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
我闻到一阵汗水和雪松木的味道,随即我感到手臂被碰了一下,我睁开眼,竟然发现克雷格蹲在我的床边。
他深褐色的眼睛望着我,“你真该看眼你的发型。”
我用手挡住嘴巴,担心口气会很难闻。“哈,很乱吧。”
“嗯,估计你赢不了北卡罗来纳选美。”
“就算我再怎么打扮,估计也赢不了。”我撑起身,瞥了眼闹钟,嘟囔了一声,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原本只打算睡一个小时,没想到一下子三个小时过去了,却还是很疲倦。“你怎么在这儿?”
他坐下,床垫那头沉了下去,他深情地看着我,竟然让我有一丝心动,不由得自嘲了一声,真佩服我自己,一个得了癌症的人,竟然还能对他动心。
“哇。”
“哇什么?”我问。
“即使你顶着梅杜莎 一样的发型,你还是这么漂亮。”
我把手叉在胸前,打量着他。他穿着一件T恤衫,粗犷的工作靴里露出粘着草的长袜,我想开个玩笑,嘲笑一下他的衣着,却发现无处可使,男人就应该像他这样。
他眨了眨眼,“虽然你衣冠不整,我还是愿意和你分一张床垫。”
我的脸一热,“够了。”
他捂着嘴,假装咳嗽,说了句“假正经”。
“当作你是在夸我,要知道,上一次我不作正经,结果就怀上了伊莎贝拉。”
“没有那个词。”他说。
“哪个词?伊莎贝拉?”
“不是,我是说,不作正经。”
“有这个词。”
“噢,拜托,不作正经?”
“我敢肯定有这个成语。”我说,努力装作很肯定。
“要打赌吗?”
我用手理顺我的乱发,“嘿,首先,你在没有人陪同的情况下进入我的闺房,损坏我名声,现在,又想和我赌博?”
他弯下腰去捡一个枕头,臀部闯入我的视线。他的臀形很漂亮,又小又翘,可也轮不到我欣赏,我感到一阵脸红。他直起腰,我赶紧把视线移开。
“听我说,特蕾莎修女,我不是想占你便宜或者让你堕落,”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詹纳薇,我不是大卫。”
我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毛毯,“什么意思?”
“我真的关心你,喜欢你。”
我的心一沉,“他曾经也是。”
克雷格张开嘴想要反驳,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一会儿,我指了指他的脚,“你的鞋子那么脏,佩格婆婆怎么会让你进屋的?”
他看了眼靴子,看了看我,“哎呀,我都忘了我上来是有任务的。”
“是什么?”
“我是来告诉你泰德在楼下,他想找你谈谈。”
我只认识一个泰德,想到他在这里,就像我在百货店撞见初中老师一样,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不真实。“泰德叔叔?”
“他不是我的叔叔,不过,对的,就是他。”
“他来做什么?”
“我猜,是来和你谈关于伊莎贝拉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很显然,我一直没意识到,除了大卫和林赛,我还要和普雷斯顿医生、泰德、泰德的妻子,以及整个普雷斯顿家族打交道。我一头栽回枕头里,用毛毯蒙住头。
克雷格一下子掀掉了毛毯。
“走开。”
他握住我的脚踝,硬把我的脚拽到地板上去。
我胡乱拍着他,“好啦,好啦,我起来了。”
见我已经站起来了,他一脸得意地走了出去,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块。他刚要把门关上,从门缝里又钻出了脑袋。“别拖太久,你爸正在楼下斥责普雷斯顿医生的罪行呢。”
想到楼下正在上演现代版蒙特鸠和卡不列特 家族世仇 ,我的胃一阵抽搐。换上一件干净的蕾丝花边T恤衫,扎了个马尾辫,迅速喷上点香体喷雾,趁着他们还没打起来,我匆忙跑下楼。
刚走到楼下,听见伊莎贝拉的笑声,我心想,会不会泰德正在逗伊莎贝拉玩?泰德是那种给孩子一个棒棒糖,也会要二十五美分的人,不过至少比他哥哥好,他没有自大的上帝情节。
扫了一眼,发现泰德正坐在沙发上,看上去浑身不自在。他穿着一条白色工作裤,印着泰德咖啡馆的T恤衫被他塞在裤子里。他的头顶比以往更加光亮,不知道是不是来之前特意擦过。
父亲双手叉在胸前,靠在厨房和客厅间的走道上。
泰德看见我,一下站了起来,“詹妮,好久不见。”
我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我们两个礼拜前刚见过。”
父亲清了清嗓子。
泰德那双小眼睛来回看着我们俩,紧张地笑着。“你说什么呢,自从你离开家我就再没有见过你了,有多少年了?”
我眨巴着眼睛,摸不着头脑,到底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肯定是他。“泰德,我们又没有被黑手党追杀,你来找我什么事情?”
父亲鄙视地眯起眼睛看着泰德,难怪他汗如雨下,谁都招架不了杰克•卢卡斯杀手般的眼神。
泰德瞄了眼父亲,“我从来没有当过叔爷。”
父亲扑哧一笑,“整个破镇都叫他叔叔,他竟然还不习惯。”
“杰克,别这么没礼貌!”佩格婆婆从厨房喊道。
父亲没反驳,但是一脸怒容。
汗珠沿着泰德的眉毛流下,他拿出一团皱巴巴的手帕,吸掉额头上的汗。“詹妮,可以单独和你谈谈吗?”
父亲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血浓于水,詹纳薇,别忘记了。”
父亲幼稚的行为,让我不由得摇摇头。
他黑着脸,走进了厨房。
泰德松了口气,接着指着咖啡杯上的棕色袋子说:“你饿吗?我给你带了些汉堡。”
意料之外,说起食物,我竟然没有觉得恶心。“有点饿,谢谢你,一共多少钱?”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我没打算和你要钱。”
我语无伦次地说了“谢谢”。
“我知道,我的吝啬已经声名在外,但是我也不至于这么小气。”
我挑起眉毛,“大家都知道,即使是家里人,去你那吃饭也得付钱。”
他的脸涨得通红,“天哪,我为了教训侄子,让他付了一顿饭钱,至今还被当作话柄。”
因为饥饿,我开始胃疼。我得赶紧摄取一些卡路里,等这阵食欲过了,估计又会厌食两个礼拜。“泰德,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他咬着下嘴唇,最后开口了,“你估计不知道吧,你的小不点是我们家族里唯一的孙辈,唯一一个。”他的眉头一直在冒汗,“我们,我,我想能有机会了解她。”
“等她长大了,如果伊莎贝拉愿意,她有的是机会认识普雷斯顿家亲戚,但是现在……”
他的表情比当年餐馆被打劫了还要伤心,我对他感到同情,但是我不能因为感性而决定伊莎贝拉的未来。不过,他的确是伊莎贝拉的叔爷,也是个不错的人,虽然姓普雷斯顿。
我需要点时间考虑清楚,权衡一下利弊,还要和佩格婆婆还有克雷格商量一下,我想做正确的决定,但是我担心普雷斯顿家人觉得对的决定,未必是适合伊莎贝拉的。我揉着太阳穴,试图理清思路,但是不行,我的脑袋一片混乱,他看着让我更有压力。“泰德,谢谢你来看我,我知道你很想见伊莎贝拉,但是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他又擦了擦额头,“詹妮,我们两家之间的不合已经很久了,我知道我哥哥之前搞砸了,我理解你父亲,他那么生气是应该的。但是这个孩子,她和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她有权利认识这个家庭。”
“我们再联系。”我的语气很疏远。
泰德把手搭在我的手臂上,“还有件事情你得知道。大卫提到要为抚养权上诉。”
我伸手想抓住个支撑物,“你说什么?”
“我一直在劝他,我们应该私下和解,一旦上了法庭,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但是他听不进去。”
我的脑袋像是爆炸了,“完全抚养权?”
“詹妮,别担心,不可能的,没有哪个法官会把一个小女孩从她母亲身边夺走。”
我心想,没错,但是她的母亲得了癌症,这就难说了。空气里的氧气变得好稀疏,我急促地呼吸着,却觉得天旋地转。“他真的打算把伊莎贝拉抢走?”
“我想他是想要共同抚养权……”
泰德还在说话,但是我的脑袋一团糨糊,字母都在打架。我想问他,是不是地板在转,但却说不出一个字。泰德惊讶地张着嘴,伸出手要接我,太迟了。我听见重重的一声,我的头摔在地板上,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