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蝴蝶就知道近处有花香,见到苍蝇就知道附近有污秽,你在大海上见到鸟飞就知道陆地不远了,在大漠里遇到绿草就知道沙堆下有水。
是这样的。
所以王小石见到张烈心和张铁树,马上警省出一个事实:
那个贵介公子少侯爷,只怕也在这儿!
他不但是警惕到这一点,而且还感觉得到。
他感觉得出来:
这儿有大敌!
然而“铁树开花”还不能算是他的大敌。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他曾跟一头寂寞而凶暴的野兽一同关在笼子里,日后放了出来,就算它走到自己后头,自己也可以感觉得出它的味道来。
那股兽味。
――那种凶险的味道。
血的感觉,腥的味道。
他在这里!
他一定在这里!
――他果然是在这里!
正在远处一个天然隐蔽而不会让人发觉的所在,正在伺伏偷窥观察王小石等人在明孝寺、六龙塔(也有人把六龙寺、明孝塔的混叫了)之一举一动的“大四喜”和叶神油,乍见莲池中跃起的翩翩俗世佳公子,也都震住了,失惊失色的也有,失声叫道:
“方应看!”
“翻手为云覆手雨,他怎么也来了!”
“神枪血剑小侯爷――他来作啥?!”
是的,这等京城里的不世人物、人中龙凤,千山万水地来这穷山恶水之地,做什么?图个啥?
莲花连根拔起,破泥泞飞起,旋舞于半空。
方应看破池而出。
他一出现,就出手。
他的出手十分奇特。
这时候,他的衣衫仍是纯白的,手背肌肤亦是纯白的,给人的感觉也是纯的白的,但就在他出手的一刹间,他的脸上忽然金了一金,眼色遽然绿了一绿。
――仿佛他的头壳里有人点燃了金色的火,瞳中忽然有人点起了两盏绿色的灯一样。
王小石乍见只觉眼熟。
――这熟悉却使他有一阵陌生的惊恐。
虽然他一时也想不起这熟稔的感觉从何而来。
方应看出手,却不是直接攻向他。
而是攻向方、何、梁三人。
他也不是直接攻向三人。
他飞身而起,右手紧执左手,左掌中、食、无名三指并伸,就像作法施术一般,口中念念有词,这时,他左手通体血红,哧的一声,一道红芒如赭,破指而出,中分三路,三缕血线,分别射向张铁树和张烈心。
――他为什么要攻击他的得力手下?
他的指劲要是袭击向王小石,王小石则早有防备。
但不是。
这也令王小石大为意外。
但他还是马上感应到:梁、何、方三人有险了!
直觉。他的直觉比反应还快。
他顿时大喝一声,一掌“隔空相思刀”飞空发了出去,要截断这三缕神怪诡奇的指风。
他截得到吗?
那只小龟仍在腾身伸爪试图把温柔翻了它一半的身子翻转过来。
他截得到的:
――如果不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猝然出手阻挠。
阻挠的人是那跟在何小河后边一齐掠进来的人。
一个瘦小、灵巧、窈窕、苗条的人。
她的身子那么轻,那么灵,那么巧,以致何小河可能根本不知道,她掠进来的时候,后头竟紧跟了这么一个人。
就连王小石也不觉。
――他还以为是自己人。
至少以为是何小河带进来的人。
然则不然。
这时候,来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足以改变整个战局。
何况这不是个普通的敌人。
这是一流的高手。
一流的敌人。
――这人既非一帮之主、一堂首领,也非蔡京、梁师成、朱 等身边红人。
她只是一个女子。
一个神清骨秀、艳媚自蕴的女子。
一个比少年男子还英气的少女。
然而,她却曾使“六分半堂”为之四分五裂、“金风细雨楼”为之凄风苦雨,连同相爷手上第一红人白愁飞的江湖武力,也在一夜间瓦解的少女子。
她手上没有剑。
但她却是一流的剑手。
她的名字叫做:
雷媚。
雷媚手上仍是没有剑。
可是她一伸手,剑气已至。
――就像她手里正拿着剑:而且是纵横凝聚着足以惊天动地锋锐无匹的神兵一样。
她一剑就向王小石迎面“刺”到。
她没有剑。
但她却是剑手。
神剑手。
――无剑神剑手。
雷媚是个很奇特的女子,她在江湖上不是很有名,在武林中也不算是极有地位,但很多比她有名气有地位有权力的高手,一一都死在她手里。
而且,自她出手以来,好像还没有发生过失手的事。从她刺激雷恨,到杀雷损,暗算苏梦枕,猝击白愁飞,她的对象一个比一个强,也一个比一个险,但她却干得一个比一个成功。
并且,她不只是奇特,也很奇怪。
因为她去到哪里,为谁服务,就背叛谁,对付她的主人。
而她只一个人。
独行。
她甚至手上连剑也没有。
――一个没有剑的“神剑手”。
她一剑刺向王小石。
她这一剑刺得理所当然。
刺得猝不及防。
刺得出乎意料,也理直气壮。
她的剑没有剑。
只有气。
剑气。
长江一般的剑气。
是她!
三千道急流、四百道瀑布、五十道电殛聚于一线疾迸出来的:
剑气!
王小石一见那人,心中一凛:
是她!
他的“隔空相思刀”已给切断。
但他立即拔刀。
他的刀就在剑柄上。
他的剑柄特别长,刀就是那道弯弯的锷。
刀很短。
很美。
美得叫人惊艳。
快得像流星,自长空划过。
他的右手的刀及时架住了剑。
没有剑的剑。
剑气。
――空无的剑气,比实剑还锋利可怕。
刀剑交架。
刀是实在的。
它美,它锋利,它快得追风截电。
剑是无形的。
就在这刀剑互击的一刹间,王小石心中再一 。
――无形的剑气刺在刀身上,竟要穿透刀身,攻入自己胸臆。
他的刀竟挡不住她的剑!
――第一次,他的“相思刀”居然挡不住敌人的兵器。
而且敌人只是一个女子。
手上只有一把无形的剑!
那朵给激到半空的莲花已去到了更高点,凝了一凝,又随着泥泞、水珠,落了下来,在微阳映照下,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眼看剑气就要穿过刀身,王小石已来不及闪躲,不及施展任何一种变化,雷媚正满心愉悦地要去享受又一个绝顶高手死于她剑下之快意之际,王小石身上却突然发生了一种变化。
这变化是预伏的,而不是在这要害关头才应变――如是,则不及。
她刺在“相思刀”上的剑气,忽然“不见了”。
什么是不见了?
――就是消失了。
为什么“消失了”?
――答案是:不知道。
那剑气就如七千道烈阳的光线汇于一点,正要熔解、冲破王小石手中刀的一个小孔:只要一个小洞,就可格杀对方――但那力量忽然给“移走”了。
――移到哪儿去了。
王小石突然清叱一声,左掌突然合骈如剑,一掌打了出去!
“砰”的一声,十二尺外寺院里的围墙,一块砖头给激飞,“啸”地不知飞到十万八千里哪儿去了。
雷媚这才知道:
她的剑气已给引走。
雷媚这才省觉:
她已失手。
――至少,是未曾得手。
而她几乎已生起了杀死大敌、高手的快感。
但她已功败垂成。
功亏一篑。
雷媚这时才记起:
王小石会使“移花接木神功”。
――当年,王小石负责吸住雷恨,以俾自己刺杀得手时,用的就是“移花接木神功”,去化解雷恨的“震山雷”掌力。
她一剑不成,王小石已拔剑。
“销魂剑”。
一把没有柄的剑,却带着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还有一分不可一世。
那是一种惊艳、潇洒、惆怅得不可一世的剑法。
还有剑。
王小石向她还了一剑。
剑风始起,剑光刚亮,雷媚眼前见剑芒,背后剑锋已至。
――那是什么剑!
――这是什么剑法?!
如此惆怅、惊艳、潇洒,而又不可一世?
雷媚爱剑惜剑,一见如此剑法,还未思筹如何招架,已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好一剑!
――好一把剑!
――好一位剑手!
――好险!
这是王小石心头掠过的一声惊呼!
他的“移花接木神功”只要再迟一瞬息之间运使,自己便可能身首异处,或胸腹穿洞了。
因为这女子的“剑气”,已在他刀身上熔下一个凹口子。
只要再片瞬之间,剑气就会穿刀而出。
幸他及时把“剑气”移走。
并拔剑。
――以销魂的剑,还她一记要命的剑招!
那池中的龟,即将把身子翻了过来。
就在这时,雷媚手上突然多了一把剑。
那是一把细细的、秀秀的、凉凉的、美美的,像冰雕雪琢一般的剑。
――原来她还是有剑的。
王小石见过这把剑。
――雷恨、白愁飞死的时候,他都见过这把小、细、秀、白、冰的剑,在他眼前闪了一闪,亮了一亮。
然后,人就死了。
死的都是高手。
一死便足以使整个武林都失却了平衡的绝顶高手。
雷媚一剑在手,便架住了王小石的那一剑。
“玎”的一响。
非常清脆。
动人。
而且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