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的生日是在一个周五,12月29日。下午的时候,妈妈帮我在腿上裹了一层塑料袋,这样我就可以淋浴了。这件事说起来挺难为情的,因为这是我受伤后第一次淋浴,为了不让水溅到石膏上,必须得让妈妈帮我拉着浴帘。我把一只脚跨进浴缸,尽量把重心放在没有受伤的那条腿上,妈妈负责给我递肥皂和洗发香波。她装作不去看我赤裸的身体,不过我敢保证她偷偷地瞥了几眼,这让我感觉很不自在。我已经好几天没锻炼了,现在的样子肯定显得非常瘦小柔弱,不过妈妈并没有就此发表什么意见,因为她是一个好人。
淋浴过后,妈妈帮我穿上了一条运动长裤,为了让我能够顺利把腿伸进去,她特意把一条裤腿给剪掉了。随后我又穿上了崭新的休闲衬衫和皮夹克。我单腿跳着下了台阶,颇为费力地把自己塞到了汽车的后座上,为了不让石膏被碰到,我只能侧着坐。
到达伍尔希斯镇后,我拄着拐杖进了克利夫的办公室,然后选择了黑色的躺椅,我把打着石膏的腿放在了脚凳上,然后把一切都告诉了克利夫。
听完我的故事后,克利夫问道:“那么,圣诞节之后你就一直在卧床休息吧?”
“是的。”
“而且你对读书或者看电视也没什么兴趣了?”
“没兴趣。”
“此外你根本也不锻炼上半身了?不举重了?”
“不举了。”
“那你一天到晚干什么?”
“睡觉,或者想事儿。有时候我也写日记,不过丹尼偶尔会来看我。”我已经把上帝安排我和丹尼重逢的事儿告诉克利夫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有点儿神奇。或许这也算是一种补偿吧,毕竟今年的圣诞节过得实在是太糟糕了。
“丹尼过来的时候你们都做什么?”
“我们玩帕奇喜(Parcheesi)。”
“帕奇喜?”
“一种印度皇室玩的游戏,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我知道帕奇喜,我只是对你和丹尼一起玩棋盘游戏感到惊讶。”
“为什么?”
克利夫笑了笑,但什么也没说。
“帕奇喜是丹尼从北费城带来的,他是坐火车专程来看我的。”
“真不错,是吧?又看到你的老朋友肯定很开心吧?”
“虽然做了第二次手术,但他现在还是无法说唱,我真为他难过。她姑姑帮他找了一份工作,在她的教堂里做清洁工,教堂同时也是一个日托中心。每天晚上他都要用松油把教堂里的靠背长椅擦干净,此外还得负责拖地、倒垃圾、吸尘之类的杂活。他现在身上都带着松树的味道,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不过,丹尼现在安静多了,不像在那个鬼地方时那么能说了。”
“你把蒂芬妮的事情都告诉丹尼了吗?”克利夫问道。
“是的,我都说了。”
“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
“他没给你提点儿建议?”
“我没有让他提建议。”
“我明白了。”克利夫开始抓自己的下巴,这意味着他要跟我说一些我妈妈告诉他的事情了,“帕特,我知道你是如何失去记忆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停顿了一下,可能想知道我会有何反应,“而且我觉得你也知道,是这样吗?”
“我不记得了。”
“你想让我告诉你,你是如何失忆的吗?”
“不想。”
“为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廷伯斯医生曾经每天都给你讲这个故事,那是治疗的一部分,也是我从来都没提及这件事的原因所在。我本想等你做好心理准备后再谈论这件事,可现在五个月都快过去了,而且你的腿也受伤了,看起来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了。我禁不住会想我们该尝试新的对策了。蒂芬妮所提议的终结的确是个办法。我并不是说欣赏她的做法,不过你的确需要勇敢地面对曾经发生的一切,帕特。你需要给这个故事画个句号了。”
“或许我的电影还没结束呢。”我说,因为电影有时候会用一个虚假的悲情结局来迷惑观众,但你认为电影肯定要悲剧收场时,突然会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这些变化最终带来了一个圆满的结局。看起来就要有戏剧性的故事发生了,而且今天还是我的生日呢。
“你的生活不是电影,帕特。生活从来都不是电影。你是老鹰队的球迷。美国职业橄榄球联赛已经打完了35个赛季,可老鹰队至今仍与‘超级杯’无缘,你得知道真实的生活常常没有美好的结局。”
“你现在怎么能这么说呢,老鹰队已经连赢了四场,而且已经打进了决赛——虽然麦克那布没有上场!”克利夫看着我,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大喊大叫,可我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你的心态就很悲观,结果很可能会令人失望,克利夫!你现在的口气听起来跟廷伯斯医生很像了!你最好当心点儿,否则肯定会被悲观情绪击垮的。”
长久的沉默,克利夫看起来的确显得忧心忡忡,这让我也开始有些担心了。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妈妈说有人要来给我庆祝生日了。她为我准备了生日晚宴。“妮可会来吗?”我问她。
“不会,帕特。妮可永远都不会来了,”妈妈说,“永远。”
回家后,妈妈让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她自己进了厨房去做肉饼、土豆泥、青刀豆和苹果派。妈妈一直试图跟我说话,可说实在的,我根本就没有谈话的兴致。
詹克和凯特琳首先抵达,他们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老鹰队的胜利,试图以此让我开心一点儿,可这招未能奏效。
随后龙尼和维罗尼卡也来了,小艾米莉爬到了我的腿上,我这才感觉好受一些。凯特琳问艾米莉是否愿意在石膏上画画,她点了点头,于是妈妈找来了记号笔,我们都开始看小艾米莉画画。她首先画了一个椭圆,这可以理解,因为石膏并不是很平整也不是很光滑。随后她就开始四处乱涂乱画,我也不知道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到底代表什么。最后她指着自己的作品说道:“帕伯!”
“你画的是帕特叔叔吧?”龙尼问道。看到艾米莉点了点头,大家都笑了起来,因为那幅画一点儿也不像我。
我们在餐桌上落座时,爸爸还没有回家。虽然老鹰队战胜了达拉斯队,但他近来跟我们非常疏远,他又开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了。既然没人提及爸爸的缺席,我也没说什么。
妈妈做的饭菜非常可口,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苹果派被端上来以后,他们开始为我唱生日歌,然后小艾米莉帮我一起把带有35字样的蜡烛给吹灭了。我真不敢相信自己已经35岁了,我依然觉得自己刚刚迈入而立之年——或许我只是希望自己才30岁吧,因为30岁的时候妮可还陪在我身边。
吃过苹果派后,艾米莉开始帮我打开礼物。妈妈送给我一个崭新的手绘木质帕奇喜棋盘,她说此前也邀请了丹尼来参加聚会,可他说必须得去工作。龙尼、艾米莉和维罗尼卡的礼物是一条老鹰队的绒毛毯子。詹克和凯特琳送给我一张费城健身馆的会员卡。包装盒里的宣传册上说那儿有一个游泳池和一个桑拿房,此外还有篮球场、壁球场、各种举重设备和健身机械。“我就在那儿健身,”我弟弟说道,“我在想等你的腿好了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健身了。”虽然我对锻炼身体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有兴趣了,但我也知道健身馆的会员卡是个不错的礼物,所以我对詹克表达了谢意。
回到客厅以后,我向维罗尼卡问起了蒂芬妮的情况:“蒂芬妮现在还好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好像这句话自己就脱口而出了,说出来以后,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现场变得一片沉寂。
“我本来也邀请了她来参加聚会。”最后妈妈打破了沉默,她这么说或许只是不想让维罗尼卡感觉太难堪。
“为什么?”詹克说道,“让她再跑来欺骗帕特吗?让他再倒退几年?”
“她只是想帮忙罢了。”维罗尼卡说。
“你姐姐帮忙的方式很可笑。”
“别说了。”凯特琳打断了詹克的话。
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再次凝滞了。
“那么,她还好吗?”我再次问道,因为我的确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