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天。荒井健司准备在上午出去找增本敏郞,但他没想到佐原总二来电话让他去一趟。
组长之令不可违背,何况寻找增本敏郎也不急于这一天半天的。
荒井立即前往三轩茶屋。他对佐原的这次召见怀有一丝希望,也许有什么好事。
寂静无人的佐原住宅今天恢复了一些活力。来到门口,荒井碰到千代子正送一个40左右岁、穿西装的男人出来。
这个人轻轻地对千代子点了一下头,坐上停在门旁的外国轿车走了。
“师娘,我来了。”
荒井对千代子打了一下招呼。千代子轻轻地点了点头说:
“辛苦了,专程跑一趟。现在还有一个客人,先到这边等一会儿。清水叔也来了。”
“是吗?”
荒井跟着千代子前往会客室。他随便地问了一句:
“刚才的客人是谁?”
“商事公司的总经理,叫增本敏郎。”
荒井一下惊愕了。他觉得自己全身就象触了电一样。
“他……是增本敏郎?”
“怎么了?有什么吃惊的?”
千代子回过头,皱起眉头。
“你认识他?”
“不,但好象在哪儿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和老头子是什么关系?”
“别那么大声说话。咱们开的酒吧和咖啡馆用的便宜洋酒都是他提供的。他搞这些东西挺有办法的。”
这是完全可能的。以前干过不三不四的皮包商的增本走私点洋酒也没什么奇怪的。酒吧和咖啡馆买进没上税的便宜洋酒是常有的事。
荒井没有再问什么。他想命运真能捉弄人,费了那么大劲要找的增本敏郞今天却在这儿无意碰上了。
“看清他的脸也是一个收获。下次总不会认错了。”
荒井嘟囔了一句,在千代子后面走进会客室。清水太作盘腿坐在一边,正在抽现在已经很少见的朝日牌香烟。
据说从前在黑社会混饭吃的人怕在赌博时被烟烫了手,都抽朝日牌和敷岛牌等带烟嘴的香烟。这些烟很象现在的过滤嘴香烟。清水太作抽着老牌香烟的姿态似乎可以使人想像出他一生在黑社会走过的一条坎坷的道路。
“谢谢您亲自到监狱接我。”
荒井上前打了一声招呼。清水太作眯缝着眼睛,略带嘲笑地说:
“怎么样?外面的生活适应了吗?我担心你把什么东西都往肚里塞会不会撑坏了。”
“托您的福,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那好。你也得到这儿来。虽然外面局势不好,但你也不能不来。组长裉关心你。”
“知道了。对不起……。”
荒井低了一下头。最近荒井一门心思找杰克,根本就没到佐原家来。当然,象清水太作说的那样,这也有怕给佐原添麻烦的原因。
“我不是责怪你,也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不象组长那样能很快地适应这种局面,见不到大家我就觉得难受。”
对于象清水这样的人来说,现在是一个非常难熬的时代。他发些感叹是在情理之中。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荒井突然象想起什么似地转过身对千代子说:
“我忘了谢你了。听说澄子在纹身的时候得到了你不少的关照。托你的福,她的纹身很漂亮,我很高兴。谢谢!”
千代子赶忙还了一礼,满意地笑着说:
“应该感谢的是她。老头子一直让我纹身,我没这个胆量,下不了这个决心。澄子对我说要纹身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我劝她等你回来后再说,但她决心很大,说现在纹身才能证明她的一片心意。当时老头子背上的纹身刚开始刺,就这样我们3个人就象比赛似地都纹了身。我是好不容易才熬过来的。”
荒井心里想,澄子比千代子这样人坚强,纹身的时候肯定比她有忍耐力。
“是吗。听说师娘身上纹的是红鲤鱼和金鱼,非常漂亮,有机会让我拜见一下。”
荒井故意捧了她一句。
“你要看,什么时候都可以。”
千代子很高兴。她还同以前一样,不管什么事只要捧她一句,她就很高兴。
“澄子不知道什么缘故就认准杨贵妃的图案,别的都不要。我当时拿不定主意。老头子对我说,要么纹他的图案,要么纹一个和他的图案内容有关的图案。他自己在两条胳膊刺了上一代老头子的升天龙和下凡龙,在背上也纹了和上一代老头子背上的不动明王有关的文觉上人荒行图。”
千代子非常自豪地说。
在黑社会把自己身上的纹身转让给自己喜欢的弟子、老婆和情妇等是常有的事。但这不是割皮转让,而是让他们在身上纹和自己一样的图案。
佐原总二被上一代老头子看中,选为接班人,大家早就知道了。荒井想,我背上纹的龙也是上一代老头子胳膊上的,你有什么可自豪的。但他又马上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这么想。
“老头子在背上纹了一条龙,我就在背上和胳膊上刺了鲤鱼登龙门。鲤鱼登上龙门就变龙。我是根据这个说法选择鲤鱼登龙门图案的。”
“有道理。”
“我把那次拍的彩色照片给你看看吧。”
千代子越来越兴奋。她站起身打开柜子,取出相册翻了起来。突然她停住手问:
“你见过这张照片吗?”
这就是荒井回到家第一天见到的佐原和澄子赤身裸体在一起拍的照片。荒井点了点头。
“光看这张照片的人可能以为这两人关系不一般,但决不是那么回事。拍照片的时候我在场。还有我们3人拍的和我跟澄子拍的照片。在一起纹身后,我们3人变得就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一样。健司,你不吃醋吧?”
千代子问这话是多余的。
这时候进来一个年轻人说,客人走了。
荒井立即前往另一间会客室。寒暄过后,佐原总二坦率地说:
“没有什么大事。你脑子现在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不适应现在的环境?”
“是有一点。没办法,在监狱里呆了8年。”
“是啊。我想你应该尽快适应现在的环境。否则,赌场全面恢复以后,你更难应付你争我夺的场面了。”
“您说得很对。”
“所以你要一点一点恢复应付各种环境的能力。这个月14日,品川的樱花组要开一个赌场,赌本我给你,你能不能去一趟?”
荒井忽然觉得彻底遗忘了的赌场十分令人怀念。同时他也感激佐原总二没有忘了自己。
“赢了的话,你拿去喝酒吧。输了也别在意。运气不好的时候我也常输。怎么样,去一趟吧?”
“谢谢!谢谢您为我想得那么周到,真不知道我说什么好。不过,好不容易的一次机会,组长,您……。”
“不,我有别的事。再说这种机会今后还会有。总之,你老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就对不起已故的老头子了。所以你别客气。还有几天时间,你先练习一下,说不定还能摸到输赢的脉博。”
佐原无微不至的关心感动了荒井。荒井想起第一次见到近藤龙一时的情景。当时,荒井想只要是老头子的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决没有二话。现在荒井对佐原也开始产生类似的心情。
“组长,刚才来的增本先生是您的老朋友吗?”
荒井抓住机会问了一句。佐原对荒井的问话似乎不大在意,明快地说:
“我和他没有深交情。我们的酒是通过他搞来的。他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今天来我我帮忙。有的人吃不上饭,经常干这件事,挣几个钱。但这事要让警察知道了,我们就麻烦了。我拒绝了。他不是值得我为之冒险的朋友。”
听了佐原的话,荒井放弃了通过自己组里的人寻找杰克的想法。
荒井离开佐原总二家,决定改变计划,先找大场源基。因为大场源基家距离较近,增本敏郎又不在办公室。
在监狱里的时候,虽然大场源基称荒井老头子,但荒井对他却没有好感。大场有让人觉得深不可测、阴险歹毒的一面。
在监狱里,犯人们都愿意讲述自己犯罪的过程。因此,有人说,监狱违反了建立的本来目的,成了传授犯罪技术的学校。大场源基从来不谈自己的事,好象不愿意把自己的手段传授给别人。荒井也只知道他在一家私立大学法律专业念过几天书和因伪造支票和私人文件被逮捕的。
大扬源基参加了鬼岛葬礼的消息使荒井感到惊讶,他很想了解大场究竟是一个干什么的人。
但大场源基决不会是杰克。
在监狱里,荒井每天都可以见到大场的裸体,他身上没有纹过身的痕迹。只要刺上墨,纹身就不会消退,除非用手术或用药烧掉。
如果他是杰克,在病室住过的小山荣太郎也应该发现。
但令人高深莫测、性格阴险的大场源基同杰克那伙人有某种瓜葛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即使没有关系,如果大场是鬼岛朋友,通过大场也许能了解一些有用的消息。找一趟大场决不会白费时间。
大场居住的大鹏公寓面二涩谷车站前往宫益坂的路上。这座五层的高级住宅公寓,外观豪华、漂亮。荒井想大概只要骗到手一次,诈骗犯就能住上这样的公寓。
3楼308室的门上写着“大场”二字。荒井按了一下门旁的门铃。
开门出来的不是大场源基,而是一个40岁左右、象花花公子的人。他穿着一件花哨的衬衣,外面套了一件高级粗花呢西服,脖子上围着一条雪白的丝围巾,代替了领带。
“对不起,大场先生在吗?”
荒井讨厌这个人,但他仍客气地问。
“我就是大场,你是谁?”
听了这话,荒井一瞬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但他发现这个人长得有几分象大场源基,心里想也许他是大场源基的兄弟。
“我是来找大场源基的。”
“源基?我弟弟没住这儿。我是他哥哥,叫启基。你认识我弟弟,是不是从宫城回来的?”
一副根本不把人看在眼里的口气惹得荒井又冒起火来。但他立即压下怒火,告诫自己不能重犯见鬼岛时的错误。
“不,我是在这边和他认识的。我叫荒井。”
荒井客气地解释说。对方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噢,是黑道上的哥们儿。进来吧!”
宽阔的会客室里摆着漂亮的沙发,沙发上坐着两位年轻姑娘。房间里还放着高级音响和大型彩色电视机,房间的一角装修成一个小型酒吧。荒井有如来到另一个世界。两个姑娘浓妆艳抹,富有性感。荒井想这两个人不是酒吧女招待,就是艺妓。
大场启基在两个姑娘的中间坐下,一边玩着扑克牌,一边随便地问:
“你怎么想起到达儿来找我弟弟?”
“我听源基提起过你。我想他可能会在你这儿。”
“我弟弟对你说过我的事?阿春拿一张。”
他让一个姑娘从打成扇形的扑克牌中抽了一张牌。
“刚才对你说过了。我弟弟不在这儿。让你白跑一趟。喘一口气,喝一杯再走吧?”
怎么能和这混蛋一块喝酒?但荒井马上又改变了主意。大场启基是一个摆弄扑克的老手,说不定杰克这个名字来自扑克牌中的J……。
“那我就不客气了。给我来一杯威士忌加水吧。”
“OK,眉美,来两杯威士忌加水。”
荒井用眼晴盯着扭着屁股朝小酒吧走去的姑娘问:
“源基现在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我正想问你呢。回东京的头两个月我还能见得到他,最近也不知道他钻到哪儿去了。”
“他不告诉你他的住址?”
“根本就不说。我担心他是不是又被抓起来了。”
大场启基嘴上说担心弟弟出事,但他谈弟弟的事就象谈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事一样。
看到大场启基一副玩世不恭的派头,荒井的心里又冒出一股怒火。
“出狱的头两个月他是怎么过的?”
“在这儿住了几天。以后就到处跑。你要有什么跟他说的话就留下来。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冒出来。”
大场启基把扑克从右手倒在左手,把刚才抽出的那张牌放了回去,洗了洗牌。
“听源基说,你的两只手腕纹有樱花?”
“纹身?没有。你听错了吧。”
大场启基毫不在意地继续洗了二、三次牌,然后把扑克全部摊到桌上,伸直双手问穿毛衣的姑娘:
“刚才那张牌在里面吗?”
“没有。哪儿去了?”
大场启基翻了翻手,然后把右手伸进姑娘的裙子。
“呀……,讨厌。”
大场启基笑着拿出了一张牌。看到这张牌荒井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一张黑挑J。
大场启基笑着,用刀似的眼光瞟了荒井一眼。
“讨厌的是这张J,它钻到你三角裤衩里面去了。”
穿裤子的姑娘爆发出一阵狂笑声。荒井不但没笑,而且被气得浑身发抖。他拿出了最后的—张王牌。
“鬼岛先生去世了。你参加他的葬礼了吗?”
“鬼岛?怎么了,你刚才一直在说不着边际的话。是不是在监狱里呆的时间长了,变糊涂了?话就到这儿为止。你喝完这一杯走吧。”
荒井想不住握紧了拳头,但他强压住了心头的怒火。
在这儿打起来不会有好结果。他想自从吃上这碗饭,如此忍气吞声的这还是第一次。
“如果你弟弟来的话,请你留下他的住址。”
“这不用你说。门是自动锁,帮我关好。”
荒井站起来的时候,把桌子上放着的一盒象某个酒吧的火柴,悄悄地装进了口袋。他想,以后要了解大场启基这个人的情况,这盒火柴说不定有点用处。
“对不起,打扰了。”
一离开大场的房间,荒井就使劲啐了一口唾沫。但他仍然觉得余愤难消。
他走进公寓附近的一家食品店,买了一瓶盐,当着店员们的面,把这瓶盐从头上往下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