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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楼赋》《黄楼赋并叙》赏析和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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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辙的这篇《黄楼赋》是属于散文赋的范畴。散文赋是继六朝骈赋和唐代律赋之后出现的新的赋体。论思想内容的深厚和艺术技巧的成熟,当推苏轼的《前赤壁赋》,然而,苏辙的《黄楼赋》却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在宋代的散文赋中,也能占上一席地位。

宋神宗熙宁十年秋七月乙丑,即公元1077年阴历七月十七日,黄河决堤,河南濮阳至山东西南部一带,皆为泽国,灾情严重。当时,苏轼担任徐州太守,在黄水泛滥之前,他便组织群众做好防汛的准备,即“使民具畚锸、畜土石、积刍茭、完窒隙穴以为水备。”(“畚锸”,运土、挖土的工具。刍茭,柴草。完窒隙穴,即修补堵塞堤坊上的洞穴。) 不久,黄水滔滔而至,淹到徐州的东、西、北门,同时,又连下暴雨,水位更急速上涨。苏轼穿雨衣,着草鞋,在城上临时搭就的草棚里日夜指挥军兵、民众防泛抢险,禁止市民偷跑出城躲灾。他与民风雨同舟,齐心协力救灾,以身作则保城。尽管黄水迅猛,但老百姓始终毫不退缩,徐州城终于安然地度过了难关……。黄泛过去后,朝廷拨款修筑河南濮阳一带的堤防,却置徐州于不顾。苏轼并不因徐州未遭破城之灾而怠慢,仍然申奏朝廷,增高、加固徐州城垣。他说:“不可使徐人重被其患。”他带领官员仔细察看水流的通道,在土堤之外另加木堤。这样,黄水若再泛滥,徐州也能安然无恙了。苏轼如此关心徐州的安危,深得徐州人民的爱戴。于是,徐州绅民就在徐州东门盖座大楼。按中国五行之说,木、火、土、金、水五种物质相生相克,“水胜火,火胜金,金胜木,木胜土,土胜水。”因此将新楼粉刷一层黄土,故名“黄楼”。黄楼在元丰元年 (1078) 落成。当时,苏辙出任河南洛阳推官。洛阳在春秋时为宋国的地盘,故苏辙说“方从事于宋”。他到徐州探望兄长苏轼登黄楼,览山川,俯视黄河水患的遗痕,联想古代黄泛的灾难,展纸挥毫,写成了这篇散文赋。在这篇文章里,苏辙描绘了黄泛的情景,记述了其兄的政绩,不仅有文学欣赏的价值,而且还有史料的价值。对研究黄河水患及苏轼的生平也有参考的价值。

《黄楼赋》采用汉代以来的传统的主客对答的形式,骈、散互用,但基本以偶句为主,整齐但又不乏变化。将叙事、议论、抒情有机结合。因情而宜,不拘一格。这篇赋虽以“黄楼”作题,但不像汉、魏的《两都赋》、《上林赋》等重点铺排两都、上林的风物,它没有对黄楼的形状、结构作铺排,而把主要笔墨用在对黄河决堤的描述并因此引出一番议论,所以,黄楼仅仅是情感和议论的引发剂。在描写水患的时候,作者从总体构思出发,将历史和现实对照起来,显得深厚、有力。

文章开始先点出人物、地点:苏轼与客人游于黄楼之上。“客仰而望,俯而叹”,仰望写所见,俯叹写所感。“噫嘻殆哉”三个叹词连用,表达一种特别激切的情绪。何事使客如此激切?黄河水患。在历史上,汉武帝刘彻元光二年(前132),黄河瓠子决口,东南由巨野泽通于淮、泗、梁、楚一带,受灾达二十余年。随后用“下者为污泽,上者为沮洳。民为鱼鳖,郡县无所”等十八字概况了那次水患的严重性:低洼的地方成了大泽,高峻的地方成泥坑。老百姓变鱼鳖之食物,郡县衙门也没处设立。直到元封二年(前109),汉武帝从泰山封禅归来,徘徊于澶渊一带,为无辜百姓哀戚,组织掩埋流尸,命令公卿背柴草填塞宣房,亲自作了《瓠子之歌》两首,寄托对那受灾害百姓的哀伤之情。在如今,“河东倾而南泄,蹈汉世之遗害。”这次的水患也异常严重:“包原隰而为一,窥吾墉之摧败,吕梁龃龉,横绝乎其前,四山连属,合围乎其外。水涧洑而不进,环孤城以为海。舞鱼龙于隍壑,阅帆樯于睥睨。方飘风之迅发,震鞞鼓之惊骇。诚蚁穴之不救,分闾阎之横溃”。(原隰,高而平之地叫原,低而湿之地叫隰。墉为城墙。)这一层描写黄河决堤非常具体、细致。滔滔黄水淹高地、没低地,到处都是大水汪汪的,并欲摧毁城墙。大水一直淹到吕梁山下,只徐州四周的山没有淹没。大水“洄洑”,即水流回旋,被山阻住,却环绕徐州这座孤城,城外已是一片海洋了。鱼龙在护城河里跳跃,帆船的桅竿都闪砾在城墙的垛口里。加上“飘风”,即暴风翻卷,雷声隆隆象军中的“鞞鼓”一样惊人。假如城墙上哪怕只有一点蚁穴没堵住,那么,大水冲进来,城里的里巷便会一起倒塌了。总之,这次的水患与汉代的水患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作者描写水患由远到近,由大景到中景,由地而到天空,层次分明。同时,不仅写了水涨的时刻,而且还表现了水退后的情景:冬季来临时,水才自退。“栖流枿于乔木,遗枯蚌于水裔”。(流枿,为漂流来的树木的根株,它们挂在高高的乔木上、留下枯死的蚌壳在水边。这次黄泛中,徐州得以保全,客人认为是“天意”。大家靠天保佑,才化险为夷。因此,他与苏轼才能穿着整整齐齐的礼服,摆设宴席,以酒相劝,“饮酣乐作,开口而笑”。以为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天赐的。

客人的感慨,引出苏轼的的一番议论。苏东坡从“乐”字提出了一个哲理的命题:“今夫安于乐者,不知乐之为乐也,必涉于害者而后知之。”用今天的话来说,只有吃过苦的人才知道生活的甜美,苏轼在九百年前能概括出这种体验,实在难能可贵。接着,作者用整齐而又有变化的字句,描绘登黄楼而“四顾”时所见到的景况:首先是个全景镜头,极力描写徐州形势之美、天宇宏大,青山绕城,地理位置重要。“平皋衍其如席,桑麻蔚乎斾旆,画阡陌之纵横,分园庐之向背。放田渔于江浦,散牛羊于堙际。”(平皋为平坦的水田。)徐州城外水田很多,桑麻茂盛。道路纵横,村庄密集。江边有田夫耕作,渔人捕鱼,牛羊牧放于山边。这是描绘徐州的物产丰富,生活安定。且清风阵阵吹来,云彩浓密,气候也适宜,山川时隐时现,千里空阔辽远。这画面里蕴含着一个“乐”字。概括之后,便从东、南、西、北四方,逐层描绘了徐州各方的具体形势。但是各方又各有特点,东望重点写水,写水又突出了有名的百步洪,那里船舶纷杂,鱼鳖丰富、潜水的人在怒涛中嬉戏。水声如雷,“城堞为危”。轰鸣的水声似乎能把城墙都震塌了。一个夸张,形容百步洪的非比寻常。南望重点写山。戏与台,巨佛峰等山都高耸云端,站在山上,下望徐州城,只见楼阁巍峨,十分壮丽。西望重点写田园庄稼、白鸟飞鸿。北望重点写河及泗水上的商旅船只一直靠近城边。这些描写重点突出,这么描写徐州是有深义的: 即徐州是个兵家必争之地,关系国家安危,这里不仅地理形势重要,而且物产丰富。可是,黄泛之后,朝廷却不把徐州列入重点救济的范围内,是缺乏眼光的,这也就是“微言大义”了。一般而言,从东、南、西、北四方来铺陈描写是赋体的惯用安排层次的方法,但是苏辙采用这个方法,并不仅仅是为了展现徐州的四周形势,而是为了表达他的“微言”,所以,这便同那种为铺陈而铺陈的描写有区别了。接着《黄楼赋》转过笔锋描绘日落月出的景观:“金钲涌于青嶂,阴氛为之辟易,窥人寰而直上,委余彩于沙碛,激飞楹而入户,使人体寒而战栗……”(金钲,是古代军中似钟但狭而长的乐器,这里是以它比喻月亮。) 月亮从青色山峰上涌出来,阴气消失,她看着人间而缓缓上升,将光彩投射到河边的沙碛上,钻进高楼的门窗,使人感到凉飕飕的。用金钲比月亮,非常形象; 一个“涌”字,将山间雾气里的明月写得逼真。一个“窥”字,将月亮拟人化,写出月亮的神情状态,她似乎对人间的一切饶有兴趣。这时,一切活动的东西都停止活动了,只有流水“荡谲”的声响。在这宁静的时候,可以尽情地起舞、豪饮,从而遗弃一切忧患,产生超然自得的感受。别的都不用管他了,且看项羽、刘戊 (刘邦的弟弟)、唐将李光弼、张建封,他们生前“战马成群,猛士成林,振臂长啸、风动云兴”,何等的权势喧天,但是一旦“势穷力竭”,不都化为虚空了吗? 古人既逝,闵河决口也成了过去,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呢?要知道事物的变化是无处不在的,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与其忧忧戚戚,不如痛痛快快地喝酒算了。这里,苏轼似乎是“万事不系于心”,实际是故作旷达,其实,他的忧患比别人浓厚得多。苏轼常常表现出“出世”的思想情绪,实际他倒是一个很有理想的人物,苏辙很了解其兄,故表现苏轼时颇得“神似”。客人被苏轼的议论征服了,他们高兴地笑了,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直到星河倾斜,月亮落山,大家互相扶持走出黄楼。

四年后,苏轼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写了一篇不朽的散文赋《前赤壁赋》,和《黄楼赋》相比,流露出的思想矛盾有其相似之处,而且两赋结尾的意境也极为相似,对照欣赏,将会莸得不同的审美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