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城,直接走进田野。懊恼,极度的懊恼折磨着我。我数落了自己一大顿。我怎么能不理解迫使阿霞改变我们会面地点的原因呢?我怎么能不珍惜她是费了多大劲才到老太太这儿来的呢?我怎么没有留住她呢?和她单独在那间幽静的,灯光微弱的房间里,我却有足够的力量,足够的勇气把她从我身边推开,甚至责备她……而现在她的形象一直萦绕在我的心上,我请求她宽恕。一想到这张苍白的脸,这双湿润的、胆怯的眼睛,那散在低垂的颈项上的头发,她的头轻轻地靠到我的胸前——我就难受极了。“我是您的……”我听到她的低语。“我是凭良心做的。”我使自己相信……不对!难道我真的是想要这样的结局吗?难道我能够和她分手吗?难道我能够失去她吗?“疯子!疯子!”我愤恨地重复说……
这时候夜幕降临了。我大步朝阿霞住的房子走去。
18
哈金走出来接我。
“您看见我妹妹了吗?”他老远就朝我喊道。
“难道她不在家里?”我问。
“不在。”
“她没有回来过吗?”
“没有。是我的错,”哈金继续说,“我忍不住了:我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我到小教堂那里去了。她不在那里。这么说,她没去过?”
“她没到小教堂那边去。”
“您也没见到她?”
我只好承认,我见到了她。
“在哪里?”
“在路易斯太太家。我和她是一小时前分手的,”我接着说,“我相信她是回家了。”
“那我们等等吧。”哈金说。
我们走进屋子,互相挨着坐下,默不作声。我们两人都很尴尬。我们不停地张望,朝门口看,倾听着。终于哈金站了起来。
“这简直不像话!”他大叫起来,“我神魂不定。她可要把我急死了,真的……我们去找她吧。”
我们走出来。外面已经完全黑了。
“您跟她说了些什么呢?”哈金问我,把帽子拉到眼睛上。
“我和她见面总共只有五分钟,”我回答说,“我跟她说的是我们事先商量好了的。”
“您看怎么样,”他说,“我们最好分开走,这样我们可以快点碰上她。无论如何过一小时到这里来。”
19
我急忙地从葡萄园下去,直奔城里。我迅速地转遍了所有的街道,到处张望,甚至望了望路易斯太太的窗户,我回到莱茵河边,沿着岸跑着……我偶尔看到一些女人的身影,但哪里也没有看见阿霞。现在使我痛苦的已经不是懊恼,一种隐约的恐惧折磨着我;我感到的还不单单是恐惧……不,我感到的是悔恨,是万分的惋惜,是爱情——是的!最温柔的爱情。我搓着手,在越来越浓重的夜色里,呼唤着阿霞,先是小声的,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我重复了上百次,说我爱她,我发誓永远不和她分开;我宁愿付出世上的一切,为了再握到她冰凉的手,再听到她轻柔的声音,再看到她在我的面前……她曾经离我那么近,她抱定决心,满怀天真无邪的心灵和情感来到我面前,她给我带来了自己纯贞的青春……可我没有把她紧紧地搂到自己的怀里,我使自己失去了看她可爱的脸庞洋溢着欢乐和宁静欣喜的那种无上的幸福……这个念头使我快发疯了。
“她能到哪儿去呢?她会干出什么事来呢?”我在束手无策的绝望的烦闷中喊道……突然有个白色的东西在河岸边上闪了一下。我知道这个地方;那里,在一个约七十年前淹死的人的墓上,立着一个一半已沉到地里、刻有古老铭文的石头十字架。我的心好像停止了跳动……我跑到十字架前,白色的身影消失了。我喊:“阿霞!”我发狂似的声音把我自己都怔住了——但是没有人应声……
我决定去了解一下,哈金是否找到了她。
20
我沿着葡萄园的小路飞快地往上走,我看见了阿霞房里的灯光……这使我的心多少放下了一点。
我走近房子,下面的门锁着,我敲了几下。底层那扇没有亮光的窗户小心地打开了,探出了哈金的脑袋。
“找到了吗?”我问他。
“她回来了,”他低声地回答我,“她在自己的房里,正在脱衣服呢。一切平安无事。”
“谢天谢地!”我怀着一股说不出的高兴劲儿喊道,“谢天谢地!现在一切都很好。但您知道,我们应该再谈谈。”
“换个时间吧,”他说,轻轻地把窗户拉向身边,“换个时间,现在再见吧。”
“明天见,”我低声说,“明天一切就都决定了。”
“再见。”哈金重复说。窗户关上了。
我差点要敲窗户了。我想当时立刻就告诉哈金,我要向他妹妹求婚。但这样的求婚,在这样的时候……“明天吧,”我想,“明天我会幸福的……”
明天我会幸福的!可是幸福没有明天;它也没有昨天;它不记得过去,也不想未来;它只有现在——而且不是一天——只是一瞬间。
我不记得是怎样回到兹城的。仿佛我不是靠两条腿走路,不是乘坐小船,而是架着宽阔、矫健的翅膀飞回来的。我从一丛灌木旁边走过,那儿有一只夜莺在歌唱,我停了下来,久久地听着。我觉得它在歌唱我的爱情和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