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家里的习俗,出殡之前的两天傍晚,家人要去殡仪馆给姥爷送饭,好让他吃饱了上路。我不顾家人阻止一味前往,我从未去过殡仪馆,也从未经历如此的生死离别。父亲开车经过儿时我和姥爷走过的铁桥、公路、铁路,经过要去老房子的桥洞,曾经铁桥周围的农田变成了草丛,曾经的公路变成了大桥,曾经的植物变成了工地,曾经的铁路渐渐荒废,曾经无比熟悉的一切如今早已经变了模样。
终于第一次,我站在了殡仪馆的门前,大风阵阵袭来,身上瑟瑟发抖。我环顾四周,原来这就是每个人最后都要停留的地方,为何如此寂静无声?为何如此荒凉?为何连空气中都充满着呜咽?远处的烟囱内青烟翻滚,黄昏阴霾中的楼房慢慢浮现在其中,偶尔可以听到人低低的哭泣,偶尔可以看到一些影子急匆匆掠过,我赶紧低下头,一阵恐慌。
我扶着母亲一步步上楼,跟着父亲和舅舅来到姥爷停留的单间,我开始抑制不住的双腿颤抖,胃里更是翻滚难受,心里七上八下仿佛大海潮涌般澎湃,脑海中开始飞快掠过曾经与姥爷的点点滴滴,一阵阵地头晕目眩。门口悬挂着的白色灯笼凄凄惨惨,大大的“奠”字让这一切变得阴森又不真实。母亲已经站不住让人扶着,脸上布满了泪渍。推门进入,我一抬眼就忍不住腿软,差点坐到地上,再也控制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模糊的双眼已经看不清楚,强忍着站在父亲身边。
姥爷平躺在透明的棺椁里,身上覆盖着蓝色锦织的薄被,看不到面孔,长明灯在脚下,各种祭品排放在旁边。舅舅把晚饭放在案桌上,我和母亲忍不住跪下放声痛哭,有人七手八脚把我扶起,我一次次想要冲到前面去看看姥爷都被人拉住,有人低低对我说不要去,有人把我扶出房间,有人给我擦眼泪,有人帮我整理衣服。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楼,不记得自己如何上车回家,不记得自己如何又给姥爷上香磕头。脑子里一遍遍浮现出姥爷躺在那里的样子,像是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守灵的第二天夜晚,我们劝母亲和家里的亲人去宾馆休息,我和弟弟还有哥哥坐在客厅里为姥爷最后一次守灵。哥哥红着眼睛默默对我说着他与姥爷相处的点点滴滴,追悔自己未能亲眼见到姥爷最后一面。我不忍看到这样的场景,推门进了房间,舅舅躺在床上,已经哭成了泪人。我从未见过舅舅伤心难过至此。舅妈坐在他的身边,抚摸着他的头发,一次次给他递纸巾,自己的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后半夜,我躺在姥爷曾经睡过的床上,辗转反侧,曾经记忆中那些模糊的点,开始一点点清晰起来,一次次狠狠敲击着自己的心房。姥爷去世时我未能在身边,成为了这一生注定的遗憾。我恨自己怎么不和母亲一起去医院,恨自己未能给姥爷擦拭身体为他穿衣服,恨自己未能托起姥爷送他最后一程。舅舅从我身边悄悄起身,默默出去,我听着外面一声声的叹息,最后睡了过去。
那一夜,我度过了这一生最漫长的一夜,仿佛时间在一点一滴地宣告,越是久远,姥爷就离我越来越远,他在向我挥手,他在呢喃与我告别,他转过头,他抬起脚,他慢慢下楼,他未曾逗留,他就那么一步步远去了。曾经的种种已经化作往事,而往事又随风飘荡在空中,成为了不可能再重来的记忆。
我猛然想起姥爷在去世前一天对我的话—姥爷怕是不行了,要走了,要走了啊。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过来,姥爷原来提前已经有了预知,他已经告诉我,他要离开我,而如今,他真的已经离我而去了。
永远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