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安吉丽娜怀孕了,不是奥莉芙?天啊。只有最后几则日记没看了,但已经十一点一刻了,我只能把日记收起来了。我可不想见罗博的时候迟到,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还需要赶紧走过五六个街区才能到凯利夫人家。
走在路上,我很高兴能暂时从日记中摆脱出来。因为我需要一个机会来回想一下刚才读到的东西。按照日记的记载,安吉丽娜应该是简·凯利的妈妈,这一点我通过心算,基本肯定了,即使这比我算出来的奥莉芙生孩子的时间晚了几个月。但为什么简·凯利会有奥莉芙的大箱子?
外面越来越热了。我的黑色紧身裤太重了,我的上半身也被汗水浸透了。我停下来买了一瓶水。太糟糕了,都没时间回自己的住处换一身衣服。
走进斯图尔特大楼,来到有空调的闪亮的大堂,我松了一口气。我上次来的时候和门卫打过招呼,他给罗博打了电话,让我在大堂里先坐坐。靠在白色的真皮沙发上,我意识到我不可能下午一点钟赶回去开店了。不过幸运的是,今天是周六,我的助理会到店里去。我给贝蒂娜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我会晚些过去,让她先把店门打开营业。她很快就回短信说没问题。很好,又少了一件让我担心的事儿。
我倚靠在沙发上,想起这里以前曾是老沃纳梅克百货公司,奥莉芙就是在这里买了那本糊涂女医生的书。老百货公司的主层应该还在,就在这附近。
电梯门开了,罗博走了出来,抱着一个放塑料垃圾袋的大盒子。他今天穿了一条牛仔裤,看起来很年轻。他不是乔的后人,而是安吉丽娜的曾孙。
“我就知道你还会来的。”罗博说着,走到门卫那儿,要了储藏室的钥匙。
“周六有人在店里帮忙,所以不用去那么早。”
“这可太好了,至少对我来说。”
电梯一直向下,我们来到一条昏暗的灰色走廊前。再沿着陡峭的金属楼梯向下,经过一个巨大的锅炉,来到更低的地方。又走过一条走廊,才看到储藏室的门。罗博拿出钥匙,用了好大劲儿才把门打开。他发现门后的把手被吸在墙上,这样门就不会随意关上了。“这可是最先进的安全防范措施啊。”他和我开玩笑说。
“确实很了不起。”
他打开储藏室的灯,这是一个地牢似的没有窗户的房间,从地板到天花板,被钢丝网围栏分成了一格一格的空间。我跟着罗博穿过狭窄的走道,从格子柜前走过,有一个格子柜没上锁,打开着,里面装着热空气爆米花机、拆掉的健身器材、生锈的文件柜。人们不想要了,但又舍不得丢掉的东西都在这儿,这些让人头痛的东西可能只能留给他们的后人来处理了。
我们向右拐了个弯,罗博停下来,看了看手里一张皱巴巴的上面写有编号的纸,然后说:“我们找到了。我姐姐说,这里都是些烂摊子。”他皱着眉头说。确实,格子柜里的所有东西似乎都是随机的,好乱糟糟地堆在一起。
“这么多年,”他一边说,一边按动格子柜密码锁上的密码,“奶奶一直把东西堆在这儿。”他拉了拉锁,却没有打开,就又重新试了一下密码。“我姐姐可不想继承奶奶的这些东西,她觉得这会浪费她的时间,所以她告诉我,让我来处理。”他这次输入的密码正确了,格子柜打开了。
罗博站在那儿,一脸迷惘地看着柜子里的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作为一个能从乡间跳蚤市场和二手旧衣服批发市场里淘东西获得快乐的人,我走上前去,处理这些旧东西对我来说驾轻就熟。“首先,我们需要把垃圾和有价值的东西分开。”我拿出一台酸奶机、一架20世纪50年代的打字机和三支旧的木质网球拍,放在过道里。罗博也过来帮忙,我们循序渐进,收拾柜子里的东西。他想把一个俗气的、上面印有驯鹿的灯罩带回圣莫妮卡,我告诉他,最好带一个40年代的老式拨号电话回去。这里的所有东西似乎都是罗博的父母或者简和她丈夫的。简的丈夫是个商人,在罗博出生之前就已经去世了。“看起来这儿没有衣服,”罗博说,“如果你想走了,我完全理解。”
“你在开玩笑吗?我喜欢这些东西。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我想起来了——我刚刚在日记里读到,有个我绝对没想到的人怀孕了,她叫安吉丽娜,我相信她就是凯利夫人的母亲,我以前还以为是奥莉芙·韦斯科特呢。”
“真的吗?我可从没听说过安吉丽娜这个名字。”
“我希望我今天就能把日记给你,”可我心里却不这么想,“但我还没读完呢。”
“你不用着急。等我回纽约的时候,你再给我看吧。”
“太好了,谢谢你。”我打开一个盒子,那里面装着最常见的东西: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生活杂志》。哪一处北美跳蚤市场的小贩们不会贩卖这些老杂志呢?另一个盒子里装着五六十年代百老汇的演出海报。罗博觉得它们一文不值,但我知道有些收藏家可能会买这些海报,所以罗博就把它们放在一边。
我们继续清理,直到过道里堆满了垃圾袋,没有地方再放东西了。罗博尽可能地多拿了几个垃圾袋,吃力地向电梯方向拖去。现在我得想想了,已经是下午一点一刻了,我得停手了,得回到住处洗个澡,换身衣服去店里了。我马上离开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要和罗博说再见了。但如果这儿还藏着奥莉芙的东西,那我岂不是就此错过了。
我继续寻找。罗博也继续把不用的东西装袋。最后,留在格子柜里的只有一个纸板箱和靠在一边的卷起来的两条地毯。
“不好意思,”罗博说,“看起来让你失望了。”
“信不信由你,我喜欢这样做。反正不把所有东西都弄清楚,我是不会死心的。”
“我觉得我们还可以看看角落里有什么。”
当罗博把一条地毯拖出来时,我打开了最后那个盒子。里面是一堆特百惠的生锈的锅碗瓢盆、一个电动开瓶器、一个奶酪刨丝器。该死!但就在我抬起头时,我惊喜地叫出声来:“地毯后面藏有东西!”
一部分被另外一条地毯盖住,但仍能看出那是一个很大的黑白条纹圆形帽盒。也许里面有一顶安吉丽娜自己做的帽子。我蹲在帽盒旁边,揭去盒盖。
里面没有帽子。
这里面的东西应该直接倒进垃圾桶。外卖菜单,用过的留言条,装着礼车租赁优惠券、地毯清洁剂广告等垃圾邮件的信封。罗博的姐姐肯定很不想看见这些东西。最下面是一封法律文书大小的牛皮纸信封,我打开信封,发现了一些异常宝贵的东西:耶尔森语言学习法的法语课广告小册子;室内装修商路易斯·戈登泽格父子的收据,上面的时间是1914年;1919年哈德逊河蒸汽渡船的时间表。这些是奥莉芙还是安吉丽娜的东西?“哦,这可是个好东西,你看。”我递给罗博一张1912年的棒球票。奥莉芙的丈夫也许喜欢收藏这些小东西。
“哇,纽约巨人队对波士顿红袜队,是棒球冠军联赛。这张票该值100美元吧,你觉得呢?”
“可不止这些。我觉得更值钱。”
他翻看球票的时候,我在信封里又发现了其他一些东西:一张1911年3月26日的《纽约时报》剪报,泛黄的头版上印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标题:华盛顿广场高层失火大楼内外死者狼藉141人死于火灾。我走到一处光线更好的地方,仔细地阅读。版面里到处都是三角内衣厂火灾的悲惨故事和目击者的叙述。最底部是死者名单。有一个名字被人用笔圈了出来:萨蒂·伯恩斯坦。看着这个名字,我吓得说不出话来。她曾经真实存在过,并不是我头脑中的想象。我盯着大楼照片,火焰从顶层的窗户中喷射出来。多么可怕的死法。可怜的萨蒂。
“是什么有意思的报道?”罗博把棒球票放到一边,走上前来问我。
“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说着,举起那页剪报,“三角内衣厂的火灾事故。这张报纸肯定是凯利夫人的母亲保存下来的。”
“我听过这件事儿——真可怕。”
“也许你奶奶想看看这个帽盒。”盒子里还堆着不少东西。
“不,她对这些旧物的想法很简单。值钱,就卖掉;不值钱,就扔掉。”
“你想好好看看吗?里面可能还有很有价值的东西。”
“比如说信封里还藏着一百万美元?我可没时间仔细看。你为什么不把它拿回去好好看看呢?你觉得这样行吗?”
“我很乐意。我答应你,如果我在里面发现一百万美元的话,我一定告诉你。”
“我知道这是你的长项。”他笑着说。
“谢谢了。”我把那张报纸塞进牛皮纸信封,“我猜凯利夫人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确实。但她会选择你的店来出售她的衣服,这一点倒有些多愁善感了。”
“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前住在你店铺上面的公寓里。”
我蜷身看了看帽盒。“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我奶奶以前住在你店铺上面。她留意了你的地址,在网上搜索了代售商店,这就是她把衣服卖给你的原因。”
我把头抬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但这突然一抬头让我身体后倾,结果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还好我穿的是裤子,不算太尴尬。“在我店面上面?你确定吗?”
“是啊,就在二楼,靠街的房间。”他伸手给我。
我拉住他的手说:“我也住在那栋楼里。”他把我拉起来的时候,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我的公寓就在店铺正上方。”
“你开玩笑吗?这么说,你住在奶奶曾经住过的公寓里。”
“嗯。”
“你还好吗?怎么感觉你就像看见鬼一样。”
“我没事,就是有点儿惊讶而已。”我想起自从开始读奥莉芙的日记,公寓里就出现的奇怪声音,但这事儿还是别告诉罗博好。他现在只是觉得我对他的祖先很感兴趣。“还是说说你吧,你现在肯定都在想着准备登机的事情吧。我应该回店里了。”
罗博看了看表说:“是啊,我的航班是晚上6点。”
我拿起帽盒,发现它比预料中更重一些。我们坐上电梯返回大厅。在门卫的注视下,我和罗博面对面站着,做最后的道别。
“我很高兴我们能发现那张棒球票。”我说。
“如果能卖掉它,可以给你一笔佣金。”
“很好,真的很好。”
“等我下次回来后,至少让我约你出去一起吃饭吧。”
“那太好了。”
“我希望到时你能记得。”
“我答应你,我不会再拒绝了。”
我不敢问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只是告诉自己,要冷静,要享受这份快乐,享受未来的约会。
“谢谢你过来帮我一起收拾。”他说着,身体向我这边倾斜着,好像是想要吻我。
“你太客气了。”我的脸红了起来,像个少女一样。
“那么……下次见了。”
他的脸朝我靠近,我尽力装作随意一些,好像在表示:你想吻我,当然没问题啦。帽盒隔在我们之间,他的嘴唇轻轻碰在我的脸上。他的胡子摩擦着我的皮肤,我的后背感觉到一阵酥痒。他不像杰夫,不像一个心有他属的男人,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能让人动心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