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集注卷之三
明皇河上公王弼王雱注
古之善为士章第十五
古之善为士者,
河曰:谓得道之君也。
微妙玄通,
河曰:玄,天也。言其志节玄妙,精与天通.也。
探不可识。
明皇曰:士,事也。言古之善以道为事者,於彼微言妙道,无不玄鉴通照,而德容深邃,不可识知。○河曰:道德深远,不可识知,内视若盲,反听若聋,莫知所长。○需曰:士者,事道之名,微而妙,玄而通,有此道而退藏於密。密者,性本之内,故无进可见。当时为士者,异於此矣,故称古之善为士者。
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明皇曰:夫唯德量难识,故强为容状以明之,谓下文也。○河曰:谓下句也。
豫兮若冬涉川。
明皇曰:豫,闲豫也。善士於代闲豫,如涉冬川,众人贵。着,故畏惧。今我不染,故闲豫也。○河曰:举事辄加重慎,与与兮若冬涉川,心难之也。○弼曰:冬之涉川,豫然若欲度,若不欲度,其情不可得见之貌。○雱曰:豫者,先事而戒之谓,至人无心於物,迫而后动。冬涉者,临事远巡,若不得已也。《庄子》曰:不从事於务。
犹兮若畏四邻。
明皇曰:犹豫,疑难也。上言善士不染故闲豫,及观行事,甚疑难,如今代人惧邻戒。○河曰:其进退犹犹如拘制,若人犯法,畏四邻知之也。○弼曰:四邻合攻中央之主,犹然不知所趣向也。上德之人,其端兆不可睹,德趣不可见,亦犹此也。○雱曰:可以无戒而犹戒,日犹至人静密幽深,不出性宅,故常如畏邻,敛行而不纵也。
俨若客。
河曰:如容由至人,俨然无所造作也。○雱曰:不以事为己任,故其
容寂。涣若冰将释。
明皇曰:虽则俨然若容,无所造为,而不凝滞於物,涣然若春冰之释散也。○河曰:敦者解散,释者消亡。除情去欲,曰以空虚。○雱曰:人生之始,同於大空,凝为我体,如水有冰,故为道有冰解冻释者,事至於此,其容已不滞於一体,涣然将释矣。切尝原之人性如水,为造化所凝,故结而不通,彼释者反本而已矣。
敦兮其若朴。
明皇曰:虽涣然冰释,曾不自矜,而能敦厚,若质朴而无所分别。○河曰:敦者质厚,朴者形未分,内守精神,外无文采也。○秀曰:材未为器,谓之朴,喻性之全体,由冰释之后,乃能存天性之全,而不雕於人伪,故若朴也。
旷兮其若谷。
明皇曰:其德量旷然宽广,无不含容,若彼容谷。○河曰:旷者,宽大。谷者,空虚,不有德功名,无所不包也。○雱曰:性全不亏,而不自有其全,故旷然空虚,如谷之受且应也。
浑兮其若浊。
明皇曰:和光浑进,若浊而清。○河曰:浑者守本真,浊者不照然也。与众合同,不自尊。○弼曰:凡此诸若,皆言其容象,不可得而形名也。○雱曰:水性本清而浊者,混於物空,人不自洁於物,故浑然若浊者也。
孰能浊以静之,徐清。
明皇曰:孰,谁也。谁能於彼泽浊,以静澄止之,令徐自清乎?○河曰:孰,谁也。谁能如水之浊,以而静之,徐徐自清也。○雱曰:澄性者与澄水同,加工则动而弥浊,唯静以俟之,则徐自清矣。有道之士,所以物莫能浊者,以其静之徐清。
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明皇曰:谁能安静於此清以久,更求胜法,运动修行,令清静之性,不滞於法,而徐动出也。生犹动出。○河曰:谁能安静以久,徐徐以长生也。○弼曰:夫晦以理物则得明,浊以静物则得清,安以动物则得生,此自然之道也。孰能者,言其难也。徐者,详慎也。○雱曰:归於寂定,感而遂通,故徐徐以生,终则有始也。动之徐生,则变动不居,非物能止,夫谁能安之。为此者,信阴阳之理,乘自然之运,而无心其问,故皆日徐。言浊则知安之清,言安则知动之浊,与上篇缴妙之文同。
保此道者,不欲盈。
明皇曰:欲保此徐清徐生之道,当须无所执滞,若执清求生,是谓盈满,将失此道。故云不欲盈。○河曰:保此徐生之道,不欲奢泰盈溢。○秀曰:不盈之盈,乃大盈也。如见道之后,盈而有之,则是自有此道,违道远矣。
夫惟不盈,是以能敝,不新成。
明皇曰:夫唯不盈满之人,故能以证之,行为敝薄,不以其新成而滞着也。○河曰:夫唯不盈满之人,能守敝不为新成。敝者匿光荣也。新成者,贵功名。○雱曰:道本无体,非器所盛,用则有余,求之不得,故有道者未尝盈,而其用不穷也。得道者未尝盈,则成道者未尝新也。道之为用,通万物而不敝,以其无敝,无新不成不败故也。敝生於新,败生於成,士虽成道,而常若敝败矣,苟得道之初,矜其新成,则与道异意,非大成也。经曰:大成若缺,其用不敝,此篇句句有序,以至於成,成而若敝,则尽之矣。
致虚极章第十六
致虚极,
河曰:得道之人,损情去欲,五内清静,至於虚极。
守静笃。
明皇曰:虚极者,妙本也。言人受生,皆禀虚极妙本,及形有受纳,则妙本离散。今欲令虚极妙本必致於身,当须绝弃尘境染滞,守此雌静笃厚,则虚极之道自致於身矣。○河曰:守清静,行笃厚。○弼曰:言致虚,物之极笃,守静,物之真正也。○秀曰:致虚欲极,守静欲笃,欲观物理者,铃先致一也。学者之事,实则妨道,动则达性故尔。
万物并作,
河曰:作,生也。万物并生也。○弼曰:动作生长。○雱曰:万物由虚静出生,还归於虚静,春生秋死之变可见矣。
吾以观其复。
明皇曰:老君云:何以知守雌静则能致虚极乎?但观万物动作云为,及其归复,常在於静,故知尔。○河曰:言吾以观见万物,无不皆归其本也,人当念重本也。○弼曰:以虚静观其反复,凡有起於虚,动起於静,故万物虽并动作,卒复归於虚静,是物之极笃也。○雱曰:虚静则明,明则见理,见理非以有为,将观复性之情也。
夫物芸芸,
河曰:芸芸者,华叶盛。
各复归其根。
明皇曰:又云所以万物归复,常在於静者,为华叶芸芸,生性皆归复其根,故本有作芸芸者,芸芸,动作也。言夫物芸芸动作者,及其归复,皆在根本尔。○河曰:言万物无不枯落,各复反其根而更生也。○弼曰:各反其所始也。○雱曰:复?复性起用,复还性根,动植虽殊,理归一致。
归根曰静,
河曰:浮谓根也,根安静柔弱,谦卑处下,故不复死也。
静曰复命。
明皇曰:华叶芸芸者,生性归根,则静止矣。人能归根至静,可谓复所禀之性命。○河曰:言安静者,是为复还性命,使不死也。○雱曰:有生日性,性禀於命,命者在生之先,道之全体也,《易》曰:穷理尽性,以至於命。观复,穷理也,归根,尽性也,复命,至於命也,至於命极矣,而不离於性也。
复命日常,
河曰:复命使不死,乃道之所常行也。○弼曰:归根则静,故曰静。静则复命,故曰复命也。复命则得性命之常,故曰常也。○雱曰:出生则入有,入有则系数,然则密移之变,顷刻不停,唯复命则湛然常寂,物莫能迁矣。
知常曰明。
明皇曰:守静复命,可谓有常。知守常者,更益明了。○河曰:能知道之所常极,则为明。○雱曰:所知非常,则非真知也。圣人所贵夫明者,自见而已。
不知常,妄作凶。
明皇曰:不恒其德,或承祭之羞,失常妄作,穷凶必矣。○河曰:不知道之所常行,妄作巧诈则失神明,故凶也。○弼曰:常之为物,不偏不彰,无皦昧之状,温凉之象,故曰知常日明也。唯此复乃能包通万物,无所不容,失此以往,则邪入乎分,则物离分,故日不知常,则妄作凶也。○雱曰:不会於性命之极,则种种色相皆以为实,因生妄情,与接为摇,穷万世而不悟,阴阳之祸,惨孰甚焉。
知常容,
明皇曰:知守真常,则心境虚静,如彼空谷,无不含容。○河曰:能知道之所常行,则去情忘欲,无所不包容也。○弼曰:无所不包通也。○雱曰:知常则达乎无疵,何所不容。
容乃公。
明皇曰:含容应物无心,既无私邪,故为公正。○河曰:无所不包容,则公政无私。○弼曰:无所不包通,则乃至于荡然公平也。○雱曰:无物我之殊,何私之有?
公乃王,
明皇曰:能公正无私者,则为物所归往。○河曰:公政无私,则可以为天下王。○弼曰:荡然公平,则乃至于无所不周普也。○雱曰:内公则外王。
王乃天。
明皇曰:万物乐推,如天之覆,则与天合德。○河曰:能王德合神明,乃与天通。○弼曰:无所不周普,则乃至于同乎天也。○雱曰:王者,人道之至极,极人之道,乃通於天。
天乃道,
明皇曰:王德如天,乃能行道。○河曰:德与天通,则与道合同也。○弼曰:与天合德,体道大通,则乃至于极虚无也。○雱曰:因有道乃与天伴,伴天乃所以尽道,道则莫知其天乎人乎。
道乃久。
明皇曰:道行天下,乃可以久享福祚矣。○河曰:与道合同,乃能长久。○弼曰:穷极虚无,得物之常,则乃至于穷极也。○雱曰:所谓常也。
殁身不殆。
明皇曰:同天行道,则终没其身,长无危殆之事矣。○河曰:能公能王,通天合道,四者统备,道德弘远,无殃无咎,乃与天地俱没,不危殆也。○弼曰:无之为物,水火不能害,金石不能残,用之於心,则兕虎无所投其爪角,兵弋无所容其锋刃,何危殆之有乎。○雱曰:天地并生,万物为一,孰能危之。
太上章第十七
太上,下知有之。
明皇曰:太上者,淳古之君也。下知者,臣下知上有君,尊之如天,而无施教有为之边,故人无德而称焉。○河曰:太上谓大君,无名之君也。下知有之者,下知上有君,而不臣事,质朴也。○弼曰:太上谓大人也,大人在上,故日太上。大人在上,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为始,故下知有之而已。○雱曰:因三皇之出,无为而治,使民各遂而不知其然,岂得而亲誉之乎。
其次,亲而誉之。
明皇曰:逮德下衰,君行善教,仁见故亲之,功高故誉之。○河曰:其德可见,恩惠可称,故亲爱而誉之。○弼曰:不能以无为居事,不言为教,立善施化,使下得亲而誉之也。○雱曰:政有明效,则百姓戴恩怀德,毁誉之名彰。虽足以为治一时,而上已离道德之全,下已失性命之正,乱自此始矣,此仁义之治。
其次畏之。
河曰:设刑法,以治之。○弼曰:不能复以恩仁令物,而赖威权也。○雱曰:此法制之治。
其次侮之。
明皇曰:德又下衰,君多弊政,则驱以刑罚,故畏之。怀情相欺,明不能察,故侮之。○河曰:禁多令烦,不可归诚,故欺侮之。○弼曰:不能法以正齐民,而以智治国,下知避之,其令不从,故曰侮之也。○雱曰:失德无政,则民侮之,一本作畏之侮之,无其次二字。
信不足焉,
河曰:君信不足於下,下则有巧诈民。
有不信焉。
明皇曰:畏之侮之者,皆由君信不足,故令下有不信之人。○河曰:君信不足於下,下则应之以不信,而欺其君也。○弼曰:言从上也。夫御体失性,则疾病生。辅物失真,则疵衅作。信不足焉,则有不信,此自然之道也。己处不足,非智之所济也。○雱曰:孟子曰:有诸己之谓信。经曰:其中有信,人尽其性,则不失天命之常,故曰信也。上离道而治,则非性之质,而失其常矣,故於信为不足。上於信不足,则下铃至於偷薄诈伪,故曰有不信也。下有不信,乱之大者。
犹兮其贵言。
明皇曰:亲之誉之者,由君有德教之言,故贵其言而亲誉之。○河曰:说太上之君,举事犹贵圣於言,恐离道失自然。○雱曰:犹豫之犹,犹者不次,贵者不轻也。《庄子》曰:言者风波也,圣人出言,常若有所疑,不敢轻发言,且不敢轻,而况於为乎。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也,是以圣人犹难之。一本无兮字,非。
功成事遂,
河曰:谓天下太平也。
百姓皆谓我自然。
明皇曰:功成而不执,事遂而无为,百姓日用而不知,谓我自然而成遂,则太上下知也。○河曰:百姓不知君上之德淳厚,反以为己自当然也。○弼曰:自然其端兆不可得而见也,其意趣不可得而睹也,无物可以易其言,言铃有应,故曰犹兮其贵言也。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不以形立物,故功成事遂,而百姓不知其所以然也。○雱曰:迁善远罪,而莫知为之者是也。
大道废章第十八
大道废,有仁义。
明皇曰:浇淳散朴,大道不行,日仁与义,小成遂作。濡沬生於不足,周弊起於有为,然则圣人救世之心未尝异,而夷险之边不得一尔。○河曰:大道之时,家有孝子,户有忠信,仁义不见也。大道废,不用恶逆生,乃有仁义可传道○弼曰:失无为之事,更以施慧立善,道进物也。
智惠出,有大伪。
明皇曰:用智惠者,将立法也。法出而奸生,则有大伪矣。○河曰:智惠之君,贱德而贵言,贱质而费文,下则应之以为大伪奸诈。○弼曰:行卫用明,以察奸伪,趣睹形见,物知避之,故智惠出则大伪生也。
六亲不和,有孝慈。
明皇曰:父子夫妇兄弟,六亲也。疏戚无伦,不和也。久亲各子,有孝慈也。皆由失道,故有偏名。○河曰:六亲绝,亲戚不和,乃有孝慈相收养也。○雱曰:至德之世,民尽其性,六亲非不孝慈,而孝慈以为常,故无孝慈之名。今尚孝慈之行,而尊之者,更由六亲有不和故也。
国家昏乱,有忠臣。
明皇曰:太平之时,上下交足,何异名乎?昏乱之日,见危政命,有忠臣矣。○河曰:政令不行,上下相怨,耶俑争权,乃有忠臣匡救其君也。○弼曰:甚美之名,生於大恶,所谓美恶内门。六亲,父子兄弟夫妇也。若六亲自和,国家自治,则孝慈忠臣,不知其所在矣。鱼忘於江湖之道则相濡之德生也。○雱曰:明治则人无不忠,孰为忠臣。
绝圣弃智章第十九
绝圣
河曰:绝圣制作,反初守元,五帝尽
象,仓颉作书,不如三皇结绳无文。
弃智
河曰:弃智惠反无为。
民利百倍。
明皇曰:绝圣人言教之迹,则化无为。弃凡夫智诈之用,则人淳朴。淳朴则巧伪不作,无为则矜徇不行。人挹天和,物无天性,是有百倍之利。○河曰:农事无私。○雱曰:民之性质,纯粹无疵,以其失真沉伪,故强立圣智以为君师。而民因圣智之进,更逐而不反,离本愈远矣,故有一时之小补,而终使民丧其不赀之朴。绝而弃之,则民复於无事,其利可胜计哉。
绝仁弃义,
河曰:绝仁之见恩惠,弃义之尚笔信。
民复孝慈。
明皇曰:绝兼爱之仁,弃裁制之义,则人复於大孝慈矣。○河曰:德化淳也。○雱曰:至德之世,父子相亲而足,今更生仁义,则名实交纠,得失纷然,民性乱矣。盖盛於末者本必衰,天之道也。孝慈,仁义之本也,或日孔孟明尧舜之道,专以仁义,而子以老氏为正,何如?曰:夏以出生为功,而秋以收敛为德,一则使之荣华而去本,一则使之雕悴而反根。道,岁也,圣人,时也,明乎道,则孔老相为终始矣。
绝巧弃利,
河曰:绝巧者,诈伪乱真也。弃利者,塞食路,闭权门也。
盗贼无有。
明皇曰:人矜偏能之巧,铃有争利之心,故绝巧则人不争,弃和则人自足。足则不为盗贼矣。○雱曰:巧利胜则民欲侈,而本业衰,必至於为盗。上三事,皆以末伤本者。
此三者,
河曰:谓上三事所弃绝也。
以为文不足,
河曰:以为文不足者,文不足以教民。○秀曰:文於质为末,末胜则不足,民所以失性。一本云文而未足,非。
故令有所属。
明皇曰:此三者俱令绝弃,未示修行,故以为此文不足至教,更令有所着,谓下文也。○河曰:当如下句。○雱曰:令属其性於下四事。
见素抱朴,
河曰:见素者,当抱素守真,不尚文饰也。抱朴者,当见其质朴以示,故可法则。○雱曰:不见物而见自性也。素者,性之质,人生而静,不染诸物,故无文而素。盖秋之时,万物复静,其色为白,天理固然。朴者,性之全,以朴为本,以器为末。
少私寡欲。
明皇曰:见真素,抱淳朴,少私邪,寡责欲。○河曰:少私者,正无私也。寡欲者,当知足也。○弼曰:圣智,才之善也。仁义,人之善也。巧利,用之善也。而直云云绝,文甚不足,不令有所属,无以见其指,故日此三者以为文而未足,故令人有所属,属之於素朴寡欲。○雱曰:私欲皆有己之所为,有己则有物,有则外重,外重则失本矣。
绝学无忧章第二十
绝学,
河曰:绝学不真,不合道文。
无忧。
明皇曰:绝仁为俗学,则淳朴不散。少私寡欲,故无忧也。○河曰:除浮华,则无忧患也。○秀曰:学所以求复命,见至於命,则不见有物,无所用学矣。为道至此,则避绝吉凶,孰能忧之。孔子曰:乐天知命。忧之大者,有知有乐,则非体道也。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
河曰:同为应对,而相去几何,疾时贱质而贵文。
善之与恶,相去何若。
明皇曰:唯则恭应,阿则慢应,同出於口,故云相去几何?而恭应则善,慢应则恶,以喻俗学。绝之则无忧,不绝则生患,只在心识回照,岂复相去远哉?○河曰:善者称誉,恶者练争,能相去何如。疾时恶忠直,用邪佞也。○雱曰:道体本一,已降於全,复分阴阳,扰扰起矣。种种分别,皆属妄心,照以道真,理同梦幻。且唯之与阿,同出於口,元无异状,而世人以唯为恭,以阿为慢,是非喜怒,因此生情,反求唯阿所以异者,竟何谓也,善恶之殊,亦若此矣。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明皇曰:凡人所畏者,慢与恶也。善士所畏者,俗学与有为也。皆当绝之,故不可不畏。○河曰:人为道人也,人所畏者,畏不绝学之君也。不可不畏,近令色,杀仁贤。○弼曰:下篇云为学者日益,为道者日损,然则学者求益,所能而进其智者也。若将无欲而足,何求於益。不知而中,何求於进。夫燕雀有匹,鸠鸽有仇,寒乡之民,必知旃裘,自然已足,益之则忧。故续兔之足,何异截鹤之经,畏誉而进,何异异刑。唯阿美恶,相去何若,故人之所畏,吾亦畏焉,未敢恃之以为用也。○雱曰:至人不见一物,善恶无所分,而不废世人善恶诸法,但於其中洒然不累耳。自相去何若已上,所以明心之无累,而无累者,本不自异於世,故种种分别,与民同之,所谓吉凶与民同息也。圣人绝累忘形,亦可息乎。而《易》有吉凶之象者,因民情而已。《庄子》曰:不忽於人,道既兼忘,宜若忽人事,而实无忽也。
荒兮其未央哉。
明皇曰:若不畏绝俗学,则众生正性荒废,其未有央止之时。○河曰:或言世俗人荒乱,欲进学为文,未央止也。○弼曰:叹与俗相返之远也。○雱曰:万化相推,终则有始,生生无尽,岂有央乎。而世人欲物物为之美恶,不亦惑乎。唯圣人能知万古一时,而无得失於其间也。
众人熙熙,
河曰:熙熙,淫放多情欲也。
如享太牢,
河曰:如饥思太牢之具,意无足时也。
如春登台。
明皇曰:众人俗学有为,熙熙逐境,如临享太牢,春台登望,动生贪欲。○河曰:春阴阳交通,万物感动,登台观之,意志淫淫然。○弼曰:众人迷於美进,惑於荣利,欲进心竞,故熙熙若享太牢,如春登台也。○雱曰:造化无极,事物日生,唯圣人能一古今而无变,众人则随化而迁,一见美恶,乐得其生,自以为美。春者,万物音张,离静而动,去本逐末之时。台者,可以远览诸境之地物,不明乎至理者,皆逐物生情,其状如此。
我独怕兮其未兆。
河曰:我独怕然安静,未有情欲之形兆也。
如婴儿之未孩。
明皇曰:我独怕然安静,於其情欲,略无形兆,如彼婴儿,未能孩孺也。○河曰:如小儿未能答偶人时也。○弼曰:言我廓然无形之可名,无兆之可举,如婴儿未能孩也。○雱曰:性体怕然不萌智虑,含和守一,同於婴儿。古本作廓兮,非也。怕与泊同,怕者不流之义,廓者虚大之名,文义考之,理当从怕。
乘乘兮若无所归。
明皇曰:至人无心,运动随物,无所取与,若行者之无所归。乘乘,运动貌。○河曰:我乘乘如穷鄙,无所归就。○弼曰:若无所宅。○雱曰:乘乘者,乘万物之变而不自私,故若无所归。盖唯变所适,无所向着故也?一本作儡儡兮无所归,非也。
众人皆有余,
明皇曰:耽嗜尘务,矜夸巧智,自为有余,以示光大。○河曰:众人余财以为奢,余智以为许。○秀曰:矜览庶物,故常有余。
而我独若遗。
明皇曰:常若不足,有所遗志。○河曰:我独如遗弃似不足也。○弼曰:众人无不有怀有志,盈溢胸心,故日皆有余也。我独廓然无为无欲,若遗失之也。○秀曰:超然自丧,不有其有。
我愚人之心也哉。
河曰:不与俗人相随,守一不移,如愚人之心也。○弼曰:绝愚人之心,无所别析,意无所好欲,犹然其情不可睹,我颓然若此也。
纯纯兮。
明皇曰:我岂愚人之心,遗忘若此哉?但我心纯纯,故若遗尔。○河曰:无所分别。○弼曰:无所别析,不可为名。○秀曰:纯纯兮似愚而真智之极,一本纯纯作沌沌。
俗人昭昭,
明皇曰:矜巧智也。○河曰:明且达也。○弼曰:耀其光也。
我独若昏。
明皇曰:自韬晦也。○河曰:如暗昧也。○雱曰:物我兼忘,不主分别,故若昏。
俗人察察,
明皇曰:立法制也。○河曰:察察,急且疾也。○弼曰:分别,别析也。○秀曰:推昭昭之意加之政,则察察矣。
我独闷闷。
明皇曰:唯宽大也。○河曰:闷闷无所割截。○秀曰:推若昏之意加之政,则宽大闷闷然矣。闷闷谓不取日前小快。
澹兮其若海。
河曰:我独忽忽如江海之流,莫知其所穷极也。○弼曰:情不可睹。○秀曰:自怕兮未兆而下有诸事物,及此又归於性本,湛然深广,如海之积水,水性全矣。一本作忽若晦,非是。
飂兮似无所止。
明皇曰:容貌忽然若昏晦,而心寂兮绝於俗学,似无所止着。○河曰:我独漂漂若飞若扬,无所止也,志意在神域也。○弼曰:无所系系。○雱曰:飂兮若海,以言性体,此则言其用,飕然无所不通,而无所系着,非用而何。一本飂作寂,非。
众人皆有以,
明皇曰:众人於代间,皆有所以,逐境俗学之意。○河曰:以,有为也。○弼曰:以,用也,皆欲有所施用也。○雱曰:物於物则为物用,物物而不物於物则用物,而物莫能用。
而我独顽,
河曰:我独无为。
似鄙。
明皇曰:顽者无分别,鄙者陋不足,而心实了悟。外若不足,故云似尔。○河曰:鄙似若不逮也。○弼曰:无所欲为,闷闷昏昏,若无所识,故日顽且鄙也。雱曰:物莫能入,可谓顽矣,见若不睹,可谓鄙矣。一本且作似,亦通。
我独异於人,
明皇曰:人有情欲,我无爱染。人与道反,我与道同。○河曰:我独与人异也。
而贵求食於母。
明皇曰:求食於母者,贵如婴儿无营谷尔。故上文云如婴儿之未孩,下经云含德之厚,比於赤子。如此所以独异於人也。先无求、於两字,今所加也。且圣人说经,本无避讳,今代为教,则有嫌疑。畅理故义不可移,临文则句须稳便。便今存古,是所庶几。又司马迁云:老子说五千余言,则明理诣而息言,不又以五千为定格。○弼曰:食母,生之本也。人者皆弃生民之本,贵未饰之华,故日我独欲异於人。○雱曰:不外逐物而取养於道,道者万物之母也。一本无求於两字,亦通。
孔德之容章第二十一
孔德之容,
河曰:孔,大也。有大德之人,无所不容,能受垢浊,处谦卑也。
唯道是从。
明皇曰:孔,甚也。从,顺也。设问甚有德之人,容状若何?言此有德人所行,唯虚极之道是顺。○河曰:唯,独也。大德之人不随世俗所行,独从於道也。○弼曰:孔,空也。唯以空为德,然后乃能动作从道。○秀曰:道之在我之谓德,德至则与道为一,道不可容,因德而显,德者无我,从道而已。
道之为物,唯恍唯惚。
明皇曰:此明孔德所从之道,不有不无,冲用难名,故云恍惚。○河曰:道之於万物,独恍惚往来於其无所定也。○秀曰:道兼阴阳,阴阳之微,若无若有,谓之恍惚。
忽兮恍,其中有像。
河曰:道唯恍惚无形之中,独为万物法像。○秀曰:一阴一阳乃成象。一本作忽兮恍兮。
恍兮忽,其中有物。
明皇曰:物者,即上道之为物也。自有而归无,还复至道,故云其中有物也。○河曰:道唯恍忽,其中有一,经营造化,因气立质。○弼曰:以无形始物,不系成物,万物以始以成,而不知其所以然,故曰恍兮惚兮,惚兮恍兮,其中有象也。○雱曰:一阳一阴乃成物,恍惚者阴阳之妙,故能变化以成象物。一本作恍兮忽兮。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
明皇曰:惚恍有无,窈冥不测,生成之用,精妙甚存。○河曰:道唯窈冥无形,其中有精,实神明相薄,阴场交会也。○弼曰:窈冥深远之欺,深远不可得而见,然而万物由之,其可得见,以定其真,故日窈兮冥兮,其中有精也。○雱曰:精者,物生之始,前称象物,道之具体,道体既具,乃生万类,万类之所出,在深妙不测之际,故云窈兮冥兮。
其精甚真,
河曰:言道精气神妙甚真也,非有饰也。○雱曰:精者,形生之始,精无不真,而更云甚真者,由物有失理丧精,沉於人伪故也。
其中有信。
明皇曰:窈冥之情,本无假杂,物感必应,应用不差,故云有信。○河曰:道匿功藏名,其信在中也。○弼曰:信,信验也。物反窈冥,则真精之极得,万物之性定,故日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也。○雱曰:窈冥之精,万物作类,而物之生者,各正性命,度数法象,一有仪则,可以前知,无或差舛,此之谓信。《庄子》曰:未形者有分。
自古及今,其名不去,
明皇曰:言道自古及今,生成万物,物得道用,因用立名。生成之用,既今古是同,应用之令,故古今不去。道不然。○弼曰:此上之所云也言吾何以知万物之始,皆始於无哉,以此知之也。○雱曰:道常住而众美不常,故能阅其万变,圣人所以能知众美之不常者,亦以体道之常住故也。○河曰:自,从也。从古至今,道常在不去。○弼曰:至真之极,不可得名,无名则是其名也。自古及今,无不由此而成,故日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也。○雱曰:常道常名,未常变易。
以阅众甫。
明皇曰:阅,度阅也。甫,本始也。言至道应用,度阅众物本始,各遂生成之用也。○河曰:阅,禀也。甫,始也。言道禀与,万物始生,从道受气。○弼曰:众甫,物之始也,以无名说万物始也。○雱曰:甫,美也,《庄子》曰:神奇复为臭腐,臭腐复为神奇,夫万物之美,迁易不常,唯道常住,故能遍阅之。阅如阅人多矣之阅。
吾何以知众甫之然哉?
河曰:我何以知,从道受气。
以此。
明皇曰:以此今万物皆禀道,妙用生成故尔。○河曰:此,今也,以今万物皆得道精气而生,动作起居,非言吾何以知万物之始,皆始於无哉,知之也。○雱曰:道常住而众美不常,故能阅其万变,圣人所以能知众美之不常者,亦以体道之常住故也。
曲则全章第二十二
曲则全,
明皇曰:曲己以应务则全。○河曰:曲己从众,不自专则全也。○弼曰:不自见其明则全也。○曰:至人冲虚,其行如水,无心於物,而顺物之变,不与物逢,孰能伤之,故常全也。此篇大旨,与《庄子·秀养生主》
枉则直。
明皇曰:枉己以申人则直。○河曰:枉屈己而申人,久久自得直也。○弼曰:不自是则其是彰也。○雱曰:於形枉者,於理为直,有我者执我之直以遇物,而不知物变之无穷,其直乃枉也,唯顺物之枉,而不自有其直,则理直於中矣。一本直作正。
洼则盈,
明皇曰:执谦德则常盈。○河曰:地洼下水流之,人谦下,德归之也。○弼曰:不自伐则其功有也。○雱曰:泽以洼下,故众水锺焉。
弊则新。
明皇曰:守弊薄则日新。○河曰:自受弊薄,后己先人,天下敬之,久久自新也。○弼曰:不自矜则其德长也。○雱曰:非秋冬之雕敝,则无春夏之荣华。
少则得,
明皇曰:抱一不离则无失。○河曰:自受取少则得多也。天道佑谦,神明托虚。○雱曰:道在乎微,性存乎朴,得者得其本,故不多也。欲体上四事,唯得一者能之。
多则惑。
明皇曰:有多为,则惑乱。○河曰:财多者惑於所守,学多者惑於所闻。○弼曰:向然之道,亦犹树也,转多转远,其根转少,转得其本。多则远其真,故曰惑也。少则得其本,故曰得也。○雱曰:弃本逐末,妄见多岐。
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
明皇曰:圣人抱守淳一,故可为天下法式。○河曰:抱守法式也。圣人守一乃知万事,故能为天下法式也。○弼曰:一,少之极也,式犹则之也。○秀曰:抱一者不离於精,夫唯抱一不二,乃体道尽性,物我玄同,故能应而不穷也。此句上文言道之理,圣人抱一乃能见此理,故行如下文云。
不自见故明,
明皇曰:人能不自见其德,常曲己以应务,则其德全自明。○河曰:圣人不以其视千里之外也,乃因天下之目以视,故能明达也。○雱曰:自见则有己,有己则敝於己,故不能曲以应变。
不自是故彰,
明皇曰:人能不自以为是,而枉己以申人,则其是直自彰矣。○河曰:圣人不自以为是而非人,故能彰显於世。○雱曰:无己是则能枉以应理,不期彰而自彰矣。
不自伐故有功,
明皇曰:人能不自伐取,则其功归己矣。○河曰:伐,取也。圣人德化流行,不自取其美,故有功於天下也。○雱曰:伐功生乎满假,知洼之为盈,则岂有满假之累。
不自矜故长。
明皇曰:人能长守弊薄,不自矜街,则人推其长。○河曰:矜,大也。圣人不自贵大,故能久不危。○雱曰:矜者耀其荣之谓,耀其荣则弊矣,唯能居弊,乃所以新。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明皇曰:不与物争,谁与争者。○河曰:此言天下贤与不肖,无能与不争者争也。○雱曰:唯冲虚不实,无心於物,物欲有之而不得,而况能与之争乎。此篇之义,要在忘我,故结之以不争,而终始以曲则全也。
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
河曰:传古言曲从则全身,正言非虚妄也。
诚全而归之。
明皇曰:古有曲全之言,岂虚妄哉?一实能曲者,则必全理而归之。○河曰:诚,实也。能行曲从者,实其肌体,归之於父母,无有伤害也。○雱曰:曲者虚己而应理,绿物为变,而不与物逢,凡上诸说,要在於是,全而归之者,庖丁善刀而藏之之意,窃原此篇养生之旨也。圣人之於生不期自养,而养生者莫善焉,所谓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者,非克己以期全也,不知其然而自然耳。若睹夫曲枉洼弊之利而为之,则贤人之事,学者之德,於道为未尽矣。
道德真经集注卷之三竟
#1贪:原作『贫』,据道藏本唐玄宗御注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