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克天京城,曾国藩上奏,缴获伪玉玺两方、伪金印一枚,除此别无所获。曾国藩的奏折如下:
历年以来,中外纷传洪逆之富,金银如海,百货充盈。臣亦尝与曾国荃论及,城破之日,查封贼库,所得财物,多则进奉户部,少则留充军饷,酌济难民。乃十六日克复后搜杀三日,不遑他顾,伪宫贼馆,一炬成灰。逮二十日查询,则并无所谓贼库者。讯问李秀成,据称:昔年虽有圣库之名,实系洪秀全之私藏,并非伪都之公帑。伪朝官兵向无傣饷,而王长兄、次兄且用穷刑峻法搜括各馆之银米。苏州存粮稍多于金陵,亦无公帑积贮一处。惟秀成所得银物,尽数散给部下,众情翕然。此外则各私其财,而公家贫困,等语。臣弟曾国荃以谓贼馆必有窖藏,贼身必有囊金,勒令各营按名缴出,以抵欠饷。臣则谓勇丁所得贼赃,多寡不齐,按名勒缴,弱者刑求而不得,强者抗令而遁逃,所抵之饷无几。徒损政体而失士心,因晓喻军中,凡剥取贼身囊金者,概置不问。凡发掘贼馆窖金者,报官充公,违者治罪。所以悯其贫而奖其功,差为得体。然克复老巢而全无货财,实出微臣意计之外,亦为从来罕闻之事。
这个奏折递上去,顿时朝野一片哗然。谁不知道天京城中堆满了金山银山?谁不知道洪秀全有一座圣库,内藏太平军历年劫掠的财宝。可曾国藩竟然敢说一无所获,瞪大俩眼珠子说瞎话,这胆未免太大了点吧?
没人相信曾国藩的话,大名士王闿运写了首怪诗,曰:
曾侯工作奏,言钱空缕。
平吴争大珠,奏凯搜装驼。
徒增俗讪笑,但讶涉夥多。
在这首莫名其妙的怪诗下面,王闿运自行加了注解,曰:“江宁克,曾奏言,初疑寇有积金,可富国,严密搜求,实无之。而恭王闻人言,曾弟买蜡笺一捆,费三千金。”
有了这个注释,这首怪诗,大概意思就能够弄懂了。这首诗说的是:
脸皮最厚曾国藩,瞪眼撒谎不一般。
敢说天京无宝物,买捆废纸花三千。
正告曾家蟒蛇娃,说点实话有何难?
天京宝物扛回家,大发横财乐翻天。
总之,王闿运这首诗是明确对曾国藩提出指控,指曾国藩盗走了天京城中堆积如山的财宝,一口吃成个大胖子,他也不怕把自己撑着。
朝中君臣更是不相信曾国藩这番话,为此下旨严诘:
上谕:曾国藩以儒臣从戎,历年最久,战功最多,自能慎终如始,永保勋名。惟所部诸将,自曾国荃以下,均应由该大臣随时申儆,勿使骤胜而骄,庶可长承恩眷。
这个上谕,给曾国藩留足了面子,但其间的杀气腾腾、气势汹汹,却流露无余。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如果曾国藩不能够做好弟弟曾国荃的工作,让曾老九把从天京城扛走的金银财宝快点扛到朝廷来,曾国藩可就不能永保勋名、长承恩眷了。
朝廷生气了,天威难测呀,现在他曾国藩,应该放明白点了吧?老老实实地把赃银吐出来,说不定还可能保住脑壳。
却不料,曾国藩竟然把手一缩,两眼一闭,摆出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瞎猫不怕老鼠胖的架势,此心耿耿可对君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大家看着办吧!
嘿,曾国藩这一手,还真把朝廷弄傻眼了。惩罚他吧,你手里还没有扎实可靠的证据,通常情况下,这证据照例是要先行抄家,以抄出来的赃银为证。可曾国藩这厮手里握有湘军,而且他在奏折上说得明白,他没有追究从太平军尸体上劫掠金银的湘军,如果拣这时候对曾国藩下手,曾国藩卖给湘军士兵的人情,可能很快就会得到回报。
不能动手,那怎么办呢?
要不,干脆咱们认怂吧。朝廷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于是一道批谕,在曾国藩奏折上传七日后下达。
逆掳金银,朝廷本不必利其所有,前据御史贾铎具奏,故令该大臣查明奏闻。今据奏称:“城内并无贼库,自系实在情形。”
这个批谕很有意思,朝廷竟然一推六二五,把事情全都推到了御史贾铎身上,都怪贾铎上本参曾国藩盗走了天京金银山,但实际上是没有的嘛,老曾你受委屈了……诸如此类。
那么朝廷何以突然间转变了态度?曾国藩是否盗走了洪秀全的宝藏呢?
有关这件事,史学界也存在着持两种不同观点的流派。
一种是同情洪秀全,认为曾国藩盗走天京宝藏的学术流派,如朱东安、易孟醇等。
如朱东安之《曾国藩传》,指控曾国藩称:“当时清政府(那时候还没有清政府,只有朝廷,这是朱东安先生的笔误)曾下令追查天京贮金的下落,曾国藩只好以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实出意外四字虚语搪塞……曾国藩无论如何煞费苦心地为其掩饰都是枉然的,正像有人说的那样,湘军攻陷天京,淫掠之惨,具载各书,湘军满载金银子女,联樯而上,万目共睹,是谁都无法掩盖的。”
易孟醇先生也有本《曾国藩传》,对曾国藩提出了同样的指控,称:“曾国藩所指陈的这三点(见曾氏奏折),都是不值一驳的,幸而,清朝廷此时不愿与曾氏的关系弄得太僵……把事情敷衍了过去,为曾氏兄弟解了围。”
总之,无论曾国藩如何铁齿钢牙,史学家认准了他是个大坏蛋,人家洪秀全好端端地在天京城里拥享美女金帛,快乐逍遥,曾国藩竟然敢于断送人家的幸福美梦,如此行为,必是金陵大盗,不是才怪了。
但如果有谁更愿意较真,计算一下曾国藩和曾国荃的年薪收入,以及他们家族的财产,则更有利于作出明晰的判断。
于是,有关洪秀全宝藏之谜,又出现了第二个史家学派——数字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