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树大营溃败,曾国藩是真的没戏了。他被太平军重重围困,身边就一个近视眼李元度,豪情万丈地趴在墙壁上寻找门在哪里。曾国藩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湖北和湖南求援。但信使行至途中,统统被太平军抓获,信件被收缴并公示,这决定了曾国藩的灭亡不可逆转。
不可逆转也得转。危亡之际,走出一个人来,要拯救曾国藩于绝境末路。
此人是谁?
除了他亲爹,还能是哪个?
曾麟书人在湖南老家,却是两眼瞪着,耳朵竖着,每天紧张地盯着远在江西的大儿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被视为曾家希望的大儿子,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可不行,他以一个年迈父亲的名义发誓,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曾麟书派了儿子曾国华,携带他的亲笔书信,去湖北找胡林翼,要求胡林翼救自己儿子一命。
拯救大宝国藩,由曾麟书发起的运动轰轰烈烈开始了。总计有三支部队参加了这次拯救行动。第一路是胡林翼派了一支三千六百人的队伍,交由有过统兵经验的曾国华带领,杀奔江西。第二路是湖南巡抚骆秉章,派的是老湘营的人马(老湘营与曾国藩有仇,所以这路人马基本上保持远距离游荡状态)。第三路是被朝廷任命为吉安知府的黄冕,他是长沙人,遂回湖南募兵打回江西。曾国藩最小的弟弟曾国荃就参加了这支部队。再后来这支军队归了曾国荃统领,而首战在吉安,所以部队命名为吉字营。
三路人马开入江西,其实也没解决什么实际问题——但至少曾国藩的性命暂时没问题了,于老父亲曾麟书而言,这就意味着一切。
为了曾国藩,曾家已经全家上了战场,这让曾国藩更加痛恨江西巡抚陈启迈。
如果不是陈启迈坑害他,又怎么会拖累得曾家全家上战场?
悲愤的曾国藩,立即写奏折弹劾陈启迈。咸丰帝见奏大悦,传旨,把这个陈启迈革职查办,老曾还得替朕干苦活,这点面子不能不给。
陈启迈被撤了,新派来的江西巡抚叫文俊。文俊一到就拉开场子,摆开架势:“来来来,曾国藩你不是本事大,手眼通天吗?谁搞你你就参谁是吧?今天我就准备搞你了,你有本事再写奏折连我一块参!”
曾国藩仰天长叹,曰:“这还有完没完?”
万般无奈,曾国藩只好找曾国荃诉苦:“弟弟呀,你哥哥我惨呀,好惨好惨呀,我在江西,被人欺负得不成样子了。第一我不能过问民事,否则当地官就跟我没完没了。第二我不能接见官员,所有的江西官都躲着我走。第三我不能联络士绅,任用人才,凡我看中的人才,多半会被丢进大牢打成残废……”就是从这时候起,曾老九曾国荃就成了大哥的树洞,无论曾国藩遇到什么郁闷事,首先是写信给曾国荃哭诉,留下曾国藩家书,传承至今。
末路之际,又一个坏消息传来:
罗泽南战死。
罗泽南之死,完全是起悲剧事件。当时罗泽南正在攻击武昌的大东门,久攻不下,正当湘军收兵之际,城门突然开启,冲出来一千多名如狼似虎的太平军,势头极猛,一下子把攻城的湘军冲散了。罗泽南单人孤马,与部队失散,独行于荒郊野外。正值大雾弥天,对面人影模糊难辨。这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群太平军的童子兵,手持鸟铳,向着四面乱打,忽然间看到雾中有个人影,童子兵以枪瞄准,轰的一声,可怜一代博学大儒,就此栽下马来。
隔了好久,才有寻找统帅的湘军找来,发现罗泽南倒在地上,左额淌血,已经是奄奄一息,急忙把他抬回大营。次日,罗泽南不治身亡。有种说法称他临死前还有意识,留下了遗言称:“……乱极更需镇定。”
罗泽南的死,意味着对湘军的又一次致命打击。尽管罗泽南已经不再归属曾国藩了,但湘军的战旗始终在他的头上猎猎飘扬。他死了,标志着湘军这支民间军事武装一个时期的结束。
接下来遇到麻烦的,是近视眼李元度。他遇到麻烦是正常的,但晚了这么久才遇到麻烦,却足以成为他生平引以为傲的资本。虽然战争才不过是刚刚开始,但沙场上的名将骁将纷纷凋落,李元度的价值愈发得以凸显——好歹他可以带兵,能不能看见队伍在哪这个甭管,发号施令的威严已经很专业了。
樟树大营溃散而后,李元度完成了他人生的一次超越,越过鄱阳湖,东略饶州,进军东乡,一路上威风凛凛地挺进。前任平江县令、当时的平江同知林恩源率两千人赶来,与李元度会师,两人联手狂攻赣中重镇抚州。虽然打下来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但大小五十余仗,也足够惊人的了。
看一个近视眼在城下嗷嗷乱叫,镇守抚州的太平军那个气呀,索性来一次大反攻,一把火烧掉了李元度的大营,可怜前平江县令林恩源战死。看不清楚路的李元度就此消失。没过多久,有人报在通往南康的小路上,有一个近视眼正慢慢摸索而来。
李元度竟然活着回来了,这实在让人无法理解,只能用奇迹来解释。虽然他劳师败绩,但近视眼书生血战沙场的动人事迹,从此在湘军中流传。
李元度只以身免,曾国藩更加艰难。说到底,曾国藩落到如此地步,还是因为被咸丰帝摆布得太惨。咸丰虽然以曾国藩为前敌总指挥,却坚决不肯授予他实权,不是钦差,更非督抚,名不正言不顺,就得不到各地官员的配合。
前者,咸丰帝答应曾国藩,可以把浙江的盐运往江西,让曾国藩独家专营,以盐养兵。但这条政策只执行了两个月,浙江就拒绝了曾国藩,让曾国藩无计可施。曾国藩穷极乱伸手,把手伸到广东,被打回来,伸到上海,又被打回来。总之他只能是坐困愁城,夜夜垂泪。
就在这苦不堪言的坚忍之中,长江流域突然发生了诡异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