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CNNIC的这场论战,对于当时的我是一个很好的历练,一般来讲,初入江湖时创业者遇到这样的暴风骤雨,绝对是灾难性的打击,同时也是绝对的磨炼。但是一切风浪归于平静之后,它让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又提升了一个高度。大多数创业者都要经历这种压力考验,经历之后,大家就会越来越冷静。后来有多少次,我身处险境,但是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应对压力的这种能力不是天生的,都是磨炼出来的。
虽然RealNames破产了,但是我们的危机并没有彻底解除。CNNIC还在,而2000年李彦宏和徐勇创立的百度此刻已经不再默默无闻。与CNNIC的争斗刚刚告一段落,我从埋头拉车的状态中刚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顿时发现市场的格局正在剧变。
2003年是中国互联网经过了彻骨的寒冬,重新起飞的时候。新的网游层出不穷,新的游戏不断出现,有的昙花一现,有的风靡全国。很多游戏的同时在线人数都是以万为计算单位,盛大公司当时在内地30多个城市开辟了41个服务区,《热血传奇》在最热的时期同时在线人数曾经超过65万。各地网吧像印钞机一样,不断地给网游公司送钱。
门户网站在2003年终于摆脱了互联网寒冬的影响,进入了上行通道,SP(Service Provider,服务提供商)的出现挽救了中国互联网。王雷雷的空中网就是在那个时候崛起的,因为我和雷雷之间有合作关系,所以我见识了他的战斗做派。我们经常一起开会到凌晨3点。开完会,我准备找个宾馆睡觉,走出会场,发现还有一堆人等着王雷雷开下一个会。连我这么疯狂的人,都觉得他很疯狂。
在SP兴起的时候,TOM网抓住移动的机会迅速做起来了,几乎是日进斗金。而我在做网络实名简直就是个劳碌命。高大帅气的王雷雷当时29岁,目光有神,快言快语,意气风发,他开玩笑地对我说:“你那个东西一个名字才卖500块钱,你要卖到猴年马月呀?百度一个点击才3毛钱,比你还差。我们春节的拜年短信,一天的收入就是100万。”
虽然一天挣100万让我感觉很受刺激,但是这毕竟并不是我感兴趣的领域。创业也不能什么热就去追什么,我只愿意在自己已经打拼的领域里继续扎根。百度此时虽然还对我构不成重大威胁,但是,由于它采用了和Google一样的模式,采用竞价排名的方式做销售,它已经成长得让人无法忽视。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2001年,正当我和CNNIC因为官商大辩论在媒体上争吵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正当我因极度的恐惧,在全国各地精心打造我的代理商渠道的时候,我沉醉于自己搭建的中文上网梦,决绝地拒绝了把3721定位为搜索引擎的想法。这一失足,就给了竞争对手成长的空间。百度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司,已经悄然转型了。
2001年,美国公司Overture创办的竞价排名的模式已经被证实是成功的,李彦宏也决定放弃之前的卖搜索技术和解决方案的模式,转向自己运营搜索引擎,依靠竞价排名广告来盈利。李彦宏为了做这个决策和董事会吵翻了。《沸腾十五年》里记录了这个场景——
2001年8月,深圳,病倒在这里的李彦宏正在电话里和散布在新加坡、美国、北京的董事争吵。徐勇反对李彦宏跳到前台去做搜索引擎、做竞价排名。“我们这样干,肯定会影响搜索技术的销售。”董事们支持徐勇:“Robin !我们当时投资你,可不是让你做竞价排名的!”吵了三个小时,李彦宏怒了:“我他妈的不做了,大家也别做了,把公司关闭了拉倒!”李彦宏猛地把手机朝桌上摔去。
虽然难以考证这里的具体细节,但是可以看出李彦宏下定决心做搜索引擎的意图。李彦宏意识到做一家出卖技术的公司规模不会太大,总要寻找新的出路。董事会被他的态度打动了。
2001年8月,Baidu.com Beta版上市了。此时我和CNNIC激战正酣,无暇顾及其他。我做的插件安装方式在市场上初见成效。从统计上看,用户的安装率极速上升。然而,我也开始关注这个以做搜索为主要业务的互联网企业,虽然它当时还比较小。到2001年的夏天,搜搜、人人、新浪等中国的主流门户网站,已经纷纷采用了百度的搜索引擎,但是问题在于:卖得好,但并不盈利。
经过一年多的布局,2002年年底,3721实现销售额人民币1.4亿元。2002年的CCTV春节晚会,我史无前例地花了200万元的广告费,把“不管3721,中文上网更容易”的广告词送上了让全国人民瞩目的节目。
尽管业务在不断攀升,但是我主动找到了百度,希望和百度进行合作。最简单的模式,就是在百度的搜索框前面,放一条3721的链接。我当时的想法是,3721和百度的业务并不冲突,如果合作,3721还可以给百度带来流量。
后来,我有机会第一次在北大资源楼见到了李彦宏。第一次相对而坐,我发现Robin和我的性格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像机关枪一样,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包括怎么推广、怎么做插件,毫无保留。但是,对面坐着的Robin很沉静,一直在听,也不表态。到了最后,他才缓缓地说:“我觉得3721本质上做的也是搜索,以后肯定会有竞争。”
和百度的合作,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2002年6月,百度开始发力了,开始争抢流量。百度此刻也认识到了插件安装的强大威力,推出了地址栏插件,这个插件的界面和做法与3721几乎一模一样。再后来,地址栏插件升级了,变成了百度搜霸。但是百度是市场后来者,想和3721用相同的方式争夺IE入口,不可能有胜算。我们毕竟有80%的市场份额呀。为了迅速抢占市场,百度推出了一个极具杀伤力的手段,也是市场上的首创——让用户选择百度的同时把3721删掉。
这让我内心极度搓火。刚刚和百度谈了合作不成,他们又把我们做地址栏插件的方式山寨了去。把我们的地址栏插件山寨去并不要紧,竟然还让用户删除我们。这种做法让我火冒三丈。按照中学时期的逻辑,江湖开战,我必然以牙还牙。百度当时在市场上还是家很小的公司,我们并没有想到提起诉讼,而是想了一个以牙还牙的办法——你删我,我把你也删掉。
这是我当时犯的一个很重要的错误,竞争态势危急,我的眼睛里只有对手,只有竞争,忘记了去体会用户的感受。当时我认为,百度这种互联网实用主义的做派让人反感,它违背了硅谷精神,让我非常不齿。但是,我没有考虑自己也在犯错。
过了不久,和RealNames不欢而散的CNNIC加入了这场混战,他们做了一个通用网址的地址栏插件,和我们的一模一样。这个时候,百度、CNNIC和3721一起,变成了三国大战。一时间,在地址栏这个差不多1厘米的战场上,几家互联网公司打得头破血流。
大家在贴身肉搏。我发挥3721技术上的优势,不让百度的插件把我删掉。当时用户卸载一个3721的插件非常困难,用户需要连接到网站,还需要好几步才能卸掉。
为了抢占网站的资源,2003年年初,百度联合CNNIC、网易、广东易信等公司组成搜索联盟。7月,3721和慧聪网组建搜索联盟。不少网站同时参加了两个联盟,用户登录时就会弹出两个对话框,或者相互抵制弹出。
这个时候,用户的感受就非常不好了。具体的感受会是什么呢?比如用户在1日的时候安装了3721的地址栏,那么他在地址栏里一敲,这个服务归3721,给他提供中文上网。到2日的时候,他的电脑就会被莫名其妙地装上了一个百度搜霸,他这个地址栏就归百度搜霸来提供服务了,就没3721的事儿了。到3日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电脑又装上了另一个CNNIC的中文网址,所以他在地址栏输中文的时候,就归中文网址给他提供服务了,总是后来的把先来的干掉。
一个软件,连同行都卸不掉,就更别提白领、工人或者农民工了。用户怨声载道。
2003年9月和10月,百度以不正当竞争为由,前后两次将3721告上法庭。这让我心里非常窝火。首先,删对方的插件并不是我的首创,我没有喊冤,反而被对方先告了。再者,自从上学以来,我就最讨厌两拨人打架,其中一拨人去跟老师告状的行为。这一次,我又被“告老师”了。
我和李彦宏都亲自出庭。
在法庭上,主审女法官向我发问:“百度指责你删掉他们的东西,你干了没有?”李彦宏抢答:“他肯定干了。”我赶紧笑着答:“我干了,但是是他先干的。我干的所有坏事儿,他都干了。”
女法官当场被我逗乐了。
我和李彦宏当时都没有今天的名气,就是两个公司的纠纷,董事长亲自出庭。现在想一想,这一幕,今天甚至今后再也不会出现。那是我和李彦宏见面最频繁的阶段。
最后案件的审理过程又持续了一段时间,双方各执一词。
我们会说:“3721网络实名和百度IE搜索伴侣,两个软件无法共识,是正常的软件冲突所导致的,不是3721针对百度软件采取的措施。对于软件的冲突,用户完全可以自主选择,这种纠纷应该由行业按照市场规律来解决!”
百度说:“百度的网址和软件代码,被列入了3721软件的黑名单,这说明3721在破坏百度软件的安装。”
我方又表态:“自从百度2002年推出到今天相当长的时间内,已经安装了3721网络实名软件的计算机用户,当再安装百度公司的软件后,百度公司软件对网络实名软件的相关程序和数据信息进行了恶意的针对性的破坏和删改,导致网络实名无法正常进行。”
双方在法庭上你来我往。
法官一审认定:“北京3721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不得妨碍‘百度IE伴侣’和‘百度搜霸’软件以点击鼠标左键的方式正常安装,由北京3721承担诉讼费,并驳回了百度的其他诉讼请求。”
但是这次宣判后,百度和我们都不服判决。双方要求继续上诉。官司陆陆续续地打着。之后3721又进行了一次反诉,双方互不相让。那段时间,由于3721的市场占有率是最大的,我们成了众矢之的。打官司,成了公司日常运营的一部分。
与百度在市场上过招,也让我仔细思考和观察着百度的业务模式。让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搜索的力量。谷歌很早就在中国推出了中文公众服务,百度晚于谷歌一年,在中国推出中文搜索服务,但是百度的搜索模式在2003年逐渐发展起来了,这是非常明显的。
我之前无视搜索,这时已经醒悟了。我决心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