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只下过一场就停了。虽然气候没有上升, 但接着几日都出了太阳。

    跟村长商议后，大家决定将演出定在大年三十当晚。

    村民们吃完年夜饭，没事做, 恰好可以看他们表演。

    村长说到时候十里八村的人都会带着小孩来，让大家做好准备。

    虽然知道大家过来并不是因为要听摇滚乐，而是单纯凑个热闹，冯青跟队员们还是早早就开始准备。

    按照村长的意思，到时候他们就在学校里表演，恰好有个空余的操场, 再用桌子拼个舞台。

    知道这边条件艰苦，大家也没有异议。

    很快, 距离新年只剩两天时间。

    这几日，冯青跟队员们一直在学校的一间空余教室训练。前两个月他们商演都没这么认真过。

    冯青爱乐队, 以往只要音乐一响起，她脑子里就不会剩下其他事情。可如今不一样了，密不透风的墙落了块砖头下来，就开始透风了。每当歌曲进入间奏时，她总是会莫名走神――这两天宋成义一吃完早餐就出去, 每次到了满天星斗才回来。

    回来也不吃饭，说是在外面吃过了，就回到自己宿舍休息。

    他跟她这几天几乎没有交流。

    昨天, 冯青听何小兵说，他昨天去山上拍雪景，看到宋成义跟隔壁村子的一个年轻姑娘站在一起交谈, 见到他还惊了下。

    都相处四年了，嘴上说着没有深入了解，事实是对方的很多东西已经悄无声息渗透进冯青的生活。冯青自然不相信宋成义会这么快就在这里跟个陌生人勾搭起来。

    但只要一天不联系, 她还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小青。”程淼淼的叫唤将冯青从走神中拉回现实。

    冯青诧异。她竟然想个男人想走神了？这要被李红姐知道，得说她有辱门风！

    “抱歉，我出去透下气。”她说了声，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不错，有阵阵清风，雪地上的雪子随着风在空气中轻轻打着旋，金色的阳光一照，像金粉。

    冯青望着面前茫茫一片山野，呼出一口气，忍不住往前走去。

    宋成义每天出门就是这个方向。

    她应该去找宋成义谈一谈。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耐得住的人，真到了这一步才发现，来日方长不行，她该是快刀斩乱麻的人。

    她往前走了好一段距离，雪地里忽地蹦出来一个小小的黑影。

    是黑猴。

    黑猴撑开双手挡在她前面，一脸义正言辞：“前面你不能去。”

    冯青往前看了一眼，前面白茫茫一片看不出什么。

    她问：“为什么？”

    黑猴摇摇头，说：“反正不能。”

    冯青不想跟个孩子争论，只得忍着一阵空落的感觉转身往回走。

    走了一段距离，发现黑猴跟了上来。

    她好笑：“放心，我不会过去的。”

    黑猴：“那我哪里知道，我要跟你一起回去。”

    冯青哦了一声，转身就走，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黑猴被雪地里的树枝绊了一下，摔在雪地里。

    冯青赶紧走过去拉他一把，问：“没事吧？”

    黑猴估计是不好意思了，黑色的皮肤上泛出一丝红晕。

    他一把推开冯青的手，快速从雪地上站起来，故作镇定：“没事。”

    这小家伙还挺能装。冯青忍着笑，继续往回走。

    她特意放慢了脚步，让黑猴能够跟上。

    黑猴还真说到做到，一路跟她到了宿舍。

    大家都在准备表演，宿舍里没人。

    冯青进去后拿起床上的一袋零食，问正扒在门口往屋子里张望的黑猴：“吃不吃？”

    黑猴一脸犹豫。

    冯青显然不像宋成义那样有耐心。她将零食往一边一扔，道：“不吃算了。”

    黑猴眉头皱了皱，过了一会，才问她：“你们给我们唱歌，有什么用？”

    冯青头次被个小孩问得愣住。

    有什么用？

    实话实说，她根本没考虑这个。当时权越说让他们来表演，她就想着刚好让大家散下心，便一口答应了。可是面对黑猴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实在无法随便找个借口。

    “过来。”她冲着黑猴招手。

    黑猴没动。

    她：“那我不说了。”

    黑猴闻言，快步走到她身边。

    她用手指了下旁边的一个椅子，说：“坐。”

    黑猴又要犹豫，她便道：“你再婆婆妈妈，我真不讲了。”

    黑猴这才乖乖坐下。

    两个人一高一低坐着，乍一看倒像是传道解惑的师父和一脸懵懂的徒弟。

    沉默半晌，冯青说：“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有个为什么。”

    黑猴小眉头一皱：“那我不去听了。”

    冯青挑眉：“威胁我？”

    黑猴盯着她：“我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冯青诧异。她突然觉得这小家伙跟某个人有种莫名的相似感。

    她伸手在对方额头上弹了下，笑：“还挺会来事。”

    黑猴耳朵一红：“别动手动脚，男女授受不亲。”

    冯青：“……”

    “小小年纪，规矩还挺多！”

    黑猴：“你说不说，再婆婆妈妈我不听了。”

    嘿，学的还挺快。冯青恍惚了下。当年，她似乎就是因为这个脾气被老男人选中的吧，还真的风水轮流转啊。

    一笑，冯青说：“你喜欢听歌吗？”

    “还行。”开始耍酷。

    冯青啧了一声，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就一把吉他。当时我跟人学歌。那人跟我说过一句话：你要在一件事情里面找意义，那就趁早放弃，这世界上没有一件事的最终走向是给你某种意义，但如果你有任何追求，大可放肆将其放在你现在能做的事情上。”

    “写东西，听音乐，唱歌，甚至只是每天早上起来看太阳升起，任何一件事都可以。”

    “看太阳怎么能够将追求放上去？”黑猴似懂非懂。

    “怎么不能？每天太阳都会照常升起，有什么事情不能做的，怕什么？这样对自己说，时间久了，你会发现有奇效。”冯青说。

    黑猴点点头，一副故作深沉的模样：“懂了。”

    冯青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我说什么了，你就懂了。你说说，你想要做什么？”

    黑猴盯着她，说：“我想要赚好多好多的钱。”

    冯青：“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有钱了什么不能干？”黑猴说。

    冯青挑眉：“小小年纪，还挺现实。”

    黑猴：“那我还要去听你们那个演唱会吗？”

    冯青：“当然。不来听一听，你怎么知道外面还有什么。知道外面有什么了，你不是就多了份努力赚钱的动力。”

    黑猴站起来，还不忘提一下裤子。他望着冯青，说：“那我决定了，我要去看你们的演唱会。”

    冯青哦了一声。

    他说：“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冯青顺着他的话：“为什么？”

    他说：“咱们山里的孩子读不了多少年的书，出去也是干苦活的命，没人信我能赚大钱，村长跟我说的最多的话是，黑猴，你别惹事我就能安心去了。”说到这里，他瞥了眼冯青：“你是第一个。”

    冯青没想过她会跟一个小孩聊的这么深，转念一想，当年若不是老头跟李红从未把她当成小孩，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她。

    她一脸真诚地说：“你做自己的，管别人怎么说。就今天站在你面前这群人，哪一个没被人说过的。你看他们，不是活的挺自在的。”

    黑猴看看她，用力点点头，好一会，又问：“吃的可不可以给我？”

    冯青好笑，抓住几袋零食递给他。

    他抱在怀里转身就走，谢谢都不说。

    冯青：“说谢谢。”

    “谢谢。”他回过头，又说“你可别再往那边去了，我守在那里呢。”

    冯青眉头一紧：“我都给你零食了，不能买通你？”

    他看看怀里的零食，一脸忧郁：“要不……你拿回去吧？”

    冯青气笑了：“赶紧拿着东西滚蛋！”

    幽会还让个孩子守着，冯青在心里嘲笑宋成义无数遍。

    等晚上宋成义回来时，她也不主动再拿目光去找宋成义了，甚至早早回了房间睡觉。当然，每每躺在床上就会开始乱想，辗转反侧到深夜。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魔怔了时，宋成义主动跑来找她了。

    那是大年夜的前一晚，宋成义给她发短信，让她出去一下。

    冯青心里闹着小别扭，没理他。

    他直接打来电话，冯青没接。

    他便一个一个电话打，手机不停震动，都惹得隔壁床程淼淼注意了：“小青，谁啊？”

    冯青随口说了句：“一个粉丝。”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某粉丝的叫唤：“冯青，出来一下。”

    程淼淼跟王颖一起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程淼淼更是道：“哟，原来是粉丝呀！这粉丝也是够痴心的，都追到这荒山野岭来了！”

    冯青耳朵一热，叫着要跟程淼淼拼命。她冲到程淼淼床上，两个人打闹一阵。

    门外宋成义还在叫她，无论她怎么佯装生气，程淼淼跟王颖的打趣就是没停下。

    最终，她还是挨不住，穿戴好衣服出去了。

    山间没有灯光，但夜里雪地泛白，也能看清很多东西。

    宋成义就站在门外，一身黑色风衣配着皮靴，身材悠长，头发凌乱，眉眼深邃，结合身后随风而动的雪花，跟拍电影似的。

    见冯青出来，他轻轻一笑。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爱笑呢？冯青想着，走过去，没好气道：“做什么？”

    话出口，冯青又把自己鄙视了一番。

    她自认自己是个洒脱的人，现在却变得别别扭扭的。

    话音刚落，脸上一凉。她一阵瑟缩，瞪着宋成义：“干什么？”

    宋成义：“脸怎么这么红？”

    说着，带着冷空的大手还在她额头上反复摸了摸。

    他一脸的关心，倒是显得冯青那些别扭越发小家子气。冯青气自己，一把拽下他的手，说：“没事，刚被子捂的！”

    宋成义盯着她看一阵，斩钉截铁道：“撒谎。”

    冯青：“你有事直接说，我要休息了。”

    宋成义眉头一紧，片刻，说：“跟我来一下，有个东西给你看。”

    冯青到底不是个习惯跟人闹别扭的人，再加上宋成义态度过于诚恳，她这情绪迅速被按压下去。

    她嘴上故作嫌弃说着这么晚去哪，脚步却不自觉跟上宋成义。

    走了一段距离，她发现这条路正是宋成义每天早上出门的路线。

    心中奇怪，但她也没表现出来。

    表现就代表在乎，她不能输了阵地。

    倒是宋成义，走一段距离就回头看她一眼。

    可惜冯青只顾着装腔，没能发现这个细节，也自然没看到他眼中的迫不及待。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直到前方出现点点萤火。

    大冬天，怎么可能有萤火？

    走的近了，冯青这才终于发现，那竟是一颗颗小小的灯泡。

    灯泡一路延伸到远处的一个山坡上，五颜六色，亮在黑夜的雪地上，像落在白布上的明珠。

    隔得近，可以看到用木棍从远处架过来的电线。

    不给冯青过多思考的机会，宋成义叫了声快点，就突然伸手过来将她一抓，带着她沿着那排小灯排列的道路跑去。

    山风在吹，白雪莹莹，带着她狂奔的男人，分明二十七，却像是回到十七岁，少年朝气，燕侣莺俦。

    她能感受到从他身上吹来的风，也能看到他嘴角的笑，那么好闻的风，那般灿烂的笑。

    这些天，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自作聪明的猜测，在这一刻像是被收进太上老君炼丹炉的妖怪，一瞬间被炼化成一缕云烟，消失不见。

    他们很快就跑到了那个坡道。

    冯青看到前面一团闪烁的火光。

    那是成串的灯光。

    确切的说，那是一个由粗木桩搭拢起来的舞台。它立在山坡之上，四方形，上方和背后围着一块色彩斑斓的布，整个舞台被点点灯光环绕着，中间放着一根话筒架。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好戏开场。

    这就是先前黑猴拦着怕她发现的东西？

    “这是……什么？”冯青感觉自己的声音似乎被风吹得抖动起来。

    宋成义回头看向她，一脸理所当然：“舞台，你明晚表演用的。”

    冯青吸了吸鼻子，说：“我当然知道是舞台，这，你这几天都在做这个？”

    “不然你以为我做什么？太急，就只能做成这样，我还找人隔壁村一个弄刺绣的姑娘给我缝了这块挡风的布。”宋成义眼底闪着光，“怎么样，喜欢吗？”。

    冯青觉得，这已经无法简单用喜不喜欢来形容。她望着眼前的一切，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在这荒野山地，宋成义倾尽全力，给她搭建了一个舞台。

    这对于一个摇滚歌手来说，简直跟在战场上，当你弹尽粮空时，有人冒着满天炮/火，给你送来了一餐美食，一把好枪一样让人感动。

    这是属于热武器式的浪漫。

    冯青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村长不是说直接用桌子拼一个？”

    “那怎么行。”宋成义望着舞台，又开始叫她阿青。他的语气深情又笃定，就好像她已经站在万人场的舞台，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璀璨的光。他目光沉沉望着她，说：“阿青，你可是我的摇滚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