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电报的需求不断的上升;电报站的身影已经遍布全球所有的文明国家,乃是社会福祉的绝对必需之品。
——《纽约时报》,1872 年 4 月 3 日
实现信息的快速交流一度是不可思议的创举。但是,和今天使用电子邮箱的我们一样,一旦过惯了通讯便利的日子,就很难再忍受推延和迟误了。就像电子邮箱还会遭遇偶尔的停电和系统故障,19 世纪 60 年代的电报网络,随着业务量的迅速增长,开始受到信息拥堵的困扰,而大城市中的主要电报中转站,更是长期处于超负荷运行的状态。
问题在于,大多数电报不是直接从离发信人最近的电报站发送到离收信人最近的电报站的,而是要经过一个甚至更多的中转电报站,每次中转都要重新抄录信息,再重新发送出去。在忙碌时,一个电报站所接收到的信息要远超于它能及时处理的数量。于是,信息无法立即传达,反而被抄录在小纸条上,堆积在电报站里排队等候。
伦敦电报网的有些部分就已经相当拥堵,信息延误已经引起了商界的普遍不满。《笨拙杂志》在 1863 年登载了一组漫画,其中两位绅士正在为电报网络的可悲现状而哀叹不已。“看看我们生活的时代,”一个抱怨道,“现在六点钟了,我们住在舰队街,而这条电报是昨天下午三点从牛津广场发过来的。”(舰队街和牛津广场的步行距离还不到半个小时。)类似这样的事情,很可能会逐渐削弱公众对于电报的速度和效率的信心。
有些电报公司雇佣信童,将成捆的信息从一家电报站送到另一家—通常两者之间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如果每次运送信息的数量够多,这种方法就比转发电报要快捷,但这么一来,更难激发公众对于这项新技术的信心了。相反,人们会觉得,电报不过是美化过的、更加昂贵的邮政系统。另一方面,由于繁忙线路上的业务量忽高忽低,变化极大,简单地增设电报线路和招募操作人员也并不实际;如果在业务平静期要处理的信息量很少,高收入的电报员将会无所事事。在那些业务量容易突发性激增的线路上,必然要找到一种方法,可以经济、高效地解决信息拥堵的问题。电报领域需要注入新鲜的血液—而且来得要快。
在伦敦,信息拥堵最早发生在 19 世纪 50 年代初期,那时候,过半数的电报与股票交易相关,另有 1/3 左右是商业信息,只有不到 1/7 是关于“家务事”的。换句话说,电报的主要用途是在股票交易所和全国各地之间传递时效性很强的交易信息。因而,股票交易所的电报站和中央电报站之间,虽然只有 200 米之遥,却比其他任何线路都要忙碌;而且,在这条线路上,信息的价值就依赖于传递的及时。
电力电报公司的工程师约西亚·拉提莫·克拉布克(后来,正是他的实验证实了怀特豪斯关于大西洋电报的理论是错误的),致力于解决这一问题,并提出了一个十分激进的方案。他建议,制造一条蒸汽动力的气动管,用于将电报纸由从股票交易所电报站传递到中央电报站。由于发出去的信息都将由管道解决,电报线路则可以专注于接收信息,这样,需要传送的信息量就会显著降低。
克拉布克最初在 1853 年将这一想法付诸实践,等到了 1854 年,两家电报站之间一条直径为 1 英寸半的密封管道已经被埋入地下。管道一次最多能携带五条信息。信息写在电报纸上,然后再塞进一只圆柱形小盒中,而这只小盒,也是用万能的古塔胶制成的。每只小盒前方都有一片毛毡缓冲垫,以防止古塔胶融化,盒子外还包裹了一层皮革,因为在每秒 6.2 米的高速运行之下,与管道内壁的摩擦可能导致盒身变得火烫。在中央电报站的地下室里,一只 6 马力(1 马力约为 735 瓦特。——编者注)的蒸汽机在管道口制造局部真空,每隔半分钟,就能从股票交易所那边吸来一只小盒。即使小盒不是每次都会装满,这种方法也比使用电报快多了,因为电报发送一条信息就要一分钟的时间。盒子一经抵达中央电报站,电报纸的信息就会按照以往的正常方式,发往各自的目的地。最初的气动管是单向的,因为大部分信息都是从股票交易所发出到全国各地。空下来的盒子则由信差送回交易所。
克拉布克的第一根气动管道还远远不够完美,小盒经常会被卡住,但是,公司对它的价值深信不疑。及至 1858 年,第二根地下气动管道正式建成。这次,管道的内径扩大了(5.7 厘米),连接着明辛街和中央电报站,总长达到 1 英里。这一改良过的管道由一只 20 马力的蒸汽机运作。新管道的运行十分成功,没过多久,公司就决定将它改造为双向操作。
一只密封的铅制“真空储存罐”被安置在了明辛街上一栋住屋的地下室里,体积为 3×3.6×4.2 米3。这样,就没有必要在管道两端都安装蒸汽机了。然而,有一次,装电报纸的盒子卡在了管道中,导致真空罐中的气压下降,最终引发了爆炸。伴随着一声巨响,爆炸点上方的房间和院墙塌毁了。根据当时的报道,“房主正在隔壁房间用餐,突然之间,地面倾斜了,他的餐桌、晚饭、铰链扭断的屋门,还有他自己,都开始滑向爆炸声传来的房间方向,而那里已经是狼藉一片。”经历过这次事故,电报公司开始使用压缩空气将盒子推出管道,而不再使用局部真空了。
到了 1865 年,业务量的增加促使电力电报公司扩展它的伦敦管道线路,并开始在利物浦、伯明翰,以及曼彻斯特安装管道系统。同年,柏林也开始使用类似的系统,巴黎则是在 1866 年开始借鉴的,没过多久,维也纳、布拉格、慕尼黑、里约热内卢、都柏林、罗马、那不勒斯、米兰、马赛也都有了气动管道网络。其中,最为雄心勃勃的设计是在纽约建成的,那里的气动管网络将曼哈顿和布鲁克林的多数电报站都连接了起来。这一系统甚至可以传送小型包裹,有一次,管道甚至将一只猫从一家电报站送到了另一家。
及至 1870 年,内径 3 英寸的管道已经成为标准配置,配套的小盒最多能装 60 片电报纸,尽管通常都不会装满。根据伦敦方面汇编的数据,一条内径 3 英寸的管道所能实现的效果,与 7 条电报线路上 14 名操作员日夜不停地工作基本相当。管道在应对业务量的突发性上升方面也很有效,比如,1870 年 6 月,战争狂热席卷伦敦之时,电报业务量飙升到平时的两倍,也是靠着管道系统维持了电报的正常运行。
然而,对于气动管道系统来说,管道阻塞是一件痼疾。通常都是使用爆破空气清理管道的—尽管,真正严重的阻塞意味着不得不刨开路面。在巴黎,有时会向管道里射击,记录下从开枪到盒子被打中的时间,用这样的方式计算出发生阻塞的位置。另一方面呢,裂缝,就更难定位了;比较常用的方法是,放出一只拴了线绳的盒子,然后记录下线绳前进速度开始放缓的位置。
尽管气动管系统最初是用于在不同电报站之间传递信息的,很快地,它也被应用在大型电报站内部了。这些大型电报站,每一个都是巨大的信息处理中心—到处都是电报线和气动管,数百名工作人员在其中忙碌,而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接收信息,搞清楚这条信息是要发到哪儿的,然后进行相应地处理。
大型电报站的布局往往是精心设计而成的,以便于信息的传递尽可能的快捷高效。比较典型的做法是,来自同城的气动管和电报线处在一层,而连接外地的电报线处在另外一层。这样安排,在必要时给特殊繁忙的线路增派人数和设备,就加更方便了。当然,如果这家电报站有国际线路的话,也会单独安排一层。
通过电报或管道接收到的信息都会被放到每一层的分拣台,然后通过大厦内部的气动管道分送出去等待中转。比如说,1875 年,伦敦的中央电报站,就在三层楼上安装了 450 台电报设备,内部由 68 根启动管道连接。纽约的电报总站,坐落在百老汇 195 号,也有气动管道连接不同的楼层,但他们还是会雇佣“接待女孩”在它巨大的操作室里递送信息。大型电报站还会有印刷室、医务室、维修车间,分开的男士餐厅和女士餐厅,地下室里还会有大量电池用以支持电报设备的运行,以及气动管所需的蒸汽发动机。操作员轮班工作,以保障整个系统昼夜不停地运转下去。
就拿一条从伦敦的克拉布肯威尔发往伯明翰的信息来说。在它递交到克拉布肯威尔的电报站之后,电报纸会被通过气动管道传到中央电报站,在那里,它会抵达专门处理来自伦敦各处信息的“大都会”楼层。在分拣台上,它会被认定为一条需要中转到其他城市的信息,然后会被通过气动管道发送到“跨省”楼层,在那里它将被通过城际电报发往伯明翰。一经抵达伯明翰的电报总站,它就会被气动管道转到离收信人最近的电报网店,然后由一名信差送到收信人手中。
对于发明第一台电报的先行者法国来说,他们在使用气动管道时有自己的创新。遍布全世界的气动管道系统中,巴黎发展的最为成功,到了 19 世纪末期,接收和发送气管已经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和其他大城市的气动管道系统一样,巴黎的管道系统也十分密集,很多本地的信息仅通过气动管就能从发信人送到收信人手里,过程中完全不需要使用电报。在这种情况下,发信人手写的信息真的会直接送到收信人手里—这就意味着,发送长信息和发送短信息没什么实质的区别。
于是,1879 年,一项新的定价政策被宣布了出来。对于由巴黎气动管道系统传递的信息,无论信息长短,都将收取同样的固定费用。比邮局更加快捷,又比电报更为便宜,这一系统为在巴黎本地传递消息提供了一种便捷方式。尽管,这一服务也是由国家电报公司提供的,而且官方上仍被认为是电报。
信息是写在一种特殊的电报卡上的,这种电报卡可以提前购买好,发电报的费用已经包含在内。内容写好后,可以直接投放到传统邮筒旁边的小邮筒里;可以递交到邮局里的电报窗口;也可以投在有轨电车后身的邮箱里,这些有轨电车,会在抵达终点站之后卸下邮箱里的电报件。一旦进入系统,信息就会通过气动管道被传送到距离目的地最近的电报站,然后由一名信童送到收件人手里。一条信息在抵达终点之前,可能都要经过好几处中转;每次中转,都会在电报卡上留下此站的日期戳,所以运转的路线是明晰的。(今天的电子邮件在这一点上也没什么不同,通过标头就能看出在邮件在互联网上运转的准确路径。)这种信息不能带有附件,所有违反这一规矩的信件都会被转入传统邮政服务,并按邮政标准收取费用。
这一商业模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仅第一年,电报网络的运载量就翻了一倍。为此,电报网络的建设进一步拓展了,而且,在接下来的好几年里,电报都被亲昵地成为“小蓝”,因为电报卡就是蓝颜色的。
到了 19 世纪 70 年代初期,维多利亚时代的互联网已经初具规模:这是一个由电报网络、海底电缆、气动管系统和跑腿的信差组成的大杂烩,但它却能在几个小时之间就将信息传递到地球的另一端。全世界都在铺设电缆。1868 年,马耳他和亚历山大港连接了起来,1869 年,从法国直通纽芬兰的电缆建设完成。1870 年,电报网络延伸到了印度、中国,还有日本;1871 年,澳大利亚正式接入,1874 年,南美洲也加入了电报网。
反观 1844 年,摩尔斯建设电报网络之初,那时不过有几英里的电报线,而传送信息,比如说,从伦敦到孟买,要花上 10 周的时间。在不到 30 年的时间里,人们铺设了超过 650000 英里的电报线,以及 30000 英里的海底电缆,20000 多城镇和乡村完成了“上线”—用电报在伦敦和孟买之间来回传递一次信息,所需时间还不到 4 分钟。“时间的存在已经被电报抹除了,”《伦敦每日电讯报》宣称,这份报纸的名称本身,就是为了给人留下及时传播最近新闻的印象。全世界,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广度,全面而迅速地收缩变小。
摩尔斯最初在华盛顿和巴尔的摩之间建造的电报线,可谈不上一笔能赚大钱的生意;但是电报网络上的分支越多,它发挥作用的范围就越广泛。到了 19 世纪 60 年代末,电报产业,尤其是海底电缆的生意,发展相当繁荣—每一个投资人都期望能从中分一杯羹。“毋庸置疑,对于现今的商业公司来说,最受追捧的商机就是修建海底电报,”1869 年的《泰晤士报》报道道。到了 1880 年,全球海下电缆的长度达到了接近 100 000 英里。
跨洋电报业不断发展,使得在英国本土,和大英帝国外海的各个领地之间,直接创建电报连接成为可能,而不再需要依赖沿线国家的友善。此外,“帝国内部的电报”被认为是加强伦敦对帝国的集中控制的重要手段,还能保护帝国内部的沟通情况不落入外人眼中。结果是,在全球电报网络的一些关键站点中,都有了单独的一套英国网络。
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家被接入电报网,在大西洋电报建成之时提出的关于和平的言论,被进一步延伸到了全人类。电报将成为世界和平的工具,这一呼声也水涨船高。
“它将全世界链接在一起。它让分离的半球重聚。它使遥远的国家彼此团结起来,感受到自己是大家庭中的一员,”塞勒斯·菲尔德的兄弟亨利写道,“跨洋电缆绝不仅仅是一根铁链,冰冷而了无生气地沉睡在大西洋深处。它是一条生机勃勃的鲜活纽带,连接着人类大家庭那些失散的兄弟姐妹,通过它的脉搏,爱心和情谊将永恒往复地传递下去。如此稳固的链接,会给全人类带来团结、和平与安宁……它就好比是海中仙女,凌波而起,命中注定昭示着和平的降临。”
此外,还有一种对电报缔造和平的力量更为诗意的表达:“来自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人类,将要面对面地彼此相见了。他们将会更加了解对方。他们将会有所作为,也会相互影响。他们将分享同样的感受,共同欢笑,也共同悲伤。电的火花才是真正照亮人类心灵的生命之火。人类将会意识到,他们都是手足兄弟,在大地之上传播友善与和平,既是他们的职责,更是他们的权利。”
遗憾的是,全球电报网的社会影响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更好的沟通并不意味着对其他人的观点更深入的理解;新技术改造社会的潜能总是被人们高估,与此同时,新技术带来恶果的风险却往往受到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