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凯特来讲,似乎时间的车轮转得越来越快了。光阴如梭,冬去春来,夏热秋凉,直到所有的季节和岁月都变得模糊不清。如今,她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八十几了?有时她会忘记自己的实际年龄。她可以面对一步步的衰老,但却不能忍受老,她对自己的仪表一丝不苟。照镜子时,她看到一个修饰整齐,挺拔的女人形象,骄傲而不屈。
她依然每天去办公室,但那不过是一个姿态而已。她出席每一次董事会会议,可事情不像以前那样清晰可辨了,她周围的每一个人都似乎说话很快。最使她恼怒的是,她的记忆开始和她开玩笑了。过去和现在不断地混淆在一起。她的世界变得封闭了,愈来愈狭小了。
如果说还有一条凯特抓住不放的生命线,一种驱使她活下去的推动力,那就是她一定要看到家族中有一个人能够接过克鲁格-布伦特公司大权的强烈的信念。她不想把杰米·麦格雷戈和玛格丽特、她自己和戴维遭受如此漫长的苦难和辛劳所创造的这一切交给外人。伊芙——凯特曾两次寄托了厚望的人,却是一个杀人犯,一个丑八怪。凯特没有惩罚她。她曾见过一次伊芙,她所经历的一切对她的惩罚已绰绰有余了。
伊芙自从那天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面容后,就一直试图自杀。她曾吞下一瓶安眠药,但基思立即给她洗了胃,把她带回家,并一直守护着她。当他必须去医院时,昼夜值班的护士就守在她身边。
“请让我死吧,”伊芙向丈夫哀求道,“基思!我不想这样活在世上。”
“你现在属于我,”基思对她说,“而我永远爱你。”
自己面孔的那副模样已铭刻在伊芙的脑子里。她劝说基思辞掉守护她的护士。她不希望她身边有人看到她,盯着她。
亚历山德拉一次又一次地打来电话,但伊芙拒绝见她。所有送来的货都放在门外,因此没有人能看到她。唯一能看到她的是基思。最后,他成了她剩下的唯一的朋友。他是她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纽带,因而她害怕他离开她,那样一切都将失去,留在身边的仅剩下自己的丑陋——那无法忍受的丑陋。
每天清晨5点,基思起身去医院或诊所,而伊芙总是比他提前起床,为他准备好早餐。每天晚上,她做好晚饭等着他,如果他回来迟了,她就感到恐惧。他会不会找其他女人了?他不回来看我怎么办呢?
当听到钥匙开门的响声时,她就会冲过去打开门,扑向他的怀抱,紧紧地抱着他。她从不主动要求做爱,因为她害怕他会拒绝。当他确与她同床时,伊芙就会觉得这是他对自己的美好的恩赐。
一次伊芙胆怯地问:“亲爱的,你还没把我惩罚够吗?你什么时候给我修复面孔?”
他看着她自豪地说:“它永远不能修复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基思变得越来越苛求,越来越专横,直到伊芙最后完全变成他的奴隶,迎合他的一切想法。她的丑陋比铁链还牢固地把她束缚在他身上。
亚历山德拉和彼得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罗伯特。一个聪明、英俊的男孩。他使凯特想起了托尼小时候的样子。罗伯特现在快八岁了,但比他的年龄更成熟。确实非常成熟,凯特想,一个真正杰出的孩子。
家族中所有的成员都在同一天收到了请柬。请柬上写着:凯特·布莱克韦尔夫人敬请您光临庆祝她的九十岁生日。时间:1982年9月24日,8点,地点:缅因州,达克港,松岭居。
基思看到请柬对伊芙说:“我们要去。”
“喔,不!我不能去!你去吧,我——”
他又说:“我们都去。”
托尼·布莱克韦尔正在精神病院的花园中画画儿,他的同伴走过来递给他一封信说:“你的信,托尼。”
托尼打开信封,一个呆滞的微笑掠过脸庞。“很好,”他说,“我喜欢生日宴会。”
彼得·坦普尔顿打量着请柬说:“我真不能相信这老太太已九十岁了。她真令人惊讶。”
“是呀,难道不是吗?”亚历山德拉同意道。想了一下她又说,“你知道一件新鲜事吗?罗伯特也收到了请柬,寄给他的。”
第三十七章
过夜的客人早就乘船或乘飞机离开了。现在就只剩下家族成员,他们聚集在松岭居的藏书室里。凯特看着屋里的人,一个一个地看得非常清晰。托尼,微笑着,和蔼、友善而呆板,就是他曾试图杀死自己,而他却是自己曾充满寄托和希望的儿子。伊芙,这个杀人犯,她本可以拥有整个世界,如果她身上没有带着罪恶种子的话。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凯特想,对她的惩罚竟来自她那个温顺又极不起眼的丈夫。还有亚历山德拉,美丽、善良、慈爱——是最使她失望的,她把自己的幸福置于公司的事业之上。她不但对克鲁格-布伦特公司的事毫无兴趣,而且还选择了一个拒绝为公司做任何事的丈夫。叛徒,全都是叛徒。过去的一切痛苦都白受了吗?不,凯特想,我不能让事情就这样结束。那一切并非毫无意义。我已建立起一座可引以自豪的王国。开普敦的一所医院已用我的名字命名。我建起了学校,图书馆,帮助了班达的人民。她的脑袋疼痛起来。屋里慢慢地充满了鬼魂。杰米·麦格雷戈和玛格丽特——看起来那么美丽——还有班达都在望着她微笑。还有亲爱的,杰出的戴维张开了怀抱。凯特摇摇头想清醒一下。她还没有准备好。快了,她想,快了。
屋里还有一个布莱克韦尔家族的成员。她转身朝着她那英俊年轻的重外孙说:“过来,亲爱的。”
罗伯特走向她,握着她的手。
“这真是一次绝妙的生日宴会,曾祖母。”
“谢谢你,罗伯特。你喜欢它,我真高兴。你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都是A,正像您让我去做的那样。我是班里的头一名。”
凯特看着彼得说:“当罗伯特到年龄时,你应送他到沃顿学院学习,那是最好的——”
彼得笑了,“看在上帝的分上,凯特,我亲爱的,你还不想停止吗?罗伯特要做他想做的事。他有非凡的音乐天才,因而他希望成为一名古典音乐家。他要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
“你是对的,”凯特叹口气说,“我是一个老太婆了,我没有权利干涉。如果他想成为一个音乐家,那就是他应该做的。”她转过身朝着罗伯特,眼中充满着爱。“听着,罗伯特,我不能向你许诺任何事情,但我会尽力帮助你。我认识一个人,是祖宾·梅塔的好朋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