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重新审视古典媒体和在线媒体之间的逻辑关系。
第一,内容是“云”。纸质出版物、电台、电视台只是端口之一(而不是相反)。曾经有一位国内主流财经媒体的新媒体负责人问我,哪家传统媒体的新媒体做得好?以便借鉴学习。我说,你的问题问错了,你应该问:传统媒体做在线媒体有戏吗?
我的答案是没戏。即使是短期见到效果的《金融时报》或者《纽约时报》也没戏,因为我没有看到整个媒体因应互联网浪潮而进行重组和重生。难度在于,“编辑部的结构就像军队,要想做出改变就会踩到别人的脚。”一位业内人士形象地说。
将在线媒体视为传统编辑部的延伸,甚至是将之视为独立的编辑部和运营实体都不够,彻底的革命是,媒体内的每一位雇员都必须明白,在线媒体才是未来,必须全面转向和全情投入。古典媒体的记者们在在线时代已经越来越学会每日或者每时生产了,但过去的作业模式只是把其生产力的1/10释放到纸媒上。而且因为时效性的原因,这些内容生产出来即成为“库存”,即成为信息垃圾——而媒体却还在按此支付稿费。
一云多媒,关键在于云量般的内容汇聚和媒体端口的产品化能力。
如果你有云量的内容产出,你还会担心你的纸质出版物缺少值得付印的新闻吗?
正如克里斯·休斯(Chris Hughes)在改造《新共和》(New Republic)杂志时倡导的理念。这位Facebook 的联合创始人在2012 年3 月收购这家已有百年历史的老牌媒体时,《新共和》杂志正处在死亡的边缘:不少编辑记者离职,发行量已经连续多年负增长。
一年之后,休斯给这本杂志的读者们发了一封公开信:网站的流量再次打破纪录,而且纸质版半月刊的发行量也已经恢复到了5万份的水平。这还不止,在过去一年当中,《新共和》的员工数增长了一倍,在纽约开设了新的办公室,还重新设计了纸质版杂志、iPad 应用和杂志网站。
翻新一年,休斯总结的经验是:用新媒体手法重新包装和设计纸质杂志,纸质杂志最终就像一个内容“简化”的线上版本,有着更有数字时代交互感的排版和封面。
但遗憾的是,由于与编辑团队理念不和,4年后,休斯还是将《新共和》杂志易手他人。
第二,新闻成为“阅后即焚”的产品。读者的关注焦点转换正在变快,一般性的资讯——也就是报道“发生了什么”的产品将没有价值,读者可以从微博、微信、APP、网站等渠道获得。而且,这类内容(比如昨晚比赛的结果、股票涨跌等)都将有一天会交给机器去生产。但这并不意味着媒体机构无事可做,相反地,应该更投入到那些值得花大成本、大力气去制作的深度报道——在人人皆是记者的时代,还会有相当多的单凭单一个人无法完成的题材需要媒体发挥机构的力量去提供。
第三,报纸会变薄,而杂志可能会变得更厚。借用《纽约时报》百年以来不变的Slogan:“刊登值得付印的新闻(All The News That's Fit To Print)”,现在是时候重新思考,哪些内容才是真正值得“付印”的。
未来的报社可能与通讯社的模样越来越混同。每天、每时的新闻如果已经实时通过在线媒体端发表,那么,线上新闻的简化版——纸质报纸到底应该挑选哪些内容以付梓?回答这一问题,有点像是去寻找如下答案:在照相技术发明后,为什么绘画艺术还会存在?作为一种内容的载体,纸张肯定有我们还想象不出的相较于屏幕的某种优势,其阅读体验是无法完整迁移到屏幕上的。
“杂志”,就其英文名称Magazine的意思而言,这个名称今后可能更适合于网络上的聚合类新闻产品,概览世界的功用已不需要纸质杂志来提供。反而是越细分、越专业的特辑(Issue)——像手册、大全、专题一样的杂志才有市场,一如旅游类、地产类杂志经常做的那样。
Magazine的特色会削减,而Issue的形态将成为主流。后者则与图书的边界越来越模糊,比如现在流行的中间形态:MOOK 书。这带来的一种可能是,今后杂志将不必按期号、出版日期来标识自己——那会让读者觉得你提供的内容已经“过时”了,而是以特辑主题标识。比如“知日”系列,如果依杂志的方式标注上出版期号,读者马上会觉得它有了过气的感觉。
如果是这样,杂志可以变厚。对读者来说,越厚越好。其话题和领域越细分,其“百科全书”般的效用就越有吸引力。
以上所言,同样适用于新创的在线媒体。没有先天的纸媒情结,但不妨碍有一天你的云量内容足够多和精致时,为特定用户专门出版一份纸质出版物。
但以上所言,并非是指有一个“中央厨房”或者“中央处理器”一样的办公室或者部门,有着一大批专业的编辑每日劳作,然后将流水线上走下来的内容产品分发到各个端口。原因是,媒体产品有其特殊性,它无法通过简单地裁剪、编辑和组合马上成为另一个新产品。比如,文字记者采集回来的新闻素材,视频编导必须得再去采集一遍。这就意味着,有多少个端口,就得派多少个记者前往现场。那么,可以让一位记者承担所有端口所需要的素材采集工作吗?当不同的端口越来越多、作品形式日趋多样化,单单一个记者将无法承担其重。
事实上,“云”是虚拟的,并不存在一个专门的内存空间存放所有的内容,它其实是分布于整个媒体机构的每一台电脑上,整个局域网就是你的“云”。所以,本质上而言,一云多媒不是指集中型的规模化生产,而是分布式生产,每个端口的编辑和产品经理都拥有生产和发布内容的最高权力。
“云”集中的是创意、选题——甚至集中一词并不准确,应该是共享。整个分布式网络就像是一个巨型的头脑风暴室,它会产生大规模协作、更出色的创意、更跨界的创造。
这就是一云多媒或者放大到互联网来说所带给我们的新想象:当个体知识工作者回归到手工艺人的身份,每个人都在进行独特的价值创造,如何解决个体之间的“工作关系”,从而产生如“梅特卡夫定律”那样的网络效应,才是摆在真正的新媒体机构面前的挑战。
古典媒体的一个错误方式是,试图把原来的媒体品牌转化为“一个”新媒体品牌,内部雇员记者仍只是为“一个”组织目标服务,其内容生产方式和稿费机制并没有革新。事实上,应该形成一个又一个的自媒体,内部是联盟式的、邦联式的,之后可以考虑“组装”成一个变形金刚一样的网站或者APP,而不是从“顶层设计”开始。
一个例子是“澎湃新闻”。在正式的新闻客户端推出之前,其团队已经分子化,推出不同的微信公众号,直接测试其内容影响力并锻炼团队。最终,受读者欢迎的微信公众号汇集成新闻客户端的各个栏目。“澎湃新闻”所属的微信公众号达50个之多,媒体作为“出品方”隐身其后。
这是古典媒体创刊思路的逆向操作。通常,古典媒体的创刊团队都是先闭门造车设计板块和栏目,然后再分派各栏目的负责编辑创建微信公众号,大多数情况下都只能领受现实劈头盖脸的教训:主编臆想的栏目根本不受读者待见。
同样地,古典媒体应该勒令每一位雇员记者都成为自媒体人。他应该首先为其自媒体账号写作,形成内容的溪流,媒体的品牌公众号或APP再从中挑选优质内容进行发布。你要为记者的每一篇文章付费——而不仅是采用的稿件。
未来,一个成熟的媒体,必然是内部无数个自媒体、新媒体账号的矩阵式联盟,以及一个广阔的可吸引外部自媒体进驻的平台。
正如那首脍炙人口的《游击队之歌》所唱的:
我们都是神枪手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我们都是飞行军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密密的树林里
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
在高高的山冈上
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