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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中洛的眼泪》Charpter 10 这一程,转山转水转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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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当下的先进科技正在吞噬着所谓的现代文明,人们正被变成社会机器中的某个小元件,一旦不中用,就会被替换,所以大家永远处于焦灼之中,为了生存与生活有多重选择,却又以困顿疲乏为名,忘了生活到底应该是一个什么样子。

有人说,春天是属于诗人的,他会用尽所有柔情词句,细致地讴歌它;

有人说,春天是送给画家的,他会用画笔饱蘸丰富的色彩,铺就无数画布;

有人说,春天是专等摄影者的,他会乐此不疲地记录下,万千个美丽瞬间;

不过谁又能否认,春天最应该属于恋爱的人呢?

只是,自从回到雾里村后,褚遥便又忙碌了起来。假期的最后几天她一刻也没有消停,又要去县里奔波下一学期给学生们的课本和文具,又要继续联系公益捐助的事;她还以最大的热情建起了一个主题博客——记录接下来进行的支教生活,以及这里每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们的信息和学习进展。尽管这些内容未必就能吸引来那些真正能为这里的教育伸出援手的人,但如果不播撒希望的种子,又怎么能看到梦想都开花呢?不过,连她自己也承认,这注定是一件即耗精力又需要极大耐心的工作。

在韩逍看来,既然自己有幸能在这里生活,就一定不能对这里的每一个值得了解的地方再继续置若罔闻,反正自己既然在学校的事情上也帮不上褚遥的忙。他准备用相机拍下丙中洛周围环抱的十座神山的每一座,还准备亲自拜访这里的最有故事的教堂和寺庙。没错,这一趟下来拍的片子,让他在一群玩家的圈子里有足够的得瑟资本了。

三月是与春天约会的季节,北方还是冰天雪地、雪花飘舞时,云南已然春意盎然。

尤其是丙中洛这个充满未知、云山雾水、美如仙境的地域。如果每个旅者心里都有一个不一样的“香格里拉”,那么丙中洛可以说能符合百分之九十九的旅者的美好想象。

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曾在1934年出版了长篇小说《失去的地平线》,作者留给世人一个梦幻般的世外桃源——香格里拉。当时,令出版商和作家始料不及地在欧洲引起了轰动。小说中所描写的整个“香格里拉”,各种信仰和平共存, 四处遍布着基督教堂、佛教寺庙、道观和儒教祠堂。人们奉行适度的原则,对任何事情都保持一种适度的原则,即使对待欢乐也不例外。那里有雪山、冰川、峡谷、森林、草甸、湖泊,那里有美丽、明朗、安然、闲逸、悠远、知足、宁静、和谐等一切人类美好理想的归宿。

小说中的“香格里拉”在广义范畴的藏区。虽然中甸县已被云南省命名为香格里拉县,但也有不少专家们提出异议,认为位于怒江峡谷最北端的丙中洛才是符合其中描述的真正的“香格里拉”。

这里有让人肾上腺素加速分泌的风景;这里一直以来都被众神眷顾,在雄浑和婉约,苍凉与葱茏,峻险与平和之间;这里的大自然没有任何突兀,纯净得像记忆中儿时的眼眸;峡谷雪山之间错落着清雅而遗世独立的寨子,让人不忍扰其清幽,唯恐自己的庸俗之身玷污了出世之境。

丙中洛周围的群山中有十座有名有姓的神山,且每座神山都有自己的神主,他们分别是:甲衣更念其布(嘎娃嘎普雪山),巴拉生更格布(贡当神山),正桶都吉江才(怒江第一湾西面的雪山),信灵干嘎日浓(怒江第一湾西边的仙人洞),衣当都吉帕姆(纳依夺村的帕姆仙人洞),扎朵达雅初姆(秩科当大悬崖),杰才木拉目吧(达拉村南菁雪山),登雀其吉布卓(仙女洞),将太下灵信木(纳依夺村悬崖),妮日宗甲姆(日宗山)。

除此之外,每个奇峰怪石,每棵大树,每个菁沟都有自己的神灵。

韩逍按照已经夸出海口的伟大构想,开始了神山寻觅之旅,结果他花了两天一夜徒步跋涉之后,才刚拍到距离他们最近的嘎娃嘎普雪山的最佳面容。三五天以后,他终于察觉到,自己先前的想法简直太荒谬,要真正做到的话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

于是,他放弃了。转而把精力放到更容易踏足的教堂这一项。

曾经匆匆忙忙去过一次的重丁村天主教堂是韩逍的首选。有过一面之缘,自然更觉亲近。这次他打算在丁大妈的农家乐旅馆里住上一两日,所以来时便跟褚遥告了两三天的假。

重丁村虽是个不大的村寨,但丁大妈家还是挺气派的。就在教堂的对面,有一个大院子,大院铁门上书“丁大妈家”四个字,院落分两个区域,一边是自己住的旧院子,泥巴地木楼房;另一边是水泥院子,两层的砖混房。屋后有一株板栗树,据说是法国传教士带来的种子栽培的。院子旁是一间学校,晚上学校仍是灯火通明,一大早就能听见学校传来的读书声。

同丙中洛地区的大部分村寨一样,每天早起便是最美丽的时刻。这里四面环山,清晨的浓雾笼罩着常年积雪的山顶,往远处眺望,恍若八仙出入的蓬莱。

丁大妈已过七十岁,身体还算结实。天主教堂和农家院的里里外外都靠她一个人在忙。这是一个真正的多民族多宗教信仰的家庭,她是藏族,老伴是怒族,大女婿是兰坪白族,二女婿是傈僳族,三女婿是广西壮族,儿媳是纳西族,全家十几口,共有六个民族,是个真正的民族融和的大家庭;具体到宗教信仰又分为三种,天主教、基督教、佛教,大家互不干涉,互不影响,相处十分融洽。

丁大妈家对面的天主教堂是一座白色的法式建筑,这座独立于山谷之中、略带神秘的教堂在当地可谓是赫赫有名。大门上蓝绿色的带有西洋味道的雕花非常漂亮,在四周都是大山、岩石、瓦盖木楼的环抱中,这座教堂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是什么人远渡重洋来到这里传教?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其克服了语言、生活、交通等等难以想象的困难,将这里作为传送福音的地方?在韩逍无敌好奇心的一再追问之下,丁大妈讲起过往的故事。

教堂外有一座很不起眼的坟墓:墓碑上写着“任安守神父之墓(1856-1937)”。正是任安守神父把天主教带到了怒江。他生于法国多姆山省克莱蒙氏,1886年7月来华,先在西藏教区传教。1898年到贡山丙中洛建堂传教,直到去世。

1921年,任安守才在重丁村买了一块地,从剑川请来了木、石、绘画、雕刻等匠人,新建了重丁大教堂。大教堂前后花了十年时间,于1935年落成。大教堂盖成后,任安守任重丁教堂司铎,李文增(汉族,四川人)任秋那桶教堂神甫。任安守在重丁村生活了近四十年。他的墓建得很简单,上面覆盖石片,一个木制的十字架,甚至没有墓志铭。重丁教堂在“文革”期间被毁,1996年在原址上重建,规模远小于过去的大教堂。

用现在的标准来衡量,那时的怒江属无人区,非但远离工业文明,就连农耕生活都十分落后,任安守能且终其一生,单单是这种为信仰而献身的精神就足以令人敬佩。莫名想起《论语》里“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训诫,那份无怨无悔的付出,多像此刻的褚遥啊?或许,此刻的先进科技正在吞噬着所谓的现代文明,人们正被变成社会机器中的某个小元件,一旦不中用,就会被替换,所以大家永远处于焦灼之中,为了生存与生活有多重选择,却又以困顿疲乏为名,忘了生活到底应该是一个什么样子。

韩逍站在教堂的门外,凝望着远处的山崖,有那么一刻,他尝试去寻思百年前山路上的那个孤独的身影,感受到一种难以抗拒的灵魂力量。

那晚,韩逍和其他几位旅行者一起围坐在丁大妈家的火塘旁,小声谈论,互询各自来此的目的和感受。韩逍没有多言,只是内里暗暗地想到了自己的将来。他真的能在丙中洛留下来么?会多久?是几年、几十年,还是终其一生?他能否做到心安理得、毫无旁念地留在褚遥身边?或者,他能在这儿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么?

火塘里的木块燃烧着,窜出的火苗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春日的夜晚,仍有些寒冷。

白汉洛教堂是怒江地区最古老的教堂,也是由任安守建造的,位于丙中洛乡的白汉洛村,这是碧罗雪山腹地又一个风景如画的小村子。

这座教堂建于一百多年前,是中西结合的木结构建筑,最初的白汉洛教堂比现存的要壮观几十倍。但在一百多年间,这座教堂屡次被毁。现存的重建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在白汉洛背后,山的另一面还有一座茨中教堂,拱形门廊上写着一段法文:劳累和辛苦了一天的人到这里来。

虽然韩逍不信教,不过他顺山路从一个教堂来到另一个教堂,听完不同的故事,倒有一种行走于过往时光的错觉。徒步于山林之间,听到教堂的钟声回荡在峡谷里,心底隐约感到仿佛正在不断被澄清。坐在教堂的肃穆和寂静里,默默聆听自己的呼吸,整个人渐渐变得有了着落。

听村子里的人说,韩逍去的不是时候,如果要是赶在圣诞的时候到教堂来,则又会是另一种情景。我们在城市里,圣诞只是热闹的一夜,多少借口都要留在那个暧昧的夜晚去完成。而在山中,教堂的圣诞庆祝会持续整整一天。早上,留给神,下午,还给人。酒壶在村中空地上,一圈一圈倾洒,老人围在教堂的小院里,其他的人在外面,人们都在舞蹈,姑娘们在欢笑,小伙们脱了衣服,在球场上奔跑。就连几十岁的老妈妈也会喝醉,爽朗地笑着。

那些圣诞的舞蹈,在百年前的第一个圣诞节就开始了。如果遇到下雪,一夜间山村不见了,晨雾里满树银花。教堂,静默在那里,隐匿在偌大的银色世界中,纯洁似天堂。

白汉洛教堂曾有位安德瑞神甫,他在这里的时候负责修通了三条翻越碧罗雪山的人马驿道。从白汉洛到茨中,白汉洛到永芝村以及腊咱到维西的岩瓦村。如今这些驿道已经成了探险旅游的黄金线路。

从白汉洛到茨中。韩逍顺村后上山,经过当地人的一块墓地。山上有一块高山牧场,经过四小时的攀登,到达海拔三千九百一十六米的一个丫口,然后下山,两个小时就能到塞瓦龙河旁的迪瓦扎冲牧场宿营。迪瓦扎冲,意为有大石头的地方,这里四面环山,雪山环绕,绿色的牧场格外醒目,还有多条瀑布挂在山涧。平坦的牧场中间,一块巨大的石头兀自矗立,周围山坡上的几间牧屋炊烟袅袅,恍若世外。第二天,顺塞瓦龙河往上游,翻过海拔四千一百六十米的色腊丫口后,顺茨姑河而下,下午可到茨姑或直接到茨中。

韩逍不知不觉又在山里走了四五天。虽兴致未减,但这跋山涉水的徒步行程的确非常考验体力,他到达茨中时着实感到很累。

这一次他遇到许多始料未及的惊喜,相机里已经存储满满,都是难以言说的美色。他必须要赶回雾里村去,导出片子,跟褚遥汇报自己的收获。

刚走到校舍前的岔道口,韩逍就被两三个孩子迎上来。

显然,他们是冲着他手里攥着那一大捆各种不同颜色不同形状花冠的鲜花来的。这是韩逍回来的路上边走边摘的,本想送给褚遥一个惊喜。

可孩子们一眼看到这大丛的美丽野花早就急不可耐,争抢着讨要。幸好韩逍早有准备,手里的这捧野花也足够多。

“我要红的!”

“我要,要白的!”

“黄的,紫的,粉的……”韩逍按照孩子们的要求,一人一支,分发起来。

听到这边哄闹的声音,来抢花的孩子更多了。褚遥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看着他被孩子们团团围住,一个个高举着手,蹦跳着挑选自己喜欢的花。而韩逍被追逐着四下兜圈子生怕被抢光了。

韩逍费尽力气才守住了最后的一小捧花,可抬头一看,一个更大的“采花大盗”站在了面前。

“扎姆朵儿!你……你怎么来了?”神情未定的韩逍惊讶地问。

“哈哈,韩哥哥,你不知道我来吗?这么好看的花不是为了欢迎我吗?”扎姆朵儿笑嘻嘻地凑近吻了吻他手里的花,俏皮地做了个鬼脸便伸手把花拿了过来。

韩逍本想握紧,却又不好意思,只好由她夺去,目光瞥了一眼站一旁的褚遥,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扎姆朵儿见他如此,又哈哈大笑起来。“韩哥哥可真小气,摘了这么多鲜花都是送给姐姐的,我连一支也没有,还不如那些小孩子,哼!”

虽是嗔怪的话,扎姆朵儿脸上却看不出半点不快,说完还故意用夸张的动作双手把花塞进了褚遥的手里,假装生气地走开了。

褚遥笑着,见扎姆朵儿走到教室门口帮她去招呼孩子们上课去了,便上前帮韩逍卸下了肩上的大背包。“你回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问你的意见呢。”

“哦?什么事?我这次收获可不小,晚上把片子导出来给你看哈……”

两人边聊边走到后面的宿舍。

褚遥在前两天收到一封来自德国的邮件,是她之前认识的一位公益志愿者发来的,对方名字叫塞巴斯蒂安·福格特。邮件的内容大概是说,他过阵子要来中国云南,其中的一项工作就是考察贡山县丙中洛地区的泥石流灾情防护的情况,到时候会有机会来丙中洛顺道看望褚遥。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韩逍,这位朋友是个非常有能力的公益大使,希望借这次机会请求塞巴斯蒂安为这里的教育努力做点什么事。

“你觉得我的想法可行吗?我要不要也加入塞巴斯蒂安那边的国际公益组织?”褚遥认真又满含期待地望着韩逍问。

“呃……他能帮上忙当然好了,我真说不上什么意见……要不然,还是等他来了问问清楚再说吧?也不是什么公益组织都适合加入的吧?你觉得呢?”韩逍的确对这些事知之甚少,他多希望能三下五除二立马能成为褚遥的高参,但很显然俩人根本还没在同一个频道上。

韩逍一边含糊其辞,一边跟自己怄气。两人不得不陷入短暂的沉默。

片刻过后,褚遥将气氛恢复到轻松模式。“没关系啦,等他来了再说吧,反正我这边的工作也还没有完全进入正规,这两天要动员还没来报名上学的家呢。你走了这么些天,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扎姆朵儿怎么样。”

见褚遥略带失落地要走出门,韩逍才又问:“扎姆朵儿来做什么?”

“她啊,我叫她来帮我的,孩子多了,我有时候照顾不过来。她早就跟我说过想当老师,正好就这个机会锻炼一下,说不定以后真的可以当个小老师呢!”褚遥说完脸上再次浮起微笑,没等韩逍再多问便消失在门口。

事实上,韩逍的确有问题要问,而且都已是话到嘴边了。他想问:“你觉得,我现在开始在这里做点生意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