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与姥爷最长久最平静的一次相处,是在这样的生死之间,是在这样茫茫的无人境地。
深夜的时候,每过一会儿,我就起身给姥爷上香,磕头,因为按照风俗的说法,姥爷已经动身,在越走越远。他要吃点东西,喝点水,带一些钱,与我们一一告别,然后离开。泪眼蒙眬中,我一次次环顾家中,多么期望可以再一次见到姥爷,哪怕只是一个魂魄也好,可是没有。我只能不断地在烧锡箔,在续上香火,在向他叩头告别。
我和姥爷就这样以这种方式平静地在一起,他的身上蒙着薄被,我无法想象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殡仪馆的样子,像是一个孤单无助的孩子。我想象自己站在他的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身体,想象着他已经苍白的面孔,想象他的肩膀,他的手,他的脚,他残留的身体。我忍不住仔细回想他的额头,鼻子,眼睛,嘴唇,下巴,还没有消失的骨骼,肌肉,轮廓,往事一幕幕,依然是如此的清晰,只是没有了温度和气味。他在此刻,应该是如此的重,如此的冷。
凌晨破晓的时分来临,到了姥爷出殡的时辰。姥爷应该已经走到了对岸吧,我们的告别要结束了。我一次次,一遍遍,一声声地去想他,去念他。我想象自己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感受他身体里渗透出的寒气,但又能感觉到如同儿时一般的温暖;我想象自己依然被他牵着手,走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小小角落,我仰起青涩的面孔看着慈祥的他,这是姥爷曾经给予我的情感的见证。
现在,姥爷只剩下一副躯壳,上天把他的灵魂收回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老人,不放弃我的老人,这个给予我最初世界模样的老人,这个在我难过时紧紧抱着我的老人,这个牵着我的手走在路上的老人,这个我未曾给予任何实质慰藉和关怀的老人,他已经松开我的手,他已经对我告别,他已经走到了我看不到的地方,他被上天收回去了。
我这样的不舍得。我什么都不能做。
今天当我站在姥爷的遗像前,点燃三支香,烟雾和泪水弥漫了双眼,模模糊糊看着姥爷安详的面孔,心里翻江倒海,往日一幕幕涌上心头。家里人来人往,但我却感觉四周如此寂静,依稀中我看着姥爷,感觉他的手抚过我的头,轻轻告诉我,不要哭,不要难过,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要走,一切自有来去。
我跪下叩头,姥爷,今日有我送你,你不会孤单,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