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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一棍》第五章 血染破板门 强权难服豪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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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晨雾里,米苍穹、方应看及“任氏双刑”所押的队伍才向菜市口进发,八爷庄里又出现了一队精英好手,由龙八领队,多指头陀压阵,押着两架囚车,没声没息地往破板门进发。

    比起菜市口来,破板门当然不及其人多兴旺。

    但破板门也有其特色。

    一、它是“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交接口――在“六分半堂”势力膨胀的时候,它自然就是“六分半堂”的,但在“六分半堂”颓势的时候,它自然又隶属于“金风细雨楼”的地盘了。

    以前,它甚至曾是“迷天盟”辖下的地方。

    二、破板门的范围很大,包括贫民窟苦水铺和长同子集,都属于那个地带。这一带龙蛇混杂,既是市肆也是黑市白道交易、交流之所。

    队伍没有直入破板门。

    队伍在一家相当著名的酒楼:一得居前十一家铺位陡然止步。

    然后布阵、布局。

    布阵是严格防守,如临大敌。

    布局是准备处决犯人。

    这地方正好是在一家简陋浅窄的店铺之前。

    这店铺已关了门。

    但店子的招牌仍在。

    招牌上的隶书写得十分纯、淳和驯:

    “回春堂”。

    回春堂。

    ――是的,这便是当日王小石和白愁飞初到京城末遇苏梦枕并不怎么得志时开的跌打刀伤药局:

    回春堂!

    他们竟在王小石当日所开、并在那儿广为平民百姓疗伤治病的门前,处斩他的两名拜把子兄弟!

    王小石在不得志的那段日子里,不知已医好了多少人,帮多少贫病负伤的人妙手“回”了“春”。

    如今回春堂门扉紧闭。

    而今他在哪里?

    ――他还能不能为他那两名即将人头落地的结识兄弟“妙手回春”?

    一切已布置好了。

    一路上,这队人马已布伏留心,只要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的主力和原先已埋伏好的大内高手、蔡系武林好手,都会立即予以铲除。

    但路上并无异动。

    既无异动,便要执行处决令了。

    他们似仍在等待。

    等什么?

    ――莫非是等时辰到?

    不。

    蔡京这等人任事,其实也有枭雄心境、豪杰手段,向来不守常规,且不惜越格破禁。

    如果他真的要处斩唐宝牛、方恨少,其实大可什么也不等,要杀就痛痛快快地杀,要活便痛痛快快地活,本就是奸雄心态!

    那么,他们还在等什么?

    ――他们到底在等些什么?

    来了。

    快马。

    马蹄如密鼓,自街角急掠而至。

    马上是个剽悍的人,整个人就像一支铁锤。

    给巨力掷出去的铁锤。

    他的人未到,万里望已率先向龙八走报:

    “八爷,方小侯爷遣张铁树急报!”

    龙八只铁着脸、铁着眼也铁着语音,说了一个字:

    “传。”

    策马虽急,马上的人可真还脸不红、气不喘。

    这铜铸般的汉子向龙八拱手长揖。他的手掌钝厚肉实,拇指粗短肥大,四指却几乎全萎缩于掌内:他的手也酷似一把铁锤。

    人肉铁锤。

    他正是方应看方小侯爷的贴身手下:

    “无指掌”张铁树。

    “禀告八爷,”张铁树此来只要说明一件事,“小侯爷要小人向八爷急报:唐宝牛和方恨少的同党果真在菜市口动手救人!”

    龙八顿时呵呵笑了起来,“很好!这招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果然妙着!王小石那伙人,既救不着人,只怕还要死个尸横街口!”

    然后他挥手,让张铁树退下去。

    之后他问多指头陀:“我们现在还等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权力似乎有点要受多指头陀节制,而且还多少要听这少了两只指头的头陀,他心中很有点不是味道。

    “等,”多指头陀好像在算自己那已越来越少的指头,“还是要耐心再等一等,只等一等。”

    他一点头,身后的“托派”领袖黎井塘,立即与两名手下打马而去。

    果然不需要等很久。

    一匹快马如密雷急炸,自长街急驰而至。

    马上虽是个柳树般的汉子,但整个人却像一片叶子,轻若无物。

    因为轻,所以快。

    极快。

    马未到,人已一掠而至。

    龙八马上惕然,多指头陀目光一闪,已道:“是张烈心!”

    来人是方小侯爷另一心腹大将:

    “兰花手”张烈心。

    他整个巨形的身子就像柳枝一样,软若无骨,手指就更尖细得像竹签,软得像棉花,但要比一般人起码长出一半以上。

    他就是用这双手兼修“素心指”和“落凤爪”两种绝技。

    “禀大人,”张烈心也恭谨作揖,“小侯爷要我来报:目前在菜市中劫囚逆贼里,匪首王小石似没有来。”

    “什……”龙八一震,“……么?!”

    多指头陀点了点头,摆手示意张烈心退下。

    然后他像吟诗作对似地分析道:“王小石如不在菜市口,那只有两个可能:一、他是不敢来。这个可能很少。二、他是来这儿,这个很可能。”

    他是分析给龙八听。

    然而龙八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他只想好好地执行处决:斩掉那姓方的姓唐的人头就是了,犯不着闹出如许多事,尤其他不想面对王小石――

    ――还有王小石的石头!

    多指头陀又扬了扬手,他身边另一员“顶派”掌门屈完,马上跟两名好手策马而去。

    龙八觉得很没面子,仿佛一切都要听多指头陀的部署与调度。

    ――谁教相爷近日极信重这个人!

    ――不过,相爷信任的人,可多着呢!看他能逞多久的威风?看他下场又如何!

    ――比起来,自己可是跟随相爷多年了,但依然屡扑不倒,且愈来愈红,官越做越大呢!

    ――这头陀,哼,怎能比?!且看他能嚣狂多久!

    他心中对多指头陀,颇为不甘,但对以七星阵法盯住方恨少、唐宝牛的那七个人,却心中更为惊惧、态度恭敬。

    那七个人,抱剑而立,各占方位,纹风不动。

    不,应该说是六个站着的人。

    因为其中一个人,并不是站着。

    而是躺着。

    不仅是躺着,还简直好像已睡着了。

    他很年轻。

    肤色很黑,双耳却白。

    一双眼睛颇具野性,而今却合了起来,几绺散发飘到眉下眼那儿,很飘逸。

    龙八知道这人是惹不得的。

    事实上,这七人都惹不得。

    这七人正是“七绝神剑”:

    “剑神”温火滚、“剑仙”吴奋斗、“剑鬼”余厌倦、“剑魔”梁伤心、“剑妖”孙忆旧、“剑怪”何难过,以及那正像在“睡觉”的人:

    “剑”罗睡觉。

    ――他手上根本没有剑。

    他们队伍一旦在回春堂前停下来之后,这七人就一直没有动过:只要这七人在这儿,只怕正如蔡京所说:“要救走这两个逆贼的人,只怕再五百年都没生出来!”

    虽然相爷的话不一定都可信,但龙八看到他们,可又心里踏实多了。

    于是他向多指头陀(虽然他心里极讨厌事事问人,但他更懂得一个道理:凡是相爷宠谁,他就附和、迁就、阿谀,管这人能威风得了几天!俟他沉下去的时候,他就一脚踩给他死):“可以斫头了没有?”

    多指头陀看着他左手断掉的尾指,若有所思地道:

    “是时候了。”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不妨先解开他们身上的穴道。”

    龙八咧嘴一笑道:“大师真是宅心仁厚,死了也不想他们变哑巴鬼。”

    多指头陀又在看他右手断剩的半截无名指,幽幽地道:“不让他们骂骂,谁知道他们就是货真价实的方恨少、唐宝牛?”

    龙八向身后的一名像一座门神般的大汉点了点头,“好吧,咱们就且‘验明正身’吧!”

    那大汉先行去拍开了方恨少身上的穴道。

    方恨少仍在囚车里。

    那门神般的大汉并没打开囚车。

    他这才点拍开方恨少受封的穴道,转身行向唐宝牛,还未来得及出手解唐宝牛的穴道,已听方恨少一轮急矢快弩地詈骂道:

    “不嗜杀人者能一之。不喜欢杀人的君王才能一统天下。你们晓个啥?只会杀人灭口!杀人就能唬人吗?强权难服豪杰心!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你们为虎作伥,所谓狼无狈不行,虎无伥不噬,只是一群禽兽不如的马屁精!我不怕死,我只怕我死了之后让你们这干猪狗不如的东西得势称心!……”

    他一气呵成地骂了下去,本来还中气十足、未完待续的,但却半途杀出了个“程咬金”:

    “我操你那个巴拉妈子祖宗脱裤子放屁龟孙子拉屎不出拉出肠的狗杂种,我唇亡你的齿寒,我毛落你的皮单,我去你个尸横遍野、饿狗抢屎、连生鬼子、铲草除根……大爷唐巨侠宝牛公子你们都敢在太岁白虎青龙朱雀头上动土煽火,我做鬼,不,当神成仙也会找你们一个个兔嵬子宰了当乌鸡白凤丸吃!……”

    这人自己“指名道姓”,说明自己就是唐宝牛,而且穴道一旦得解便开骂,一骂,便占尽抢光了方恨少的话锋。

    他们都给封住了哑穴,憋久了没骂人,一开口自然滔滔不绝,一如长江大河,不止不休。

    那门神般的大汉怒叱了一声,就像一道霹雳,在雾中炸开:

    “住口!”

    唐宝牛和方恨少果真住了口。

    但只是一下子。

    一下子有多久?

    大概是手指弹那么两次的时间。

    然后,两人都开口说话了。

    而且居然一起异口同声地说一样的话:

    “要我们住口很容易――动手吧!”

    这句话一说完,又各自骂各自的。

    唐宝牛骂的话更是难听。

    其中大部分粗话还是他自己创造的、发明的。

    方恨少骂得虽文绉绉,但十分刺骨。

    他所引的句子,有时似通非通,但尤是这样,所以听来更觉锥心刺骨。

    龙八锵然拔剑,剑作龙吟,他自己也作势长啸:

    “看来,该要他们真的住口了。”

    他打算不开枷锁,不把钦犯自囚车开释跪地,便以利剑斩掉两人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