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
很久没有联系你,希望这段时间已经足够长了。
如果你还没有撕掉这封信,请一定把它读完。你知道,在生命中的这个时刻,我更擅长用文字来表达,而不是语言。
所有的人都痛恨我。
你知道吗?你弟弟跑到我家而且放出了狠话,他说如果我再联系你,他就杀了我。他可不是在开玩笑,我被吓坏了,所以此前一直不敢给你写信。就连我父母也都说我不该冒充妮可。我的治疗师说我犯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她不止一次提到“不可原谅”这个词语,我知道她对我非常失望。可事实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没错,我这么做的确是有私心。我希望你能放弃幻想,一旦你对妮可死心了,或许就会给我一个机会。我们是配合天衣无缝的舞伴,我们都喜欢跑步,我们住的地方也差不多,还有,让我们勇敢地面对事实吧,我们都在为融入现实社会努力抗争。我们有太多相同点了,帕特。我依然相信,你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是有原因的。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这些事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除了我的治疗师。这些事情的确有些复杂,希望你能够听明白。起初我并不想告诉你这些,但现在一切都被我搞砸了,我想诚实点儿或许能够帮助我们走得更近一些。
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汤米是个警察。他为哈登菲尔德警察局工作,而且还在当地的高中做辅导员。也就是说,他有一半的时间是用来辅导问题少年的,在另一半时间里则是一名普通的警察。我之所以说这个是想让你知道汤米是个好人,这很重要。他不该这么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他的死完全可以证明生命的随机性,人生就他妈这么反复无常,除非你能找到某个人让你的生活变得更有意义,哪怕只是暂时性的。
不管怎么说吧,汤米的确对孩子们很好,他甚至还在高中里成立了一个俱乐部,专门帮助孩子们更全面地了解酒后驾车的危险。很多家长认为俱乐部对未成年人饮酒持宽容态度,因为它并不是一个反对未成年人饮酒的俱乐部,而只是一个反对酒后驾车的俱乐部。为了让俱乐部能够正常运作,汤米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汤米给我说过很多高中生每周都会饮酒,而且镇上很多有名的家长也对未成年人饮酒持宽容态度。最好笑的是孩子们竟然非常支持他,因为他们的朋友常常开完派对后驾车回家,他们担心会有人因此受伤或者失去宝贵的生命。你能够想象一个小孩子那样跟警察交谈的情形吗?汤米就是那种人,那种很容易就能够赢得别人信任的人。
于是汤米组织了一些聚会,他甚至把很多老师拉去参加卡拉OK之夜,学生们可以付钱听他们最喜欢的老师演唱流行新曲。汤米能够说服人们去做那样的事情。我去过聚会现场,汤米会跟那些孩子们一起登台,而且他也会跟其他的老师一起唱歌跳舞。他还让那些老师都穿上无比狂野的服装,所有的家长、学生和学校领导都被逗乐了。他经常在这种聚会上发表演讲,历数酒后驾车的事例和统计数据。就跟马丁•路德•金似的,他前面也有一个讲台。人们听他慷慨陈词。人们爱他,我也非常爱他,帕特。
汤米有个奇怪的爱好,他超级喜欢做爱。他总想跟我做爱。我是说,下班后一回到家,他的双手就会在我全身游走。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他骑在我身上。每次吃饭他都在桌子底下搞小动作,他总是伸手摸我的大腿。只要汤米在家,我就不可能好好看电视,因为一插播广告他就会“性”致勃勃,就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太疯狂了!不过,在结婚后的前十年里,我挺喜欢跟着汤米疯狂。可是,十年以后,我对这种颠鸾倒凤的生活有点儿厌倦了。我是说,生活中并不仅仅只有性爱,对吧?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们在厨房的餐桌下又云雨了一番,当时茶壶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完事之后,我站了起来,沏了两杯茶。
“我在想,我们或许应该把做爱的次数限制到每周十次。”我说。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脸上的表情。他看着我,好像我刚朝他的肚子上打了一拳似的。
“有什么不对吗?”他说,“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每天做爱七八次正常吗?”
“你不爱我了吗?”汤米问我,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直到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只要一闭上眼睛,我还能看到汤米的那种表情。
我对汤米说,我当然爱他,比任何时候都更爱他,只不过我想把做爱的频率降低一些。我对他说我想多花些时间跟他聊天,跟他一起散步,找一些新的爱好,那样的话我们的性生活就会变得更有新意。“我们这么频繁地做爱多少抹杀了性的神秘感。”我对他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当时还建议我们一起去骑马。
“那么你是在告诉我做爱已经没什么乐趣了?”这是汤米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记得他说完那句话后我又给他说了很多,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建议,如果他不喜欢我们还可以像过去那样频繁地做爱,但我的话显然对他造成了伤害。他一直用无比怀疑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给他戴了绿帽子或者做了其他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是我没有。我只想把节奏放慢一些,那样我才能更喜欢做爱。我只想告诉他:性爱很美好,但每天做那么多遍也会让人厌倦。不过很显然他已经很伤心了,我还没解释完他就上楼去洗澡了,然后一声不响地出了家门,他甚至都没跟我道别。
我在上班的时候接到了电话。我只记得电话里说汤米受伤了,已经被送往新泽西医院。当我到达医院的时候,看到了十几个身着蓝色制服的人,到处都是警察。他们眼中的泪水让我明白了一切。
后来我才知道,汤米在午休的时候去了樱桃山购物中心。他们在他的越野车里发现了一个包,里面都是维多利亚的秘密内衣,每一件都是适合我的尺寸。在开车回哈登菲尔德的路上,他停下来帮一位年迈的女士换轮胎。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什么没打电话叫拖车,不过汤米总是这么乐于助人,他就那样。他的越野车停在身后,而且还亮着灯,需要更换的轮胎在朝街的那一侧。某个在午饭时多喝了几杯的人开着车朝这边冲过来,不巧他的手机掉在了驾驶室里,于是他弯腰去捡手机,那辆车突然往右侧打轮,擦着那位女士的车冲向汤米,直接撞上了他的脑袋。
当地报纸的头条新闻是这样写的:警官托马斯•利德——哈登菲尔德高中反对酒后驾车俱乐部的创办人——被醉酒司机撞死。这太具有讽刺意味了,而且是如此残酷。很多警察参加了他的葬礼,那些高中生把我家门前的草坪变成了活的纪念碑——他们手捧着蜡烛站在人行道上,有人装裱了一幅汤米的巨幅画像,并把它摆在了草坪上,画像前摆满了鲜花。汤米被装扮成麦克•汉默(译者注:著名的饶舌歌手和舞者)的样子,主持教师卡拉OK之夜。在汤米去世后的那几个晚上,我拒绝走出家门,孩子们就站在门外为我唱歌——我依然记得那些忧伤而美丽的歌声。我们的朋友拿来了食物,凯瑞神父跟我讲了天堂的事情,我父母陪着我一起落泪,龙尼和维罗尼卡在我家住了好几个星期。可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汤米去世时还认为我不想跟他做爱了。我感到非常内疚,帕特。我当时去死的心都有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没吵架的话,他在午休时就不会去维多利亚的秘密内衣店了,那样的话他永远也不可能遇到爆胎的老妇人,也就是说他就不会被车给撞死了。我当时感到非常内疚。直到现在,我依然无法摆脱那种该死的愧疚感。
几周以后我回去上班了,可我脑子变得一团糟。我的愧疚感变成了强烈的需求,突然之间我就对性充满了强烈的渴求。有人对我说过,间接经历死亡的人会萌生繁殖后代的渴望,我猜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不过我并不是想要生个孩子——我只想做爱。于是我开始跟不同的男人做爱——任何愿意逢场作戏的男人。我只需要用那种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一个男人,几秒钟之内我就能判断出他是否愿意跟我上床。当他们进入我的身体时,我会闭上眼睛,把他们想象成我的汤米。为了重新找回与我丈夫做爱的感觉,我会在任何地方跟男人鬼混。在车里,在办公室的衣帽间里,在小巷子里,在灌木丛后面,在公共卫生间里,任何地方。但在我的脑海中,我始终躺在厨房的餐桌下,跟我做爱的男人始终都是汤米。我告诉他自己不厌恶做爱了——只要他愿意,每天做多少次都可以,因为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我生病了,即便如此,依然不乏有人来占我的便宜。到处都有寻欢作乐的男人,他们很乐意跟一个头脑有问题的女人做爱。
毫无疑问,我很快就丢掉了工作,开始接受治疗,不停地去做检查。幸运的是,我并没有染上任何疾病,如果你觉得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问题,我很乐意再去做一次检查。不过,即便当时感染了艾滋病或者其他性病,我也觉得值得,因为我需要摆脱那种愧疚感,我需要被原谅,我需要走出那个虚幻的世界,我需要通过做爱摆脱负罪感。只有那样我才能够拨开身边的迷雾,才能够真切地感受到某些东西,才能够开始新的生活。可我一直也没能做到——直到我们成为了朋友,我才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我必须承认,在维罗尼卡家吃晚餐的时候,我只把你当成了一个容易上手的男人。看到你穿着那件可笑的老鹰队队服后,我就想可以让你来干我,那样我就能把你假想成汤米了。我很久没找过男人了,我也不想再跟陌生人做爱了,可你不是陌生人。你是我姐姐亲自挑选出来的男人。你是一个安全可靠的男人,而且龙尼很想撮合我们俩。于是我就想以后可以经常性地跟你做爱,那样我就能够重新找回跟汤米一起疯狂的感觉了。
可是,当你在我父母的房前抱着我时,当你跟我一起流泪时,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后来我们开始一起跑步,我们还去水晶湖餐厅共进晚餐,一起分享麦片粥,我们还一起去了海边,成为了朋友——只是朋友,跟性无关的纯净的友谊——这种发展变化是我始料未及的,但我很喜欢。虽然我们之间的话语并不多,但我喜欢你在身边陪伴的感觉。
当你提到妮可的名字时,我心里感觉很不好受,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对你产生感情了。但很显然你永远也不可能跟你的妻子破镜重圆了,于是我给你妈妈打了电话,约她一起到当地的酒吧喝几杯,我让她把有关你的一切都告诉我,从那以后我们每周都见面。帕特,她需要一个朋友,她需要跟别人谈谈你的爸爸。于是我就成了一个忠实的聆听者。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利用她来获取你更多的信息,可现在我们已经成为了要好的同性朋友。起初她并不知道我在冒充妮可给你写信,经历了圣诞节的事故之后,她非常生我的气。不过,她显然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因为是她帮我交给你的。她是一个非常坚强、非常宽容的女人,帕特。她完全配得上比你爸爸更优秀的男人,或许你也配得上比我更优秀的女人。生活就是那么可笑。
我写那些信的目的是希望帮助你摆脱幻想。汤米死后,我过了一段非常糜烂的日子,正是那段日子教会了我该如何面对生活。那些有关美国文学的文字都是我自己写的,这要感谢我在大学时选择了英语专业,我从父母的阁楼上把那些书都翻了出来,而且都认真地重新读了一遍。你肯定还想知道我为什么对学校的情况那么了解,好吧,我跟汤米在哈恩菲尔德高中的老师朋友们还保持着联系,有关在线评分之类的细节正是他们告诉我的。至于其他的事情,当然都是从你妈妈那儿听说的。请不要误解,在开始实施联络人计划之前,我首先确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妮可永远也不会再跟你说话了,在任何情况下她都不会同意的。或许你永远也不能原谅我,不过我想让你知道,我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好意。而且我依然爱着你,用我自己的混乱方式。
我想你,帕特,真的很想。至少,我们还能做朋友吧?
蒂芬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