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要我住一晚,但我没留下来,我开车回到那栋租来的漂亮小木屋,我觉得很内疚。幸运的女儿可以脱身了,丢下破败的小木屋和一个苦苦对抗老年痴呆症的男人,但我妈却不能逃离。我满脑子想着今天一整天的经历,我的人生真的向前迈步了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我感觉这么糟呢?我二十年前的那个指控,造成了骨牌效应,不论是母亲或是鲍伯的人生,都因为我的行为永远改变了,他们永远无法为他平反了。
我的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不规律,我把车子停到路边。钻石蓝宝项链勒住了我的脖子,我急忙解开锁扣,将项链拿下来,放进包包里。我必须跟麦可谈一谈,我需要有人来告诉我,我的行为跟一般十三岁的女孩一样,我不是故意要毁掉他们的人生的。
我迅速按他的电话号码,转入语音信箱,我没留言就把电话挂掉了。我在骗谁呢?他根本不想听这些事,我闭上眼睛、努力呼吸,恢复平静后才继续上路。
我又开了两英里,经过小密梅洛的招牌,我想也没想,就转进铺了石子的小路上,往停车场开去。所有的紧张消散了,我揉揉脖子,停车场里只有五六辆车,灯也亮了。我突然很想见阿杰,我要告诉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我要感受到他用手臂环抱着我、安慰我,告诉我没关系。除此之外,我也需要一杯葡萄酒。
我锁上车子,匆匆走向出口。还没到门口,我就停下来,我在做什么?这太不公平了。我告诉阿杰我有男朋友了,现在又突然来找他,就因为我需要一些同情吗?太可悲了。我就跟我爸一样,渴望爱却不懂得爱人,对吗?利用别人来图利自己?
我转过身,匆匆回到车上。我加速将车开走,不能让阿杰知道我来过这里。
第二天早上,我又回去找母亲,她准备了松饼和香肠给我当早餐,我已经有好多年没吃这些东西了。鲍伯坐在客厅里,慢慢翻着很久以前的百货公司广告册,母亲则站在厨房流理台的另一边,看着我吃东西。
“还要果汁吗?”她问。
“不用了,谢谢。松饼真好吃。”我示意她再放一些松饼到我盘子里。
吃完早餐,已经过了十点。我的航班六点起飞,我打算早点到机场,打电话给麦可,看我的电子邮件。
但今天天气真好,很适合钓鱼。
我走进客厅,发现鲍伯睡在躺椅上,大腿上放着褪色的广告册,我拿起广告册,放在茶几上。这时,我发现广告册翻到少女的内衣,觉得心一凉,天啊,他是不是……?我低头看着睡着的鲍伯,嘴巴张开,皮肤发皱。我对自己说,他现在跟孩子一样,他就是个小男孩。我祈求上帝,他真的就是这样。我扶住鲍伯的手肘,他蹦跳着走过草地,走向湖边。他手里拉着红色的钓具盒,我记得在我小时候就有了。盒子锁着,我从来没看他打开过。
“去钓鱼。”他说。
我说:“今天不钓鱼,但是我们要去坐船。”
上了船,我让鲍伯坐在金属长凳上,母亲把橘色的救生衣在他胸口系住。他把钓具盒放在腿上,用手按着,仿佛在保护他最喜欢的玩具。铰链已经生锈了,挂锁也有点腐蚀了。
我眯起眼睛,不懂钓具盒为什么要锁着,里面的东西价值根本不会超过五十美元。船上的钥匙圈有两把钥匙,我猜小的钥匙可以打开钓具盒。
“鲍伯,盒子里有什么?”我问,看了看金属盒,“钓饵吗?浮标吗?”
“对啊。”他说,眼睛却望向远方。
头上飘过来巨大的云朵,跟太阳玩起了捉迷藏。今天的水面平滑如镜,我至少看见了五六艘船。
“看来今天很适合钓鱼,”我说,“你的老朋友也来了吗?”
“对啊。”
我把汽油装进油箱,启动了泵,很奇怪,我居然还记得,那天鲍伯教我发动船只时,我根本没仔细听。
我用力拉发动绳,喷出火来却又熄火了,启动不了。我的手臂很痛,但我不想放弃,我一定要带鲍伯搭船,我又发动了泵,引擎终于发出声响,动了起来。
我们离开岸边,引擎发出怪声,喷出一阵烟,熟悉的柴油味混入湖水刺鼻的味道。我坐下来握住引擎的把手,让小船在湖面上前进。母亲靠在鲍伯旁边,在吵闹的引擎声中大吼着要他坐下,他想站起来,像个来到游园会的孩子,开心兴奋到都晕了。
他笑得很开心,抬头看着太阳,吸入湖上带着湿湿霉味的空气。母亲也笑了,看他们这么开心,我也忍不住微笑。我滑动引擎把手,我们朝西前进,浪花溅到船首,几滴冰冷的湖水像雨水般落至我们身上,鲍伯突然欢呼了一声,拍起手来。
“去钓鱼。”他又说了一次。
我们在水上轻快地游湖整整四十五分钟,母亲发现船底积了几英寸的水。我调头回到岸边,把船绑在码头上。鲍伯抓住母亲的手,我们三个踏着疲惫的步伐,走上青草覆盖的小丘,回到家里。
经过那个老旧的平衡木时,我忍不住跳了上去。
“鲍伯,你造了这根平衡木给我,谢谢。我二十年前就应该向你道谢的,我很喜欢。”我在狭窄的木头上轻快跳动,伸开手臂保持平衡,笑得很开心。
鲍伯向我伸出手,我笨拙地往前跳了一步,然后回头看他。
“谢谢,鲍伯。”
他对我笑着点点头。“妹子的平衡木。”
我们的道别苦乐参半,这次的再见只是暂时的。我和母亲都发觉我们错失了许多,而往后还有许多需要努力补偿。
“下个月再见了。”她对我说,我被她拉进怀里,同时听到她轻声说:“我爱你。”
我退了一步,直视她蓝色的眼睛,因为含着眼泪而闪亮。“妈,我爱你。”
开车离开海港湾的时候,我心情不太平静。对,找回母亲感觉很棒,但我能原谅自己害她经历了这一切吗?还有鲍伯,如果我没有做出错误的结论,他们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过了几英里,我把车停进休息站,打电话给麦可。
“喂,亲爱的。”
“嘿,”麦可说,“你在哪里?”
“刚离开海港湾,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还好吗?”
“还好,来到这里是正确的选择,我答应我妈过一两个月再来看她。重新找回自己的母亲,感觉好不真实。”
“那么,一切都不错吧?”
其实,他想要知道的是我会不会在直播现场泄露我的秘密。虽然斯图尔特极力鼓吹,我从未对母亲提起节目的事。如果她知道斯图尔特要她上节目,她是会答应没错,但我不会让母亲变成虚构故事里的道具。我的观众、斯图尔特以及普莉西雅都以为,我来到海港湾是为了原谅母亲,而不是乞求她的原谅,但是,那才是我应该对他们诉说的故事。
我说:“是啊,别担心,我不会把丑恶的秘密讲出来。”
我听得见自己语气中带着恶意,我想他应该也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