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西门紫烟深深施下礼去,一脸愧疚。初见面时,冷厉锋锐的西门紫烟;魔界初回时,亲和动人的西门紫烟;方才威胁左伏虎、习半闲时,泼辣狠决的西门紫烟;到这会儿,仿佛背负千斤的重担、不堪压迫的西门紫烟——四个西门紫烟,同现在一张绝美的脸上,吴不赊心中如紫雾飘荡,他实在已弄不清哪一个才是西门紫烟的真面目。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张脸后,事实的真相,云州遗族孤悬魔界千年,他万里迢迢历经千辛万苦接回来,绝不应该受到这样莫名其妙的追杀,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门紫烟深深吸了口气,道:“接应云州遗族回来,其实不是赵王的想法,也和我姑父西岳帝君无关,只是太子赵炎的主意。”这算是当头一棒!吴不赊一直以为,接云州遗族回来,这个行动的幕后推手,是赵王,是西岳帝君,甚至是天帝,但结果竟然只是太子赵炎的主意。
他咽了口唾沫:“我听说,赵王病重,太子监国,赵国的国事都由他决断,那太子的意思,也就是赵王的意思。”
“不是。”西门紫烟摇了摇头,“太子监国是近几个月的事,你动身前,太子还没有监国。”“你的意思是,当时只是太子私人的主意,和赵国无关。”
“是。”吴不赊有些发晕,想了想,却什么也想不清楚。无论怎么说,把云州遗族接回来,都不是坏事,太子监国了也没道理就要追杀他。“你就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西门紫烟自出生以来,这么跟她说话的,吴不赊大概是唯一的一个。若在平时,吴不赊也绝不敢这么跟她说话,但这会儿顾不了这么多,他心中乱透了,有火还是无名火,不知要冲哪里发,现在就是天帝站在他面前,他也是这话。
西门紫烟却并不在意,事实上她心中也是非常乱。微微凝神,理了下思绪,道:“吴兄应该听说过,大王成年的王子有十多个。太子赵炎虽是太子,却不是嫡长子,事实上他排行第三。当年他母亲信姬得宠,大王才封了他做太子,但近几年来,信姬年老,色衰爱驰,连带赵炎也失了宠。
近年来最得宠的,是十一子赵掷和十六子赵抟。尤其是十六子赵抟,母亲吴姬为大族之女,家族势力雄厚,赵抟自己也长得英武非凡,文武双全,大王如果换太子,他的呼声最高。”
王国争位,家族争产,都差不多。吴不赊见得多也听得多,并不稀奇,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插话。
“当时赵炎被贬到了西北,名为代大王镇守西北边疆,其实谁都知道,他是失了宠,被贬出了权力中心,太子之位随时可能失去,以后就是个镇守西北的亲王。那还是最好的下场,无情最是帝王家,权力争夺残酷无比,新太子出现或新王登基,那些有威胁的势力必定会被清扫一空。真若失势,最后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赵炎当然不肯束手就戮,他想要做点事情出来,如果立下大功,即便失了宠,民望如山,大王也不好轻易换他。但一般的边功没什么用,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云州遗族。云州遗族是整个人族的痛。如果能接回云州遗族,那绝对是能震动整个人族包括天庭的大事,有这样的大功,他的太子之位谁能动摇?”
“有道理。”吴不赊点头,“这太子还真敢想,看来不是个傻瓜。”他话中有话,太子不是傻瓜,可为什么现在要杀他呢?当然,话没听完,他不好直接骂出来,只是忍不住,小小地刺一句。西门紫烟当然听得懂,摇摇头:“赵炎绝不是傻瓜,他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想到这个办法,他来求我,在我窗前跪了一夜,我没办法,答应帮他。”“赵炎只是去求你,难道西门老大人也不知道?”
吴不赊想起了心中的一个疑惑,为什么西门家的事,好像都是西门紫烟在弄,她的父兄在做什么呢?
“是,我爹不知道。”西门紫烟说了一句,不肯再往下说。这里面有原因,她爹西门树老奸巨猾,看不清花落谁家,便不肯全力出手,又不好得罪哪一个王子。为免纠缠不清,便以有病为借口,深居不出,却放出西门紫烟和众王子打混。不论西门紫烟和哪个王子交好哪个王子交恶,随她自己的意。西门树只交代一点,女儿身不能丢,到最后,任他哪个王子登位,哪怕以前和西门紫烟闹过不愉快,都没关系。到时候西门树站出来,一句话,小儿女家,打打闹闹做不得真。
什么东西就都搪塞了过去,然后他还是可以风风光光嫁女,后妃世家,绝不落空。
这中间的算盘,西门树没明说。以西门紫烟的聪明,当然也是知道的。她是个骄傲的女孩子,就她本意来说,不屑于这么做。但这是家族的需要,她的面子,必需放在家族利益的后面,所以她不得不遵照父亲的意思,和众王子平等交往。不过她还是有自己的底线,她最有好感的是太子赵炎,往来最多的也是赵炎,对其他王子,她都是不冷不热。
如果最后赵炎登位,那是最好,如果不是赵炎,她当然也会为了家族的利益放弃赵炎,但至少在她做女儿家的时候,她不会给人一个水性杨花的印象。只是这些话,这里面的内幕,她当然绝不会跟吴不赊说,也完全没有必要说。
“我决定帮他,偷偷去西岳求我小姑。小姑拿我没办法,替我把姑父的玉佩偷了出来。”
“什么?”吴不赊吃了一惊,“你是说,西岳帝君的信物,那块玉佩,其实是你偷出来的,西岳帝君其实不知道?”
“是。”西门紫烟一脸惭愧,“吴兄,对不起,是我骗了你,但我不是要害你。我之所以帮赵炎,也是觉得这是件好事,如果真能接回云州遗族,除了赵炎得到的好处,对整个人族都是一件有益的事情。请相信我,我当时真是这么想的。”她绝美的眼眸里满是诚恳,面对这样一双眼睛,任何人也无法生出怀疑之心。吴不赊点点头:“我相信你,这也确实是件好事啊。可赵炎又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后来情势突然变了。”西门紫烟苦笑。“情势变了?”吴不赊一愕,“太子又得势了?你不是说那什么赵抟最得宠吗?哦,对了,太子现在监国了。怎么弄的,突然就咸鱼翻身了?”
“本来是赵抟最得宠。”西门紫烟叹了口气,“但赵抟小人心性,一得志就猖狂,他竟然淫乱后宫,诱奸大王的妃子。”
“有这样的事?”吴不赊最爱听这样的八卦了,尤其是由西门紫烟这样的美女口中说出来,“是不是谣传啊?”他后面这话其实是引子,就想引得西门紫烟往详里说。这样的绝世美女微含着羞说人偷情的事,实在是再不可多得的享受。心理黑暗的家伙,没办法。西门紫烟虽聪明,却不可能明白奸商的黑暗心理,道:“不是谣传,是事实,而且是赵掷举报的,并且还是他带人捉的奸。”
“弟弟诱奸母妃,哥哥去捉奸,这戏唱大发了。”吴不赊兴味盎然,“后来呢?”
这种事,是奸商这样的市井之人的最爱。像西门紫烟这样自恃贵重的天之骄女,却是深以为耻的,她瞟他一眼,似乎是奇怪他怎么有这样的恶趣味,又似乎带着微微的责怪。奸商皮厚,但像西门紫烟这样的绝世美女的责备,那还是很有力量的。他倒也难得脸红了一下,不过这份羞耻心并不持久,就像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闪就不见了。
“赵抟给捉奸在床,无话可说,但他恼恨赵掷带人捉奸,就举报赵掷私藏兵甲,意图造反。大王令人一搜,果然在赵掷府中搜出大量兵甲。”
吴不赊奇怪了:“搜两把刀剑出来有什么稀奇?我在悲歌城里,也到处碰见背刀挎剑之人啊。”
“吴兄误会了。”西门紫烟摇头,“所谓兵甲,不是寻常的刀剑,是武士上战场配备的铁甲和长兵器,还有两石以上的弓和射程一百步以上的弩。寻常刀剑铺,只有刀剑,长兵是没有的,铁甲更绝对没有。在我大赵,私藏长兵铁甲,五副以上便视同造反。”
“是这样啊。”吴不赊明白了,刀剑无所谓,不过江湖争雄。长兵硬甲是用来装备军队的,私人装备军队,不是造反想干什么?
“那赵掷不是也完了?”
“是啊。”西门紫烟轻叹口气,这几个王子都像捧凤凰一样地捧着她,虽然她对赵炎最有好感,可赵掷几个失事,还是让她颇为伤感。
“赵掷、赵抟失事,大王一气之下,病倒了。赵炎虽然失宠,却是名义上的太子,只好召他回来监国。谁知大王病情越来越重,现在赵国的国政,几乎已完全掌握在赵炎手中了。除非大王突然好转来另立太子,否则未来的赵王铁定就是赵炎的了。”
“这是好事啊。”吴不赊更奇怪了,“赵炎既然完全掌握了朝政,再把云州遗族接回来,立一大功,他的王位不是更加稳固吗?他为什么要杀我,莫非要杀我的不是太子,而是另外的人?可左伏虎他们好像是王宫禁卫啊?太子监国,能指挥得动左伏虎他们的,应该只有太子吧?”
“他们是赵炎派来的。”
“为什么?杀了我有什么好处?”吴不赊叫了起来。“不是杀了你有什么好处,而是不杀你有很大的害处。”
“什么?”吴不赊犯傻了,“我不明白,你说清楚。”
“他应该是个精明至极的人物,能穿越魔界,尤其真个能说服云州遗族全族南归,更说明他的能力,怎么会不明白这中间的原因呢?”西门紫烟瞅一眼吴不赊,心中微有几分疑惑。她心中愧疚,不想亲口说出来,但却不知道吴不赊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
“赵炎接云州遗族回来,是为了借这件大功稳固他的太子之位。但现在时局突变,赵掷、赵抟被圈禁,赵炎更手握监国之权,地位已稳如山岳。只等大王百年之后,他便可以登基为王。大赵国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他的王位,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一切求稳,一个稳字,压倒一切。”说到这里,西门紫烟略微停了一下,看吴不赊还是一脸迷糊的样子,只得再往下说:“离雁口距大赵边境一万多里,尸莲国虽乱,但中间魔族数十,要接应云州遗族回来,我大赵至少要出动三十到五十万大军。
接应成功,对赵炎来说,只是增加一点他的声望。在他眼里,其他一切都是假的,王位才是真的,而王位本来就是他的,所以接应云州遗族回来,并没有真正让他得到什么。
但如果失败了呢?
一切的罪责都要由他承担。外部的指责——五霸不和你是知道的,其他四霸一定会借这个机会大肆指责赵国,这会形成一股巨大的压力。然后还有内部政敌的攻击——王位的争夺残酷无比,亲如父子兄弟也绝没有任何情分可讲。其他的王子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王位落到赵炎手里的,现在有这样的好机会,他们也一定会兴风作浪,剥夺赵炎的监国之权,甚至废弃他的太子之位。”
吴不赊明白了:“就是说,太子接回云州遗族,对他想要的王位没有多少帮助;去接云州遗族,兴师动众,反而有可能把眼见到手的王位丢出去,所以一动不如一静。”
“正是如此。”
“至于我这个中间人,就干脆杀了灭口,免得风声泄露,让他名声受损。”吴不赊随即又想到一点,“更害怕我落到其他王子手里,成为他的政敌攻击他的利器。”
“是。”西门紫烟最觉得愧对吴不赊的就是这里,“我先前没想到赵炎会这样,进宫报喜,后来才明白他的心思。我一直想劝他回心转意,所以连着三天呆在宫里。没想到赵炎这个人这么虚伪,明里稳住我,暗里却对你下手。好在我听到消息,来得及时。哦,对了吴兄,你的伤没事吧?”“我没事。”吴不赊冷眼看着西门紫烟,想看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是真关心我还是另有诡计?不过若是想杀我,刚才根本不必来救我,她该不会预先算到我其实是能突围而出的吧?那么是真心来救我,对了,她一直叫太子的名字,莫非真是和太子闹翻了?”
“其实我的死活无所谓,关键是云州遗族怎么办?就让他们在离雁口自生自灭?”他只是一个人,已经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了。如果西门紫烟另有诡计,必是用在云州遗族身上,有可能西门紫烟现在支持的是太子赵炎的政敌也不一定。想到这里,吴不赊便出言相试:“太子不愿自找麻烦,其他人会不会出手?”西门紫烟眼中现出凝思之色,月光照着她的侧脸,微微地发着光,脸型极为优美。
吴不赊不是没见过美女,仅从容貌上论,叶轻红、九斤丽都不输给西门紫烟,但西门紫烟那种内在的气质,叶轻红两女却绝对比不上。说起来叶轻红是公主,九斤丽在鸡族也算得上是个小公主,但魔国、魔族的公主与西门紫烟这种人族大国的世家贵女相比,还是差得太远。文明的熏陶,文化的底蕴,并不是金钱物质可以铸就的,叫化子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差的就是那种内在的底蕴。凝思中的西门紫烟,便如一尊美的雕塑。天上的明月看着她,也仿佛失去了光彩。吴不赊更是看得呆了,脑中一片空白,浑忘一切。“吴兄,吴兄。”西门紫烟回过神来,见吴不赊呆看着她,脸上微微一红,也不在意。没办法,从小到大,她就是在这样的眼光中一路走过来的。男人为她发呆失神,太正常了,如果吴不赊不这样,倒会让她怀疑:是不是男人啊?倒是吴不赊有些尴尬,好在他脸皮厚,忙道:“西门小姐想到能帮手的人吗?”
“赵炎现为监国,大权在握,政敌虽然不少,但真正能掀起风浪的不多。而云州遗族孤悬离雁口,周围都是魔族,一旦漏风,便会四面受到攻击。我们要赶时间,我想来想去,只有去找我姑父。”
“你姑父?”吴不赊情不自禁地缩了缩头,“西岳帝君?”
“是。”西门紫烟眼光微凝,“我左右想过了,唯有借姑父的声望,压迫赵炎。赵国必须团结一致,尽全力才有可能成功接回云州遗族。真要在国内借政敌掀风搞雨,即便逼得赵炎出了兵,只怕也不能成功。”
“有道理。”吴不赊大喜,西门紫烟的眼光,似乎让他又看到了初见面时说动他远赴魔界的那个冷锐智慧的女子,“不过西岳帝君会管这件事吗?”
“人界一般的事情,天庭和五岳府都不会管,但接回云州遗族是大事,姑父肯定会管。”“那我和你一起去西岳?”吴不赊语气中有些迟疑。黑七可是西岳府通缉的重犯,虽然不能说他就是黑七,可总是有些不由自主地畏惧。
“当然一起去。”西门紫烟却没有半点儿迟疑。
“西门紫烟若是做将军,绝对是杀伐决断的厉害角色。微雨将门虎女,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被动的,担子压下来只能担着,可不像西门紫烟这么主动。若有得选择,估计微雨更愿意做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轻红丫头和小丽也没得比,那俩丫头其实都还没长大,倒是颜小姐的性子更坚韧些。颜小姐聪明不下于西门紫烟,借着心眼,在细微处的把握还在西门紫烟之上,但她也没有西门紫烟的这股锐气。”
几个女子在吴不赊脑子一一闪现,一时想得有些出神。西门紫烟并不知道吴不赊在心里将她与另几个女子作对比,只是飞快地收拢五色小旗,随即在前头带路,飞往西岳。紫衫飘飘,月光下,她飞行的身姿妙曼无伦,看得吴不赊心醉神迷。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起色心,哈哈,这小子有些怕,不过他自己不知道。吴不赊没起过色心的还有一个颜如雪。对颜如雪倒不是怕,那单薄的身子和瘦弱肩膀上的重担,面对她时,无比的尊敬中又混杂着丝丝的怜惜,他从心里就没想过要去亵渎她。悲歌城到西岳有近两千里,飞了几个时辰,天光渐亮时,西门紫烟找一处山谷落了下来。两人休息了一会儿,吴不赊打了一只兔子烤了。西门紫烟却先去山溪边洗了脸,女孩子爱美,清洁比填肚子重要。吃了兔子,重又上路。午后不久,远远看到一座大山,巍峨雄奇,气象万千,吴不赊估计是西岳到了,暗暗留神。又飞一程,已入山中,忽见一峰,兀立天地之间,奇高奇险。最特异之处,是峰顶有一股云柱,盘旋直上,隐入天际,便如一道楼梯一般。
无论黑七还是木长生都没上过天,这些成精的异类,对于开着五道天门的五岳有着天生的畏惧。别说上天,甚至轻易不敢靠近五岳千里之内。至于吴不赊,那就更加不要说了,他脑中所有的讯息都是传闻,只知道天庭在五岳开五门,于五岳极高处设有天梯,乃凝云而成,因此又叫云梯。凡人上天,登梯而上,练有玄功会飞的,不爬梯子也得跟着天梯飞。天门在九天之上,每一层天都有厚厚一层云包着,不跟着天梯飞,一个不好就会在云中迷路。破开九天云层后,始见天门,但天门也不是说进就进,门口有天兵天将守卫,若神界无职,仙榜无名,则轻易不得进门。江湖传言,有一种万金贴,是天庭一些权势人物发出来的,只要持有万金贴,任何人都可以进门,不过这万金贴可不便宜,贴如其名,一贴万金,普通人是不要想了。西门紫烟看吴不赊一直仰着头往天上看,轻笑道:“吴兄没上过天吧?”
“我哪有这个机缘。”
“接回云州遗族,如此盖世之功,天帝必会召见,到时吴兄就可上天了。”
“西门小姐一定去过天界了,不知天界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象。”
“我去过,有几次。”西门紫烟抬头看了看天际,“其实也就是山山水水,和下界也没什么两样。”
“不会吧?”西门紫烟的回答让吴不赊颇为失望,传说中的天界处处和仙境一样呢,怎么会和下界一样?
“也许她去得多了,见惯了也就不以为奇吧?”就好比穷人家的孩子和富人家的孩子,穷人家的孩子过年才有新衣服穿,看见新衣服自然稀罕得不得了;富人家的孩子也许一天都要换几身衣服,自然也就不会把什么新衣服放在眼里。
“西门小姐,你见过天帝吗?天帝长什么样?”无论对于黑七、木长生这样的异类,还是吴不赊这样的凡人,天帝都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心中既充满了敬畏,也实是满怀着好奇。
“姑父虽然带着我上天赴过几次宴,但都是和女眷在一起,没能见到天帝。”西门紫烟摇头。
“天帝是人吗?”话出口,才觉得大有语病,忙又解释,“我是说,天帝长得是人的样子吗?”
“吴兄真有趣。”西门紫烟格格娇笑,“天帝和你我一样,都是人身,你以为他是什么样子啊。”
“我想象中,他一定是特别威风的样子。”吴不赊有些尴尬地笑笑。“天帝当然很威严。”西门紫烟说了这一句,却就住了口。其实她远远拜见过天帝一次,天帝就是个老头子,和人界老去的帝王没什么两样。而天界其实也和人界差不多,各种势力充斥,为了权,为了利,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就拿天帝的家事来说,和现今的赵国就是一模一样,天帝渐老,儿子数十,位子却只有一个,谁都想坐,谁都不想让,那就只有争。天帝儿子们的争执,比赵王十几个儿子的争斗要火爆得多,只不过天帝不像赵王一样病得迷糊了,至少他还是清醒着的,这些争执便只能放在暗处,不让天帝看到,或许天帝已经看到了,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下界的人,不知道天界的事,只以为天界什么都好,上了天就是住在仙境里,做梦都会笑。其实哪有这样的好事,上了天就只管享受?谁给你供应?吃、穿、用、住哪里来?难道上了天就不要吃东西啊?就不吃你还不穿衣服了?就算大家都是神仙,总需要穿衣服遮羞不是。有需要就有利益,有利益就有争斗。人界如此,魔界如此,天界亦如此。
天梯所在的最高峰便是西岳峰,西岳帝君府就在西岳峰下。不过西门紫烟没有直接飞过去,远远地便落了下来。她扭头对吴不赊道:“西岳府前二十里,不准任何人御风飞行,要步行上山。”
这个规矩,吴不赊还真不知道,当然也不敢反对。他就算是个铁脑袋,也绝不会去试着飞一下,顶撞一下西岳帝君的威严。
进山,是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两旁苍松翠柏。行人往来不绝,屋宇鳞次栉比,沿街都是店面,最多的是酒家客栈,几乎走不了几步就有一家。天庭在下界设五岳府,除了辖制判妖司,统管妖事,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为天庭收受供奉。
人王的统治,要得到天庭的支持,自然要向天庭纳贡。天开五门在五岳,九州各国的贡物便就近向当地岳府交纳,再由岳府送上天界。天庭庞大的神官系统能维持下来,靠的就是下界各国的供奉。天庭对人界控制最强的时候,也是人界九州一统的时候,那时候人界的贡品如山堆积。五岳府运送贡品的石板路每天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天庭也才养得起让妖、魔、人三界胆战心惊的十万天兵天将。后来人界四分五裂,战乱不休,贡品大幅度减少,再加上天庭神官系统的贪污腐败,天庭财政吃紧,再养不起那么多兵,十万天兵的神话也就随风而散。
现在的天庭,名义上还有五万天兵天将,其实大抵是神将在吃空额。真实的数字,别人说天知道,其实天都不知道,反正这么多年来每次魔界入侵,各地人王向天庭发了无数的求援信,却从来也没看到过一个天兵下界。无数人族的国家被魔界毁灭,天庭除了空言恐吓,再无任何实际的动作。江湖传言,天兵真实的人数,最多一万,而且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与此相反的是,近千年来,天庭的神官系统膨胀了近十倍不止,现在的天庭,神比狗多,但神越来越多的天庭,却越来越没有威严。魔界步步入侵,人界贡奉日渐减少,仙界步步紧逼,各地道观、寺院多如牛毛,神比狗多,道士僧侣却比狗身上的虱子还多。
神多,仙多,神仙多了却不保佑人。人族的日子一日苦过一日。现在的天庭就是一个怪物,而整个神界、仙界、人界也都在这个怪物的带领下扭曲着,黑云压顶,不见天日。
当然,这些内幕,一般人是不知道的,无论是黑七、木长生这样的小妖,还是吴不赊这样的凡人,最多是能听到一点儿江湖传言。在小妖眼里,天庭是恐怖无敌的存在,在凡人眼里,天界是浪漫的向往,上天做神仙,那是最高的理想。这会儿吴不赊看着宽广的石板路,看着路两边热闹的景象,心中就只是景仰羡慕:“我要是生在这附近就好了,每天进贡的人那么多,来来往往,那是多少的生意啊。”
这就是奸商看到的和想到的。奸商如此,其他人也差不多,繁华之下的腐烂,极少会有人注意。
吴不赊突然想到个问题,道:“西门小姐,这些贡品,轻便些的还好,像那笨重的,要马车才能装运的,经天梯怎么上去啊?”
“吴兄以为,天梯和人界的梯子一样,是直上直下的是吧?”西门紫烟抿嘴轻笑,“很多听到天梯这两个字的人都是这么想,我小时候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她抿嘴轻笑的时候,颊上会现出一个细细的酒窝,嘴角边细腻的肌肤恍若凝脂。吴不赊不敢多看,好奇地道:“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西门紫烟微笑摇头,“天梯其实就是云路,路面比这石板还要宽广平整呢,不过是环绕向上的,每百步绕一环,斜行向上。远远看去,环行的云路就像梯子一样,又是上天的,所以才有了天梯之名。”“原来是这样啊,和那环山路差不多,之字形上去的。”
吴不赊恍然大悟,“不过这么绕着上去,绕久了也头晕吧?”
“所以天分九层,称为九天啊。”西门紫烟解释,“就是天路太长,中途给人休息的。”
“分九层好!”吴不赊大赞,“不愧是天庭啊,就是想得周到。”西门紫烟不应声,身为权势之家的女儿,又是西岳帝君的外侄女,知道的内幕要多得多。不过她当然不会跟吴不赊说,看吴不赊脸上似乎还藏着话,道:“吴兄还有什么疑问吗?”
吴不赊没想到她眼光这么尖,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我听说五岳都有诛妖旗,由天帝亲授,安于五岳峰顶,威力绝伦,妖魔之类只要靠近五岳,诛妖旗上便会放出天雷,斩妖除魔,绝不容情。我顶有妖光,虽是跟着你来的,但万一诛妖旗认妖不认人,突然一雷打来,可就要命了。”
“原来吴兄担心这个啊,其实传言有误。”西门紫烟摇头。“五岳确实都有诛妖旗,也确实都是天帝亲授,为五岳镇岳之宝,不过不是安于五岳峰顶,乃是由五岳帝君亲掌,不会突然放雷的。不过西岳附近百里范围,都有黑衣卫巡逻是实,越靠近西岳峰,防卫越严,一般的妖魔是绝无法靠近主峰的,不过有我带路,不会有事,吴兄放心就是。”
“原来是谣传啊。”吴不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说话间,前路转出一队黑衣汉子,约有十一二个人,均着黑色紧身劲装,个个神情骠悍,便是西门紫烟所说的黑衣卫了。
天庭规定,五岳各有护卫五百人,分色着装,西岳的着黑色,称黑衣卫。内中很有几把高手,当年的黑七就曾被西岳府派出的高手赶得上天入地,十分狼狈,这时见了这些黑衣卫,不免有些缩头缩脑。其实眼前这队黑衣卫不过是寻常角色,会玄功的,不过领先的一名队长,而且功力不高。
黑衣卫中真正的高手,是不会派出来巡山的。那名队长显然认识西门紫烟,急步上来,抱拳施礼:“原来是西门小姐来了,小的给你引路。”“有劳了。”西门紫烟微一点头,也不和他客气。又行数里,眼前一阔,现出一个广场。这广场极为巨大,方圆只怕有十数里。
广场尽头,一峰耸天,直插云际,正是西岳峰。广场中后部,西岳峰前面,横亘着一座巨宅,气势雄浑,便如一头巨狮卧在那里,雄视着所有踏入广场的人。“这便是五岳府之一的西岳府了。”吴不赊久久地盯视着那座巨宅,有些畏惧,又有些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