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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克维尔回忆录》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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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议会上革命派没敢有所对抗,但他们并不打算任由议会行动。他们希望控制议会,强制通过一些遭到反对的议案。议员们遭到了来自俱乐部的刁难和威胁。在政治激情方面,法国人需要理论家为他们的非理性表现辩护,俱乐部也是如此,为了创造出能够配合暴力行动的理论基础,他们不断地召开群众会议。在群众会议上,人们提出,人民的地位要始终高于人民选出的议员,议员能够代表人民的意愿,但人民绝不能将意愿完全委托给议员。这个原则是合理的,但在这个合理的原则基础上,他们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巴黎工人代表全国人民。

从议会开会开始,在全国各个城市就不断出现规模宏大、群情激奋的动乱。人们走上街头,到广场去集会,就像大海里的波浪那样,盲目地翻腾着。在议会大厦周围,每天都围着一群没有工作的人,这幅场景让人害怕。煽动群众参与骚乱的政党有多个领导人,尽管他们总是发起规模浩大的突然行动,但他们极少互相商量。所以,在行动前后,他们不可能明白自己想干什么、要干什么。我认为,部分煽动群众的人只想对议会施加压力,以便更好地利用议会,他们并不想破坏议会。我的这个见解始终没有改变。举例而言,他们在5月15日对议会发动了袭击,目的就是恐吓议会。这一事件就像一般的群众闹事,性质有些暧昧。在袭击之前,领导人并没有制定明确的计划或目标,让袭击随着局势发展到和平结束或成为革命。

在袭击发生的八天前,就有人预感到将要发生袭击。然而,在危险即将到来之前,即使有信号显示了危险即将到来,但由于长期生活在惊慌之中,已经形成了习惯,因此议会也没有看到这个信号。人们知道的只是声援波兰人民的运动有了问题,并由此产生了冷漠的不安。相比于人民,政府官员知道更多内情,也更加不安。然而,他们不仅不向人民通报情况,也不让人民发现他们的不安。我的住处离政府太远,也不知道他们的这个秘密。

5月15日那天我去了议会,但是我在事先并不知道议会发生了什么。议会正常地开会,但有个现象很不正常:会场门口聚集了大约两万名群众,虽然他们没有发出喊叫声,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就在那里。沃洛夫斯基[29]在演讲席上发表讲话,讲了波兰的事情,但我没有听,不知道他讲了什么。这时,从外面传来的可怕的叫喊声透过会场上方的窗户传进了会场里,好像从空中降落到我们的头顶上,我没有想到人声汇合起来会这么响亮。人群向会场围了过来,直到他们进入会场,直到他们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并不觉得眼前的情景比之前的声音更可怕。

有些议员因为人群的突然闯入而惊讶和害怕,以至于站了起来,那些没有站起来的议员向他们喊道:“快坐下。”于是,他们又重新坐下,静静地,好像陷入了沉思。沃洛夫斯基继续讲话,这恐怕是人们第一次这样安静地听他的演讲。实际上,人们听的不是他的演讲,而是逐渐靠近的人群的喊叫声。

突然,总务主任德古赛[30]郑重地走上演讲席,请沃洛夫斯基停止演讲。等沃洛夫斯基走下演讲席之后,德古赛说道:“尽管总务人员反对守卫议会的士兵放松戒备,但库尔泰[31]依然命令他们卸下了刺刀。”德古赛为人善良,但脸色看上去很凶恶,声音很沉重,将他说的话、脸色和声音联系起来,人们会产生不祥的预感。议员们炸开了锅,但很快就恢复了安静,因为人群已经占领了议会,议员们什么都做不了了。

在刚刚听到吵闹声的时候,拉马丁就走出了会场,很快就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会场门口。他穿过会场中央的通道,迈着大步走到了座位上,样子就好像有人在追赶他。在他身后的确跟着几个群众,他们刚走进会场大门,看到里面挤满了人,显得很吃惊,就停了下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跟2月24日那天的一幕很像了。旁听席的入口在吱吱呀呀声中打开了,人群涌进了旁听席,占满了所有座位。前面挤进来的人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挤,最前面的几个人又从旁听席翻出来,打算闯进会场中央。这个地方比会场高三米多,他们不敢跳下来,就顺着墙根走到只高出一米的地方,然后跳进了会场里。他们跳下来的时候,地板发出了“咚咚”的声响,刚听到这些声音时,我还以为远处响起了炮声。与此同时,另一个主要是俱乐部领导人组成的人群也涌进了会场。他们带着恐怖政治时的影子,手里摇晃着挂着红色帽子的旗帜。

很快,群众就占据了会场中央的小广场,那里变得很拥挤了。于是,有些人离开小广场,进入议员座位之间的通道里,这是一个很狭小的地方,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走了进来。不论走到哪里,他们始终保持着激动的状态,大声嚷嚷着,一切都显得乱糟糟的。这种在乱糟糟的群众活动现场,尘土飞扬,空气沉闷,我真想跑出去呼吸一些新鲜空气。但我还是端坐在座位上,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这样做。

在这些涌进会场的群众当中,有人拿着武器,还有一些人把武器藏了起来。尽管如此,但似乎没有人打算伤害我们。他们的目光里没有敌视,有的只是怨恨和惊恐。很多人天生就有粗俗的好奇心,当这种好奇心超越其他的情绪时,他们就会感到满足。在法国的一些造成流血冲突的大型群众运动中,总有一些看热闹的围观者,他们大都是流氓无赖或无业游民。他们没有组织,也没有领导人,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其中的一些人喝醉了酒,其他人则显得很激动。从外在表现来看,激动状态就是高声喊叫;从内在表现来看,激动状态则是激情澎湃,虽然紧张,但显得很空虚。

他们穿着不适合在热闹的场合穿的衣服,因此很快就出汗了,于是就有人解开衣扣,露出了胸部。他们混乱地大喊大叫着,有时还发出谩骂和威胁的声音。他们向我们挥舞着拳头,嘴里却称我们是他们的公仆。他们不断地重复着我们是他们的公仆这句话,因为近期的民主派报纸上,就把议员称为人民的公仆。这种称呼让这些俗人们高兴。不久之后,我就看到了他们是怎样接受和体现这种思想的。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对我和他的同伴说道:“我真想把那个秃鹰的脑袋揪下来。”顺着他眼神和手指的方向,我可以轻易地判断出,他说的那个人是拉克代尔。拉克代尔穿着多明我会修士的衣服,坐在会场的左上方。尽管我不喜欢这个人粗俗的语言,但我还得承认,他的比喻很恰当。拉克代尔神甫那细长的脖子露在白色风帽外面,头上只留着一撮黑色的头发,脸很长,鼻子是钩形的,两只眼睛的距离很近,但很有神。我真佩服这个穿工作服的人,因为他能把这种长相的人比喻成一种飞禽。

面对这种毫无秩序可言的局面,议会的态度是被动的和没有作为的。议员们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既不表示抗议,也没有屈从的意思。山岳派的几名成员不敢大声说话,于是小声地互相拉关系。拉斯帕伊[32]奋力登上演讲席,想要宣读一份请愿书,一位名叫达戴尔斯瓦尔的年轻议员站起身来,问道:“拉斯帕伊公民,请问,你有在这里发表讲话的权利吗?”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出了针对达戴尔斯瓦尔的叫骂声,还有几个人朝这位年轻人冲了过去,在对方的抵挡之下,又退了回来。

拉斯帕伊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让他的这些同伴们安静下来,然后,他开始宣读请愿书。实际上,这并不是请愿书,而是一份命令,命令议会立即声援波兰人民。人群纷纷喊叫道:“让他们赶快表态!”议员们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死人一般。人群忍受不了这种沉默,在慌乱之中发动了骚乱。这样一来,议员们也就没有必要表态了。在这一天,向来被人们视为圣人或混蛋的议会议长毕谢[33]成了伟人。他用尽全力敲响了警钟,希望能安静下来,这种时候的吵闹比安静更令人无法忍受。

这时,我看到有人登上了演讲席。虽然我只在这一天里见到过这个人一次,但他还是给我留下了令人厌恶和恐怖的印象。他看上去就像个病人,脸型消瘦,脸色苍白,衣服也不干净,散发出发霉的味道。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老式礼服,好像没有穿白衬衣。看上去,这个人就像是一直生活在下水道里一般。有人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布朗基[34]。

在布朗基的讲话中,他首先谈了波兰的问题,然后急切地谈起了国内的局势,要求报复发生在鲁昂的大屠杀。他威胁议会,要求议员们关注穷人的生计问题,还指责议会,认为议会在这件事情上犯了大错。在鼓动起人群的激情之后,他话锋一转,再次谈到波兰的问题。他的要求和拉斯帕伊一样,要议会立即通过声援波兰的决议。

议员们依然没有任何表态,人群依然吵嚷着,呼喊着一些自相矛盾的口号,议长依然不停地瞧着警钟。赖德律·罗兰试图劝说人群离开会场,但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够说服他们。在人群的叫骂声中,赖德律·罗兰走下演讲席。在群众的自行组织中,喧闹不断扩大了。实际上,在这种时候,他们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了,如果他们有耐心稍等片刻,就能达成目的,但他们不能明白这一点。

巴贝斯[35]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登上了演讲席——与其说是登上演讲席,倒不如说是跳上演讲席。巴贝斯有很多种形象,时而是疯子,时而是骑士,时而又是煽动家,没有人知道在某时某地他会以哪种形象出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能生活在这个混乱的病态社会中。我认为,在大多数时候,他是以疯子的形象出现的,尤其是人民的呼声会让他更加疯狂。当他的灵魂被激情操纵时,就像火上的开水一样,自然而然地沸腾起来了。从人群涌进会场开始,我就在注意他了。他最疯狂、最绝情,立场最坚定,在我看来他是最可怕的敌人。

在登上演讲席之后,他并不急于发言,而是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兴奋地巡视着会场。当我呼唤同伴关注他的表情变化时,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了,手指激动地摸着胡子。他下定决心了,他要整理一下人群的激情,明确目标,以便获得成功。他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要求议会立即通过如下决议:向波兰派遣军队,向富人征收十亿法郎的税,撤出巴黎的驻军,撤销征召预备役军人的决定。否则,我将宣布议员们是法国的罪人。”

我认为,如果议会批准了巴贝斯的提议,我们就会遭到毁灭。批准他的提议将让议会威严扫地,如果否决撤出驻军的提议(这项提议很有可能被否决),议会又会有被打乱的危险。可是,提议的巴贝斯也不能让会场安静下来,议员也就不必表态了。

在巴贝斯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会场里的吵闹局面变得更加激烈,根本不可能安静下来了。既然不可能安静,就只能吵闹,任由各种不同的意见互相争吵。巴贝斯竭尽全力想让人们安静下来,即使议长像敲丧钟似的敲着警钟,给他提供帮助,也是无济于事。

这次不寻常的会议又持续了两个小时,议会一面顶着压力,一面等待着来自议会外部的援助,但整个巴黎就好像死去了一般,纵使我们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也没有听到任何救援的声音。议会的消极抵抗让人群更加愤怒了,他们失望至极。这时候的人群,就像停留在冰面上,不断向下滑行着,却又找不到可以抓紧的东西。既然找不到出路,只能互相指责和争吵了,但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各种声音响彻会场。有人喊道:“我们现在就……”另一些人则喊道:“建立劳工组织!向富人征税!支持路易·勃朗!”后来,终于听不到这些喊声了,因为他们都想登上演讲席发言,以至于打了起来。有五六个人同时登上了演讲席,同时发表演讲。

会场里一直都很混乱,一会儿显得很可笑,一会儿又显得很可怕。会场里越来越热,很多最先进入会场的人忍受不了了,陆续走了出去,但又有站在门口等待空间的人挤进来,占满了空档。从我的座位旁边的过道上走过去一位消防员,有人冲他喊道:“不要给他们投票!”他回答道:“等等,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应该做些什么。”他整了整头上的消防帽,系上帽扣,然后穿过人群,走上演讲席。尽管他在演讲席上的表现就像在火灾现场那样潇洒,但他的发言并不顺利,很快就遇到了障碍。有人冲他喊道:“消防员,快点儿啊!”但他讲不下去了,于是被人轰了下去。

这时,有几个人将路易·勃朗架进了会场,好像凯旋而归似的。他们抓住路易·勃朗的四肢,从人群的头顶上将他抬了过去。路易·勃朗想逃脱,却逃脱不了。他蜷缩着身体尖叫着向后退,却被人们推着往前走去。在我看来,此时的路易·勃朗就像一条尾巴被夹住的蛇。那几人把他推到我的座位下面的一个座位上,让他坐了下来。他喊道:“亲爱的朋友们,你们要获得的权利……”下面的话我没有听清,被喧闹声淹没了。有人告诉我,索布里耶[36]也以相同的方式进入了会场,坐在稍远一些的座位上。

后来,这场演出被一场严重的事故打断了。最里面的旁听席发出了“嘎嘎”的声音,一根柱子突然断了,向着会场斜了过来。人们惊慌失措,四散奔逃。这个意外让会场暂时安静了下来。就在这段安静的时间里,我听见了外面传来的预备役军人集合的鼓声。听到了鼓声的群众显得很愤怒,再次发出可怕的喊叫声。此时,巴贝斯再次出现在了演讲席上,问道:“谁下的命令?为什么要征召预备役军人?这是违法的!”有人高声喊道:“他们出卖了我们,我们要拿起武器反抗!我们去市政厅!”

议长被人从座位上赶了下来。后来,他告诉人们,是他自己主动离开座位的。一个名叫贝尔的俱乐部领导人走到主席台上,将一面挂着红帽子的旗帜插在那里。这个人好像刚刚从癫痫(由过度兴奋引起)状态恢复正常,思想也摆脱了混乱状态。他衣服凌乱,慌慌张张地走到议员们面前,高喊道:“我以被自己的公仆愚弄了的人民的名义宣布,国民议会就此解散!”他连续高喊了两遍,像号令一样响彻会场,其他的声音都被盖住了。

议会没有了主席团,议员们只好解散了。巴贝斯同一些勇敢的俱乐部成员去了市政厅。这显然不是群众想要的结果,他们面露担忧地互相议论道:“嗨!这不是我们希望的呀!”这个结果也让真正的共和主义人士感到绝望,特雷拉向我走了过来。他是一位感情丰富的革命者,一直梦想着在法国建立共和制。他还是一位负责的医生,主持过一家疯人院的工作,但他自己也有些疯疯癫癫的。他握住我的手,眼泪汪汪地向我说道:“唉!这真是让人伤心啊!提出这种主张的人都是疯子,导致这种结果的人是真正的疯子!我和他们有些交情,他们请我看过病!布朗基是疯子,巴贝斯是疯子,索布里耶是疯子,于贝尔也是疯子!他们怎么能到这里来呢?他们应该去我的疯人院!”既然他清楚地知道这些人的底细,那么完善这份名单的任务就由他自己去做吧。我一直认为,疯子能在民主主义革命中发挥重要作用,这些人不仅仅是被比喻为疯子,而是地地道道的疯子。虽然疯子适应不了这种情况,但却能在这种时候获得成功。

虽然议会已经解散了,但是或许人们认为它还没有正式解散。议员们也不认为遭到了失败,很多离开会场的议员都表示,在不久之后会在其他地方召开议会,他们谈论着重新召开议会的事宜,我相信他们真的有完成这件事的决心。我也决定留下来,主要有两方面的考虑。第一,我对这件奇妙的事情如何发展下去很好奇,想看一看;第二,我认为,就像2月24日一样,议会的力量还残存在会场里。我留下来,只想观看这一奇妙的场面,我跟它没有利害关系,我也不能影响它的发展。从人群混乱的喊叫声中,我得知他们打算组建一个临时政府,这一幕模仿了2月24日的情景,而2月24日的革命则模仿了另一场革命。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听到从会场深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我们这个社会已经全面陷入混乱了,每个人都具备了辨别各种武器的知识,因此我明白,这阵声音是军队冲锋的鼓声。我立即赶到刚刚放人群进入会场的那个入口处。在那里,我确实看到了一面军鼓和四十多名保安队士兵。虽然他们态度坚决地加入到了群众的行列中,但从最初的表现来看,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这里要干什么。没过多久,他们就混进群众队伍,不见了踪影。

在人群后面,还有一队正在行进的国民自卫军士兵,他们一边呼喊着“国民议会万岁”的口号,一边开进了会场。我将我的议员身份证明别在帽子上,然后随他们返回到会场里。进入会场以后,他们将正在演讲席上同时发言的五六个人赶下演讲席,然后站到了连通演讲席的台阶上。群众看到这种情景,本来还打算有所抗争,但很快就不敢乱动了,只好挤上已经没有人的议员座位,一阵混乱之后,他们来到了会场外的走廊里,最后又通过窗户跳到了庭院里。只过了几分钟,会场里就只剩下国民自卫军士兵了,他们依然高喊着“国民议会万岁”的口号。

这时,议员们又三三两两地重新回到了会场里。在同国民自卫军士兵握手和拥抱之后,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国民自卫军士兵高喊道:“国民议会万岁!”议员们也高喊道:“国民自卫军万岁!共和国万岁!”

议会刚刚在国民自卫军的帮助下被夺回来之后,制造了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库尔泰出现在了会场里,国民自卫军士兵见状,怒吼着冲过去,将他抓了起来,拉到演讲席下面。当他从我面前经过时,我看到他的脸色都变白了,就像一个死人。我害怕这些愤怒的年轻人会杀了他,于是喊道:“不要杀死他,把肩章卸下来。”于是,他们卸掉了他的肩章。

拉马丁也回到了会场里。我不知道在刚刚过去的三个小时里,当我们遭遇混乱和入侵的时候,他在干什么。混乱刚刚开始的时候,我看见过他,他坐在下方离我不远的一个座位上,从衣兜里掏出梳子,梳了梳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后来,他就不见了踪影,好像是去了更里面的一个大厅,那里也挤满了人,他想发表演讲,但遭到反对。这些情况是后来别人告诉我的,我决定在回忆录里只写自己亲眼看到的事情,所以就不打算写上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内容了。后来证实,当时他到了附近的一座外交部大厦里,在那里躲了起来。如果他领着国民自卫军来解救议会,才是他最好的选择。在我看来,他当时心力交瘁,作为一个想象丰富的勇者,有时很容易这样。

重新出现在会场之后,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活力。他告诉我们,他的岗位在大街上,所以他去了市政厅,平息了那里的动乱。议员们热烈地鼓掌,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这样讲话。议员们的掌声并不是给他一个人的,也是为了庆祝议会的胜利。此时的掌声和欢呼声,是对依然令人激动不已的热情的回应。

下午六点钟,拉马丁走出了会场,国民自卫军的鼓声由半小时前的命令冲锋,变成了全面进军。会场里的国民自卫军士兵和保安队士兵排好队,跟着拉马丁走出了会场。虽然会场里没多少议员,但还是宣布开会了。这期间,我很快地回家吃了饭,然后又赶回议会。议会继续照常开会,没过多久,我们接到通知,那些企图组建临时政府的人被逮捕了,巴贝斯和年纪较大的最应该受到惩罚的库尔泰遭到指控。

有人想对路易·勃朗采取同样的措施,路易·勃朗发起了自卫。在会场门口,他遭到国民自卫军士兵的殴打,衣服被撕烂了。在登上演讲席之后,他没有选择经常站立的那个位置。他的个子太矮了,只有头部能露在演讲席的桌面上,因此在发表演讲时,他要踩着一个小板凳才行。他想讲的问题太多了,所以只顾着安排先后顺序,忽略了想要达到的效果。尽管如此,他的演讲依然能获得暂时的成功。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发现他有这种才能。在此之前,我不认为堆砌着美丽却乏味的辞藻的艺术是一种才能,它们就像雕饰精美的盘子,所盛之物没有任何用处。

白天的混乱弄得我筋疲力尽,因此晚上的情景并没有给我留下清晰的印象。我所说的都是我亲眼见到的和亲耳听到的,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要说的。《总汇导报》知道更多这次事件的细节和后来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