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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林广记》后集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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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夷

希夷名抟,字图南。负经纶之才,历五季乱离,游行四方。志不遂,入武当山,后隐居华阴山。周世宗召至京,赐号“白云先生”。太宗朝再召,赐号“希夷先生”。

《闻见录》云:“华山隐士陈抟,唐长兴中进士。游四方,有大志,常乘白驴,从恶年少数百,欲入汴州,中途闻太祖登极,大笑坠驴,曰:‘天下自此定矣。’”

归隐

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紫陌纵荣争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愁闻剑戟扶危主,闷见笙歌聒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邵伯温《易学辨惑》云:“抟隐居华阴山,自晋以后,每闻一朝革命,颦蹙数日。人有问者,瞪目不答。一日,乘驴游华阴市,闻太祖登极,大笑。问其故,曰:‘天下自此定矣。’遁迹之初,作此诗云,岂浅丈夫哉?”

题西峰

为爱西峰好,吟头尽日昂。岩花红作阵,溪水绿成行。几夜碍新月,半山无夕阳。寄言嘉遁客,此处是仙乡。

《闻见录》云:“抟隐居华山,太祖召,不至。太宗召,以羽服见于延英殿,顾问甚久。送中书见宰辅,丞相宋琪问曰:‘先生得玄默修养之道,可以教人乎?’曰:‘抟不知吐纳修养之术,假令白日冲天,亦何益于圣世?上博达今古,深究治乱,真有道仁明之主,正是君臣同德致理之时。勤心修炼,无出于此。’琪等以其语奏,帝益重之。”

赠种隐君

事不关身皆是累,心源未了几时闲。须将未了并身累,分付他人入旧山。

种放隐终南,闻希夷之风,往见之。希夷曰:“君当有显宦。但名者古今美器,造物者所忌,子名将有物败之。”后真宗召见,待以殊礼。谒告归终南,恃恩与王嗣宗相忤,卒为嗣宗所排。

《涑水记闻》云:“种放以处士召见拜官,真宗待以殊礼,名动海内。后谒告归终南,恃恩骄倨。王嗣宗时知长安,放至,通判以下群拜谒,放俯垂手接之而已。嗣宗内不平,放召其诸侄出,拜嗣宗,嗣宗坐受之。放怒,嗣宗曰:‘向者通判以下拜君,君扶之而已。此白丁耳,嗣宗状元及第,名位不轻,胡为不得坐受其拜?’放曰:‘君以手搏得状元耳,何足道也?’嗣宗怒,遂上疏,言放实空疏,专饰诈巧盗虚名。陛下尊礼放,擢为显官,臣恐天下窃笑,益长浇伪之风。因抉摘言放阴事。上虽不之问,而待放之意寖衰。”

睡答金励

常人无所重,惟睡乃为重。举世此为息,魂离神不动。觉来无所知,知来心愈用。堪笑尘世中,不知梦是梦。

《闻见录》云:“希夷先生每睡则半载,或数月,近亦不下月余。”

《御苑名谈》云:“昔有衣冠子金励,问希夷先生曰:‘励向游华山,欲见先生。先生睡未觉,亦有道乎?’先生笑而不言,答之以诗云。”

对御歌

臣爱睡,臣爱睡,不卧毡,不盖被,片石枕头,蓑衣铺地。震雷掣电鬼神惊,臣当其时正鼾睡。闲思张良,闷想范蠡。说甚孟德,休言刘备。三四君子,只是争些闲气。争如臣向青山顶头,白云堆里,展开眉头,解放肚皮,且一觉睡。管甚玉兔东生,红轮西坠。

《谈薮》云:“陈抟隐武当山,后居华州云台观,多闭户独卧,或累月不起。周世宗召入禁中,扃户试之,月余始开,抟熟寐如故。尝对御歌此诗云。”

[附]潘紫岩题陈图南鼾睡图

甲马营中紫气高,属猪人已著黄袍。此回天下都无事,可是山中睡得牢。

希夷骑驴游华阴,闻太祖登极,大笑坠驴,曰:“天下自此定矣。”紫岩诗本此语也。

赠张乖崖

自吴入蜀是寻常,歌舞筵中救火忙。乞得金陵养闲散,也须多谢鬓边疮。

《古今诗话》云:“张忠定公少谒华山陈图南,图南赠以诗一绝,始皆不谕其意。后忠定更镇杭、益,晚年发疮于鬓,移守金陵,遂薨,悉如其言。”

胡苕溪云:“余考《三朝正史·张咏传》:真宗时,咏再任升州,头疮甚,上悯之,代还,不能朝谒,复求领郡,命知陈州,卒。《古今诗话》以为移守金陵遂薨,非也。”

魏处士

处士名野,字仲先。隐居不仕,真宗召见,而野闭门避匿。

《古今诗话》云:“章圣幸汾阴,回望林岭间,亭槛幽绝,意非民俗所居。时魏野方教鹤舞,俄报有中使至,抱琴逾垣而走。”

《渑水燕谈录》云:“魏野居有幽致,真宗遣人图之。野有诗云‘幽居帝画看’,正谓此也。”

《后村诗话》云:“魏野五言云:‘常怜李斯首,不及严光足。’真处士语也。”

《蔡宽夫诗话》云:“野有子,亦有父风。宋景文尝赠以诗云:‘姓名高士传,父子少微星。’人多称颂之。”

晨兴

夜长已待得晨兴,耽睡僮犹唤不应。烧叶炉中无宿火,读书窗下有残灯。临阶短发梳和月,傍岸衰容洗带冰。料得巢禽翻怪讶,寻常日午起慵能。

《欧公诗话》云:“此诗本是‘烧叶炉中无宿火’,或有嫌‘烧叶’之语为贫寒太甚,改‘叶’字为‘药’字,不惟坏此一句,并下句减气味矣。”

书友人屋壁

达人轻禄位,居处傍林泉。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闲惟歌圣代,老不恨流年。静想闲来者,还应我最偏。

《诗话》云:“真宗祀汾阴,遣使召野,野题诗遁去。使还,以诗奏,上曰:‘野不来矣。’”

胡苕溪云:“魏野诗云:‘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王建诗云:‘闭门留野鹿,分食与山鸡。’二人之语,巧于模写山居之趣。第理有当否,如野所言,虽未必皆然,理或有之。如建所言,二物何驯狎如此,理必无之。至若少陵云‘得食阶除鸟雀驯’,东坡云‘为鼠长留饭,怜蛾不点灯’,皆当于理,人无得而议之矣。”

愚谓:东坡“为鼠常留饭”之语,于理恐亦似有小碍。鼠之于人,为害之物也。掀杯舐缶,众皆嫉之。坡尝有云“养猫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猫之不捕,且不可养,而可留饭以待鼠乎?

寻隐者不遇

寻真误入蓬莱岛,香风不动松花老。采芝何处未归来,白云满地无人扫。

愚谓:此诗模写幽寂之趣,真所谓蝉蜕污浊之中,蜉蝣尘埃之表,与僧无本诗同一意趣。今附于左。

[附]僧无本访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唐人多有访隐者不遇诗,意味闲雅,率皆脍炙人口。高骈云:“落花流水认天台,半醉闲吟独自来。惆怅仙翁何处去,满庭红杏碧桃开。”李义山云:“城郭休过识者稀,哀猿啼处有柴扉。沧江白石樵渔路,日暮归来雪满衣。”韦苏州云:“九日驱驰一日闲,寻君不遇又空还。怪来诗思清人骨,门对寒流雪满山。”

谢寇莱公见访

昼睡方浓向竹斋,柴门日午尚慵开。惊回一觉游仙梦,村巷传呼宰相来。

《古今诗话》云:“莱公镇洛,凡三邀野不至。莱公暇日写刺访之,野服葛巾布袍,长揖莱公,礼甚平简。顷之,议论骚、雅,相得甚欢。将别,谓莱公曰:‘盛刺不复还,留为山家之宝。’及公再秉钧轴,野游门下,献诗云:‘好去上天辞富贵,却来平地作神仙。’公得诗不悦,后二年贬通州。每题前诗于窗,朝夕吟哦之。”

上王相公

圣朝宰相年年出,公在中书十二秋。西祀东封俱已了,好来相伴赤松游。

《三山老人语录》云:“杜子美《送严武还朝》诗云:‘公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劝以仗节义也。魏野《上王文正公》诗云:‘西祀东封俱已了,好来相伴赤松游。’又《赠寇忠愍公》诗云:‘好去上天辞富贵,却来平地作神仙。’劝之使退也。近世士人与上官诗,无非谀辞,未闻有规劝之语如此者。”

《蔡宽夫诗话》云:“王文正从东封车驾回,过陕,魏野寄以绝句,文正袖此诗求退,遂得谢。莱公自永兴被召,野亦以诗送之云:‘好去上天辞富贵,却来平地作神仙。’而莱公岁晚南迁。世多言公不能如文正用野言,盖志士仁人亦各有志。观莱公末年所为,岂愧文正之退哉?山人处士,其言不得不如此。或用或不用,各系其人。要之不溺于富贵以贪得则一也。”

[附]亡名氏献韩魏公

是非莫问门前客,得失须凭塞上翁。引取碧油红斾去,邺王台上醉春风。

韩魏公初罢相,出镇长安。或献此诗,盖劝其辞分陕之重,而为昼锦之荣。公以为然,即请守相州。此诗亦有规劝之意,故附于此。

上知府寇相公

文武禀全才,何人更可陪。有官居鼎鼐,无地起楼台。圣主诗方和,亲王状始回。镇临求二陕,调燮辍三台。凤阁须重去,龙旌暂拥来。下车三度雨,上殿数声雷。未暇瞻圭璧,先蒙访草莱。几思趋相府,恐惧复徘徊。

《政要》云:“上即位,北使至,赐宴。两府预坐,北使历视坐中,问译者云:‘谁是“无地起楼台”相公?’坐中无答。丁谓使译者谓曰:‘朝廷初即位,南方须大臣镇抚,寇公暂抚南夏,非久即还。’”

啄木

爪利嘴还刚,残阳啄更忙。千林蠹如尽,一腹馁何妨。形小过槐陌,声高近草堂。岂能同燕雀,惟解占高梁。

《欧公诗话》云:“魏野《啄木》诗云:‘千林蠹如尽,一腹馁何妨。’有诗人规诫之风。”

林和靖

和靖先生名逋,居西湖。杭守李及、薛映每造其庐,清谈终日而后去。

《该闻录》云:“林逋处士隐居西湖,朝廷命守臣王济体访,逋闻之,投启为贽,其文皆俪偶声律之流,乃以文学保荐。诏下,赐帛而已。济曰:‘草泽之士,文须稽古,不友王侯;文学之士,则修词立诚,俟时致用。今逋两失之。’”

山园小梅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蔡宽夫诗话》云:“和靖《梅诗》‘疏影’‘暗香’一联,诚为警绝。然其下‘霜禽’‘粉蝶’一联,则与上联气格全不相类,若出两人。乃知诗全篇佳者诚难得。唐人多摘句为图,盖以此。大抵和靖诗喜于对意,如‘伶伦近日无侯白,奴仆当时有卫青’,又如‘破殿静披虀臼古,斋房闲试酪奴春’之类。虽假对亦不草草,故气格不无少贬。然其五言,如‘夕寒山翠重,秋静鸟行疏’,长句如‘桥横水木已秋色,寺倚云峰更晚晴’,又如‘烟含晚树人家远,雨湿春蒲燕子低’。此等句,又何害其为工夫太过也。”

王晋卿云:“和靖‘疏影’‘暗香’之句,杏与桃李皆可用也。”东坡云:“可则可,但恐杏花桃李不敢承当耳。”又云:“诗人有写物之功,‘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不可以当此。林逋此诗,决非桃李诗也。”

山谷云:“欧阳文忠公极赏林和靖《梅》诗‘疏影’‘暗香’之句,而不知和靖别有《咏梅》一联云:‘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似胜前句。不知文忠何缘弃此而赏彼,文章大概亦如女色,好恶止系于人。”

梅花

吟怀长恨负芳时,为见梅花辄入诗。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人怜红艳多应俗,天与清香似有私。堪笑胡雏亦风味,醉将声调角中吹。

胡苕溪云:“山谷喜‘雪后园林’一联,王直方又爱和靖‘池水倒添疏影动,屋檐斜入一枝低’,以谓此句与山谷所称真可处伯仲之间。余观此句,略无佳处,直方何为喜之?真所谓一解不如一解也[一]。”

[一]“一解不如一解”,《诗话总龟》后集“解”作“蟹”。

[附]何逊早梅

菟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邛杯。应知早飘落,故逐上春来。

《雪斋浪记》云:“为诗当饱参,然后臭味乃同,虽为大宗匠者亦然。‘月观’‘枝横’之语,乃何逊妙处,自林和靖一参之后,参之者甚多。”

书孤山隐居壁

山木未深猿鸟少,此生犹拟别移居。直过天竺溪流上,独树为桥小结庐。

和靖居西湖之孤山,结庐其上,足未尝履城市。此诗有卜居之意,犹以为入山未深,入林未密也。

《艺苑雌黄》云:“张子野过和靖隐居,有诗一联云:‘湖山隐后家空在,烟雨词亡草自青。’注云:‘先生尝著《春草曲》,有“满地和烟雨”之语,今亡其全篇。’余按杨元素《本事曲》,有《点绛唇》一阕,乃和靖《春草词》,云:‘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此词甚工,子野乃不见其全篇,何也?”

咏退笔

神功虽缺力犹存[一],架琢珊瑚欠策勋。日暮闲窗何所似,灞陵憔悴故将军。

胡苕溪云:“和靖言,余顷得宛陵葛生所茹笔,每用之,如麾百胜之师,横行于纸墨间,所向无不如意。惜其日久且弊,因作诗以录其功,殊有悯劳念旧之意。”

[一]《苕溪渔隐丛话》“功”作“锋”,“犹”作“终”。

书寿堂壁

右诗见前集六卷李义山诗类。

《古今诗话》云:“林逋傲视许洞,洞不喜,乃作诗嘲之曰:‘寺里掇斋饥老鼠,林间咳嗽老猕猴。豪民送物鹅伸颈,好客临门鳖缩头。’此诗妒贤嫉能之辞,可谓谑之虐者也。闻者足以戒云。”

王黄州

黄州名禹偁,字元之。

《西清诗话》云:“元之父本磨家。毕文简士安为州从事,元之代其父输面,至公宇,立庭下。文简方命诸子属句,云:‘鹦鹉能言宁似凤。’元之抗声曰:‘蜘蛛虽巧不如蚕。’文简曰:‘子精神满腹,将且名世。’后与公接武朝廷。”

《沧浪·诗辨》云:“国初之诗,尚沿袭唐人,王黄州学白乐天。”

《后村诗话》云:“王元之被遇熙陵,知制诰,因救徐铉,贬商州。为内相,因议孝章皇后丧,贬滁州。真皇登极,召还,将用矣,其诗乃云:‘两制旧臣生白发,一番新贵上青天。’未几,再谪黄州,迁蕲州而卒。岂新贵有所未平乎?”

《许彦周诗话》云:“元之诗可重,大抵语迫切而意雍容,如云‘身后声名文集草,眼前衣食簿书堆’,又云‘泽畔骚人正憔悴,道旁山鬼莫揶揄’,大类乐天也。”

黄山谷《题黄州墨迹》云:“往时王黄州,谋国极匪躬。朝闻不及夕,百壬避其锋。九鼎安磐石,一身转孤蓬。浮云当日月,白发照秋空。”

春日杂兴

两株桃杏映篱斜,装点商州副使家。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

《蔡宽夫诗话》云:“元之本学白乐天诗,在商州赋此绝,其子嘉祐云:‘老杜尝有“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之句,语颇相近,因请易之。’元之忻然曰:‘吾诗精诣,遂暗合子美邪?’乃更为诗曰:‘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杜甫是前身。’卒不复易。”

锡宴明日

宴罢回来日欲斜,平康坊里那人家。几多红袖迎门笑,争乞钗头利市花。

清明

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都来似野僧。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

胡苕溪云:“元之二绝,何况味不同如此?亦可见其老少情怀之异也。”

滁州寄旧僚

要见滁州谪宦情,信缘随俗且营营。不夸两制词臣贵,多伴三班奉职行。楼堞倚空乘月上,樽罍有酒对山倾。升沉得丧何须问,况是浮生已半生。

《蔡宽夫诗话》云:“国初,州郡设官尚少,小郡不过四五员,复多武弁,故非雄藩都会,仕者率少官况。元之自掖垣谪滁州,尝以诗寄旧僚,闻者颇怜之。然元之在滁阳,四方文士持文就谒者甚众。”

商州

节及登高忽叹嗟,经年憔悴别京华。贰车何处搔蓬鬓,九日樽前见菊花。

《蔡宽夫诗话》云:“人梦中作为诗文,觉来多不省,设有能省者,其事往往皆验,理固不可诘,岂祸福将至,精神自有感通者乎?王元之《商州》诗第四句,乃梦中得之。初,元之在掖垣,忽梦赋诗御座前,既觉,独记此句,未几至贬,以十月到郡,而菊花盛开,恍然如诗语也。晏元献守亳,始至,亦尝梦赋诗云:‘一年为客未归去,笑杀城东桃李花。’初莫省谓何,已而因春出游,则州之园馆皆在城东,公留亳逾年,而后移睢阳,无不合者。元之自从班谪散秩,先为之兆,固宜矣。若元献但日月淹速之间,亦有预告之者,则世间万事,何尝不有定数邪?”

寇莱公

莱公名准,字平仲,谥忠愍。

《渔隐丛话》云:“忠愍公诗思凄婉,盖富于情者也。”

春日登楼怀归

高楼聊引望,杳杳一川平。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荒村生断霭,古寺语流莺。旧业遥清渭,沉思忽有惊。

《政要》云:“公尝赋诗,有‘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之句,时人以此觇其相业。”

江南春二首

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

杳杳烟波隔千里,白蘋香散东风起。日落汀洲一望时,愁情不断如春水。

胡苕溪云:“以《江南春》二首观之,则语意疑若优柔无断者。至其端委庙堂,决澶渊之策,其气锐然,奋仁者之勇,全与此不相类。盖人之难知也如此。”

题驿亭

沙堤筑处迎丞相,驿吏催时送逐臣。到了输它林下客,无荣无辱自由身。

《石林诗话》云》“寇莱公南迁,道过襄阳,曾留一绝于驿亭。‘林下’之语,乃大概言之,初无所主也。胡秘监旦素不为公所喜,适居郡下,既闻之,遂以林下之语公为已发,且有称快之语。闻者莫不笑之。”

春日书怀

曾读前书笑古今,耻随流俗共浮沉。终期直道扶元化,敢为虚名役片心。默坐野禽啼昼景,闭门官柳长春阴。世间事了先须退,不待霜毛渐满簮。

《诗话》云:“前辈作诗,皆不妄发。如莱公此诗,真足以达其平生出处之志云。”

春昼偶书

白昼偶成芳草梦,起来幽兴有谁知。风帘不动黄鹂语,坐看庭花日影移。

刘后村云:“此诗有唐人风度。”

张乖崖

乖崖名咏,字复之,谥忠定公。

《蔡宽夫诗话》云:“乖崖少喜任侠,学击剑,尤乐闻神仙事。为举子时,尝从陈希夷欲分华山一半,希夷以纸笔蜀笺赠之,公笑曰:‘吾知先生之旨矣,殆欲驱我入闹处乎?’然性极清介,居无妾媵,不事服玩,朝衣之外,燕处惟纱帽皂绦一黄土布裘而已[一]。至今人传其画像,皆作此饰。”

[一]“一”字据《宋诗纪事》补。

寄傅霖逸人

前年失脚下渔矶,苦恋明时不忍归。为报巢由莫相笑,此心非是爱轻肥。

《蔡宽夫诗话》云:“此诗乃乖崖始及笫时赋此以寄傅霖也。”

《西清诗话》云:“张乖崖少与逸人傅霖同学,公既显达,求霖三十年不可得,作诗寄之。晚年守宛州,有被褐骑驴叩门,大呼曰:‘语尚书,青州傅霖。’阍吏走白,公曰:‘傅先生天下士,汝何人敢呼姓名?’霖笑曰:‘别子一世,尚尔童心,是岂知世间有我哉?’公问:‘昔何隐,今何出?’霖曰:‘子将去矣,来报子耳。’公曰:‘咏亦自知之。’霖曰:‘知复何言。’后一月公薨。”

答傅逸人

萧萧疏苇对门墙,见说新秋鲙味长。何事轻抛来帝里,至今魂梦绕寒塘。

《侯鲭录》云:“傅逸人,真庙时人,乖崖之密友也。傅尝有诗赠公,而公以此答之。”

[附]傅逸人赠张忠定

忍把浮名卖却闲,门前流水对青山。青山不语人无事,门外风花任往还。

《复斋漫录》云:“傅霖,开宝中尝与张乖崖会于干城,终夕谈话,邻有病疟者为之不作。公每有书与傅,傅必先梦之。故傅有诗云:‘剧谈驱夜疟,幽梦得乡书。’叙实事也。”

寄陈希夷

性愚不肯住山林,刚要清流拟致君。今日星驰剑南去,回头惭愧华山云。

《蔡宽夫诗话》云:“公少从希夷游,及李顺之乱,公帅蜀,有诗寄之,乃其素志也。”

杨文公

公名亿,字大年。宋自天圣以来,缙绅间为诗者少,惟丞相晏公殊、钱公惟演、翰林杨公亿、刘公筠数人而已。然皆未离昆体也。

《沧浪·诗辩》云:“国初诗尚沿袭唐人。杨文公学李商隐。”

《三朝正史》云“杨亿祖文逸,为伪唐玉山令。亿将生,文逸梦一道士,自称‘怀玉山人’。未几,亿生,有紫毛被体,七尺余,经月乃落。”又本朝《名臣传》云:“母张氏,始生亿,梦丹衣人,自言武夷君托化,既诞,则一鹤雏,尽室惊骇,贮而弃之江。其叔父曰:‘吾闻间世之人,其生必异,追至江滨开视,则鹤蜕,婴儿具焉,体犹有紫毳尺余,既月乃落。’”胡苕溪云:“二书所纪不同,余谓《名臣传》其言怪诞良甚,当以正史为是也。”

《珊瑚钩诗话》云:“篇章以含蓄天成为上,破碎雕锼为下。如杨大年西昆体,非不佳也,而弄斤操斧太甚,所谓‘七日而混沌死’也。”

与赐宴诸馆阁

闻戴宫花满鬓红,上林弦管侍重瞳。蓬莱咫尺无由到,始觉仙凡迥不同。

《渑水燕谈录》云:“杨文公为光禄丞,后苑赏花、钓鱼宴不得预,以诗贻诸馆阁。太宗皇帝闻之,乃诘所司以不召之故,左右曰:‘以未贴职例,不得召。’即命直集贤院,遂预晚宴。”

傀儡

鲍老当筵笑郭郎,笑他舞袖太郎当。若教鲍老当筵舞,转更郎当舞袖长。

《后山诗话》云:“杨大年《傀儡诗》,语俚而意切,相传以为笑。”

晏元献

元献名殊,字同叔。

宋子京《笔记》云:“宋自天圣以来,缙绅间为诗者益少,惟丞相晏公殊、钱公惟演、翰林杨公亿、刘公筠数人而已。晏丞相末年,诗见编集者乃过万篇,唐人以来未有。然晏不自贵重,其文凡门下客及官属解声韵者,悉与之酬和。”

《后村诗话》云:“诗家评论古人,多是书生空言尔。晏元献书《平津侯传》云:‘主父、仲舒容不得,未知宾阁是何人?’公能容富、欧二公于门下,然后可以为此言。但主父非仲舒之伦,宜以汲黯代之。”

《诗眼》云:“晏叔原谓蒲传正云:‘先君平日小词虽多,未尝作妇人语也。’”

示张寺丞王校勘

元巳清明假未开,小园幽径独徘徊。春寒不定班班雨,宿醉难禁滟滟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游梁赋客多风味,莫惜青钱万选才。

《杂记》云:“宋莒公见元献佳句,每书于斋壁。如‘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静寻啄木藏身处,闲看游丝到地时’,‘楼台冷落收灯夜,门巷萧条扫雪天’,‘已定复摇春水色,似红如白野棠花’之类,后人不易及也。”

《复斋漫录》云:“晏元献因观王琪大明寺诗板,大加称赏,召至同饭。饭已,又同步游池上。时春晚,有落花,晏云:‘每得句书墙壁间,或弥年未尝强对,且如“无可奈何花落去”一句,至今未能对也。’王应声云:‘似曾相识燕归来。’自此辟置馆职,遂跻侍从。”

寓意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鱼书欲寄无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漫叟诗话》云:“江为有诗云:‘吟登萧寺旃檀阁,醉倚王家玳瑁筵。’或谓作此诗者,决非贵族。或人评‘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名花玉篆牌’之句,乃乞儿口中语。”胡苕溪云:“《青箱杂记》亦载此事,乃晏元献云:‘此诗乃乞儿相,未尝识富贵者。’故公每言富贵,不及金玉锦绣,惟说气象。若‘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又‘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之类是也。公自以此句语人曰:‘穷人家有此景否?’《云斋广录》载近时人有诗一联云:‘珠帘绣户迟迟日,柳絮梨花寂寂春。’虽用珠绣,其气象岂不富贵?不害其为佳句也。”

《归田录》云:“晏元献喜评诗,尝曰:‘“老觉金腰重,慵便玉枕凉”,未是富贵语,不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善言富贵者。’人皆以为知言。”

《后山诗话》云:“白乐天诗云:‘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又云:‘归来未放笙歌散,画戟门前蜡烛红。’非富贵语,看人富贵者也。黄鲁直谓白乐天‘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不如杜子美‘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也。”

《王直方诗话》云:“王禹玉诗,世号‘至宝丹’,以其多使珍宝,如‘黄金’必以‘白玉’为对。或有人云:‘诗能穷人,且试强作些富贵语看如何?’其人数日搜索,得一联云:‘胫挺化为红玳瑁,眼睛变作碧琉璃。’闻者为之绝倒。”

咏上竿伎题中书厅壁

百尺竿头袅袅身,脚腾跟倒骇傍人。汉阴有叟君知否,抱瓮区区亦未贫。

《石林诗话》云:“旧中书南厅壁间,有晏元献题《咏上竿伎》一诗,当时必有所谓。后文潞公在枢府,尝一日过中书,与荆公行至壁间,视元献所题,留诵久之,亦岂无意也?荆公它日因题一绝于后。”

[附]王荆公和晏元献题中书壁

赐也能言未识真,误将心许汉阴人。桔橰俯仰缘何事,抱瓮区区老此身。

熊勿轩云:“元献之诗意,谓露巧不如守拙。”

荆公之诗,谓经济有术,固不必拘泥也。

《庄子·天地篇》云:“子贡过汉阴,见一丈人,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机于此,一日浸百畦,夫子不欲乎?’丈人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沃汤,其名桔橰。’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懑然而惭曰:‘始吾以夫子天下一人耳,不知复有斯人也。’反于鲁,以告孔子,孔子曰:‘彼修混沌氏之术者也,予与汝何足以知之哉?’”

吊刘苏哥

苏哥风味逼天真,恐是文君向上人。何日九原芳草绿,一杯絮酒哭青春。

《西清诗话》云:“元献初罢政事,守亳社,每叹士风雕落。一日,营妓曰刘苏哥,有约终身而寒盟者。适春物暄妍,驰骏马出郊,登高冢旷望,长恸遂卒。元献谓士大夫受人眄眎,随燥温变渝,如翻覆手,曾一女子不若。为序其事,以诗吊之。”

[一]“恸”原作“博”,据《苕溪渔隐丛话》改。

苕溪渔隐曰:“元献《吊刘苏哥诗序》,盖指宋子京而言也。元献当国,宋子京为翰苑,晏爱宋之才雅,甚亲密之。中秋,晏启宴召宋,出妓,饮酒赋诗,达旦方罢。翌日,晏罢相,宋当草词,颇极诋斥,至有‘广营产以殖私,多役兵而规利’之语。方宋挥豪之际,余酲尚在,左右观者亦骇叹。”

烹日注茶

稽山新茗绿如烟,静挈都监煮惠泉。未向人间杀风景,更持醪醑醉花前。

《西清诗话》云:“李义山《杂纂》品目数十,盖以文滑稽者。其一曰‘杀风景’,谓清泉濯足,花上晒裈,背山起楼,烧琴煮鹤,对花啜茶,松下喝道是也。晏元献庆历中罢相守颍,以惠山泉烹日注茶,从容置酒,乃赋此诗。后王荆公于元丰末居金陵,蒋漕之奇夜谒公于蒋山,驺唱甚都。公取‘松下喝道’语作诗戏之。自此‘杀风景’之语,颇著于世。”

[附]王荆公戏呈蒋漕

扶衰南陌望长楸,灯火如星满地流。但怪传呼杀风景,岂知禅客夜相投。

[附]唐人韦鹏翼诗

岂肯闲寻竹径行,却嫌丝管好蛙声。自从煮鹤烧琴后,背却青山卧月明。

此诗颇近于杀风景之说,故附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