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园里的那个礼拜天之后,一连四天拉米先生都音信皆无。刚开始姐妹俩谁也不愿流露出自己的失望和焦急。可是到了第五天早上。一向受情感支配的伊芙林娜放下一口未喝的咖啡,说:“我想你现在该把那钱取出来了,安·伊莉莎。”
安·伊莉莎二下子明白过来。脸刷地红了。那年冬无对姐妹俩来说是个旺季,她们渐渐地积攒起了一笔钱,现在已经有两百元,可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了。但就在她们该为这笔非同寻常的财富心满意足时,梅林斯小姐告诉她们说时下里流传着有关她们存钱的那家银行的坏话,这给她们的欣喜蒙上了一层阴影。她们明白,梅林斯小姐喜欢咋咋呼呼的,可是她这话。说了一次又一次,难免给安·伊莉莎带来了沉重价压力。心中很不平安、半夜里,姐妹俩商量了好长时间,决定听听拉米先生的意见。这项价务交给了一家之长安·伊莉莎。当她向拉米先生咨询时。一他不仅证实了女裁缝的传闻,而且还提出要替姐妹俩另找一项保险的投资,利息会比那个不可靠的储蓄所高得多。现在,安·伊莉莎明白过来伊芙林娜是在提议他曾建议过的转行。
“嗯,是该取出来了。”她赞同地说道,“拉米先生说如果是他的话,他是一天也不会把钱留在那儿的。”
“他说这话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伊芙林娜提醒她。
“我知道,可他跟我说要等到他对另一项投资确有把握之后再行动。可打那时起咱们就再没见过他了。””
安·伊莉莎的话使得她们把心中所隐藏的担心流露了出来。“我想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伊芙林娜说,“你说他不会是生病了吧?”
“我也这样想。”安·伊莉莎回答说。然后,姐妹俩都低头盯着她们的盘子。
“我想你该尽快把那笔钱安顿好。”伊芙林娜又开口说道。
“唉,我也知道。如果你是我,你会咋办呢?”
“如果我是你,”妹妹明显地加强了语气,脸上浮现出红晕。“我会过去看看拉米先生是否病了:你也能去的。”
这句话就像刀子一样刺痛了安·伊莉莎。“是的,该这样的。”她说。
“如果他真的病了,这也是友好的表示;如果我是你,我今天就去。”伊芙林娜说,吃过饭,安·伊莉莎便出发了。
她先顺便把一包东西送到染店,干完这个差事,她就转身走向拉米先生的商店。以前她从未感觉到过自己是那样的苍老,那样的无能,那样的低三下四。她知道自己是受伊芙林娜的差遣而作为爱情信使来的,而明白了这一点就好像凝固住了她血管里最后一滴年轻的血液,也驱散了她已渐渐淡去的全部处女的娇羞。她就这样一身轻松地拧开了钟表铺的门把手。
可是一进门,她又开始心跳不已,因为她看到拉米先生双手抱着头,很奇怪地没精打采地坐在柜台后面。听到门柱的响动,他慢慢抬起头来,两眼无神地盯着安
·伊莉莎。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不认识她。
“呀,你生病了!”她惊叫道,她的声音似乎才把他从精神恍惚中唤醒。
“喔,这不是班纳小姐吗?”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并没有要动一动的意思。她发现他的脸色灰黄。
“你真的生病了。”她坚持说,看到他这副无助的样子,她的胆子大了起来。“拉米先生,您不告诉我们可真不够朋友。”
他继续盯着她看,眼神黯淡。“我没病,”他说,“至少病得不厉害,只是老毛病又犯了。”他说起话来慢腾腾地,显得很吃力,好像连字成句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风湿病?”她猜测着,看着他好像一步也不想挪一下。
“嗯——就是这类病吧,可能,我自己都叫不出名堂来。”
“如果是风湿病这类的话,我祖母过去常用茶——”一激动;安·伊莉莎就忘记了她只是作为伊芙林娜的信差而来的。
一提到茶,拉米先生的脸上掠过一个难以掩饰的厌恶表情。“喔,我想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今天只是有些头疼。””
一听出他声音里回绝的口气,安·伊莉莎一下子泄了气。
“我很抱歉,”她温柔地说,“如果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得上的,妹妹和我都很乐意为您效劳。”
“谢谢您的好意。”拉米先生有气无力地说。当她转身向门口走去时,他又费劲地加了一句,“明天可能我会过去。”
“那我们会很高兴的。”她说着,眼睛却盯着橱窗里一口沾满了灰尘的闹钟。那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盯着它看,后来才想起来那。钟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纽芬兰狗伸着爪子在摊开的书本上。
回到家时,店里只有一位顾客,正翻来翻去地挑钩环,而伊芙林娜则心不在焉地站在一旁看着。安·伊莉莎快步走进里屋。马上就听到妹妹跟了进来。
“快,我跟她说进来找小点儿的钩子——他咋样了?”伊芙林娜急促地说。
“他身体不太好。”安·伊莉莎盯着伊芙林娜迫不及待的脸,慢吞吞地说。“可他说明天晚上肯定过来。”
“他会来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怎么了,伊芙林娜·班纳!”
“哦,我不管!”妹妹无所顾忌地叫着冲口商店。
安·伊莉莎脸上火辣辣地站着,为伊芙林娜的毫无掩饰的举动感到害臊。令她震惊的是,即使是对于她,伊芙林娜也会那样赤裸裸地袒露她的情感。她不愿再想这事。好像一想起它就使她跟妹妹一样地下贱。
第二天,拉米先生来了,仍旧脸色灰黄,眼皮红肿,但其它方面又都恢复了正常。安·伊莉莎向他询问了他曾建议过的投资情况。大家决定由他亲自去为她办理此事。之后,他就拿起带插图的朗费罗诗集——因为,正如姐妹俩所知道的,他所受教育的程度远远不限于只会读点报纸——用他混淆不清的辅音发音大声朗诵《童贞》。他读诗的时候,伊芙林娜垂下了眼帘。那可真是一个美好无比的夜晚,事后安·伊莉莎这样想着,能与十位像拉米先生那样读诗的人为伴,生活真是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