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我在培根的香味中醒来,我想从枕头里抬起头来,脑袋却重得像水泥。明亮的晨光穿过百叶窗,直射进我的眼睛。我眯着眼睛,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泛着金色。
有那么短暂的一刻,我又变成了孩子,只有八岁,扎着马尾辫,瘦瘦的身材,我对生活充满幻想,有那么多可能性。我翻个身坐了起来,有种紧迫感,要是我再错过校车,妈妈会杀了我的。
不,不对。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梳妆台上放着的,不是我的儿童背包,是我女儿的。
我叹了口气,拖着身子走去洗手间。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后,我走下楼梯,看到一片狼藉,伊莎贝拉穿着睡衣,正坐在餐桌上,专心致志地在用蓝色蜡笔画画,露着点舌头舔着嘴角。
我走进厨房,伊莎贝拉抬头看了我一眼,很快便继续埋头画画。佩格婆婆刚倒好一杯咖啡。
“你不是应该不喝含咖啡因的饮料了吗?”我问道。
“这咖啡是脱咖啡因的。”她不屑地说道,好像那罐咖啡比污水还要难喝。“抱歉,害得全家人都得喝脱咖啡因咖啡,今早‘克雷格风暴’刚走。”
祖母夸张的语气把我逗乐了,“哎呀,你真不应该这么说你的‘父亲’。”
“真幽默。”祖母讽刺地回到道,皱起鼻头喝了一口咖啡。
打开橱窗,我拿出一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杯咖啡。又加了些牛奶。身后,椅脚摩擦地板发出声响。
“坐下,我给你弄早餐。”
炉子上放着一个平底锅,一旁是一盘培根,几个礼拜以来,我的肚子第一次饿得咕咕叫,不再觉得反胃,而是饥饿。
坐在女儿身边,我看着她正在画灰姑娘和王子在舞会上跳舞,伊莎贝拉用紫色给灰姑娘的裙子着色,王子则穿着深蓝色西装。她画得很棒,除了偶尔会将颜色涂出边。
“贝拉,你画得很棒。”
贝拉给了我一个微笑,接着给水晶鞋涂上柠檬黄。
我的目光跳过贝拉,投向窗外,我看到一棵小树,枝叶茂盛的树枝上挂着小苹果。我转过去笑着对祖母说:“妈妈的树结果子了!”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哇,真不错。这树第一年结果,我以前一直对你妈妈说,需要在这棵树旁边种点其他,要交叉授粉才能开花结果。看来你妈妈说的对,我应该相信她。”
回忆里浮现起母亲憔悴的面容,她瘦弱的身体被泥土慢慢覆盖。我真希望母亲能看到这棵树。“我当时觉得她很奇怪,明知自己快不行了,还要种下这棵树。”
佩格婆婆放下手里的海绵,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这也许就是生命的意义,即使知道你不会是在树下乘凉的那个人,你依然满心期待地种下一棵树。”
我琢磨了一会儿,“天哪,这是你想出来的?”
祖母摇摇头,“我哪能这么有深度,我在哪儿听过这句话,就再也没忘记过。”
我抚摸着伊莎贝拉软嘟嘟的脸颊,“你吃过早饭了吗?”
佩格婆婆为她回答道:“她吃了两个烤饼,四片培根,还有一杯半橙汁。”
我对着伊莎贝拉学了两声猪哼哼,逗得她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祖母端来我的早餐,热腾腾的煎饼,几片培根,还有一大罐橙汁。我咧嘴笑着谢过祖母,边忙着涂黄油。
她端着咖啡,在我对面坐下。“孩子,睡得怎么样?”
我往盘子里倒了些枫糖浆,“睡得很好,我爸人呢?”
她咳嗽了一阵,等渐渐消停了,才回答我。“应该还在睡觉,他昨晚很晚才回来。”
我咬了一口煎饼,枫糖浆和黄油完美地搭配,在我嘴里唱起了交响乐,我喝了一口橙汁,略带苦涩,破坏了我的“交响乐”。“有多迟?”
“两点。”
有一小块培根似乎跑到我的肺里,害得我一直咳嗽到眼珠快掉出来。
“把手放在头上。”佩格婆婆说。
我没有理睬她的建议,又喝了一大口水。
“妈妈,你还好吗?”
我喘了口气,回答说:“我没事,我房间里放着你的衣服,去把衣服穿好,好不好?”
她非常听话地把填色本合起来,等我听着她的脚步声走上楼梯,我问祖母:“他为什么那么晚回家?”
“昨晚你们俩怎么了?”她的目光似乎将我看穿。
“我告诉他了。”
“告诉他关于伊莎贝拉的事情,还是……”
“只说了关于伊莎贝拉的事情。”
她点点头,似乎赞同我的做法。“所以你打算一次扔一个手榴弹,不采取蘑菇云战略,我觉得是个好办法。”
“即使我想告诉他所有事情,我也得边叫边追着他才行。”
“他昨天又走开了?”
“嗯,老样子。”
祖母脸上挂着一丝坏笑,“你别五十步笑百步。”
她说得太对了,以至于刺痛了我。虽然我不肯承认,但是也许我真的很像他。我不想想下去,转移了话题。“我真不知道那四个小时,他能跑去哪里。”
“快吃早餐吧。”
其实我已经没有胃口了,但是为了让外婆高兴,我又拿起了一块煎饼。
她叉起一片我咬过了的培根,放进自己嘴里,边咀嚼着边说,“谁知道呢?他可能去散步了,或者在独木舟里睡着了,或者……”
父亲的脚步声打断了祖母。他走进厨房,他的下嘴唇比上嘴唇肿过两倍,左边鼻孔被擦得通红。佩格婆婆和我一脸疑惑地对望着。
我忘记了我再也不要和他说话的承诺,“发生什么了?”
他走去橱柜,拿了一个咖啡杯。“怎么了?”
佩格婆婆咳嗽了两声,然后指指他的嘴巴。“你的脸怎么了?”
他忙着倒咖啡。
“杰克,你到底干了什么?”祖母摇着头,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感觉身体烧了起来,“求求你告诉我,这和普雷斯顿一家子没有关系。”
他的沉默让我脑袋轰的一声,“噢,爸爸,别。”
等他抬起头对着我们,我看到他的右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抓痕。
我警觉地问他:“你到底做了什么?”
佩格婆婆站在那里,脸色阴沉。“杰克?”
他的目光停留在地毯上,“我去和他对质了。”
“大卫的爸爸?”天哪,我真不敢相信。“你又去了?”
“我要求他道歉……”他停顿了一下,充满血丝的眼睛望着我。“他还是不肯承认,即使我和他之间有了一个孙女,他还是不愿意。”
我的太阳穴剧烈地跳着,“告诉我!告诉我!你没有告诉他伊莎贝拉的事情!”我开始尖叫。我的身体似乎六神无主,我的灵魂似乎飘到半空,旁观这震耳欲聋的一切。
“大卫还不知道这些,你知道我还没有告诉他,你怎么可以这样!”
父亲垂着头,把脸埋在手掌里。
“上帝保佑,请帮帮我们。”我抓起钥匙和背包,从后门奔出,佩格婆婆在大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