闪闪发光。王室的近卫队威武壮盛,他们的服饰有白、金、红三色,他们的纹章是月亮、太阳和一颗朱红的心。图奥站在王室卫队的正中央,比所有人都高大,身上的铠甲闪烁着银光。站在他周围的是一群最坚定强壮的人;看啊!他们每人的头盔上都装饰着一对像天鹅或海鸥的翅膀,盾牌上都嵌有白翼的纹章。不过,米格林的部下也聚在同一个地方,他们甲胄深黑,不佩戴任何标记或纹章,圆形的钢盔上覆盖着鼹鼠皮毛,用形如鹤嘴锄的双头斧作战。在那里,刚多巴尔的王子米格林在身边集结了许多面色阴沉、目光低垂的战士,红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映在他们打磨光亮的装备表面上。看哪,北边所有的山岭都着了火,看上去仿佛有一条条火河从通往图姆拉登平原的山坡上流下,人们几乎已经感到了它们散发的高热。

在场的还有其他很多家族。飞燕家族和天虹家族拥有最多也最优秀的弓箭手,他们被部署在城墙上的宽阔处。飞燕家族的成员,头盔上装饰着排成扇形的羽毛,服饰是白色配深蓝色和紫色配黑色,盾牌上的徽记是一个箭头。他们的领主是杜伊林,众人中数他跑得最快、跳得最高,射箭也最准。而天虹家族拥有无数的财富,他们的衣着五彩斑斓,武器铠甲上都镶着宝石,此刻在遮天的火光下闪闪发亮。他们阵营中的每一面盾牌都蓝如青天,盾钮是七块宝石镶就的珠宝:红宝石、紫水晶、蓝宝石、绿玛瑙、翡翠、黄玉和琥珀;他们的头盔上都嵌着一块硕大的蛋白石。他们的领主是埃加尔莫斯,他身穿一件蓝披风,披风上绣满繁星一般的水晶;他带着一柄弧形剑(须知,诺多族佩弧形剑的只有他一人),但他更信赖弓箭,箭射得比手下任何人都远。

在场的还有巨柱家族和雪塔家族,这两个家族都由诺姆族中最高大的朋洛德统领。另外还有绿树家族,这个家族人数众多,身穿绿衣,用铁钉狼牙棒或投石索作战;他们的领主加尔多是除了图尔巩之外,所有刚多林民中最勇敢的一位。在场的还有金花家族,他们的盾牌上绘着光芒四射的太阳,他们的领主格罗芬德尔身穿一件披风,上面以金线绣出无数毛茛花,犹如一片春天的田野;他的武器上装饰着黄金镶就的精致花纹。

接着,涌泉家族从南城赶来了,埃克塞理安是他们的领主。他们喜爱白银和钻石,手中的长剑明如霜雪,和着长笛的旋律冲锋陷阵。随后而来的是竖琴家族的队伍,这个家族勇士众多,但是他们的领主萨尔甘特是个奉承讨好米格林的懦夫。他们的衣袍上装饰着金色和银色的流苏,纹章是黑底上闪耀的银竖琴,但萨尔甘特本人用的是金竖琴。他又矮又胖,在所有刚多林民的子弟当中,唯独他一人骑马上阵。

前来集结的最后一支队伍属于怒锤家族,最出色的铁匠和工匠有很多都来自这个家族,所有爱努当中,他们最尊崇工艺之神奥力。他们用铁锤一样的大钉头锤作战,盾牌也沉重异常,因为他们臂力过人。他们当中有很多人都是过去从米尔冦的矿井里逃出来的诺多族,因此这个家族分外痛恨那位邪恶之神及其手下炎魔的行径。他们的领主是洛格,他是诺姆族中最强壮的一位,英勇程度几乎与绿树家族的领主加尔多不相上下。这个家族喜爱赤金与黑铁,徽记是锻打用的铁砧,盾牌上有一把击出四溅火星的铁锤。这支队伍的人数极多,没有一个怯懦之人。在这场对抗厄运的战斗中,他们赢得的荣耀在所有这些光鲜的家族中首屈一指;但是,他们也难逃此劫,没有一人从战场上生还。他们全部牺牲在洛格身边,告别了尘世,诸多手艺和技能也因此永远失传了。

刚多林民十一个家族的装束、队伍,以及他们的标志和纹章就是这样。图奥的近卫队,也就是白翼家族的人,被列为第十二个家族;此刻这位族长神色严峻,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在他位于城墙上的家里,伊缀尔已经穿上全副甲胄,去寻找埃雅仁德尔。那孩子正在哭泣,因为他被卧室墙壁上跳动的奇怪红光惊醒了,想到他的保姆美烈丝在他吵闹时编出来的故事里提到米尔冦的烈火,感到非常害怕。但是他母亲来了,给他穿上了一件她暗中命人打造的小锁子甲。他于是高兴起来,自豪无比,开心地欢呼出声。但伊缀尔流下了眼泪,因为她心中十分珍惜这座美丽的城与她舒适的家,以及图奥和她自己对它们付出的爱;然而现在她见这一切的毁灭近在眼前,担心她的谋划在那群来势汹汹的恐怖巨蛇面前会是徒劳一场。

这时离午夜还有四个钟头,北、东、西三面的天空都被映得通红,那些钢铁巨蛇已经抵达图姆拉登谷的平地,那些冒着烈火的怪物则已经来到山岭脚下最低的山坡;山中的守卫都已被四处搜索的炎魔抓走,惨遭折磨,只剩下最南边的“群鹰裂隙”克瑞斯梭恩还未落入敌手。

图尔巩王召开了一场会议,图奥和米格林俱以王室亲王的身份出席,杜伊林、埃加尔莫斯和“长身”朋洛德联袂而来,洛格也大步前往,同来的还有绿树家族的加尔多、金发的格罗芬德尔和嗓音如音乐的埃克塞理安。到场的还有听了这些消息便瑟瑟发抖的萨尔甘特,此外还有一些出身不那么高贵,但内心更勇敢的贵族。

于是,图奥开口说出他的计划,就是抢在平原上变得太亮、太热之前,先展开一场大突围。很多人支持他,但是对于突围时是将妇孺护在中央,组成一支队伍统一行动,还是拆成小队往各个方向寻找出路,却有不同的看法;图奥倾向于后一种看法。

唯独米格林和萨尔甘特两人提出异议,要坚守城池,企图保护城中的珍宝。米格林这么说是出于狡诈,担心诺多族中有人逃脱他给他们带来的厄运,生恐他的背叛为人所知,日后给他招来报复。不过萨尔甘特赞同守城,一方面是附和米格林,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怕极了出城——比起冒险到平原上恶战,他更想据守一座坚不可摧的要塞。

于是,黑鼹家族的领主抓住图尔巩的软肋,说:“王啊,您看!刚多林城里有大量的珠宝、金属、织品,以及诺姆族用双手造出,美得超凡脱俗的事物,可是您的领主们却要将它们全都拱手送给大敌。依我看,他们的胆略盖过了理智。即便你们在平原上取胜,城市也将遭到洗劫,炎魔会因此而得到一笔不可估量的贵重战利品。”图尔巩闻言唉声叹气,因为他深爱阿蒙格瓦瑞斯上这座富饶美丽的城。米格林早知如此,便煽动道:“看!您长年辛劳,兴建那坚不可摧的厚厚城墙与牢不可破的重重城门,难道都是徒劳一场?阿蒙格瓦瑞斯山的实力,难道已经变得低如深谷?山上囤积的武器与无数的箭矢,难道都是废物,以至于您在危难时刻竟要抛开这一切,无凭无仗地冲上平原,去对抗装备了钢铁与烈火的敌人——他们的践踏震撼着大地,喧嚣的脚步声在环抱山脉中回荡。”

萨尔甘特一想到这一点便胆怯了,吵嚷着说:“米格林所言极是,王啊,您可要听他的话。”就这样,尽管其他领主都反对,王还是采纳了这两人的建议,更是下令全军据守城墙,应对攻击。图奥流泪离开了王宫,召集白翼家族的人,穿过街道往他的家去。那时,火光已经高炽,闷热难耐,黑烟和恶臭弥漫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中。

怪物大军穿过了山谷,刚多林的众多白塔被它们映得血红。火龙和青铜、钢铁的巨蛇已经包围了城所在的山丘,见此情景,就连最勇敢的人都感到了恐惧。他们朝它们射箭,却是徒劳无功。接着,有人发出了充满希望的呼喊——且看,山壁陡峭光滑,又有流水不断淌下山壁,扑灭火焰,那些火蛇爬不上去。但是,它们盘踞在山脚下,阿蒙格瓦瑞斯的溪流遇到巨蛇的火焰,便冒出了巨大的蒸汽。于是,温度越来越高,女子热得昏厥,穿着铠甲的男子大汗淋漓,变得疲惫不堪。城中的喷泉,除了王之喷泉之外,全都开始变热冒烟。

此时,米尔冦大军的统帅、炎魔之首勾斯魔格听取建议,召集起所有能盘卷起来,缠绕或压过面前障碍的铁怪物,命令它们到北门前堆叠起来。看哪,它们垒成的巨大螺旋直抵城门口,猛然砸向城楼和周围的堡垒。城门不堪这异乎寻常的重负,轰然坍塌了,不过旁边的城墙大部分仍屹立不摇。于是,王的守城机械和投石机将箭矢、巨石和熔化的金属倾泻在那些凶残的怪兽身上,打得它们中空的腹部叮当作响,但这无法损坏它们,火焰也只从它们身上滚落。接着,最高层的那些怪物敞开了肚腹,无数的奥克大军、满怀仇恨的半兽人冲了出来,涌进缺口;谁能描述他们的弯刀,或形容他们刺出的宽刃矛尖上的寒光?

只听洛格一声大吼,怒锤家族的全体成员与英勇的加尔多率领的绿树家族,扑向了仇敌。他们挥动大锤和狼牙棒击打,发出的声响在环抱山脉中回荡,奥克像落叶般纷纷倒下。飞燕家族和天虹家族射出的箭像秋天的骤雨一样倾注在他们身上,浓烟和混乱造成了奥克和刚多林民双方的伤亡。那是一场激烈的战斗,然而,由于敌人的兵力越来越多,刚多林民尽管英勇无畏,还是被迫慢慢后退,直到半兽人部分占领了城市的最北端。

与此同时,图奥领着白翼家族的人穿过混乱的街道奋力前进,终于成功回到家里,却发现米格林已经捷足先登。米格林相信战斗已经在北门一带打响,城中已经起了骚动,他一直期待着自己的计划圆满达成的一刻。他很清楚图奥挖掘了密道(不过他直到最后才得知此事,而且无法探知详情),但并未把消息告诉王或任何其他人,因为他推想,密道最终必定会通向离城最近的出口,也就是逃生之路,他打算利用这一点为自己谋利,让诺多族遭殃。他极其秘密地派遣使者去见米尔冦,让对方在攻城时派兵守住逃生之路的出口;而他自己想去亲手抓住埃雅仁德尔,把他丢进城墙下的烈焰中,再抓住伊缀尔,强迫她领他到密道去,如此一来,他就能成为这场恐怖的烈火与屠杀中的赢家,拖着她跟他一起去米尔冦的疆域。须知,米格林担心,即使是米尔冦给他的秘密信物,也未必能保他在这场可怕的浩劫里全身而退,因此他打算出手确保那位爱努兑现保他安全的承诺。然而,他毫不怀疑图奥会死在那场大火中,因为他已经交给萨尔甘特一项任务,将图奥绊在王宫里,怂恿他直接投入最致命的战斗。不料,看啊!萨尔甘特怕得要死,骑着马回家去了,这会儿正瑟缩在床上发抖;而图奥带着白翼家族的人赶回了家。

尽管战斗的喧嚣激发了图奥的热血豪情,但他还是先回了家,好向伊缀尔和埃雅仁德尔道别,让他们尽快在卫队的护送下,顺着那条密道出去,然后他再返回战场,若有必要,就算战死也在所不惜。不承想,他发现自家门口挡着一群黑鼹家族的人,他们是米格林能在这座城中找到的最冷酷、最狠心的人。不过,他们都是自由的诺多族,不像他们的主人那样受米尔冦的魔咒所制,因此,他们虽然碍于米格林的领主身份而不帮伊缀尔,但也不肯卷入米格林的行动,无论他怎么咒骂他们都无济于事。

此时,米格林出于残忍,正拽着伊缀尔的头发,要把她拖到城垛上,好让她目睹埃雅仁德尔落入烈火;但是那孩子妨碍了他,而孤身一人的伊缀尔尽管那么美丽、纤瘦,却像只母虎一样与他搏斗。就在他被拖住,一边扭打一边咒骂时,白翼家族的人赶来了——看啊!图奥一声大吼,吼声大到就连远处的奥克听见,都不由得战栗。白翼家族的卫士们如暴风雨一般猛然撞入黑鼹家族的队伍,将他们冲得四散。米格林见此情形,拔出短刀刺向埃雅仁德尔;但是那孩子咬了他的左手,牙齿深陷入肉,他痛得一晃,刺出的力道便弱了,而孩子身上的小锁子甲让刀刃一偏。图奥随即朝米格林扑去,盛怒的他令人望而生畏。他抓住米格林握刀的手,扭断了他的手臂,接着扣住他的腰,提着他一起跳上城墙,将他远远丢了下去。米格林的身体下坠了很远,三次猛撞在阿蒙格瓦瑞斯山上,之后才摔进下方的熊熊烈焰;米格林这个可耻的名字,自此从埃尔达和诺多族当中消失了。

黑鼹家族的战士比白翼家族的多,他们出于对领主的忠诚,向图奥攻去。双方大战一场,但没有人能抵挡盛怒的图奥,黑鼹家族的人遭到了痛击,有的被迫逃回他们能找到的黑洞,有的被抛下了城墙。然后,图奥和他的部下必须赶去北门的战场,因为从那边传来的喊杀声已经极响,而图奥内心仍觉得这座城或许可以守住。不过,他不顾沃隆威的反对,把他和另一些战士留在伊缀尔身边保护她,直到他亲自回来或从战场上送来消息。

北门那里的战斗这时其实已经非常惨烈,飞燕家族的杜伊林在城墙上射箭时,被跳上阿蒙格瓦瑞斯山基的炎魔投来的火矢击中,摔下城垛阵亡了。那群炎魔继续朝空中射出火镖和燃烧的箭,它们就像一条条小蛇一样钻入天空,落在刚多林城中的屋顶上和花园里,烧焦了所有的树木,烧光了一切花草,烧得洁白的墙壁和廊柱一片焦黑。更糟糕的是,这群恶魔有一队爬上了那群盘卷堆叠起来的铁蛇,然后不断地用弓和投石索发射火箭,直到守军主力背后的城中起了大火。

洛格见状,高声喊道:“现在谁还要惧怕恐怖无比的炎魔?看看我们面前这些该受诅咒的恶魔吧,他们长年累月折磨着诺多族的子民,现在又射箭在我们背后放火,恶行累累。来吧,怒锤家族的人!我们去锤杀他们。”语毕,他举起长柄战锤,凭着满腔怒火杀开一条路,一直冲到了倒塌的城门前,而所有佩戴铁砧标记的人都紧跟在他身后,如同楔子一样推进,高炽的怒火竟使他们眼中火花迸射。正如诺多族迄今仍然传唱的那样,那场突击战果卓著。许多奥克被压制后退,跌入山下的烈焰;洛格的人甚至跳到盘卷的铁蛇上,扑向那些炎魔,狠狠地击打他们,因为所有的炎魔都有钢爪,手持火鞭,并且身形非常高大。怒锤家族的战士将炎魔猛砸到死,或夺过他们的火鞭反过来鞭打他们,就像从前他们撕碎诺姆族那样把他们撕碎。被杀的炎魔数量极众,令米尔冦的大军震惊恐惧,因为在那天之前,从来没有任何炎魔丧命于精灵或人类之手。

于是,炎魔之首勾斯魔格将所有攻城的炎魔都召聚过来,命令他们如此行事:一小部分炎魔要去迎战怒锤家族,佯装不敌而后退,但大部分炎魔要设法从他们的侧翼突破,切断他们的退路,要在盘卷的火蛇上爬得更高、离城门更近。这样,洛格要想撤退,就得付出巨大的伤亡作为代价。然而洛格看到变故,并未像炎魔所希望的那样尝试撤退,而是率领全军猛攻那群被安排佯退的炎魔,结果他们开始在他面前溃逃,不是因为狡诈,而是急着保命。他们被一直追赶到平原上,尖叫声划破了图姆拉登的天空。然后,怒锤家族的成员四处砍杀惊慌失措的米尔冦部下,直到最后被一支奥克和炎魔组成,人数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大军围困,还有一条火龙被放出来对付他们。他们全部战死在洛格周围,一直拼杀到最后,直到钢铁和火焰吞没了他们。迄今歌谣仍唱道,怒锤家族的每位勇士在牺牲前,都让敌人付出了七条性命的代价。然而,洛格的阵亡与他这一营的覆没,使刚多林民的恐惧愈发深重,他们向城里退得更深,朋洛德背抵着墙战死在一条小巷里,在他周围倒下的还有许多巨柱家族和雪塔家族的战士。

因此,米尔冦的半兽人控制了整道城门与城门两侧的大片城墙,飞燕家族和天虹家族有很多战士被逼入了绝境。而在城内,米尔冦的大军也攻下了很大一片地区,接近市中心,甚至包括毗邻王宫广场的泉井之地。然而在街道两旁以及城门周围,米尔冦大军的尸体堆积成了无数小山,他们因此停下来商议。刚多林民的英勇使他们损失了比预期更多的兵力,他们的伤亡远比守军要多。洛格对炎魔的屠杀也令他们胆寒,因为那些恶魔是他们心里强大的勇气和信心的来源。

于是,他们制订了计划,先守住已经攻下的地盘,同时让那些拥有巨足、能够踩踏的青铜蛇慢慢地爬上铁蛇,抵达城墙,打开缺口,让炎魔可以骑在火龙身上进城。他们知道这必须加紧办好,因为这些火龙的高热不会永存不衰,它们只能从米尔冦在自己领地上的堡垒里筑成的火井中补充燃料。

但是,就在他们的使者奔忙的时候,他们听见刚多林民的大军中奏响了动听的音乐。他们不知这是何意,心生恐惧。看啊!埃克塞理安和涌泉家族的战士们来了;图尔巩从自己的高塔顶上观看了大半战况,之前一直将他们留作后备军力。现在,他们长笛齐奏,稳步而来;在殷红的火光和漆黑的废墟当中,他们那水晶与白银的服饰显得亮丽无匹。

突然间,乐止音消,嗓音悦耳的埃克塞理安高声下令拔剑。不等奥克反应过来,他已发起猛烈的进攻,闪着寒光的白刃已经杀到了敌人中间。据说,埃克塞理安的家族在此役中杀掉的半兽人,比过去埃尔达在所有战斗中杀掉的还要多,直至今日,他的名字在半兽人当中都意味着恐怖,对埃尔达而言则如同战吼。

这时,图奥和白翼家族的人也杀入了战场,与埃克塞理安的涌泉家族并肩作战。双方联手,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并且互相掩护,多次发起突击,不断驱赶奥克后退,几乎夺回了城门。但是,看哪!城门那里传来一阵践踏剧震,火龙拼力开出了一条爬上阿蒙格瓦瑞斯山的路,并推倒了城墙。城墙中已经打开了一个缺口,戍卫塔已经坍塌,遍地砖石狼藉。飞燕家族和天虹家族的人分成小队,不是在废墟中苦战,就是在与敌人争夺东西两侧的城墙。就在图奥驱赶着奥克接近城门口时,有一条黄铜蛇猛撞向了西侧城墙,城墙猛烈一震,一大段墙体轰然倒塌,随后上来了一个冒火的怪物,背上驮着一群炎魔。火焰从那条大虫的口中喷出,烧焦了挡在它面前的人,连图奥头盔上的翅膀都被熏黑了,但是图奥没有后退,他把他的护卫以及所有能找到的天虹和飞燕家族的人都召集到身边,而在他右边,埃克塞理安集结了南城涌泉家族的战士。

众奥克一见火龙到来,又壮起了胆子,他们会合到蜂拥穿过缺口的炎魔当中,对刚多林民发动了猛攻。在那里,图奥劈开一名奥克头领奥斯罗德的头盔杀了他,又将巴尔克米格劈成两半,还用斧头将路格的双腿齐膝斩断;而埃克塞理安一气连杀了两个半兽人头领,又一剑劈开他们的头号勇士奥寇巴尔的脑袋,从头顶直劈到牙齿。这两位领主凭着无上的英勇,甚至杀到了炎魔面前。那群力量强大的恶魔,埃克塞理安杀了三个,因为他雪亮的宝剑能斩断他们的铁甲,伤及他们的火焰,令他们痛苦挣扎;然而,炎魔更怕的是图奥手中挥舞的那把斧头德拉姆博烈格,因为它的响声就像鹰翼破空,落下便带来死亡,有五个炎魔倒在了斧下。

即便如此,以寡敌众依然不能长久。就在火龙逼近城墙的废墟时,埃克塞理安的左臂吃了炎魔的一鞭,负了重伤,他的盾牌也掉到了地上。于是,埃克塞理安不得不靠在图奥身上,图奥也不肯丢下他,然而那头践踏一切的巨兽已经来到眼前,他们眼看就要葬身巨足之下。但是图奥在那怪物的脚上砍了一斧,火焰顿时喷出,那条巨蛇尖叫起来,尾巴拼命乱甩,奥克和诺多族双方都有很多人因此而死。图奥鼓起余力,背起埃克塞理安,随着余下的战士撤了下去,逃离了那条火龙。然而,那头怪兽造成的杀戮十分惨烈,刚多林民被深深震惊了。

就这样,佩烈格之子图奥在敌人面前撤退了,他且战且退,从战场上救回了涌泉家族的埃克塞理安,而那群火龙和敌军占领了城的一半和整片城北地区。从那时开始,成群结队的奥克在街道上横行掠夺,大肆洗劫,在黑暗中屠戮男女和孩童。他们还在情况许可时,把很多抓到的人绑起来,带回去扔进铁龙当中的铁牢里,好等战事结束后拖回去给米尔冦当奴隶。

图奥从北边沿着一条路退到了民井广场,发现加尔多在那里挡住了一大群想从西边的英威拱门进来的半兽人,但他身边绿树家族的战士已是所剩无几。加尔多救了图奥一命,因为图奥背着埃克塞理安,落到了队伍的后面,被一具倒在黑暗中的尸体绊倒了。若不是那位勇士突然挥着狼牙棒冲杀出来,图奥和埃克塞理安就要双双落到奥克手里了。

白翼家族、绿树家族、涌泉家族、飞燕家族和天虹家族的零散战士汇成了一支战力良好的队伍,在图奥的建议下,他们撤离了泉井之地,明白相邻的王之广场更容易防守。从前,泉井之地生长着许多美丽的树木,既有橡树也有杨树,它们环绕着一口巨大的泉井,井极深、水极纯净;然而,此刻那里充斥着米尔冦那群吵闹又丑陋的骇人爪牙,泉水都被他们的尸体污染了。

就这样,守军在图尔巩王宫前的广场上,最后一次坚定勇敢地集结起来。他们当中有许多负伤或昏迷的人,而图奥已经拼杀了半夜,又要背负昏死过去的埃克塞理安,这时也疲累不堪。就在他率领那支队伍从西北经过拱门大道进入广场时(他们费了很大力气,不让任何敌人尾随而至),广场的东边传来了一阵喧闹,看啊!格罗芬德尔带着金花家族的最后一批战士被驱赶了进来。

金花家族这些人在城东的大集市那里经历了一场恶战——他们当时正沿着一条迂回的路线前去北门参战,却在大集市那里出其不意地遭到了一支由数个炎魔率领的奥克部队的袭击。他们这样绕路,原本打算奇袭左翼的敌人,不料自己先遭到了伏击。他们在那里苦战了几个钟头,直到一头刚从缺口进来的火龙击溃了他们,格罗芬德尔带着寥寥几人艰难地杀出一条路突围,但是那个地方的众多店铺和无数做工精良的美丽物品全都付之一炬。

传说讲述,格罗芬德尔派人告急时,图尔巩派了竖琴家族的战士去援助他们,但是萨尔甘特对部下隐瞒了这个命令,只说他们要驻防他家所在的南边小集市广场。竖琴家族的战士在那里等得心焦,终于摆脱了萨尔甘特,来到了王宫前。他们来得正是时候,因为一群敌人正乘胜紧追在格罗芬德尔背后。竖琴家族的战士未获命令便怀着满腔战意向这群敌人扑了上去,把他们赶回了集市,彻底挽回了自家领主的懦弱之过;但是,因为无人指挥,他们被怒火冲昏了头,导致许多人被大火困住,或被正在那里肆意狂欢的火龙吐火烧死。

图奥这时喝了大喷泉的水,精神一振。他解下埃克塞理安的头盔,让他也喝了水,并把水泼到他脸上,使他清醒过来。现在,图奥和格罗芬德尔两位将领肃清了广场,将所有找得到的人从各个入口撤了回来,撤前用路障把入口堵住,只留下南边出入。埃加尔莫斯正好从那边来了。他原本负责城墙上的守城机械,但他早早判断了战况,认为不应在城垛上射箭,而应去街道上近战。他把一些天虹家族和飞燕家族的人召集在身边,丢下了自己的弓,然后,他们开始在城中四处游走,每当遇到小股敌人,就给予对方迎头痛击。就这样,他救下了众多被掳的小队,集结了不少乱走和被追赶的人,然后一路奋战,来到了王之广场。人们欣然迎接他,因为他们本来都担心他已经阵亡了。现在,之前聚集到这里或被埃加尔莫斯带来的妇孺,都躲进了王宫,众家族整队准备最后一战。在那支生还者组成的大军中,除了怒锤家族以外,每个家族都有人在,无论人数多少;而王室卫队仍是毫发无伤,这并不是什么可耻之事,因为他们的任务就是养精蓄锐守到最后,保卫国王。

现在,米尔冦的爪牙已经集结了兵力,七条火龙驮着炎魔,被奥克簇拥着从北、东、西三个方向逼来,寻找王之广场。接着,各处路障前的血战开始了,埃加尔莫斯和图奥在防线上奔走,但是埃克塞理安仍躺在喷泉旁。这场坚守战被所有的歌谣和传说所铭记,是最顽强英勇的一战。然而,坚守到最后,还是有一条恶龙冲破了北边的路障。那里曾经是玫瑰巷的出口,本是一处适合观赏或散步的胜地,但是现在唯余一条充满嘈杂的漆黑小巷。

图奥见状,挡在了那头怪兽的去路上,但他和埃加尔莫斯被隔开了,敌军压迫他后退,一直退到广场中心的喷泉边。在那里,他由于令人窒息的高温而疲惫不堪,被一只巨大的恶魔打倒——那不是别人,正是米尔冦之子、炎魔之首勾斯魔格。但是,快看!埃克塞理安大步跨过了倒地的图奥;他脸色苍白如灰钢,执盾的手臂无力垂在身旁。这位诺姆族一剑猛刺向那个恶魔,但没能杀死对手,反而伤了自己握剑的手臂,剑也脱手而去。接着,就在勾斯魔格举起火鞭的刹那,涌泉家族的领主、诺多族中最俊美的埃克塞理安纵身一跃,和身扑向勾斯魔格,将自己头盔顶上的尖刺狠插入那邪恶的胸膛,并用双腿绞住了敌人的大腿;炎魔大叫一声向前栽倒,他们双双跌进了王之喷泉那深不见底的水潭。那个恶魔在此遇上了他的克星;身穿钢甲的埃克塞理安则沉入了水底。就这样,在激烈如火的战斗后,涌泉家族的领主在清凉的深水中逝去。

这时,图奥已经趁着埃克塞理安的进攻赢得的空隙站起身来,他目睹对方的壮举,不禁落泪,因为他深爱这位涌泉家族的俊美诺姆族。然而他身陷战场,堪堪才杀出一条血路,去到保卫王宫的人身边。守在那里的王室卫队看见敌人因为大军统帅勾斯魔格丧命而恐惧动摇,便趁机发动了猛攻,身穿华丽铠甲的王也亲自下场和他们一同砍杀,他们再次扫荡了大半广场,连炎魔也斩杀了四十之多,实为极其伟大的英勇功绩。更有甚者,他们围攻了一条火龙,尽管烈焰冲天,他们还是把它逼进了王之喷泉的深水里,令它葬身其中。那处美丽的泉水就此消亡,潭水化成了蒸汽,泉源也干涸了,不再喷入天空。取而代之的是直冲上天的蒸汽巨柱,凝成的云飘散到了全地上空。

接着,喷泉的毁灭给所有人带来了灾难。广场上弥漫着滚烫的水汽和蔽目的雾气,王室卫队的战士被高热、敌人、巨蛇杀害,或被自己人误杀;但是一队卫士救出了国王,在格林戈尔和班熙尔两棵树底下,一群人重整旗鼓。

彼时,王说:“刚多林的陷落何其惨烈!”众人闻之战栗,因为这正是古代先知阿姆农说过的话。但是,图奥出于对王的怜悯和爱,激动地喊道:“刚多林犹在屹立,乌欧牟必不会坐视它灭亡!”当时,图奥站在双树旁边,王站在阶梯顶上,正如当年图奥为乌欧牟代言时那样。但是,图尔巩说:“我罔顾乌欧牟的警告,将邪恶招到了这朵‘平原之花’上,如今他离弃了它,让它在火中枯萎。看啊!我心中对我这座绝美的城已不抱希望,但诺多族的儿女,必不至永远落败。”

很多刚多林民站在近处,闻言将武器互击,以示决心,但是图尔巩说:“我的子民啊,不要与厄运劫数抗争!倘若还有时间,你们应当设法安全逃离。让图奥拥有你们的忠诚吧。”但图奥说:“您才是王。”图尔巩答道:“然而我不会再战了。”然后他摘下王冠,扔到格林戈尔树下。站在那里的加尔多将王冠拾起奉上,但图尔巩没有接受。他不戴任何冠冕,登上了王宫近旁那座白塔的尖顶。在那里,他放声高呼,声音如同号角在群山中吹响;所有集结在双树下的人与广场上雾气中的敌人,都听见他喊道:“诺多族必胜!”据说,那时正值午夜,奥克发出了嘲弄的嚎叫。

然后,众人开始讨论突围,但是各执一词。许多人认为不可能冲出广场,哪怕冲出广场,也不可能越过平原或穿过山岭,不如留在国王身边战死。但是,图奥不忍心让那么多美丽的妇女与孩童去死,无论是万不得已由自己人了断,还是死于敌人的刀枪。因此,他说出了那条掘出的密道,建议众人一起恳求图尔巩改变决定,回到他们当中来,领导剩余的人向南去往城墙,找到通道的入口。他自己也迫切想去那边,想知道伊缀尔和埃雅仁德尔的情况,或给他们送去消息,要他们迅速出逃,因为刚多林已经落入敌手。须知,在领主们看来,图奥的计划无异于孤注一掷,铤而走险——隧道那么狭窄,而必须穿过它的人员那么多——但是当此困境,他们宁愿采纳这个计划。可是图尔巩不听,并下令要他们现在快走,以免为时过晚。“让图奥做你们的向导和首领吧。”他说,“但我图尔巩不会离开我的城,我会与它一同葬身火海。”于是,使者们再次迅速登上白塔,说:“陛下,您若身死,刚多林民何存?领导我们吧!”但他说:“看!我留在这里。”他们第三次去时,他说:“如果我还是王,你们理当服从我的指示,不得对我的命令讨价还价。”听到这话之后,他们不再派人去了,开始准备最后这场希望渺茫的突围尝试。但是,王室卫队中还活着的人却不肯挪动半步,他们团团围在王的白塔脚下,说:“如果图尔巩不走,我们就死守在此。”没有人能够说动他们。

这时,图奥左右为难,心如刀绞,他尊敬国王,又深爱伊缀尔和儿子。然而,那些巨蛇已经在广场上肆意践踏死者和垂死者,敌人在雾中集结,要发动最后的攻击;他必须做出选择。然后,他听到王宫厅堂里女子们的哀哭,十分怜悯刚多林这些残存的不幸子民,于是他把那些悲惨的人尽数召聚到一起,包括少女、孩童和母亲,将他们安置在队伍的最中间,尽可能地安排自己的部下将他们团团围住。他将他们安置在侧翼和后方深处,因为他打算向南撤退,途中与殿后的战士一起竭力战斗;如此一来,他就有可能在敌人的任何一支重兵被派来包围他之前,沿着典礼大道,成功去到诸神之地。他打算从那里取道流水之路,经过城南诸泉,到达城墙和他的家;但是,他对能否通过那条密道却没有把握。然而,敌人看出了他的动向,就在他开始撤退时,立刻从东面和北面向他的左翼和后方发起了一次猛烈的进攻;不过他的右翼得到了王宫的掩护,那一侧的先头部队已经踏上了典礼大道。

然后,最庞大的一批火龙来了,在雾中发出刺眼的光。在左翼陷入乱战的图奥不得不命令队伍开始奔跑,而格罗芬德尔毅然担起断后之责,有更多金花家族的成员阵亡在此。就这样,他们通过典礼大道,抵达了“诸神之地”加尔爱尼安。这是一片开阔地,中央是全城的最高点。图奥想在这里寻找一处险地据守,他几乎不奢望再往前走了;不料,且看,敌人似乎已经放松了追击,跟在他们身后的寥寥无几,这当真是个奇迹。图奥当先率领队伍,来到了婚礼之地,看啊!伊缀尔立在他面前,像他们当初结婚那日一样披散着秀发;图奥大吃一惊。伊缀尔身边只站着沃隆威一人,但她就连图奥的到来也未曾注意,因为她的目光紧盯着国王之地,那里比他们此刻所在之处略低。接着,整支队伍都停了下来,回头去看她目光所望之处,他们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因为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没有多少敌人紧追不舍,明白了他们获救的原因。看啊!一条火龙就盘绕在王宫前的洁白台阶上,玷污了它们;奥克蜂拥而上,正在洗劫宫殿,把被落下的女子和孩童拖出来,杀掉尚在独力战斗的男人。格林戈尔枯萎了,只剩树干,班熙尔彻底变得焦黑,王的白塔被团团包围。他们能分辨出高处国王的身影,但有一条巨蛇正在塔基处不断喷火,甩动尾巴击打塔基,四周围满了炎魔;国王的卫士们正在极大的痛苦中奋战,可怕的喊声直传到观者耳中。原来,对图尔巩王宫的劫掠和王室卫队那最英勇的死战,占据了敌人的全部心思,这才让图奥和他的队伍逃出生天,此刻得以站在诸神之地,泪流满面。

王之塔倒塌

高塔猛然一晃,坍塌下来,倒入一团骤然高涨的烈火中

伊缀尔说:“我肝肠寸断,因为我父亲正在他最高的尖塔顶上等候死亡降临;但更令我五内俱焚的,是我丈夫已在米尔冠面前殒落,再也不能大步返回家园。”她说这话,是因为那一夜的锥心之痛使她忧心若狂。

图奥闻言说道:“看啊!伊缀尔,是我,我还活着;我这就去救你父亲,哪怕要去米尔冦的地狱!”妻子的悲痛令他发狂,说完这话他就打算独自下山,但她恢复了理智,大哭着抱住他的膝盖说:“夫君!夫君!”拖住他不得前去。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从那悲苦之地传来了一声巨响和叫喊。看哪,高塔猛然一晃,坍塌下来,倒入一团骤然高涨的烈火中,因为那些恶龙击碎了塔的基座,击溃了所有拦在那里的人。高塔的倒塌发出了可怕的铿锵巨响,刚多林民的王图尔巩就此殒落;在那一刻,胜利是属于米尔冦的。

见状,伊缀尔沉重地说:“智者的盲目真是可悲。”但图奥说:“我们所爱之人的固执也很可悲——但那是勇敢的过错。”然后他弯下腰扶她起来,吻了吻她,因为对他来说,她比所有的刚多林民都更重要;但她为她父亲痛哭了一场。随后,图奥转身对将领们说:“看啊,我们必须全速前进,免得遭到围困。”他们立刻动身了,走得尽可能地快,赶在奥克对洗劫王宫、庆祝图尔巩的高塔倒塌感到厌腻之前,远离了该地。

他们来到南城,途中只遇到了零星的小股劫掠者,一见他们就飞奔而逃;但他们发现到处失火,都是残酷的敌人点燃的。他们遇到了一些妇女,有的抱着婴儿,有的扛着各种细软货财,不过图奥不让她们带着那些东西走,只让她们留下一些食物。终于,他们觅得了一段稍长的喘息之机,图奥询问沃隆威出了何事,因为伊缀尔不言不语,几近昏迷。沃隆威告诉他,伊缀尔跟他一同等在家门前,战斗的喧嚣越来越响,令他们越来越揪心;伊缀尔因为得不到图奥的消息而哭泣。最后,她不容分说,严令她的大多数护卫带着埃雅仁德尔动身,迅速沿着密道逃离,然而,这场离别使她悲不自胜。她说,她自己会留下来等,还说不愿在她丈夫死后独活。然后,她便上街四处去聚拢妇女和乱跑的人,催促他们下了密道,让她那一小队护卫抵抗劫掠者;她还不听他们的劝阻,带了一柄剑。

最后,他们遭遇了一支人数过于庞大的敌军,沃隆威全凭诸神眷顾,才得以拖着她逃脱,但其他人全部牺牲了。敌人放火烧了图奥的家,不过没有发现密道。“因此,你夫人由于疲惫和悲痛,变得心神狂乱,”沃隆威说,“她不顾一切地冲进城里,我忧惧万分,又无法带她从大火中脱身。”

交谈间,他们来到南边城墙,接近了图奥的家。看啊!房子已经倒塌,废墟还在冒烟;图奥一见,怒火中烧。但这时传来一阵喧闹,预示着奥克就要来了,图奥只得尽快将整支队伍送下密道。

这群流亡者向刚多林告别,步下阶梯时,无不悲痛万分;他们对出了群山之后逃生并不抱多大希望,因为怎么可能有人能侥幸逃脱米尔冦的魔掌?

当所有人进去之后,图奥的恐惧减轻了,他总算高兴起来;事实上,全靠众维拉的护佑,他们全员才能在没被奥克发现的情况下进了密道。有些人留在后面,他们抛下武器,拿起锄镐,奋力从内部堵上密道的入口,然后再尽力去追赶前方的大队。但是,当大队人马走下阶梯,来到与山谷地面平齐的一段隧道时,隧道中的温度因为那群围城的火龙变得极高,不堪忍受;而那些火龙的确就在附近,因为这一段隧道挖得不深。地面的震动使巨石松动,落下来压死了许多人,空气中浓烟弥漫,闷熄了他们的火把和灯笼。他们不时被倒卧在地的尸体绊倒,那些都是先他们一步逃离却葬身在此的人,图奥见状,为埃雅仁德尔忧惧万分。他们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在一片漆黑中继续赶路,在那条地下密道里走了将近两个钟头。密道的尽头只是勉强完工,举架低矮,两壁凹凸不平。

当他们终于来到密道出口时,已经损失了十分之一的人;出口巧妙地开在一个大池塘里,塘中曾经有水,但现在长满了茂密的灌木丛。伊缀尔和沃隆威先前匆匆送入密道里的各色人等都聚在这里,人数颇众,正在疲乏和悲伤中轻声哭泣,但是埃雅仁德尔不在此列。图奥和伊缀尔登时心如刀绞。其他所有的人也在哀悼,因为在他们周围平原的正中央,隐约可见远处山顶燃着熊熊大火的阿蒙格瓦瑞斯山丘,那里曾经矗立着他们的家园,一座熠熠生辉的城。如今它被火龙包围,钢铁怪物从它的城门进进出出,炎魔和奥克正在大肆劫掠。尽管如此,这一幕却给幸存者的领袖们带来了些许安慰,因为他们判断除了紧邻城市的地方,平原上几乎没有米尔冦的爪牙了——他那群邪恶的属从全都去了城中,在毁灭中狂欢作乐。

于是,加尔多说:“好了,我们必须在黎明来临之前,尽可能地朝着环抱山脉远走,而那意味着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因为夏天马上到了。”这话引发了一场争论,因为有些人说,按照图奥的打算赶往克瑞斯梭恩是愚蠢的。他们说:“太阳早在我们抵达山脚之前就会升起,我们会在平原上被那些火龙和恶魔消灭。让我们赶去‘逃生之路’巴德·乌斯温吧,到那里只有一半距离,我们当中疲乏和受伤的人如果只需要走那么远,还是有希望的。”

然而伊缀尔开口反对这个建议,并说服了领主们不再信赖先前保护那条路不被发现的魔法:“倘若刚多林都能陷落,还有什么魔法能靠得住?”尽管如此,还是有一大群男女离开图奥的队伍,奔往巴德·乌斯温,结果在那里落入一头怪物口中,没有一个得以逃脱——那头怪物是诡计多端的米尔冦听取米格林的劝告,安排堵在逃生之路出口处的。但是绿树家族的“绿叶”莱戈拉斯 (3) 对整片平原了若指掌,并且夜间也能视物,在他的带领下,众人尽管疲惫不堪,仍然快速穿过了山谷,直到跋涉了很长一段路之后才停下来休息。随后,那个悲伤的黎明将灰暗的晨光洒向整片大地,却再也见不到美丽的刚多林了。不过,令人惊奇的是,过去从不起雾的平原上到处弥漫着薄雾,这很可能与王之喷泉的毁灭有关。他们再次起身,依靠雾气的掩护,在天亮之后安全地赶了很久的路,直到走出很远。任何人都不能透过迷雾,从那座山丘或毁坏的城墙上看见他们。

须知,环抱山脉——确切地说,环抱山脉中最低的山丘——在那一边距离刚多林只差一哩就是七里格远,而“群鹰裂隙”克瑞斯梭恩坐落在高处,从山脉起处仍要再往上爬两里格。因此,他们还要在山麓丘陵中穿行两里格多的路,而他们已经累极了。这时,红彤彤的艳阳已经高升到东边的山脊上方,他们附近的薄雾已经散了,但是刚多林的废墟像被裹在云中,完全看不见了。接着,看哪!视野已清,他们看到就在几弗隆远的地方,有一小群人正在徒步奔逃,身后紧追着一支奇怪的骑兵——那是一群骑在巨狼身上,挥舞着长矛的敌人,他们觉得那是奥克。图奥见状说道:“看啊!那是我儿子埃雅仁德尔;且看,他的面容闪亮如荒野中的星星,他周围的则是我白翼家族的护卫,他们正身陷危境。”他立刻挑选了五十个精力最充沛的人,离开大队人马追赶上去。他带着那支小队,拼尽残存的气力全速穿过了平原。等进了喊声能及的范围,图奥朝埃雅仁德尔身边的人高喊,叫他们奋力抵抗,不要再逃,因为狼骑兵正在驱散他们,将他们各个击破,而埃雅仁德尔那孩子正被伊缀尔家中一个名叫亨多尔的仆人扛在肩上,他们眼看就要被落下了。听见图奥的喊声,他们停下来背靠背站在一起,将亨多尔和埃雅仁德尔围在中间;图奥很快就赶了上来,尽管他和整支小队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狼骑士有二十个,而护在埃雅仁德尔身边的人只剩了六个;因此,图奥将带来的人散开,布成新月形的一排,希望把那队骑兵包围起来,以免有人逃脱把消息带给敌人的主力军,给逃亡者们招来灭顶之灾。他的计策成功了,只有两个敌人逃走,由于他们负了伤又丢了坐骑,等他们将消息送进城里,为时已晚。

埃雅仁德尔开心地向图奥问候,而图奥更是万分欣喜地问候自己的孩子;可是埃雅仁德尔说:“父亲,我渴了,因为我跑了很远的路,而且没有要亨多尔背我。”他父亲听了,什么都没说,因为他身上没带水,又想到他所领导的整支队伍都需要吃喝;不过埃雅仁德尔又说:“看到米格林死了真好,因为他要来抱我母亲——我不喜欢他;不过,就算米尔冦所有的狼骑士都来追我,我也不要再走隧道了。”这话让图奥笑了,他将儿子放到了肩上。不久,大队人马赶了过来,图奥将埃雅仁德尔交给了他母亲,她喜出望外;但是埃雅仁德尔不愿被她抱在怀里,他说:“伊缀尔妈妈,你累了,而刚多林穿铠甲的战士是不骑马的,除了老萨尔甘特!”他母亲尽管难过,还是忍不住笑了;可埃雅仁德尔又问:“不对,萨尔甘特在哪里?”因为萨尔甘特不时会给他讲离奇有趣的故事,跟他玩小把戏开玩笑;曾经有一段时间,那位老诺姆族经常来图奥家,享受好酒和美食的招待,给埃雅仁德尔带来了许多的欢笑。但是,当时没有人说得出萨尔甘特在哪里,如今他们也不可能知道了。也许他在床上被大火烧成了焦炭;但也有些人说,他被掳到米尔冦的厅堂里,当了供他取乐的小丑——这对一位出身诺姆族这支优秀种族的贵族而言,真是太不幸了。埃雅仁德尔对此十分伤心,默默地走在他母亲身边。

等他们来到山脚下,已经是上午了,但天色仍然灰蒙蒙的。在上山的道路起点附近,人们停下来舒展筋骨,在一处树木和榛木丛环绕的小山谷里休息。许多人累得精疲力尽,不顾危险睡着了。不过图奥设下了严格的轮值看守,他自己也没有睡。他们在这里吃了少得可怜的食物和碎肉,充作一餐;埃雅仁德尔解了渴,在一条小溪边玩耍。然后,他对母亲说:“伊缀尔妈妈,我真希望涌泉家族的好埃克塞理安在这里吹笛子给我听,或给我做柳笛!他是不是走在前面啊?”但伊缀尔说不是,对他讲了她所听说的埃克塞理安的结局。埃雅仁德尔听了便大哭起来,说他再也不想看见刚多林的街道了。而图奥说,他也不可能再看见那里的街道了,“因为刚多林已经不复存在”。

之后,到太阳快下山时,图奥才叫大家起来,他们沿着崎岖的小径继续前进。不久,草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长满青苔的石地,树木渐渐减少,就连松树和冷杉也稀疏起来。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山路拐了一个大弯,绕到山肩的背后,他们就要看不见刚多林了。在那里,所有的人都转过身来,看啊!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平原清净明朗,一如既往;但在他们凝目的时候,远处迸发了一道巨大的光芒,直冲上黑暗的北方天空——刚多林最后的一座高塔倒塌了。它曾坚固地耸立在南城门边,它的影子常常投在图奥家的墙上。然后,太阳沉落下去,他们再也看不见刚多林了。

须知,“群鹰裂隙”克瑞斯梭恩隘口是一处险地。要不是因为太怕被米尔冦的斥候发现,这一行人是不会趁夜冒险走上这条路的——他们没有灯笼与火把,个个疲惫不堪,又被妇女、孩子、病号和伤员拖累。然而由于队伍庞大,他们做不到秘密前进。他们接近那处高山隘口时,夜幕已经迅速合拢,他们必须排成一条散乱的长龙。加尔多和一队手持长矛的人当先开路,莱戈拉斯和他们同行,他的眼睛宛如黑暗中的猫眼,但比猫眼看得更远。尚有体力的妇女跟在他们后面,扶着还能行走的病号和伤员。伊缀尔和勇敢坚持的埃雅仁德尔同这群人在一起,图奥则带着所有白翼家族的人走在他们后面、队伍的中段,他们抬着一些受了重伤的人。埃加尔莫斯和图奥在一起,他从广场上突围时受了伤。在他们后面,又是许多带着婴孩的妇女、小女孩和残跛的男人,不过前进的速度慢得足以让他们跟上。最多的一队尚能作战的人负责断后,金发的格罗芬德尔就在其中。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克瑞斯梭恩。这里由于太高,从未有过春夏,寒冷异常,环境恶劣。要知道,当山谷在阳光下欢舞的时候,这些荒凉的地方却终年积雪。他们来到这里时,刺骨的寒风呼啸着从他们身后的北方吹来,雪花飘落,被裹挟在风中打转,扑进了他们的眼睛。这很不妙,因为这一段山路十分狭窄。在他们的右边,也就是西边,有一堵峭壁拔地而起,几乎有七链之高 (4) ,顶上裂成无数锯齿状的尖峰,上面有许多鹰巢。梭恩惑斯之主、鹰王梭隆多就住在这里,埃尔达称他为“梭隆图尔”。另一边则是悬崖,虽然不是垂直的,但仍陡峭得可怕,崖边还有长如尖牙、指向上方的岩石,如此一来,一个人可以爬下去——或跌下去——却绝对爬不上来。下方的深谷不但被两壁封住,两头也出不去;梭恩西尔河在谷底流过,它从南方泻下一片巨大的断崖,但水量不多,因它是这片高山中的一条细流。它在崎岖多岩的地面上只流过一哩,便向北流入了一条通入山腹的狭窄通道,水道窄到连一条鱼也多半挤不过去。

这时,加尔多和他的部下已经快要来到山路的尽头,接近梭恩西尔泻入深渊的地方。尽管图奥做出了极大的努力,其余的人还是掉了队,零零散散地走在深渊和峭壁之间那条近一哩长的险径上,以至于格罗芬德尔的战士们才开始踏上山路的起点。这时,暗夜中迸发了一声吼叫,在那片阴森的区域里回荡。看哪,加尔多的部下猝不及防,在黑暗中遭到了一群从岩石后面跳出来的身影围攻,连莱戈拉斯的目光都没发现他们藏在那里。图奥以为他们撞上了米尔冦的一支巡逻队,顾虑的不过是一场黑暗中激烈的小冲突而已,但他还是把身边的妇女和病号送往后队,派他的人去增援加尔多,险径上爆发了混战。不料,这时上方又有乱石落下,砸死砸伤了很多人,形势看起来十分不利。而当队尾也传来兵器相击之声的时候,图奥觉得情况更加不妙,一个飞燕家族的人给他送来消息,说格罗芬德尔被后方追来的人打得大败,敌军当中有一只炎魔。

图奥深恐遇到了陷阱,而那确实就是一个陷阱,因为米尔冦在整片环抱山脉中都布设了哨兵。不过,英勇的刚多林民在城被攻陷之前牵制了太多敌人的兵力去攻城,山中的敌人哨兵零散稀少,在南方尤甚。尽管如此,当他们从榛树山谷动身往上走时,就有敌兵发现了他们,为了对付他们,敌人聚集了尽可能多的小队,计划就在克瑞斯梭恩的险径上前后夹击这群逃亡者。此时,加尔多和格罗芬德尔虽然出其不意遭到了袭击,但还是稳住了阵脚,许多奥克被打落深渊;但是那阵落石几乎让他们的英勇付诸东流,刚多林民的逃亡眼看就要失败。差不多就在那时,月亮升到了隘口上空,皎洁的光辉透进黑暗之地,驱散了些许昏暗,然而峭壁太高,月光不能照亮那条山径。于是,鹰王梭隆多被惊动了。他不喜欢米尔冦,因为米尔冦曾经抓了许多他的亲族,将他们锁在尖利的岩石上,逼他们吐露飞翔的魔法咒语,好让他也学会飞翔(他梦想在空中也能与曼威争锋);然而那些鹰不肯说,他便割下他们的翅膀,想要以此造出一双强大的翅膀作为己用,但是没有成功。

当隘口的喧闹往上传到梭隆多的巨大鹰巢时,他说:“那些肮脏的东西,山里的奥克,为何爬到了我的宝座之侧?为什么诺多族的子孙因为惧怕该受诅咒的米尔冦的后代,在低处大喊?喙坚如钢,爪利如剑的梭恩惑斯啊,行动吧!”

顿时,山岩间振翅声大作,如同刮起一阵狂风,“大鹰之民”梭恩惑斯扑向了攀爬到山径上方的奥克,抓向他们的脸和手,将他们丢到下方远处梭恩西尔的岩石上。刚多林民见状大喜,他们后来将大鹰作为本族的标志,以表喜悦,伊缀尔也佩戴它,但是埃雅仁德尔更喜欢他父亲的天鹅翅膀。加尔多的人没了掣肘,将攻击者击退了,因为来犯的敌人不多,又被梭恩惑斯的突击吓得不轻。队伍再次开始前进,然而队尾的格罗芬德尔仍在苦战不止。就在已经有一半的人走完危险的山径,过了梭恩西尔瀑布时,后方敌军中那只炎魔奋力一跃,跳上了一片屹立在左侧裂谷边缘,揳入山径的高峻山岩,又从那里狂暴地一跃,越过格罗芬德尔的战士们,跳到前方那群妇女和病人当中,挥动火鞭抽打。格罗芬德尔立刻往前一跃,向那恶魔扑去,他金色的铠甲在月光下闪着奇异的光芒。他一剑劈向炎魔,迫使它再次跳到一块巨岩上,而格罗芬德尔紧跟着跳了过去。一场殊死搏斗就在众人上方那块高高的岩石上展开,人们由于后路受逼,前路受阻,紧紧挤在了一起,几乎人人都能看见那场激斗;然而不等格罗芬德尔的人能跳上去援助他,战斗就结束了。格罗芬德尔战意昂扬,驱赶着炎魔跳过一块块岩石,他的铠甲挡下了炎魔的鞭子和利爪。他狠狠一击,劈中炎魔的铁盔,又齐肘砍下了那恶魔挥鞭的手。炎魔在剧痛和恐惧的折磨之下,和身朝格罗芬德尔扑来,而格罗芬德尔像蛇一样疾刺一剑,却只伤了炎魔的一边肩膀,结果被炎魔扭住,两人摇晃着摔到了危岩顶上。接着,格罗芬德尔左手摸出一把匕首,猛力一刺,捅进了炎魔近在面前的肚腹(因为那个恶魔的身材有他两倍高);炎魔尖叫着后仰,跌下了山岩,然而在坠落时一把揪住了格罗芬德尔头盔下的金发,他们双双坠入了深渊。

此事令人哀伤欲绝,因为格罗芬德尔最受众人深爱——听啊!他们坠落的声音在群山间回荡,梭恩西尔的深涧中也传出回响。听到炎魔临死的呼号,拦在队伍头尾的奥克都颤抖动摇了,他们有的被杀,有的远远逃走。梭隆多这只体型巨大的猛禽亲自飞下深渊,将格罗芬德尔的遗体带了上来;不过炎魔被留在了涧底,接连多日,梭恩西尔流到下方远处图姆拉登平原上的水都是黑的。

直至今日,每当埃尔达看见力量相差悬殊的美善对抗狂暴的邪恶时,仍然会说:“壮哉!正如格罗芬德尔与炎魔。”他们也仍然为那位俊美的诺多族心痛。当时,尽管众人还要赶路,且惧怕会有新敌人出现,图奥仍让人在过了危险的山径后,在鹰之涧的断崖旁为格罗芬德尔筑了一座巨大的石冢。梭隆多始终未让那处石冢遭到损伤,金黄的小花在那里生长起来,如今仍盛开在那片严酷之地的坟丘上。但是,金花家族的人在堆筑石冢时潸然泪下,痛哭不已。

现在,谁能尽述图奥和刚多林的流亡者,如何在图姆拉登山谷南边群山以外的荒野里流浪?他们境况悲惨,饱受死亡、寒冷、饥饿之苦,守望警戒永无休止。他们之所以竟能成功穿过那片米尔冦的邪恶猖獗出没的地区,是因为米尔冦在刚多林一役中损兵折将,伤亡惨重,也是因为图奥率领他们走得迅速又警惕;因为米尔冦肯定知道了他们的逃脱,并为此大发雷霆。乌欧牟在远方的深海中听说了发生的一切,但是他当时无法帮助他们,因为他们离河流水域很远——事实上,他们渴得厉害,却找不到去水边的路。

他们经历了一年多的漂泊,其间多次被那片荒野的魔力缠住,走了很长的路,却绕回了原来出发的地方。夏天再次来到,接近仲夏时,他们终于遇到了一条小溪,并顺着溪流走到了富饶一些的地方,得以稍作歇息。是沃隆威把他们引到这里来的,他在夏末的一天夜里,从那条小溪中捕捉到了乌欧牟的低语——他从水声中着实获得了许多智慧。他带领他们一直走到那条小溪汇入的西瑞安河,图奥和沃隆威都意识到,他们离那条旧日的逃生之路出口并不远,再次来到了那道长满桤树的深河谷中。这里所有的灌木丛都被踏平,树木也被烧毁了,谷壁被火烧得满目疮痍。他们忍不住流下泪来,因为他们可以想象那些从前在隧道出口与他们分道扬镳的人,遭遇了什么样的命运。

他们沿河而下,但又一次开始对米尔冦感到惧怕。他们多次和小股的奥克战斗,并遭到了狼骑手的威胁。但火龙没来对付他们,一方面是因为刚多林一役已经大大消耗了它们的火焰,一方面是因为乌欧牟的力量随着河流的壮大而增长起来。他们走得很慢,要获得食物维生非常艰难,因此,过了许多天,他们才抵达垂柳之地上方的广大荒野和沼地,而沃隆威对这片地区一无所知。须知,西瑞安河在这里有很长一程都是在地底流过的,它一头扎入名为“烈风”的巨大洞穴,但到微光池塘上方又在光天化日下奔流而出,那里正是托卡斯后来与米尔冦本人搏斗的地方。图奥在乌欧牟来到芦苇丛中吩咐他之后,曾趁着夜晚和黄昏走过这一带,但是他不记得路途。这片地到处都是陷阱,地面湿软异常,整支队伍在这里耽搁了很长的时间,被惹人恼火的虫蝇弄得焦头烂额,因为这时还是秋天,很多人都染病发烧了。他们诅咒了米尔冦。

不过,他们终于还是来到了那片大池塘所在的地方,来到了那最柔美的垂柳之地边缘。那里吹拂的风给他们带来了安宁与平静,那些为死在那场惨烈陷落中的亲友哀悼的人,心中的悲痛因为这地的舒适而得到了缓解。女子在这里恢复了美貌,病患得以康复,旧伤也不再疼痛;然而,唯独那些有理由担忧自己的亲族仍活在铁地狱,经受痛苦奴役的人,既不歌唱,也不欢笑。

他们在这里居住的时间着实很长,埃雅仁德尔长成一个大孩子之后,乌欧牟的海螺声又吸引了图奥的心。他对大海的向往回来了,多年的压抑只让渴望变得更深。他命令所有人动身,领他们沿着西瑞安河而下,去了大海边。

通过群鹰裂隙,目睹格罗芬德尔坠谷牺牲的,共有将近八百人——作为漂泊的旅人,诚然是很大一群,但作为一座人口众多、美轮美奂的城的遗民,却少得可怜。数年之后,那些离开垂柳之地的茵茵绿草,去到大海边的人,于春日的金毛茛花开满草地之际,为纪念格罗芬德尔而举行了一次悲伤的集会。那时的人数,男子只有三百二十人,女子只有二百六十人。逃脱的女子人数很少,是因为城破时她们自己躲藏起来,或被亲人藏在了城里的隐秘之处。在那里,她们有的被烧死,有的被杀害,有的被掳走成了奴隶,救援队伍很少能找到她们。这想来真是悲哀之至,因为刚多林民的女子像太阳那样明媚,像月亮那样动人,比繁星还要耀眼。七名之城刚多林曾经繁荣昌盛,它的毁灭是大地上所有的城破浩劫当中最可怕的。无论是巴比隆、尼恩微、特鲁伊的高塔,还是多次易手的人类最伟大之城罗姆,都不曾见过如同那日降临到阿蒙格瓦瑞斯以及诺姆族身上的恐怖;人们认为,这是米尔冦在世间所做的恶事当中最坏的一桩。

格罗芬德尔与炎魔

后方敌军中那只炎魔奋力一跃,跳上了一片屹立在左侧裂谷边缘,揳入山径的高峻山岩

如今,这些刚多林的流亡者居住在大海波涛边的西瑞安河口。他们自称“鲜花之民”洛丝民,因为“刚多林民”这个名字于他们无异于锥心之痛。在洛丝民当中,埃雅仁德尔在他父亲家里成长,长得十分俊美,而图奥的伟大传说也到了尾声。

最后,布隆威格之子童心说:“哀哉刚多林。”

*

* * *

(1)  格罗法尔克:Glorfalc。克瑞斯·伊尔布兰泰洛丝:Cris Ilbranteloth。——译者注

(2)  乌欧牟南(Ulmonan),乌欧牟的宫殿。——译者注

(3)  此处的莱戈拉斯虽然与《魔戒》中的莱戈拉斯重名,但应当不是同一个人物。——译者注

(4)  链(chain)是英制长度单位,一链为66英尺,约20米,七链就是140米。——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