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无常》7
他说到这,神情不免有点古怪:“烤三叶虫不知是甚么味道?不过,菊石是墨鱼的老祖宗,想来味道不会差到那里去!”
说到这里,他自感到十分幽默,哈哈大笑了起来:“或许还可以生吃,真豪华,活的菊石,可以作为食物,皇帝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享受!”
虽然说人的观点不同,对享受的观念,自然也不一样。可是作为一个生物学家来说,居然认为能生吃活菊石,是皇帝也得不到的至高无上的享受,这也未免怪诞得很了;陈克生有点不客气地讥讽:“你大约也不必担心丙种维生素的来源,大量的蕨类植物之中,总有几种是可以进食的,或许还十分美味可口!”
胡怀玉却一点也不理会陈克生的嘲讽,反倒一本正经地道:“那当然!”
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作为一个生物学家,要是能把已绝了种的生物,都活生生地带到现代来,那是一种甚么样的成就!”
陈克生不敢再说甚么,他发现,自从胡怀玉一开始幻想,他不知道已浇了多少盆冷水下去。可是胡怀玉的幻想之火,非但没有被浇熄,而且越来越是炽烈,他倒不如甚么都不说,任由胡怀玉自己去发挥的好。
胡怀玉在那样说了之后,想了片刻,神情十分认真,忽然又摇了摇头:“不行,把所有绝了种的生物都带到地球来……你是不是觉得目标太大了?”
他竟然严肃地徵询起陈克生的意思来,真令得陈克生啼笑皆非。
陈克生只好闷哼了一声,胡怀玉用力一挥手,像是他真的身处在地球的洪荒时代,触目所及,全是绝了种的古生物一样,他大声道:“我是一个海洋生物专家,还是别管陆地上和空中的生物,单是把绝了种的海洋生物带回来,已经够了!”
他又想了一想,神情也十分遗憾!叹了一声:“最理想的,自然是每一种都带上一对,那么,可以使它们在现代再繁衍下去——”胡怀玉说到这,忽然住了口,现出了十分怪异的神情来,迟迟疑疑地问:“我的设想,以前是不是……有人提出来过?”
陈克生没有好:“不是有人设想过,是有人已经做过了!”
胡怀玉大吃一惊,双眼睁得极大,望定了陈克生,陈克生道:“旧约圣经上第一章,就记载着一个叫诺亚的,造了一艘大船,把许多生物,一对对地运上船带走?”
胡怀玉侧头想了一会,才点了点头:“诺亚方舟的故事,可以作多方面的解释,你这个解释,十分新颖,但未必和我们的设想一样!”
陈克生听到他居然说“我们的设想”,也不禁吃了一惊,觉得非更正不可。因为他感到,胡怀玉那种虚幻的想像,简直已超出一个科学家所应有的态度之外了。所以,他十分郑重地指着胡怀玉,更正:“只是你的设想,我没有这样想过。”
胡怀玉却盯着问:“那么你的设想是甚么?”
陈克生实在有忍无可忍的感觉,可是他又看出,胡怀玉的精神状态十分不正常,对于这样的人,不能用正常的方式使他的思绪回到常轨上来。不如索性和他一直胡闹下去,看看他可以发展到甚么程度!
所以陈克生一扬眉:“我想到的是,我们不妨执行无常鬼的任务?”陈克生的话,果然起到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胡怀玉呆呆地望了他半晌,才指着他:“无常鬼?那……是甚么意思?”
陈克生“呵呵”笑着,指着胡怀玉——这时胡怀玉的脸色,十分苍白,陈克生便道:“你是白无常!”然后,他又指着自己:“我是黑无常,专门拘生魂——”陈克生根本是在胡闹,所以他说的话,听来已语无伦次,大是不知所云。可是胡怀玉十分认真地听着,听到这时,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大叫了一声!
这一来,反倒把正在胡闹的陈克生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在一刹那之间,他以为胡怀玉真的是神经病大发作了!胡怀玉在大叫了一声之后,立即道:“好设想,真好设想,比我的好多了!你的设想,可以实行我的愿望,真太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拍打着陈克生的肩头,一副欢喜无限的神情。陈克生却只好苦笑,因为他只是在胡言乱语,根本没有甚么设想;胡怀玉却说他的设想“好极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好在甚么地方!
胡怀玉反倒替他解笑了这个问题:“我设想可以把所有绝了种的古生物带回来,那得用甚么的工具来装载?只怕一万艘诺亚方舟都不够,可是你的设想,是把所有绝种生物的灵魂带回来,灵魂根本没有体积,一下子就可以来到现代,真是好设想!”
若是陈克生刚才已对胡怀玉的丰富想像力有叹为观足之感,那么现在,他是绝对的目瞪口呆、五体投地。而且那也实在令他震惊,使他感到,自己胡闹下去,情形会更加糟糕!
因为,若是胡怀玉和他认真讨论起生物的灵魂是一种甚么形式的存在,如何把它们拘回来等细节问题时,他就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所以,他大声道:“我们该去找那些渔民孩子了!”
胡怀玉却想了半晌才道:“照你的设想,该有一门新的科学产生:生物灵魂学!”
陈克生抹了抹鼻尖的汗,没敢出声,一方面十分熟练地用一些药水,把瓷盘中那只活的菊石,浸了起来。
也许是陈克生的动作,把胡怀玉一下子从天马行空的设想之中,拉回现实生活中来。
他在那时候的样子,也十分令人吃惊,他陡震然动了一下,看来,他整个人的外形,并没有甚么不同,可是神情却整个变了,看起来十分诡异,十足像是刚才他的灵魂被无常鬼拘走了,这时又被送了回来了一样!
他有相当疲倦的神色,伸手在自己脸上,重重抹了一下,然后才道:“去找他们吧!”
他和陈克生一起走了出去,一路上和研究所的职员打着招呼,胡怀玉驾一辆吉普车,他的说法是:“可以有更好的视野,使自己目光接触到大海。”陈克生观察力十分敏锐,他留意到胡怀玉在说到“大海”的时候,有十分复杂的神情,表示他的内心世界对海洋有感情。
陈克生心想,胡怀玉是海洋生物学家,他创办了那样具规模的研究所,自然对海洋十分热爱。一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胡怀玉的上代,是纵横海上的海盗,他对海洋有极度的热爱,可是一提起海洋来,又使他联想到了祖上的不光采事业,令他感到自卑——当真是复杂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