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那偏僻破败山神庙后,小虫孤零零的坟堆旁,盖风云终于找到奄奄一息的小秃,只见他倒在小虫的坟头,眼里的光芒正渐渐散去。
“小秃!”盖风云把他搂进怀里,掌心贴住他后心灵台穴,内力源源不断地送过去,可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盖大哥,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小虫,我根本没有脸再见小虫,但就是爬,我也要爬来,向小虫赔罪,求他原谅。”小秃散乱的眼中,有深深忏悔。
解开小秃的衣衫,盖风云就看到那个淡青色的掌印,象一只丑陋而巨大的蜘蛛,紧紧贴在小秃瘦骨嶙峋的胸膛。
“是我不好,不该把你留在叶孤鸿身边,是我害了你!”盖风云猛地把小秃搂紧。
“盖大哥,这不怪你,”小秃艰难地道,“这个掌印叶孤鸿早就印在了我的胸口,要我照他的话做,不但可以救我一命,还会给我许多银子,让我不用再做乞丐,虽然银子不能让我出卖小虫,但我怕死,尤其看到小虫也是死在这样的掌印之下,我就更怕了!”
“不怪你,大哥不怪你,你只是一个孩子,大哥这么大了,也是一样的怕死!”盖风云泪如泉涌,只恨自己怎么会如此的粗心。
小秃凄然一笑道:“大哥真是好人,只可惜小虫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我了。”
“会的,一定会的,你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无论做出什么事,都是值得原谅,小虫也一定会原谅你!”盖风云语无伦次,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秃缓缓合上眼,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微笑,喃喃道:“大哥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盖风云把小秃紧紧贴在胸膛,感觉到他瘦弱的身体在自己怀中渐渐冰凉、僵硬。
月色静静投下来,照着这个戚戚的世界,照着两个凄凄孤坟,盖风云呆呆坐在坟前,心中空空落落,只感到这朦朦月色,也似透着无边的戚意。
盖风云默默地把几个馒头堆上坟头,仅仅两天前,这两个孩子还在跟自己谈笑吃喝,可如今,他们就象被人随手捻死的蝼蚁,转眼就从这个世界消失。
但他们不是蝼蚁,他们是人,不论他们多么卑微,都是两个活生生的人!盖风云似感到有个声音在耳边轰鸣。
一声晨鸟的清鸣,似唤醒沉睡的大地,雀鸟声、虫吟声、和风声渐渐充塞天地,盖风云一跃而起,最后看一眼两个并排着的新坟,在心中暗暗发誓:我不会让你们白死,决不容你们白死!
迎着初升的阳光,盖风云大步而行,步伐坚定,背影笔挺!
崔府的灯火一直未灭,头七未过,灵堂也整夜有人守灵,盖风云象灵猫一样翻过崔府的墙头,蹑足窃行,最后隐伏在灵堂后的花园中,望着灵堂内几个守夜的亲属,心中不敢肯定,自己的冒险究竟值与不值。
三更天了,月暗星稀,朦朦夜色象黑色大幕笼天罩地,就在盖风云无奈地想放弃的时候,灵堂中突然缓缓度出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妇人高大健硕,身材特异,不用看清面目,盖风云就知道那是崔夫人。
只见崔夫人缓缓度进后花园,轻慢而行,最后,在一远离灯火照耀的幽暗凉亭中坐下来,以手支颐,神情木然,似在怀念亡夫,又似在等待什么。
足足有大半个时辰,崔夫人终于轻叹了口气,缓缓站起来,神情略带失望,慢慢地踱出凉亭,就在此时,盖风云终于动了动,崔夫人蓦地停住脚步,望向盖风云藏身的暗处,声音里似闪着一丝兴奋:“你终于来了,果然没让我失望。”
盖风云从暗处出来,定睛望着崔夫人,只见她相貌也和身材相配,眉粗目大,鼻塌口阔,实在不敢恭维,但眼中却扑闪着一种少见的灵动和精明。盖风云长出了口气,拱拱手道:“夫人果然是在等我,我总算肯定,昨日夫人如此泼辣,原来并非无心搅局,而是刻意救我!”
望着突然出现的盖风云,崔夫人脸上并没有一丝意外,就象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缓缓回到凉亭坐下,崔夫人悠然道:“你若连这点也看不出来,岂配称为智侠?又岂能让我如此期待?”
盖风云跟进凉亭,略显疑惑地问:“昨日所有人都怀疑我和崔总镖头的死有关,何以夫人却肯定我是无辜的?”
崔夫人撇撇嘴道:“不要以为我在灵堂上悲痛欲绝大哭大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每一个进出灵堂的人、吊唁的人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有任何异状会落在我眼中,而你,神情举止是最正常的一个。”
“夫人何以这样说?”盖风云忍不住问。
崔夫人缓缓道:“你上香的时候手不抖香不颤,虽然神色沉重,却毫无悲戚,你跟先夫素不相识,这样才是最正常,如果要装出点悲戚的模样,我反而会怀疑。再说先夫是死在熟悉他的人谋划之下,这人应该就在前来吊唁的客人中,你一个陌生人,突兀而来,看似值得怀疑,其实最不可能。”
“夫人何以就肯定是死于相熟之人的谋划?难道有什么线索?”盖风云疑惑地问。
崔夫人微微轻叹道:“谋划这次暗杀的人对先夫的习性相当清楚,正好选在如意楼和寒舍间最僻静阴暗的街角,先夫死时刀已出鞘带血,所以凶手多半另有其人。先夫每走一趟镖后都要到如意楼和手下去喝花酒,他那些漏洞百出的谎言岂能瞒得过我?只是男人在外面,怎能没有点应酬,只要他每天都回家过夜,我也就不计较罢了,女人啦,谁不是这么命苦?”
盖风云目瞪口呆地望着崔夫人有些粗鄙的面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貌似泼妇的女人竟然如此精明,心细如发!不禁叹息道:“夫人的心思之慎密,胸中的韬略,盖风云妄称智侠,也只有甘败下风!”
崔夫人摇头道:“我敢如此肯定你不是凶手,还因为暗杀现场留下了凶手一只断臂,可见这次暗杀是相当周密的计划,有人负责策划,有人负责出手,想必还得有人放风,而你一向独来独往,不该有如此多的帮手。”
“断臂?”盖风云一震,忙问,“夫人可还记得断臂上衣袖的颜色?”
崔夫人想了想道:“是一种怪异的青黑色棉布。”
“是不是象寿袍那样的布料?”盖风云急问。
崔夫人闻言恍然大悟道:“对!就是寿袍的料子,你这一说我才想起。“
盖风云只觉脑海中灵光一闪,小虫的死和崔总镖头的死居然如此巧妙地联系起来!呆呆地望着凉亭外黑黢黢的假山,半晌,不禁喃喃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莫非你知道了凶手?”崔夫人忍不住问。
盖风云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为何要把这些告诉我?有没有把心中的怀疑告诉秋庄主?”
崔夫人摇头道:“家父心中一向藏不住事,我不敢告诉他,幕后策划之人既然熟悉先夫,多半也认识家父,若他流露出一丝半点的不妥,我怕那人会对他不利。”略顿了顿,崔夫人狡黠一笑道:“我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智侠盖风云,只要你知道了这些,就不能不帮我了!”
盖风云点头道:“我一定会揪出凶手,这也是帮我自己,如果我猜得不错,我认识的一个孩子便是死在那幕后策划人之手。”略顿了顿,盖风云又问:“不知夫人可知道魔门,我还想了解一下关于魔门的秘密。”
崔夫人摇头道:“这我可不清楚,你该去问齐无名。”
“那麻烦崔夫人给我引荐一下,他对我可能也有误会。”盖风云忙拱手道。
崔夫人缓缓道:“他就住在西厢房第三间,我可不会给你引荐,如果你连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我又岂敢把大事托付给你?”
盖风云闻言只好道:“好吧,待我筹划好一切,可能最后还需夫人配合,到时我会把详细计划写出来,让人转交给你。”
崔夫人想想道:“明天开始,我会让信得过的人在大门外一直等着,等你的消息!”
盖风云辞别崔夫人,看看天色,似乎尚未到四更,便悄然望西厢房摸去,身形在夜幕下如狡兔灵狐。
找到西厢房第三间,盖风云略一踌躇便有了主意,轻轻敲敲窗户,立刻,便听到里面一声喝问:“谁?”
“盖风云!”盖风云小声回答,心知对象齐无名这样的聪明人,一切的花招和计谋都不如直截了当来得更有把握。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便听到齐无名平静地道:“进来!”
轻轻地翻窗入室,便看到齐无名早已从床上坐起,冷冷地望着进来的盖风云,静静地没有言语。
“前辈,在下深夜前来,只为了解关于魔门的秘密,还望前辈不吝相告!”盖风云开门见山地道,心知对聪明人,往往开门见山是最好的办法。
几乎没有犹豫,齐无名便道:“好!我告诉你!”
“前辈就这么相信我?”盖风云暗松了口气,笑问道。
齐无名淡然道:“你若是魔门中人,自然是用不着冒险来问我这些,你若不是,那告诉你这些又何妨?不管你跟崔总镖头的死有无关系,总跟那小乞儿的死无关,魔门搜魂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的。”
盖风云坐到床对面的木椅上,笑道:“跟聪明人说话,总能省下许多口舌!”
齐无名没有理会盖风云的恭维,眼光投向虚空,半晌,方缓缓道:“魔门,泛指从异域传入中原的神秘教派,主要是由西域传来,教义与中原盛行的佛门、道门等完全不同,数百年来,先后有摩尼教、拜火教、撒旦教等等,不一而足,而如今所说的魔门,则是特指近百年来方大举侵入中原、势力最大的摩多瓦纳教,由于传自西域,中原信徒也称为西方圣教。”
略顿了顿,齐无名接着道:“西方圣教和中原盛行的教派完全不同,信仰的神祗叫天尊,和佛门的慈悲入世与道门的逍遥出世也完全不同,他们的教义只承认自己,并以西方圣教统一天下为己任,崇尚武力和征服,他们传教的手段也是先征服,再传道,他们崇拜的神祗天尊的神像,也是一身披战甲,坐跨飞天骆驼,手执长戈的武神,这样的教派当然不能容于以宽容博爱、修身养性为主的中原正统,因此才被当成是魔教代表,被称为魔门!他们的创教之人和第一任教主被后来的教徒们尊为圣主,圣主多摩尼。”
盖风云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方喃喃道:“这样的教派果然不愧被称为魔门,只要有它的存在,就少不了流血和争斗,就少不了征服和反抗,不知道这样的教派在中原传播得有多广?”
齐无名答道:“这样的教派在西域崇尚武力的民族中流传甚广,但在中原崇尚礼教的环境下寸步难行,却并不影响它对中原的侵入,因为它本来就是武力传道,先征服、再传道!”
盖风云闻言叹息道:“前辈果然见闻广博,可知道他们在中原的所作所为?”
齐无名摇头道:“这个教派神秘无匹,具体所为我也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们在中原经多年谋划,已培养出几个传道和征服的出类拔萃人物,秘密隐藏在中原,通称为圣子,即圣主之子的意思,而我们则称之为魔门圣子。”
盖风云默然片刻,犹豫着问道:“有一种人,似乎没有意识,但功夫奇高,并且没有痛苦,不惧生死,似乎象传说中的僵尸,却又会流血和死亡,不知在魔门中该叫什么?”
“你见过这样的人?”齐无名急问,声音中有兴奋,更有恐惧。
“我不仅见过,还跟他们交过手。”盖风云缓缓然道,对齐无名的失态有些疑惑不解。
“他们终于……终于还是成功了!”齐无名眼望虚空,无声叹息,眼中的恐惧和兴奋交织。
“什么成功了?”盖风云不明所以。
“你不要问,我决不会告诉你!”齐无名突然厉声道,“你只需知道,他们不属于魔门,跟魔门没有任何关系,你千万不要和他们打交道,千万躲他们远点!”
吃惊地望着齐无名恐惧的面容,盖风云叹息道:“只怕我不想跟他们打交道都不行了,崔总镖头很可能就是死在他们手里,不知前辈对我有什么建议?”
齐无名脸色蓦地变得煞白,半晌,方失魂落魄地道:“没有,没有任何可行的建议,你只需知道,他们若要杀人,没有人可以阻止,天下的武功,在他们眼里都如儿戏。”
望着这个对天下武功了解颇深的智者,盖风云心神俱震,半晌,忍不住好奇地问:“难道魔门也怕他们?”
齐无名心神恍惚地道:“不错,没有人不怕他们,因为,他们已经不能叫人!”
“前辈对他们似乎颇为了解,为何不愿详细告诉我?”盖风云不解地问。
“不要问我!你走!你赶紧走!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决不会告诉任何人!”齐无名突然声嘶力竭大叫。
盖风云还想再问,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喝问:“齐先生,你怎么了,有谁在你房里?”
盖风云无奈地站起来,悄然翻窗而出,潜行隐踪摸出崔府,心中的疑团刚解开一些,却又引来更大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