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真正爱过的少年,是我的错误造就了今天的他,我无法向别人诉说他对我所做的所有,我更害怕陈梓郁会因此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陌桑和陆鹭洋的婚宴在本城最著名的星级酒店举行。在法律意义上我已婚,并不适合做伴娘,可是在陌桑的一再坚持下,我还是披上了伴娘的礼服,忙前忙后帮她操持一切。
今天的陌桑格外美,她穿着意大利名师手工定制的复古婚纱,繁复的图案让蓬松的裙摆像云朵又像层层绽放的花朵,我几次看着她都想哭,因为明白所有看似平静的一切都太不容易。
临近中午,伴郎团的阿卡打电话给我说:“鹭洋还没出现,你知不知道他的私人号码?”
“我知道,你别急,我一会儿打给你。”我挂上电话,怕陌桑担心,找了个借口跑到走廊上。
单调的信号音只响了三下,陆鹭洋就接起了电话。
“你在哪儿呢?不会这么大的日子都睡过头了吧?”
“怎么会呢,我在接我的爸爸和妈妈啊。”陆鹭洋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平静之下似乎又隐藏着某种异样。
我来不及细想:“那你快到酒店来吧,婚礼快开始了。十五分钟能赶到吗?”
“五分钟。我已经到了,在找停车位,等下见。”
我挂上电话,吐出一口气,转身的时候看到骆轶航和夏樱柠,一对璧人款款地从走廊那头走过来,赏心悦目得像是模特在走T台。我想低头假装没看见他们,骆轶航不给我这个机会。
“昭昭。”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微笑:“真巧。”
骆轶航歪着头,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然后露出嘲讽的笑容:“你倒是不怕触陌桑的霉头。”
我还是笑呵呵的:“会吗?”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是我“脏”。
那个温柔和煦的少年,终究被那段无法删除的回忆折磨成了徒弟戾的男人,而我悲哀地明白,所有的过错都在于我。
夏樱柠依然是一头卷曲的长发,只不过头发又长了不少,几乎到腰际,风吹过的时候,发丝和裙摆一起翻飞,加上她苍白的巴掌脸和形销骨立的身材,让她美艳中又有几分森然的鬼气。她一直在盯着我看,而后突然轻快地说:“你穿伴娘礼服挺好看的,下次给我做伴娘吧。”
他俩真有意思,一个说我做伴娘触霉头,一个偏要请我做伴娘。
“可是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做伴娘了呢,超过三次我怕嫁不出去。”我找了个理由拒绝。虽然我早就知道此生我和骆轶航已经不可能,我也打心底里祝他幸福,找个更适合他的好女子,一生安康。可我仍无法大度地做他新娘的伴娘,看着自己曾用生命爱过的男人,深情款款地拉着另一个女人的手,说出天长地久的誓言。
原本,那一切,都是我的。
“我们走吧。”夏樱柠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骆轶航打断,他拉住她的手朝大厅走去,在进门的刹那突然回头看我。我躲闪不及,来不及藏起脸上的怅然和落寞,而他的嘴角扬起隐约的弧度。
我恨不得狠狠抽死自己,如果我刹那的怅然和落寞又带给骆轶航希望的话。
他不应该有希望,像我一样,因为没有希望才不会失望,更不会绝望,所以才能继续行尸走肉地生活下去。
陆鹭洋出现得很及时,刚好赶上婚礼正式开始的吉时。
我原本以为陆川亦不会出席,谁知他虽然脸色铁青,但是还是携着温婉的结发妻子,坐在长辈席上,亲眼见证陆鹭洋和陌桑的婚礼。
陌桑挽着陆鹭洋,陆鹭洋温柔地不时与她对视微笑,两人踩着结婚进行曲的拍子走到台上。婚礼司仪说了一通喜庆又搞笑的祝福,然后照惯例问新郎和新娘是否真的愿意和身边的人结为夫妻、风雨与共。陆鹭洋突然微笑着放开了陌桑的手,然后走到话筒前,扫视会场,最后将目光落在他的父亲陆川亦的脸上,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愿意。”
一时间各人神色各异,有的面面相觑,有的充满疑惑,有的露出看好戏的神情,而我的脑袋在刹那间嗡的一下炸开了。站在我的位置只能看到陌桑的背影,她还是站得那样挺、那样直,像一株迎风例的玫瑰。
“我当然不愿意,谁愿意穿一只破鞋呢?”陆鹭洋的嘴角甚至是带着笑的,只是那笑意森冷无情,像一把尖锐的利刃,直刺人的心脏。
众人哗然,陆川亦按着心脏,而他善良温婉的妻子惶惶不知发生了什么。陌桑终于无法再强撑镇定,她一把掀开头纱,看着陆鹭洋颤着声音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陆鹭洋,那个我记忆里温柔调皮的美少年,如今残忍如刽子手,一刀一刀凌迟着陌桑的灵魂。他冷冷地看着陌桑,说:“听不懂吗?我不会娶你的,破鞋。你不该动我妈妈的丈夫、我的爸爸,靠出卖身体去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你这样的女人,让我不齿……”
全场哗然。
啪——
我冲过去扇了陆鹭洋一巴掌,掌心痛到发麻。
陆鹭洋眼底有转瞬即逝的伤痛,他低声对我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人是陌桑。”我泪眼模糊地回头寻找陌桑的身影,却只看到她飞奔而去的背影。
“陌桑——陌桑——”我追过去,可是在下台阶的时候,高跟鞋卡在了木质台阶上的缝隙里。
“小心点。”陈梓郁刚好从门口进来,他在受邀名单里,但我不知道他也会来。
“你有没有看到陌桑?”
“没有……路上堵车,我到的时候这里就乱糟糟的。陆川好像心脏病犯了,120也来了……你哭什么,妆都花了。”陈梓郁终于帮我把鞋跟拔了出来,然后他捧着我的脸,抹去我脸上的泪痕,可是泪珠好像怎么都抹不完。
啪——啪——啪——
掌声突兀地响起,骆轶航阴森森地站在我们身后,用充满讥讽意味的眼神看看陈梓郁,又看看我:“陈总好风度。”
陈梓郁不悦地蹙眉,他懒得理骆轶航,只专注地望着我问:“脚能走吗?要不要我抱你?”
“不用了,我没事。我得去找陌桑,我怕她出事。”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时间和骆轶航耗。
陈梓郁拉着我经过骆轶航身边时,骆轶航突然用恶毒的语气问:“陈总,你知道你拉的人是谁吗?你知道她一个晚上值多少钱吗?”
我的胸口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闷疼。陈梓郁顿住脚步,牵着我的手力气加重,像是在极力按捺心中的怒气。他不怒反笑,背对着骆轶航说:“我当然知道我的太太是个怎么样的人,不用你费心。”
陈梓郁说完便拉着我往外走,骆轶航似是愣了愣,然后像疯了一般冲上来拽住我的手臂,双目通红地问我:“你是他的太太?你结婚了?这不可能……”
陈梓郁毫不客气地用一记左勾拳将骆轶航打倒在地,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骆轶航说:“如果你没听清楚,我再说一遍——我不管你是怎么认识顾昭昭的,她,现在是我的太太。而我,不想再见到你,我想我的太太亦是如此。”
“你居然结婚了……你居然结婚了……”骆轶航躺在地上喃喃自语,他怔怔地看着我,那一瞬间他脆弱如纸,似乎风一吹就会轻飘飘碎裂开去。
我于心不忍,但又不得不硬着心肠,随陈梓郁一起走出他的视线。
我给陌桑打电话,她拒接;我在她家门口按了一个小时的门铃也没人开门,后来还是陈梓郁找来物业,动用关系开了门。
“求求你放过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你还嫌我不够丢人吗……”好强如陌桑,这些年她在职场中似练就了一身铜墙铁壁的功夫,打碎了牙都往肚里吞,平日里是流血不流汗的主,叫她女超人也不为过。可如今她就像中了陆鹭洋的化骨绵掌,软弱得不堪一击。
陆鹭洋真是狠,用女人最看重的爱情将陌桑捧上天,让她以为自己能和普通女生一般,做个恋人眼里的小公主,然后再将她狠狠摔在地上,用脚尖辗上一辗,像踩灭了一个烟蒂那样冷酷。
我难过得不能自制,陈梓郁拍拍我的肩说:“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吧。我关照了物业,他们会照看她的,有什么事会第一时间给我们打电话。”
“有事再打电话不就晚了?我要陪着她。”
“我求你,昭昭算我求你,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陌桑说着真的扑通跪在地板上冲我磕头,她的神志似乎已经不太清楚。
我大哭起来,冲过去抱住她不让她磕头。
好不容易才把陌桑抱上床,我小心翼翼地退到门口向她道别:“那我先走了……有事你给我打电话,我一直都在的。”
陌桑点了点头,然后扯起被子盖住了头。
陌桑的婚变成为这个圈子里最新最热的花边新闻,无数广告人灵感枯竭之余津津乐道的话题,像一颗嚼了无数遍的口香糖,但总有人喜欢捡起来再嚼一遍。
GT美国总部的高层大怒,连夜就派了空降部队过来接管公司事务,重整GT。陆川亦住院,陌桑去留不明,而我根本无心再去上班,算是自动离职。
陌桑的婚礼闹剧结束后连下了三天大雨,整座城市像被雨水重新洗刷了一遍,路边的香樟树透着一股清闲的刚冒头的绿意。
我去医院看了陆川亦,他的身体没有大碍,但是脸色灰白,气色大不如前,似几夜之间就告别了自己的巅峰时期,急转直下。
他的妻子对我温婉地微笑,给我倒了杯水就出去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半晌没有说话,有太多问题想要问,反而无从问起。
还是陆川亦先开了口:“她还好吗?”
“你说呢?”我终于抬眼看他,这个俊朗的中年男人给了陌桑财富和权力,却也拿走了她的青春,弄脏了她的人生。虽然把错都归咎在他的身上似乎并不公平,但我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如果她没有遇上陆川亦,如果没有陆鹭洋……
“在那之前,你到底知不知道陆鹭洋的计划?”
陆川亦苦笑,他颓然地望着天花板,说:“你会这么问我不怪你……我对陌桑不是没有感情的,我甚至考虑过离婚娶她,彻底和她在一起……谁知道,后来……会这样呢……”
“你爱她吗?”我问了一个无比恶俗的问题,像每一个眼睁睁地看着爱远去的女子一般。我不知道陌桑是否在乎这个答案,可是我想我应该替她问一声,他们以后大约是不会再见面了。
陆川亦怔忡了几秒,而后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在瞬间似乎焕发了神采,但那只是转瞬即逝的光华。
他说:“爱啊,怎么会不爱呢?”
我起身离开陆川亦的病房,推门出去的时候看到他的妻子躲闪不及的身影,她偻着身子背对着我,似在抹掉眼角的泪。
她是温婉而传统的女子,看似无知的全职太太,其实心底清明似镜。说到底,她才是最无无辜的受害者,亦是最清醒的智者,如果她吵她闹,反倒是成全了陆川亦和陌桑。正是她的隐忍和体贴,让陆川亦始终没办法狠下心放弃婚姻,选择更年轻的陌桑和更澎湃的爱情。
他终究是上了年纪,稳妥的感情更让他觉得放心,且或许,像所有卑劣的男人那样,他所追求的也不过是“家外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尽享齐人之福的乐趣。
我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音,一声一声都像是敲在心上一般。
我没有向她告别,我想她应该也不想以狼狈的模样面对我吧。
我在医院门口守了几天,都没有看到陆鹭洋的出现,直到我接到同事的一个电话,才意外得知这些日子他竟然仍每天按时去GT上班。陆川亦住院,陌桑闭门不见,我无心上班,他却像个局外人,安安心心地上班,似乎还因此很受GT海外高层的赏识。
我当真要佩服他了。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陆鹭洋正站在窗前,意兴阑珊地俯瞰脚下如新笋般的楼宇。初春的阳光灿烂得方步人匪夷所思,将人周身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
“你终于来了。”他没回头便知道是我。
在推开他办公室门之前,我心里有无数的话要说,有无数的愤怒想要劈头盖脸地丢到他的脸上,可是当我听到他的声音,那平静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磁性和阳光气味,和记忆里灯光下的少年并无二致时,我突然像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充满了无力感。
“你到GT,接近陌桑,都是计划里的一部分吗?”
“不……直到我知道陌桑和我父亲的关系,那才变成计划里的一部分。”
我找了陆鹭洋几天,冲进他的办公室就问了一个傻问题,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我发现说到底我仍是个局外人,这其中的是非对错太过复杂。虽然从首先情理上来说,陌桑确实有错在先,可是因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比亲姐姐还亲的姐姐,我没办法不袒护她。
陆鹭洋安静地望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责骂,我的沉默反而让他的坦然渐渐崩裂,他的脸上浮现隐约的颓色。
他说:“昭昭,我曾幻想过无数次让陌桑当众出丑的画面,以那样的方式惩罚她和我父亲带给我母亲的伤害,我以为我会很痛快、很快乐。可是我现在才明白,原来除了空虚,什么都没有……你说如果人能不长大该多好,我想回到从前,在KTV里听你唱那些神曲。”
我内心的酸涩说不出口,心里闷得如同下雨前的天空。
离开GT的时候外面起风了,我裹紧大衣,却仍觉得一阵阵的冷。天空一片阴霾,单薄的枝丫被风吹得一遍遍抽打着天空。
手机里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是陈梓郁打来的,而最后一个,我看到陌桑的名字。我连忙回拨过去,却一直没有人接,单调的信号一点一点吞噬完我的耐心。
“出租车!”我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向司机报了陌桑家的地址,一边仍按着重拨键。
“……刚哥,好久不见……”
我的身体顿了一下,手机差点滑落到地上。出租车已经平滑地开了出去,凛冽的风从半开的车窗里吹进来,我的额头荒凉一片。我只要探出头去就能确定刚才听到的是否是幻觉,是否是巧合——可是我不敢,我竟然不敢去确认那个陌生男声所说的“刚哥”,是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刚哥”。
“不会的……不会的……”我握紧手机蜷曲着身体,后背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我闭上眼睛,犹如沉在深海之底,逼自己在近乎窒息的痛苦中,忘记刚才那个声音背后所代表的可能性。
不可能是夏其刚的,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不可能的。
付了车钱后,我在陌桑家楼下深吸一口气,甚至还对着大门的玻璃拍了拍自己的脸,希望以轻松自然的状态去见陌桑。
玻璃门上有我半透明又不甚清晰的身影,而我的身后似乎还有个人,我警觉地想回头,他抢先一步用一块充满刺鼻气味的白毛巾捂住了我的口鼻,似乎只一个瞬间,我的意识就被大片白光吞噬。
头沉得好像脖根本就支撑不住它的重量,我皱着眉头努力睁开眼睛,刺眼的灯光在视网膜上烧出一片耀眼的白,一个黑影在眼前不停地晃,我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原来那是一盏精致的黑色水晶灯。
蓝色的墙纸和白色的天花板,黑色的水晶灯,黑色的窗帘杆,两米宽的大床,四周还有延伸出去的浅蓝色的柔软地台,落地飘窗上铺了厚厚的格子毛毯,几个碎花图案的抱枕散落一边。
眼前的一切又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我从未来过这里,熟悉的是虽然我没来过,这里的一切却好像在梦里出现过一样……我一定在哪见过这间房间……
我的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我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手脚都软绵绵的,好像使不上力气。
哗哗哗的水流声戛然而止,然后是木门被移开的声音,当发梢滴着水珠,将浴袍随随便便披在身上的骆轶航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的脑海中突然像划过了一道闪电,刹那的光亮照亮了所有被黑暗掩埋的记忆。
我想起来了。
“以后我们家里的墙壁要刷成蓝色,天花板是白色的,上面挂盏可漂亮的黑色水晶灯……嗯,床要够大,因为我要在上面打滚……还有窗台,房间里一定要有个大窗台,我可以躺在上面做白日梦、看星星,还可以盘着腿在那儿上网……骆轶航,你说好不好,好不好嘛?”——这分明是十七岁的我向十七岁的骆轶航描述过的我们未来的家的样子啊。
而记忆里十七岁的骆轶航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可是嘴里却说:“你的品位好像不太行啊……到时候还是看我的吧。”
我闭上眼睛,将那些甜美得让人心尖儿微微发疼的回忆在眼前默想了一遍,而当我再睁开眼睛时,眼底已是平静无波,如一泓死水。
“是你绑我来的?”我问。
骆轶航不答我的话,他从酒柜里拿了瓶葡萄酒,取杯子的时候望了我一眼:“来点吗?”见我摇头,他便只拿了一只高脚杯,倒入绛红色的液体,他晃了晃酒杯,然后喝一口,让酒液和唇齿充分接触后才吞咽下去。
“如果没事的话我要走了。”我想从床上站起来,我以为我可以,谁知太勉强的结果却是腿脚发软,我整个人直挺挺地摔在地板上,发出呼的一声巨响。
骆轶航笑起来,像是看春晚小品那样,玩味地看着我。他喝光了剩下的葡萄酒,打开音响,将音量调到大分贝,整个房间在顷刻间流泻着Eason的声音。是那张《黑白灰》的专辑,我买的第一张正版CD,可是后来再也没听过,因为我怕听的时候会想起夏其刚唱《谢谢侬》时的样子。
我在地板上像一只蠕虫,头顶的灯被关掉,遮光的窗帘将阳光牢牢地挡在窗外,房间里暗得只能看到灰色的影子。
我从来不相信骆轶航会真正伤害我,但是到了这一刻,我终究慌张起来。他带我来他家是要干吗呢?他为什么要关灯?
我攀着床沿终于勉强撑起上半身,视线却刚好平了骆轶航的下体,他已经脱掉了浴袍,一丝不挂地站在我的面前。
恐惧像滑腻冰冷的蛇,吐着芯子从我的脚背缠绕上我的小腿,然后一点一点向上靠近。我感谢黑暗,至少让我看起来像是镇定的模样:“骆轶航,别让我看不起你……这些下三烂的事情不适合你。”
“那你说什么适合我?”他捏住了我的下巴,不等我回答,沾染着酒气的温热嘴唇就霸道地贴了上来,灵活的唇舌撬开我的齿关,凶猛地攻城略地。
我浑身使不上劲,根本没有力气推开他,幸好牙齿还有力气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骆轶航闷哼一声,捂着渗血的唇舌猛地推开我,而我整理个人撞向床头柜,额角生疼,一摸,黏稠温热的鲜血濡湿掌心。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很快卷土重来。这一次他将我打横抱起,像丢大米那样丢我在床上,随之覆盖而来的是他结实修长的身体。温热的、带着血腥的唇舌不再霸道地占据我的唇舌,而是沿着我的脸颊、脖颈一路下滑,在胸前的高耸处流连不去。他将我的双手压在头顶,只用单手就轻松控制住,另一只手则肆意地在我的身体上游走,所过之处,遮体的衣衫都被粗暴地撕毁。
我终于明白骆轶航不再是吓吓我这么简单,他是打算真的强暴我。因为药力未散,我的手脚绵软无力,泪水充满了眼眶,我在黑暗中根本什么都看不清,疼痛中夹杂着异样情潮的身体,在他的挑逗下变得越加柔软无助。
羞耻、害怕、恐惧……在骆轶航粗重的喘气声中,我看到夏其刚的脸在我的上方时隐时现,银色的十字架吊坠随着身体的律动一下一下地晃动着。
我的神志陷入不正常的迷乱中,我疯狂地大哭起来。以前的骆轶航见不得我流一点点的眼泪,我只要假装伤心,憋点泪光出来,他明知我是装的,也会无奈地言听计从。他曾经宠我、爱我如人间至宝,舍不得我受一占点伤害,可如今他却无视我的崩溃、我的哭泣,放纵自己沉沦在情欲和仇恨里,如驰骋的野马在我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我不知在何时失去了意识,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窗帘被拉开,房间里安静得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从高处望下去,窗外已是灯火流光、璀璨一片。
我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是我的手机在地毯边缘鸣叫着、震动着。我浑身酸疼,却已不似之前无力,我爬过去捡自己的手机,才看到屏幕上陈梓郁的名字,手机就被人夺走。骆轶航像个怪兽一样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将手机丢进了酒杯里,顺手倒满酒。
我的手机很快就呜咽着沉默了,像一只没了电的小玩偶。
骆轶航走过来摆正我的身体,在冰凉的地板上又要了我一次,这次我没有挣扎,僵直如尸体,沉默如尸体。
或许是因为无趣,他草草就结束了所有,安静地伏在我身上一动不动。
“够了吗?我可以走了吗?”我的喉咙已经喊坏了,声音嘶哑低沉。
他动了动,终于离开我,默不作声地坐在一侧。
我终于获得了自由,借着外面的月光,我搜寻地上被扯掉的衣物,然后一件一件套在身上,就算是声破布,我也想尽快穿回去。
骆轶航从衣柜里找了件厚外套给我,可我就是不接,固执地和几声破布斗气。
“我没穿过,新的。”他说。
我屏息了三秒,终于还是接过他手里的外套穿上。我从骆轶航那儿带走了属于我的所有东西,包括那部被红酒浸泡过的手机,然后拖着发颤的双腿,离开了那个魔鬼居住的巢穴。
在我离开之前,骆轶航安静地坐在飘窗上,指间夹了一支点燃的烟,他平静地对我说:“你可以去告我强奸、迷奸……我认罪。”
我原本不想理他,可是终究控制不住地冷笑了一声:“我不会告你……因为告你也就关你几年……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去死。”
皎洁的月光打在骆轶航的侧脸上,他如同被凝固的雕塑,嘴角抿得紧紧的。不知是因为阴影的关系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好像在一日之间长出一条又深又长的法令纹,让他原本英俊的脸看上去有几分冷峻又有几分苦涩。
他缓缓抬起眼来看我:“你真的这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便已经用力甩上了房门。
我在路边的小旅馆里洗了热水澡,换了新买的衣物,确定除了衣物掩盖之下的吻痕和淤青之外,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太多破绽之后,我才回梓园。
陈梓郁在沙发上等我等到睡着了,我开门的声音吵醒了他,他睡眼惺忪地问我:“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怎么不接呢?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我忍住泪意:“哦,手机不小心掉到酒杯里了……”
“你喝酒了?”
“一点点。陌桑心情不好,我陪她稍微喝了几口……对了,你找我那么急,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吗?你是我老婆啊。”陈梓郁走过来揽我的腰,我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僵硬,他顿了一下,轻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我不着痕迹地挣脱陈梓郁的怀抱,“我今天很累了,有什么事明天说好吗?”
“你没事吧?昭昭,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我知道再这么下去肯定骗不过陈梓郁:“可能快来例假了吧,今天觉得特别疲劳……我先睡了啊。”
陈梓郁的脸上似乎有欲言又止的表情,却被我关在了房门之外,我快演不下去了,所有的伪装都在瞬间崩裂,我用被子堵住嘴巴,心酸的泪水就如滂沱的大雨。
我可以告诉陈梓郁夏其刚对我做的事情,因为那是五年之前的曾经,我的旧伤、我的过去、我的噩梦,它已经结了痂,好了一半,就算再挖开也不过是熟悉的鲜血汹涌。可是骆轶航不一样……他是我真正爱过的少年,是我的错误造就了今天的他,我无法向别人诉说他对我做的所有,我更害怕陈梓郁会因此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就让一切都过去吧,随风消逝,随时光暗淡成如同窗外那件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最后离开衣架与夜风私奔的裙衫……就让它走吧……
第二天醒来,陈梓郁已经上班去了,餐桌上有煎鸡蛋和牛奶,还有一张手写的便签,上面只有四个字:等我回来。
我的心里升起微微的暖意,绵软而酸涩,还带着微微的疼,像小时候膝盖上被摔的一大片淤青,用手指使劲按的感觉。
吃完早餐后无所事事,我绾起头发开始整理房间,手机铃声便在这个时候响起。一开始我以为是陈梓郁忘带手机了,结果我从换下的衣服口供里翻到那部浸了红酒的旧手机,它活蹦乱跳咿呀乱叫,它居然又能能用了。
“有空吗?出来喝杯茶吧,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是沈玉芳。
“今天不太方便,我身体不太舒服,不好意思。”我没有撒谎,我真的不舒服,今天我不想见任何人。
如果她那么好打发,那她就不是沈玉芳了。
“你出来吧,这位朋友不会让你失望的……如果你不来,我打赌你会后悔。”
她的说话方式有一种独裁者的强势,我很奇怪我以前怎么就觉得她是陈家少数有人性的人之一呢?也许整个陈家最腹黑的人就是她了,温柔贤淑了一辈子,在丈夫重病昏迷不醒时,才露出晚娘的脸孔。
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什么时候?在哪?”
“你在梓园吧?一个小时后老许到梓园接你。”话音未完全落下,她已经咔嚓一声切断了线。
我化了淡妆,抹了点唇膏,苍白的脸色稍稍有了颜色,我披上厚而暖的黑色外套,踩着球鞋下楼。
许伯很准时,他依然沉默如昔,平稳地将我送至陈家大宅。
我进去的时候沈玉芳还在会客,不知说了什么,正笑得花枝乱颤,丰满的胸口上下起伏,很是动人。
“呦,昭昭来了啊。看看,谁来我们家做客了。”沈玉芳笑得颇有深意,一反常态对我很是热情,甚至走过来拉着我到沙发旁坐下。
我这才看清背对我的那个男人,身体在瞬间变得冰凉一片。
是夏其刚……居然是夏其刚!
五年过去了,他胖了,记忆里方正的国字脸似乎被磨圆了边角,有了风霜的痕迹,原本就小的眼睛就更显纤细。他的左脸颊上多了道刀疤,手上少了三根手指,发际线有越来越靠后的迹象。而唯一未曾改变的是他的眼神,黏糊而潮湿,像夏天时套在身上的一件脏毛衣,让人浑身不舒服。
而我不是不舒服,我是恶心。
我捂着嘴冲到厕所干呕起来,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我的慌张和惊恐。夏其刚怎么会和沈玉芳在一起?很明显沈玉芳知道我和夏其刚是认识的,那么她对我和他的事又清楚几分……
各种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横冲直撞,我理不出个头绪,可还是不得不出去面对。
夏其刚殷勤地站起身,搓着手问我:“昭昭身体不舒服啊?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医生?”
沈玉芳像听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般又是一阵大笑,然后她收住笑,侧脸看着我说:“昭昭,你看你刚哥多关心你。”
我像吞了一只苍蝇那般恶心:“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我不想再看到眼前这对男女,只想快速离开这个地方。
“今天特意把你和其刚都约来,当然是有事了……你急着走做什么?”说到最后,沈玉芳的语气已是颇为不快了。
“那你说吧。”我站在门口,背着光,身前是自己被斜射的阳光拉长的影子。
沈玉芳冷笑一声,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按了几个键,然后挑起眉看着我。
手机里传来嘈杂混乱的声音、众人兴奋起哄的声音、陈奕迅的歌声……以及,十七岁的我,无助哭喊求饶的声音。
我像头豹子般扑过去抢夺沈玉芳手里的手机,夏其刚敏捷地将我的双手反折在身后,头被他按在沙发上,我的咒骂声被海绵轻易就吸收掉了。
沈玉芳播着视频的手机丢到我的眼前,好整以暇地说:“你要就拿去,反正我已拷贝了无数份。”
“放开我。”
夏其刚在得到沈玉芳的首肯后松了手,我在第一时间将那部手机砸了个粉碎。
“说吧,你想怎么样?”我在沈玉芳对面坐下来,已不像刚才那么慌张和不安,因为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很简单,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找个让陈梓郁恨你的理由从他身边永远消失,我就把所有‘精彩’片段都销毁。”
我的人生就像一个圈,噩梦一再重演。五年前是骆轶航,五年后是陈梓郁;五年前是夏樱柠,五年后是沈玉芳。
“你怎么让我相信,如果我照你说的做,你也会遵守承诺?”
沈玉芳眯着眼睛又笑起来,像一只妩媚的猫。
“顾昭昭,由不得你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