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开庭的这一天,雾津的天气晴朗。雾津地方法院前的人行道旁,挂着媒体旗帜的众多车辆排成一列。法院前的十字路口,以“慈爱学院校友会”为名的团体正在召开记者会,主题是“谴责持续隐匿性侵的慈爱学院,支持受害学弟妹和有良心老师继续奋斗”。法院正门前响起高唱赞美诗的声音,徐幼真猜想是雾津灵光第一教会的信徒。
徐幼真一大早就和崔约翰牧师一同出发到法院。
崔牧师是六十多岁的雾津本地人,在担任对策委员会的委员长之前,他在进步阵营当中并不是个受欢迎的人。雾津市在七八十年代扮演对抗独裁的民主化运动的圣地时,他是个会随时提出稳健意见的知名人士。戴着圆框眼镜的崔牧师总是温和地微笑。
“你做了好梦吗,牧师?”
到法院的一路上,崔牧师一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开口说:
“徐干事,检方一直自信满满法官会做出有罪判决吗?”
有罪判决,这是理所当然的结论,她开始思考崔牧师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实际上,她只见过检察官一两次而己。对方总是面无表情,有一点点不耐烦,然而他看似冷静地掌握案件的样子,她也就放心了。
“是的,被害人受害的事实明确,陈述相当一致,再加上还有证人……”
徐幼真凝视着崔牧师。他点点头,一言不发。她的内心突然闪过一丝恐惧。在她还没确认这情绪之前,崔牧师开口说:
“是啊,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直到我看到辩护方指定的辩护律师。这位辩护律师我很清楚,是小我几届的雾津高中学弟,在高中经常拿第一名。好像是以第二名考进国立首尔大学的法律学院。从小学开始,他就是雾津很有名的秀才。我知道他先前还在高等法院当法官,现在已经脱下法官袍了。他喜欢这种高知名度的案件。”
“所以你认为他会享有前官礼遇4?可是,他不可能离谱到认为犯罪的人可以判无罪吧!不会吧?”徐幼真非常严肃地问道。
崔牧师看着她的脸,笑了起来。
“应该不会这样。当然不完全如此,但是他的背景还是会列入考量,这是法院的惯例。不过也要记得,大家都是学识渊博、有良知的人,还是我们国家最顶尖的精英。总之,这些想法放在心里就好。”
没有时间仔细思考,车子一开到法院前,记者就蜂拥而上。当崔约翰牧师回答记者的问题时,徐幼真稍微退后一些,在推挤当中,她觉得耳朵被人吐了一口口水,温热污浊,让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吓得回头看,一名五十多岁浓妆艳抹的女子正怒视着她。这真是出乎意料的事。
“你这个贱货,原来你就是那个女人。我倒要看看你长什么德行,你这个魔女!你想吞掉我的丈夫,居然用这种污名陷害他。你没有老公,很久没做了,所以才发疯。你以为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做这些吗?你这个臭女人,我要带着我们的主耶稣,把你这个魔鬼赶到地狱里面,把你碎尸万段,你这个臭女人,撒旦!”
晴朗的春日,开车出门,微风阵阵吹拂,突然间四面八方的路全部断了,一切在瞬间瓦解,就是这种感觉。没有预告,没有征兆,没有前例,清晨来临之后立刻变成晚上,污水从天空倾倒而下,没有比这更肮脏、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了。
徐幼真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出生后从没听过的这种赤裸裸的野蛮声音,恐惧让她站在原地连小小的尖叫声都发不出来。唱赞美诗的声音、口号声、汽车的喇叭声和相机拍照的咔嚓声,全都愈来愈遥远,她似乎和眼前的浓妆的女子单独站立在了白色的寂静空间内。之后她才了解这段际遇的意义。在这一瞬间,徐幼真切身体会到像小鸟般轻巧的孩子经历的赤裸野蛮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