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努力寻找答案,虽然我也不相信自己会重生,但我要证明自己是个好人,我也不得不证明自己值得让生活继续。
你看,那时我仍然在寻找答案,我仍然想知道原因。好像有人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好像任何答案都会让我感到满足。
不是那时,而是以后,我开始思考时间,想象着它是如何移动、消逝和永远向前奔流的,秒变为分,分变为日,日变为年。时间是一条只朝着一个方向永恒流动的河,我们都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在河里游泳,借着河水的力量前进。
我的看法是:也许你经得起等待,也许对你来说,还有一个明天,或者有一千个明天,甚至三千个,一万个,有这么多时间供你驱遣,它们好像你手上玩着的硬币,有那么多时间供你浪费。
但是,对于我们中的某些人来说,只有今天。而且,事实是,你永远不会真的知道自己是否属于这类人。
我喘息着醒来,闹钟带我脱离了黑暗,似乎从某个深邃的湖底将我救起。
这是我第五次从二月十二日的早晨醒来,但是,今天的我如释重负。我关掉闹钟,躺在床上,看着乳白色的晨曦慢慢爬上墙壁,等待心跳恢复正常。一片阳光射在琳赛给我做的拼贴画上,她在底部用粉红色荧光笔写着:永远爱你。今天,琳赛和我又是朋友了。今天,没人对我生气。今天,我没有吻过戴姆勒先生或者独自坐在某个派对上揉眼睛。
好吧,不完全是孤身一人。我想象着阳光渐渐充满肯特家的房子的情景,如同泛起金色泡沫的香槟。
躺在那儿,我脑子里开始列出一串自己一生中想要做的事的清单,好像它们还有可能成为现实。大部分条目都非常愚蠢和疯狂,但是我不这么想,只是一直列下去,似乎这比写去食品店的购物清单要容易得多。乘坐私人喷气式飞机。在巴黎的面包店吃一个法式烘焙的羊角面包。骑上一匹马,从康涅狄格州一路跑到加利福尼亚,只在沿路最好的旅馆住宿。有些条目简单一些:带伊奇去鹅头角——我在唯一一次离家出走的时候发现的地方。晚餐时叫Fat Feast外卖——一个培根芝士汉堡、一杯奶昔,还有一整盘芝士薯条——然后,毫无压力地把它们吃光,就像我每年在生日宴会上做的那样。下雨时跑出去乱转。在床上吃黄油炒蛋。
这时,伊奇偷偷溜进我的房间,跳到床上和我躺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冷静了下来。
“妈妈说你得上学了。”伊奇说,头枕在我肩膀上。
“我不去学校。”
就这样:就是这么开始。我生命中最美好——和最糟糕——的日子,应该从说这五个字开始。
我抓着伊奇的肚子挠她痒痒。她还是坚持要穿那件旧“探险家朵拉”的T恤,但这衣服太小了,在她肚子上勒出一道粉红印儿——这儿有她全身唯一一块肥肉。她尖叫着笑起来,滚到一边。
“住手,萨姆。听着,住手!”
伊奇蜷缩起身子,笑着,四处乱窜。这时,我妈来到门口。
“现在是6:45。”她站在那儿,两只脚正好落在我多年前画的红线以外,“琳赛随时都会来。”
伊奇把我的手打到一边,坐了起来,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我以前从没注意到,但是她看上去真的很像我妈。这让我悲哀了一阵。我希望她更像我一些。“萨姆挠我痒痒。”
“萨姆要迟到了,你也是,伊奇。”
“萨姆不想去学校。我也不去。”伊奇拍打着胸脯,好像要捍卫自己的权利似的。可能当她长大一些就会更像我。也许就在时间再次向后推移的时候——纵然那时我已被抹掉,像潮水上漂浮的垃圾那样——她的颧骨会变高,头发颜色会变深。我喜欢把这些想象成真的。我喜欢听人们说,伊奇看上去真像她的姐姐——萨姆。
他们会说,你还记得萨姆吗?她挺漂亮。我不确定他们还会说些什么:她曾经是个好人。人们喜欢她,怀念她。也许什么都不说。
我把这些想法推开,接着开列清单。一个让我感觉自己整个脑袋都要爆炸的吻。在空房间里的一场慢舞,配着精彩的音乐。午夜在海里游泳,不穿衣服。
我妈揉揉前额。“伊奇,去吃早饭。我敢说早饭准备好了。”
伊奇从我身上爬过去。我捏捏她的肚子,在她跳下床冲出门之前,又捏了一下。能让伊奇迅速听话的东西之一就是抹着花生酱的肉桂葡萄干甜面包,我的下一个梦想就是在她的一生中每天都给她一个抹着花生酱的肉桂葡萄干甜面包,填满整个房间。
伊奇走开之后,我妈看着我,目光严厉,“怎么回事,萨姆?你不舒服?”
“不算是。”我的清单上决不会有的一条就是待在医生的办公室,一秒钟也不行。
“那是因为什么?一定有原因。我想丘比特日是你最喜欢的日子之一。”
“是的,不过,我的意思是,它曾经是。”我胳膊肘撑着床坐起来,“我不知道,它有点蠢,如果你想一下的话。”
她扬起眉毛。
我开始絮叨起来,话说出口之前并没有决定自己想说什么,但是,说完之后,我认为这些话很对。“我的看法是,丘比特日就是向别人炫耀你有多少朋友,可人人都知道别人有多少朋友,而且,你也不会通过这种方式得到更多朋友,或者,我不知道,与已经是你朋友的人更为亲近。”
一丝微笑爬上我妈的脸庞,她的一边嘴角是扬起来的。“好吧,你很幸运,有很好的朋友,而且,还知道这一点。我确定对于某些人来说,玫瑰是非常有意义的。”
“我只是说,整件事听起来似乎很庸俗。”
“听起来可不像我知道的萨姆·金斯顿。”
“噢,好吧,也许我变了。”这句话似乎也不能表达我的意思,然后,我又觉得这可能是真的,我感觉有一线希望。毕竟,也许我还有一次机会。也许我不得不改变。
我妈盯着我,好像我是一本她无法完全理解的菜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萨姆?与你朋友有关的事?”
今天,我不那么烦她问问题了。实际上,今天,她的问题突然让我觉得挺好玩。我倒是希望唯一让自己烦心的事情是和琳赛吵架,或者那个傻艾丽说的话。
“不是我的朋友。”我想找一件让她知难而退的事,“是……是罗布。”
我妈皱起眉头:“你们吵架了?”
我继续向被窝里滑去,希望这样能让我看起来更沮丧。“他……他把我甩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不算是谎言。虽然,我们没有正式分手,但似乎我们越来越朝我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你怎么可能和一个并不真的了解你的人走下去?
效果比我想象的要好。我妈把手放在胸口。“噢,亲爱的,发生了什么?”
“我们只是想要不同的东西,我猜。”我拨弄着鸭绒被的边缘,想着和他单独待在地下室里的那些夜晚,沐浴着蓝色的灯光,感觉自己在世上找到了庇护所。想起这些,无须努力假装沮丧,我看上去也很糟糕,我的下嘴唇颤抖起来。“我不认为他真的喜欢过我,不是真的,真的。”多年以来,这是我对我妈说过的最真诚的话,我突然感到自己暴露在她面前,脑中闪现出五六岁的时候脱光衣服让我妈检查鹿蜱的情景,我摇晃几下,深深地钻进被窝,紧紧捏着拳头,直到指甲陷入手掌。
然后,世间最为疯狂的事情发生了。我妈直接越过了红线,大步走到床边,似乎这样做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十分惊奇自己居然没有反抗就让她在我的前额印下一个吻。
“我很遗憾,萨姆。”她抚摸着我的额头,“你当然可以待在家里。”
我本以为接下来是更多的争吵,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想让我在家陪你吗?”她问。
“不用。”我试着给她一个微笑。“我会没事的,真的。”
“我想和萨姆待在家里!”伊奇又出现在门边,这次她已经穿戴了一半准备去学校的衣服。她的服饰主要是黄色和粉色的搭配——并不好看,你很难解释各种拼色在八岁小孩身上出现的效果——芥末黄的连衣裙和粉色的紧身裤,还穿着配有宽大松紧带的黄袜子。她看上去像一朵盛开在热带的花儿,妈妈任由伊奇按照她喜欢的方式打扮自己,我觉得有些惊奇。其他小孩一定会笑话她的。
不过,我想伊奇不会介意的。我又发现了另一件好玩的事:八岁的妹妹比我勇敢。她可能比托马斯·杰弗逊的每一个人都要勇敢。我不知道会不会永远这样,如果她受到什么打击,会不会坚持下去。
伊奇的眼睛很大,她两手扣在一起,似乎在祈祷,“求你了。”
我妈叹了口气,怒道:“绝对不行,伊奇。你又没有事。”
“我觉得不舒服。”伊奇说,她一边说一边蹦蹦跳跳,看上去实在不可能。不过,对于说谎,她从不擅长。
“你吃过早饭了吗?”我妈交叉起双臂,板起脸。
伊奇点点头:“我觉得自己食物中毒了。”她弯下腰,抓抓肚子,然后马上直起身子蹦跳起来。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萨姆,别这么鼓励她。”我妈转向我,摇着头,但是,我看出她在动摇。
“她才三年级,”我说,“他们似乎没在学什么实质的东西。”
“不,我们在学!”伊奇叫道,看到我朝她使眼色,她立刻用手捂住嘴。我的小妹妹——显然也不是个够格的谈判者。她摇着头,迅速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们没学那么多。”
我妈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她会整天缠着你,对吧?你不想一个人待着吗?”
我知道她希望我说“是的”。这些年来,有句话似乎成了我们家的流行语——“萨姆想一个人待着。”想吃饭吗?我会拿到自己房间去。你去哪?我只想一个人待着。我可以进来吗?让我一个人待着,离我远点。我打电话时不要和我说话。我听音乐时不要和我说话。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
不过,你死了之后,一切都变了——我猜死去之后躺在那里是一个人能做的最孤独的事情。
“我不介意。”我说,我真是这个意思。我妈举起手,说:“随便。”这话还没说出来的时候,伊奇已经箭一般穿过房间,跳到我身上,肚子压着我,搂着我的脖子,尖叫着:“我们可以看电视吗?我们可以做牛肉汉堡和芝士吗?”像往常一样,她闻起来有一股椰子味儿。我想起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都可以把她放进洗手池里洗澡,她会坐在那里不停地笑,拍打着水,似乎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就是那个长18英寸宽12英寸的白瓷盒子,似乎整个水池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洋。
我妈看了我一眼,说:“你自己要求的。”
我越过伊奇的肩膀冲她微笑,耸耸肩。
就是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