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西城,介于城中心的官府衙门、北城的富人区和南城的贫民区之间,是三教九流、工匠商贾聚集之地,江南最大的镇远镖局总局就坐落在这里。
盖风云带着小秃来到这里时,远远就看见大门边挂着白灯笼,灯笼上大大的“奠”字触目惊心,两旁威武的石狮子也披上了白幔,门外迎客的趟子手也是素衣黑裤,头裹白巾,神情肃穆。
盖风云领着小秃来到大门外,隐约就听到里面有哭声传来,顾不得忌讳,对迎客的趟子手报上字号后,趟子手木然的脸上突现惊疑之色,对盖风云客气地道声“稍等”,便匆忙进去通报。不多时,便有镖局的镖师迎出来,把盖风云领了进去。
刚进二门,哭声更是震天,其中尤以一个高亢沙哑的女声震慑群雌,几乎不用镖师领路,盖风云便顺着那高亢的女声来到里面的灵堂,只见灵堂之上乱着一团,高大健硕的秋庄主被一个同样高大健硕的妇人悲痛欲绝地拉住,湘绣的员外袍已被揉得皱皱巴巴,秋庄主的脸上神情除了悲戚,更有些尴尬,似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盖风云躲开灵堂上乱哄哄的众人,默默来到灵前,悄悄点上一柱香,拜了几拜,虽然从没有见过崔总镖头,却也听过他的名声,也是江湖中声名显赫的人物,是条响当当的汉子,不想这一走,镖局就乱成这个样子。
见到盖风云进来,秋庄主似乎才找到个借口,好说歹说扔下那妇人,拉起盖风云匆匆离开灵堂,身后,憨大憨二、叶孤鸿、齐无名等几个相熟的老友跟着落荒而逃。
出得灵堂,秋庄主方苦笑着对盖风云拱手道:“多谢盖少侠来得是时候,小女……,唉,总之让你见笑了!”
盖风云无心理会别人的家事,拱手还礼道:“庄主,我已有关于杀害小虫凶手的线索,望……”
秋庄主挥手打断盖风云的话,不悦地道:“不过是个小乞儿,你何必这样认真?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自己的事都还顾不过来,哪有心管别人的闲事?”
盖风云正色道:“庄主,你是这扬州一带侠义道的头面人物,若你都不管,侠义道结盟还有何意义?小乞儿也是人,和英雄豪杰、江湖好汉没什么不同!”
秋庄主脸露不愉之色,正要继续推辞,一旁的叶孤鸿突然插话道:“庄主,当着江南这么多武林头面人物,就姑且听听他的线索又何妨?好歹莫让别人说咱们扬州的侠义道名不副实。”
秋庄主见叶孤鸿也如此说,只好无奈地道:“好,你说,简短点!”
盖风云狠狠盯了叶孤鸿一眼,拉过身后的小秃道:“小秃,你把昨晚咱们看到的情形详细说出来,不要有遗漏!”
小秃突然见这么多人都盯住自己,涨红了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小秃莫怕,除了我,这儿还有这么多人,都是扬州城响当当的好汉,没有人敢动你一根寒毛!”盖风云拍着小秃的肩膀鼓励道。
小秃望了叶孤鸿一眼,低下头小声道:“昨晚……昨晚我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盖风云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秃突然抬起头,大声道:“昨晚我在山神庙睡觉,什么都不知道!”
“小秃你疯了?”盖风云厉声质问,“昨晚我们不是在郊外那处别院外埋伏,看到了一队奇怪的人从别院出来,而别院的主人不正是叶孤鸿么?”
“这些话是你今天刚教我的,要我指认叶大侠,我……我做不出来!”小秃几乎是在吼。
众人的眼光疑惑起来,都盯在盖风云脸上,盖风云只感到那眼光象刀子,刺在脸上,痛进心里,深吸口气,稍稍平静了一下情绪,盖风云低头对小秃柔声道:“小秃,你诬陷我没有关系,只是小虫是你的兄弟,你若不说实话,小虫的冤屈就永远得不到昭雪,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我……”小秃的眼中噙满泪水,眼看就要滚落出来。
“我在郊外是刚买了一处别院,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叶孤鸿突然上前两步,爱怜地拍了拍小秃的头道,“你不要难为孩子了,直说吧,我叶孤鸿哪里得罪了你,要如此构陷于我?”
“你……!”盖风云怒视着叶孤鸿,只见他眼中除了居高临下的骄傲,更有一丝胜利的得色。
“盖风云!你要对我说的就这些么?”秋庄主冷冷地问。
“大概我错怪了你!”叶孤鸿突然无声一笑:“我记忆中跟盖大侠从没打过交道,得罪恐怕是无从谈起,只是我有些奇怪,就在秋庄主为追查杀害崔总镖头凶手的关键时刻,你便一直为一个小乞丐的死累累上门纠缠,巧的是,你一到寒山山庄,崔总镖头的死讯就传来,更巧的是,最近在扬州城突然出现的成名高手,好象就只有盖大侠你了。”
盖风云无言以对,只觉得众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已经由疑惑变成敌视。秋庄主更是冷冷地盯着自己,缓缓地道:“我想,盖大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盖风云只觉得嘴里发苦,略一踌躇,盯住叶孤鸿缓声道:“听说叶大侠的武当剑法名震江南,在下不才,想领教!”
“如今这个时候,你还有资格向叶大侠挑战么?”秋庄主声色更寒。
盖风云不理会秋寒山,只盯着叶孤鸿道:“知道你秘密的就我一人,难道你不怕你的秘密泄露出来?”
叶孤鸿悠然一笑道:“我有什么秘密?你尽管先说出来,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不敢接受你的挑战!”说着,已手扶剑柄越众而出。
盖风云心知,自己的话如今决没有人相信,就算不是这种情形,那样诡秘怪异的事也很难让人相信,如今只有一个办法,既然小虫死在魔门搜魂手之下,叶孤鸿就必定身怀魔门绝技,只要在众人面前逼得他露出一丝半点,那就能抓住他的把柄!见叶孤鸿迎战出场,当下也不搭话,抢在众人出声阻拦前一掌拍出,直取叶孤鸿胸膛。
寒光暴闪,叶孤鸿的长剑已然出鞘,如白色匹练,如水银泻地,迎上了盖风云灵动无匹的双掌。
甫一出手,盖风云便暗暗叫苦,只觉两肋的伤口在自己双臂挥舞中已然崩裂,而叶孤鸿的剑法更是超出自己估计,就算没有受伤也未必能胜得了,更何况要逼出他刻意隐藏的魔门绝技。
二人翻翻滚滚,转眼间便斗了数十招,在灵堂外的天井中直打了个天昏地暗,掌风与剑气激得枯叶纷飞、鸟惊狗叫,许多前来崔府吊唁的客人不明所以,俱远远驻足旁观。
就在盖风云苦苦支撑,渐露败象的时候,突然,一个披麻戴孝的健硕妇人手舞双刀,大叫着冲进战团,状若疯虎,双刀边砍向盖风云,边号哭道:“还我丈夫命来!”
秋寒山见状勃然大怒,闪电般冲上前去,一把夺下女儿双刀,抬手就是一把掌,怒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给我滚开!”
妇人猛地一声长嚎,就势倒在地上,抱着脑袋满地打滚,秋寒山气得浑身哆嗦,手足无措,还想再给她**掌,却已被几个老友拦住,跟着有几个仆妇也赶紧上前,扶起崔夫人小声地劝慰。
待众人拉开秋寒山,劝住崔夫人,这才又想起场中那场决斗,转眼看去,哪里还有盖风云的影子。
不说崔府众人的混乱,单道盖风云乘着这混乱溜出崔府,只见外面大街上虽然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心中却泛起一种惶然无依的孤独感,这天地间居然没有人可以明白自己,帮帮自己,就是小秃这唯一知道真像的孩子,居然也临阵倒戈,把自己陷进一个非常不利的境地,自己受点委屈也就罢了,难道小虫就这样白白死去,冤屈就这样被无声地湮没?
茫然地彷徨在扬州城繁华街头,盖风云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怎样给屈死的小虫一个公道,直到大街上陆续亮起了灯笼,盖风云才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在大街上毫无目的地徘徊了一整天。
摸摸饥肠骨碌的肚子,盖风云终于坐到街边一处小酒摊,这样的酒摊就象扬州城里的暗娼,只有在夜色降临后才羞羞答答地站到街边来。
不记得是第几碗酒了,盖风云只感到头重脚轻天晕地暗,酒摊老板那枯萎的老脸也变得朦胧起来,盖风云突然拍着桌子对着老板大叫:“你说,这世间还有没有公道?还有没有天理?凶手可以变成善人,而我,现在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凶手了?”
老板同情望着这个醉汉,不知该如何劝解。
盖风云拍着桌子大骂:“人啊!怎么会这样的无情、无耻、下流、卑鄙!亲眼看着自己兄弟惨死,居然可以睁着眼说瞎话,为凶手开脱,让兄弟死不瞑目!”
老板叹了口气,淡然道:“年轻人,当你在感到委屈的时候,是不是也为他人想过,站在对方的立场替他考虑过?”
盖风云醉眼惺忪地望着老板满面沧桑的脸,默默咀嚼着他的话,蓦地,双眼暴睁,一跳而起,大叫着:“小秃!小秃!”狂奔而去。
“喂喂喂!你还没给钱呐!”老板喊着追了出来,却哪里还有那小子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