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
所有直接或间接为从敌机上佩戴降落伞或通过迫降方式落地的敌人提供帮助、协助他们逃跑和藏匿或以任何方式向他们施以援手的男子都将遭到当场枪毙。
提供类似帮助的女子将被送往德国的集中营。
“我猜我应该为自己身为女性而感到庆幸。”伊莎贝尔自言自语道。德国人怎么会到现在——1941年10月——都没有意识到,法国已经快要变成女儿国了!
即便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看出敌人是在虚张声势。此时此刻,她想要鼓起勇气——伊迪斯·卡维尔就甘愿出生入死——可是身处到处都有德国士兵巡逻的火车站,她还是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退出和改变心意的余地了。经过数月的计划和准备,她和四名飞行员已经准备好了检验这一逃脱大计。
十月的这个清冷的早上,她的人生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她登上这趟前往圣让德吕的火车的那一刻起,她将不再是伊莎贝尔·罗西尼奥尔,那个生活在拉布尔多内大道书店里的女孩。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朱丽叶特·杰维兹,代号“夜莺”。
“走吧。”阿努克挽住伊莎贝尔的手臂,拉着她远离了那块警示牌,朝着售票处走去。
她们曾经多次温习过这些准备工作,因此整个计划已经被伊莎贝尔记得烂熟于心。其中只有一处瑕疵:到目前为止,他们三番两次联系巴比诺夫人的尝试全都以失败告终。也就是说,计划中的关键组成任务——寻找向导——只能靠伊莎贝尔单枪匹马地去完成了。在她的左手边,穿着一身农民装扮的麦克利什中尉正在等待她的信号。他的逃跑装备中只装了两片苏醒剂药片和一个看上去如同纽扣一般、被他钉在了领口上的迷你指南针。他也领到了自己的伪造证件——现在的他成了佛兰德的农场工人,身上带着一张身份证和一份工作许可,可她的父亲无法保证这些文件能够通过严密的检查。为此,中尉还剪短了自己的飞行靴,刮净了脸上的小胡子。
伊莎贝尔和阿努克花了无数个小时训练他该如何举止得体。她们给他穿上了宽松下垂的外套和一条满是污渍的破烂工装裤,还漂白了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的尼古丁污点,教会了他像个法国人一样用拇指和食指抽烟。他知道自己在过马路之前要先望向左边——而不是右边——除非伊莎贝尔朝自己走来,否则他绝不会主动接近她。她吩咐他在火车上装聋作哑,整趟路程中只要读读报纸就好。他还自行买好了车票,准备和伊莎贝尔分开就座,他们都是如此。待他们在圣让德吕下车之后,飞行员们仍要与她保持一段的距离。
阿努克转向了伊莎贝尔。“你准备好了吗?”她用眼神询问道。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埃蒂安表兄会在普瓦捷上车,埃米尔和让-克劳德两位叔叔分别会在吕弗克和波尔多上车。”
他们就是其他的几位飞行员。
伊莎贝尔要在圣让德吕带领四位飞行员下车——两个英国人、两个加拿大人——然后翻山越岭进入西班牙。一旦到达那里,她就要发送一条电报回来——“夜莺放声歌唱”,意味着计划成功了。
她亲吻了阿努克的双颊,低声念了一句“再会”,然后快步走向售票窗口。“圣让德吕。”她边说边把钱递给售票员。拿到车票,她朝着C站台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不管自己的心里充满了怎样的渴望。
火车的汽笛声响了起来。
伊莎贝尔迈上车厢,坐在靠左的一个座位上。更多的乘客鱼贯而入,纷纷落座。几个德国士兵也上了车,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
麦克利什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他磨磨蹭蹭地经过她的身边,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垂着双肩,努力让自己的身材看上去矮小一些。随着车门缓缓关闭,他在车厢另一头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马上摊开了手中的报纸。
火车再一次鸣响了汽笛,巨大的车轮转动起来,慢慢地开始提速。车厢里传来了些许重击的声音,左右摇晃着进入了平稳而又单调的微震运动模式,车轮在钢铁轨道上发出了丁零当啷的响声。
坐在伊莎贝尔对面的德国士兵朝着车厢里扫视了一番,目光停留在麦克利什身上。他轻轻敲了敲同伴的肩膀,两人准备起身。
伊莎贝尔向前倾了倾。“早上好。”她边说边笑了起来。
两个士兵马上就坐了回来。“早上好,小姐。”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你们的法语真不错。”她谎称。坐在她身旁的一位农民打扮的魁梧妇女厌恶地哼了一声,低声用法语说道:“你真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伊莎贝尔笑得格外灿烂。“你们要去哪里呀?”她询问那些士兵。鉴于大家要在同一个车厢里坐上几个小时的时间,她最好还是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为好。
“图尔市。”其中一个人回答,另一个还补充了一句,“翁赞。”
“啊。那你们会不会玩什么可以消磨时间的纸牌游戏?我带了一副纸牌。”
“知道,知道!”年轻一些的那个士兵回答。
伊莎贝尔从手包中掏出纸牌。她需要对付的是一个新手——她笑了笑——这时,第二位飞行员也登上了火车,慢吞吞地走过德国人的身边。
过了一阵子,售票员走进车厢里时,她拿出了自己的车票。售票员接过车票,走了过去。
当他走到飞行员面前时,麦克利什按照他们的吩咐把车票递了过去,眼睛却并没有离开报纸。另一位飞行员也是如此。
伊莎贝尔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靠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伊莎贝尔和四位飞行员顺利到达了圣让德吕,先后两次步行——当然是分开行动——经过了德国人的检查站。站岗的士兵们几乎没怎么细查一系列的伪造文件,连头都懒得抬起来,开口就说非常感谢。他们并没有搜寻坠落的飞行员,显然也没有料到他们会想出如此大胆的计划。
眼下,伊莎贝尔和飞行员们距离山脉已经越来越近了。在山脚下,她走进河边的一座小公园里,找了张长椅坐了下来,俯瞰着河水。飞行员们会按照计划纷至沓来。麦克利什是第一个到达的,坐在她的身旁。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在能够听到彼此说话声的地方坐了下来。
“你们把自己收到的指示带过来了吗?”她问道。
麦克利什从衬衣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写道:又聋又哑,等待我妈妈来接我。其他几位飞行员也收到了同样的指示。
“如果遇到德国士兵找你们麻烦,就把自己的证件和这张纸拿出来给他看。千万别说话。”
“装傻对我来说易如反掌。”麦克利什咯咯地笑了起来。
可伊莎贝尔却焦虑得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转身摘掉背上的帆布背包,把它递给了麦克利什。里面装着一些必需品——一瓶葡萄酒、三根圆润的香肠、两双厚厚的羊毛袜子和几个苹果。“到了于尔吕尼,尽可能找个地方坐下。当然,不要坐在一起。低调行事,假装看书,在听到我说‘你在这儿啊,表兄,我们在到处找你呢’之前不要抬头。明白吗?”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如果我在黎明之前还没有回来,你们就分开前往波城,找到我告诉你们的那家酒店。在那里,一个叫作伊莱恩的女子会帮助你们。”
“保重。”麦克利什说。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撇下他们朝着主路走去。大约一英里之后,随着夜幕开始降临,她穿过了一座摇摇晃晃的桥梁。脚下的道路变成了愈发狭窄的土路,并且不断向上爬升,通向了草木繁茂的山脚。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看到了数百个小小的白色斑点——那是山羊。海拔这么高的地方已经没有农舍了,只剩下了几间畜棚。
终于,她看到了:一间有着红色房顶的两层半木质结构小楼,正如他父亲所描述的那样。难怪他们无法联系到巴比诺夫人,这座农舍的设计似乎就是为了要让人们敬而远之的——就连通往农舍的坡道也不例外。山羊们被她的出现吓得咩咩直叫,紧张地冲撞着彼此。被人随意遮挡起来的窗户里亮着灯光,烟囱欢快地冒着炊烟。空气中散发着阵阵的香气。
她敲了敲门。沉重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正好足以露出一只眼睛和一张几乎被灰白的络腮胡遮住的嘴巴。
“晚上好。”伊莎贝尔开口说道。她等待着老人温和地回复自己,可对方却什么话也没有说。“我是来找巴比诺夫人的。”
“有什么事吗?”男子问道。
“是于连·罗西尼奥尔叫我来的。”
老人的牙齿和舌头之间发出了吸气的声音,很快,门开了。
一进屋,伊莎贝尔注意到的第一样东西便是挂在巨大石面壁炉里的钩子上那口炖着汤的大黑锅。
宽敞的木梁屋内,一个女人正坐在屋子深处一张满是划痕的巨大隔板桌旁。从伊莎贝尔所在的地方望去,她身上的木炭色衣服似乎破破烂烂的。可当老人点亮油灯之后,伊莎贝尔才看清那个女人身上的打扮和男人一样,穿着粗糙的马裤、亚麻布衬衫和系带皮靴。她的头发是铁屑色的,嘴里还叼着一支香烟。
尽管已经时隔十五年之久,伊莎贝尔还是认出了这个女人。她记得自己曾经坐在圣让德吕的海滩上,听着两个女人的欢笑声。巴比诺夫人说,这个小美人会给你带来无尽的烦恼的,玛德琳,男孩们会朝她蜂拥而来。她的妈妈回答,她很聪明,是不会让男孩子们来决定她的人生的。对不对,我的伊莎贝尔?
“你鞋子上的泥土都已经结成块了。”
“我是从圣让德吕的火车站一路走过来的。”
“有意思。”那个女人用穿着靴子的一只脚推开了身下的椅子,“我是米舍利娜·巴比诺。坐吧。”
“我知道你是谁。”伊莎贝尔回答,然后就陷入了沉默。眼下,信息是危险的,必须被谨慎地拿来交换。
“是吗?”
“我是朱丽叶特·杰维兹。”
“我为什么要在乎你是谁?”
伊莎贝尔紧张地瞥了瞥那个警惕地看着自己的老人。她不想背对着他,却又没有别的选择,于是坐在了那个女人的对面。
“你想抽支烟吗?这是蓝色高卢香烟,是我花了三个法郎、卖了一只羊换来的,不过这很值得。”那个女人心满意足地深深吸了一口香烟,吐出一团拥有特殊香气的蓝色烟雾。“我为什么要在乎你是谁?”
“于连·罗西尼奥尔觉得我可以信任你。”
巴比诺夫人又深深吸了一口香烟,然后在靴子底上把它掐灭,将余下的香烟放进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他说他的妻子和你曾是密友。你还是他大女儿的教母,而他是你小儿子的教父。”
“曾经是。我的两个儿子都上了前线,死在了德国人的手里。我的丈夫也在一战中牺牲了。”
“他最近给你写过几封信……”
“这年头,邮政根本就不灵通。他想要做什么?”
问题来了,这就是这个计划中最大的瑕疵。如果巴比诺夫人是个通敌者,一切就将毁于一旦。关于这个瞬间,伊莎贝尔想象过不下一千次,把每一个节点全都考虑了进去,还想好了依托言辞来保护自己的方法。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自己的做法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无用,于是决定直接切入正题。
“我有四位坠机的飞行员正在于尔吕尼等我,我想把他们送去西班牙的英国领事馆。我们希望英国人能把他们送回英格兰,好让他们去德国执行更多的任务,丢下更多的炸弹。”
在随后的一阵沉默之中,伊莎贝尔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到了炉上饰钟的嘀嗒声,还有远处某只山羊的咩咩声。
“然后呢?”巴比诺夫人终于开了口,声音轻柔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然——然后我需要一位巴斯克向导,帮助我翻越比利牛斯山。于连觉得你能帮我。”
伊莎贝尔第一次发现自己吸引了这个女人全部的注意力。“把爱德华多叫来。”巴比诺夫人对那个老人说道。只见对方马上按照她的命令站起身来,重重地撞上了房门,震得天花板都颤抖了起来。
这个女人从自己的口袋里再次取出抽了一半的香烟,点燃之后默默吸吐了两口,仔细打量着伊莎贝尔。
“你怎么——”伊莎贝尔开口询问。
那个女人把一只满是烟渍的手指按在了她的嘴唇上。
农舍的门猛地打开了,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冲了进来。伊莎贝尔只能看清他长着宽阔的肩膀,身上背着一个粗麻布袋。
他伸出一只手把她从座椅上一把拽了起来,丢到了雕凿得十分粗糙的墙壁上。她疼痛地喘着粗气,试图挣脱,却被他死死按在了那里,双腿中间也被他的膝盖给顶住了。
“你知道德国人会怎么处置你这种人吗?”他低声说着,一张脸紧紧地凑了过来,害得她根本就无法对焦——除了一双黑色的眼睛和浓密的黑色睫毛之外她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身上散发着香烟和白兰地的味道,“你知道你和你的那些飞行员能让我们从德国人手里拿到多少奖金吗?”
伊莎贝尔扭过头去,回避着他酸臭的口气。
“你说的那些飞行员在哪儿?”
他的手指嵌进了她上臂的皮肉之中。
“他们在哪儿?”
“什么飞行员?”她喘着粗气。
“在你的帮助下逃难的飞行员。”
“什么——什么飞行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再一次咆哮起来,把她的头撞向墙壁,“你刚才还说让我们帮助那些飞行员翻越比利牛斯山。”
“我,一个女人,翻越比利牛斯山?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那你就是说巴比诺夫人在撒谎咯?”
“我不认识什么巴比诺夫人,我只不过是来这里歇脚问路而已,我迷路了。”
他笑了,露出了一口满是烟酒渍的牙齿。“聪明的姑娘。”他说着放开了她,“就是膝盖有点儿弱。”
巴比诺夫人站了起来,“她挺了不起的嘛。”
只见那个男人退后了几步,给她让出了一些空间。“我叫爱德华多。”他朝着老夫人转过身去,“天气不错,她的意志力也挺坚强,那些人今晚可以睡在这里,除非他们是一群懦夫。我明天会带上他们的。”
“你会带上我们?”伊莎贝尔追问着,“去西班牙?”
爱德华多看了看巴比诺夫人,而巴比诺夫人又望了望伊莎贝尔,“我们很荣幸帮助你,朱丽叶特。好了,你的那些飞行员在哪儿?”
午夜时分,巴比诺夫人叫醒伊莎贝尔,领着她来到农舍的厨房里。炉子里的火已经燃烧起来。
“咖啡?”
伊莎贝尔用手指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用一条棉围巾包住自己的头,“不用了,谢谢,这东西太珍贵了。”
老妇人朝着她笑了笑。“没有人会怀疑我这个年纪的女人,凭借这一点,我很擅长做买卖。给——”她递给伊莎贝尔一个有裂纹的陶瓷马克杯,里面装满了冒着热气的黑咖啡,货真价实的咖啡。
伊莎贝尔用双手握住马克杯,深深地吸着那股熟悉的、永远也不会再被她当作是理所当然的香味。
巴比诺夫人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望着夫人深色的双眸,从中看到了某种同情和怜悯,让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我很害怕。”伊莎贝尔承认。这也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本该如此。我们都应该感到害怕。”
“如果事情出了什么差错,你能不能带话给于连?他还在巴黎。如果我们……没能成功,告诉他夜莺没有飞翔。”
巴比诺夫人点了点头。
女人们静坐在桌旁时,几位飞行员也陆续走进了厨房。此刻正是半夜,他们看起来都没有睡好。尽管如此,约定的出发时间已经到了。
巴比诺夫人摆出一些面包、甜薰衣草蜂蜜和浓郁的山羊奶酪。几个男子各自寻找了一把不太匹配的椅子落座,紧紧地靠在桌旁,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不一会儿,桌上的食物就被他们消灭得一干二净。
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带进来一阵寒冷的夜风。干枯的树叶也被卷了进来,在地板上飞舞着,如同黑色的小手一般磨蹭着壁炉上的石头。壁炉里的火苗颤抖着,变得有些微弱,门猛地关上了。
站在有着低矮天花板的房间里,爱德华多看上去就像一个衣衫褴褛的巨人。他是个典型的巴斯克人——双肩宽阔,脸庞就像是用钝刀从石头里刻出来似的。他身上的外套对于这种天气来说略显单薄,上面全都是补丁。
他递给伊莎贝尔一双被称为登山帆布鞋的巴斯克鞋,鞋底上绑着有利于在崎岖地形上行走的绳子。
“这趟旅程沿途的天气如何,爱德华多?”巴比诺夫人问道。
“寒潮要来了,我们不能耽搁。”他把肩膀上的帆布背包甩下来,丢在地上,对那几位飞行员说道,“这里还有些登山帆布鞋,它们能帮上你们的忙,给自己找一双合适的吧。”伊莎贝尔站到他的旁边,为他们翻译了他的话。
几个男人顺从地走上前来,蹲在背包周围,掏出了里面的鞋子,互相交换着。
“没有一双适合我的。”麦克利什说。
“你就凑合一些吧。”巴比诺夫人回答,“可悲的是,我们这里不是鞋店。”
待这些男人把脚上的飞行靴换成了布鞋,爱德华多让他们排成一列,挨个端详着他们,还检查了他们的着装和小包袱。“把兜里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留在这里。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成为西班牙人逮捕你们的理由,如果你们不想刚刚逃离德国人的魔爪就被关进西班牙监狱的话。”他递给每人一个装满了葡萄酒的山羊皮酒囊和一根用疙疙瘩瘩、满是青苔的树枝做成的手杖。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用力拍了拍他们的后背,其中好几个人都被他的力道拍得差点向前跌去。
“安静。”爱德华多吩咐道,“时刻保持安静。”
他们离开农舍,排着队走到了崎岖不平的山羊牧场上,一轮淡蓝色的月亮照耀着天空。“夜色是我们的掩护。”爱德华多说,“夜色,速度,还有宁静。”他转过身去,抬起一只手拦住了他们,“朱丽叶特在队尾,我在队首。我走你们就走。大家排成一队,不许说话,一个字都不许说。你们会感到寒冷——这样的夜晚可能会变得格外刺骨——还有饥饿。你们很快就会疲惫不堪,但一定要继续走下去。”
爱德华多转过去背对着这些男人,开始朝山上走去。
伊莎贝尔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寒意:冷风啃噬着她裸露的双颊,钻进了她的羊毛外套里。她用戴着手套的一只手将衣领拉拢在了一起,开始了迈向绿草茵茵的山坡的漫长征程。
凌晨三点钟左右,徒步变成了远足。地势变得崎岖起来,月亮躲进了看不见的云朵后面,把他们丢进了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伊莎贝尔听见前面几个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知道他们很冷,大部分人身上都没有足以抵御这种刺骨天气的衣物,脚上的鞋子又不合脚。细枝在他们的脚下被碾压了过去,岩石哗啦哗啦地翻滚着跌落到陡峭的山坡上,听上去就像雨水正砸在铁皮屋顶上一样。饥饿带来的一阵剧痛扭动着她空空如也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