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扣动扳机时,那些马全部跳了起来并四处乱窜,那个领头的咒骂它们并脱下帽子抽打它们的脸。这些人没有把他们遮盖起来,甚至都没有走过去对地上的他们说点什么,除了其中一人说刚才发生的事或许可以被称为枪战,因为毕竟有人开枪了。他们中的一个人笑了,还有一个人走过去往火上小便,然后他们就上马离开了。我真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里的人们竟会如此对待他人。
这个佐治亚男孩像是刚刚受到了惊吓,他仍很激动,迫切要将他所经历的耸人听闻却又真实的故事讲述出来。
——我全都看见了,他说道,全都看见了。
——如果你近得足以看清一切,那你为什么没有被捉或被杀?艾达问道。
男孩考虑着这个问题,他望向一边,用他张开的手指将额前垂发拂开,然后又用他的拇指拨弄着门闩。他站在篱笆的外侧,艾达和鲁比在内侧。他们隔着栅栏门说话,而她们能够闻到他那身汗湿的衣服和湿漉漉的头发上的大烟味。
——是听到的,也就是,他说道,没看见的部分都是听到的,听到的部分较多。我进了树林,在树林后的一片月桂丛中。是去方便一下,类似的事情。
——哦。艾达说。
——也可以说,是去解手。
——我们明白你的意思了。鲁比说道,最后怎样了?
——那正是我想要告诉你们的。我没去管他们堆在白杨下那血淋淋的尸体,就一路跑到这里,我记得那个小提琴手曾提到过你们所住的地方。我找到了我们昨天停下来取食物的那块花石。我从那儿就一直跑,直到找到了这个房子。
——多久了?鲁比问道。
男孩向四周扫视着平缓的灰色云彩以及青色的山脊,似乎在尽力找回自己的方向感。但他既看不出西方在哪儿,那片天空也没有在时间上给出多少暗示,因为它没有亮光,只有几抹旧斧头的颜色。
——现在是三点,艾达提醒道,最早不过两点半。
——三点?男孩说道,似乎有些吃惊。他低下头对着院门口已被踩实的土地陷入沉思,双唇紧闭,嘴巴蠕动地计算着。他举起手来握住了两根栅栏板,从唇间喷出了一口气,但又与吹口哨不同。
——七个小时,他终于说道,可以说,是六七个小时。
——你一直在跑?鲁比问道。
——跟跑差不多,他说道,我被吓坏了,很难回想清楚,但我一直跑到筋疲力尽为止。然后我就跑一段,走一段。轮着来。
——我们需要你带我们回到那里。艾达说道。
但那个男孩说,他不愿再回到山上去,宁可被杀也不愿再回到那里。他已经看到他不想看的一切。他在那儿的伙伴现在都死在了林子里。他想回家,那是他惟一的愿望。据他估计,他带回来的这个消息大概会使他得到一些食物、一条毯子和一两件他在路上或许用得着的东西。
——很多人会任由他们死在那里,根本不去在乎狼是否会很快将他们啃得只剩骨头。他说道。他对这两个女人说:他估计狼已经把他那死去的堂兄吃掉了。由于没有挖掘工具,他所能做到的埋葬工作就是把尸体安放在山间的一处瀑布下面。一块突出的石脊下面有一块干爽的地方,从石脊上倾泻而下的瀑布形成了一道水帘,所以那就像山水之间的一个凹室。他讲述他如何使他的堂兄盘腿靠着一块岩石坐着,并对着那张安静的脸说,除了这个世界以外还有一个世界,他们将在那里重聚。他说完便走开了,回头望去,阳光穿过瀑布的水雾,形成了一道彩虹。所以,不!他不打算再踏进大山一步了!
——冷山正好横在你回家的路上,鲁比说道,但随你的便吧!我们不需要你。我知道你说的地方,我们可以牵着马去,不到五个小时我们就能到达那里,一路走着去。不过,我们会请你吃饭的。我们平时可不请每个经过这里的流浪汉吃饭。
鲁比打开门让这个男孩进到院子里来。他走到两棵黄杨树之间的房前,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将两只手搓了搓后又闻了闻。鲁比留在门边,一只手举了起来放在虬曲光秃的野苹果树干上,站在那里望着大路。
艾达走到她的身边,望着她的侧脸。艾达的经验,女人们在这种悲痛时刻所能做的就是哭泣和相互拥抱,并说些抚慰和诚恳的话。而艾达实际上做的是伸出手去抚摸鲁比用一段兽皮束起来扎在颈后的黑发。
然而,鲁比似乎并不欢迎哪怕是一点点抚慰。她把头扭向一边。她既没有哭泣,也没有揉皱手中的围裙边,没有任何因斯特布罗德的死感到痛苦的迹象。她只是把手放在野苹果树的树干上,眺望着大路,大声地说出她所关注的一个问题:她们是把那两个男人埋在山里,还是把他们带回到布莱克谷,让他们同布莱克家的先人一起安息在那个小墓园中?两个选择各有利弊。但既然斯特布罗德在生前和布莱克家素无往来,她想,那死了以后还是让他们各自分开的好。
——我们现在就得决定,因为这涉及我们带些什么东西的问题,鲁比说道,铁锹之类。
不带男人同去使艾达感到有些顾虑。这听上去过于随便,就像埋葬一条狗。
——我们不能只是到上面挖个坑,把他们放在里面就回家。她说道。
——那同我们将他们拖到这儿来有什么区别?鲁比说道。如果是我,我宁愿安葬在山上,也不愿被送到某个连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地方。
听她这么一说,艾达无言以对。她得到房子里去给那个男孩做饭,但在进去之前,她伸出双臂拥抱了一下鲁比,至少是为了安抚自己。艾达意识到这是她们第一次拥抱,而鲁比双臂垂着站在那里,艾达拥抱的就像是一截木头。
艾达在厨房中重新加热了一盘她们晚饭的剩饭——炸苹果,玉米饼,一些由于煮得过久而成了糊状的干利马豆。这些豆子冷却后凝结在罐子中,呈现出秃顶一样的色泽和硬度。灵机一动,她把豆子从罐子里挖了出来并切成了小块。
当她出来将盘子递给那个男孩时,男孩研究了一会儿这些豆子。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认为又有了新的证据来确认自己对这个州的看法。
——那是豆子。艾达说道。
男孩在观察着它们,然后叉下一小块放在嘴望。
——我们那儿根本不是这么吃豆子的。他说道。
当男孩坐在台阶上吃饭时,鲁比坐在他上面的一级台阶上,用嘴描绘出绕过冷山的漫长道路的路线图。艾达坐在门廊上的一把摇椅上望着他们,一对儿如此相像的小人,他们或许会被当做是兄弟姐妹。鲁比告诉男孩如何沿着高处的山脊走,避开那些可能会有人的河谷大路,应该从冷泉岭到双泉沟,然后是熊笔沟、马骨沟、山毛榉树,从那儿往山下走,无论碰到什么岔道或是小溪的分支。都选择西南方向的。按照这条路钱,离这个男孩位于平原上的那个可怜的家就不到两星期的路程了。
——晚上赶路,白天睡觉,不要生火,鲁比说道,即使你没有一路跑着回去,你也能赶到那儿过圣诞节。据说你一到佐治亚就能认出来,因为那里除了红色的尘土和崎岖不平的道路,什么都没有。
之后,鲁比便将这个男孩抛在了脑后,开始去同艾达计划她们的行程。时机很不凑巧。据鲁比推断,由于接近一年中白天最短的日子,无论走哪一条路,无论进山出山,她们都得在林中度过一个晚上。但依她的想法,这无关紧要。她们最好还是马上出发。于是,她和艾达离开那个正在用最后一块玉米饼抹着盘子的男孩,走进房中,把火封上并按照鲁比的要求匆忙地收拾起一些露营装备:被褥,炊具,蜡烛,一小盒火柴,用于划燃它们的砂纸,一捆干燥多脂的引火柴,一卷绳子,一柄手斧,上膛的短枪,弹药和弹塞,喂马的谷物,鹤嘴锄和铁锹。她们把这堆用具装在两条麻袋中并把麻袋口扎在一起,然后便将它们像两个粗笨的驮篮一样抛到拉尔夫的背上。
鲁比眺望着天空,寻找能够预示天气的云、风或是光,而它们显示出的是大雪和寒冷。
她说:你的房子里还有裤子吗?
——裤子?艾达说道。
——羊毛的或帆布的,哪种都行。要两条。
——有,是我父亲的。
——我们得穿上它的。鲁比说道。
——男人的裤子?艾达问道。
——你爱穿什么就穿什么,但我可不喜欢被冬季的冷风吹进衣服的感觉。那上面哪有人会看到我们呢?
她们找到了两条打猎时穿的毛裤,一条黑色,一条灰色。她们穿上了长内裤,然后便套上了毛裤,将裤角卷了起来,用皮带束紧了腰部,这样,多余的部分就像一个大衣褶那样垂了下来。她们穿上了棉毛衬衫和毛衣,鲁比注意到了门罗的宽边帽并说它们可以遮雪,不让雪花落在脸上。于是,她们从架子上拿了两顶戴上。要是在愉快的环境下,艾达想,这就像是化妆比赛——一种看谁把自己装扮得更像男人的比赛。用烟灰在自己的脸上画上胡子,拿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雪茄,模仿男人的抽雪茄时的愚蠢样子。然而,她们穿戴时几乎没有说话,对接下来的四天她们都充满了忧惧。
在出发之前,她们在自己的靴子上涂了蜂蜡,将鸡舍和牛棚的门打开,在地上堆满了干草。鲁比估计,在她们回来时,瓦尔多将会大叫着要求挤奶。她们给了那个男孩食物和被褥,并告诉他先睡在草棚里,等天黑安全时再上路。当她们过去牵马时,那个男孩仍坐在两棵黄杨树之间,朝着她们挥手,就像主人送别客人那样。
傍晚时分,雪花穿过雾霭降了下来。艾达和鲁比在冷杉树下的昏暗光线中行走着,她们只是在一个除了不同层次的黑暗外没有任何色彩的地方移动的两个模糊的黑影。离她们最近的树看上去确实橡像真树,但稍远的那些就只像素描中的树木了,一种写意的树形。在艾达看来,似乎根本就没有实际的风景,她是在一片云雾中穿行,只对一臂之内的景物略有所知,而其他的便都浑然不觉了。这使拉尔夫十分紧张,这匹马将它的脖子左右探着,耳朵来回耸动以侦察任何有威胁的动静。
她们在铁杉浓重的树阴下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们越过了一个低矮的山脊并走下一条河谷。她们已经远离艾达所熟悉的领域。层层的落叶使她们脚下的地面十分柔软。像筛过的粗粉一样干燥的雪花穿过树冠洒落下来,它们划着弧线或是盘旋着,像是不愿落到地面。她们小心地踩在水中石头上过了一条黑色的小溪。艾达看着这条小溪被沿岸闪亮的狭窄冰层、周围的岩石断木、成片的苔藓及其他所有东西所阻挡。然而,湍急的水流总是全速地向前流去。
当它流到较浅的地方,流速变得较慢时,就是它被冻结的地方。艾达想,门罗将会利用这样的事物进行宣教。他会说这条小溪象征人生,上帝需要我们以这种方式来度过。上帝创造的一切不过是一些精心设置的隐喻。在这个可见的世界中所有明亮的形象都只是神圣事物的投影,因此,人间天堂,高低贵贱,在形式和意义上都能够古怪地契合起来,因为它实际上就是重叠的。
在门罗的一本书中,你可以查到这类东西。玫瑰花——它的茎刺和花朵——象征着某种困难以及通往灵魂觉醒的危险路途;婴儿——在疼痛和鲜血中痛苦地降临到这个世界——象征我们痛苦的凡间生活,充满了暴力;乌鸦——它的漆黑,它的不羁本性,它嗜食腐肉的秉性——象征着等待征服人的灵魂的罪恶力量。
所以,艾达很自然认为这条小溪和上面的冰层给灵魂提供了武器,或是一个警告。但她拒绝相信会有一本说明如何去阐释或是如何去利用它们的书。无论书上说的是什么,都会因缺少精髓并毫无用处,其本身就像门合页上没有铆钉的空眼那样毫无用处。
过了小溪,马停了下来,抖着身上的毛皮,直到瓶瓶罐罐在袋子里哗啦作响,然后,它伸长脖子,柔和地呼吸着,将鼻息长长地呼进这个世界,渴望有个令它安心的伙伴回报以同样的气息。艾达将手罩在它光滑的鼻上。它伸出了舌头,她便将它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轻轻地摆动,然后,她们继续前行。
由于小溪是从山中流出来的,她们便沿着溪边走,后来这条小路出现了一条岔路并进入一片栎树林。那儿仍有一些已经枯萎的树叶挂在枝头。这是一些古老的栎树,它们的树干上还挂着一丛丛的槲寄生。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小路变成了一条穿过树林的直钱,当夜晚来临时很容易迷路。小路上连野猪走过的足迹都没有,它似乎是某条已被遗忘的印第安人小径,长久以来无人走过,连接着一串早已不复存在的去处。
她们一直走着,直到夜色降临,雪仍在下着。云层很厚,遮住了渐圆的月亮。但是雪反射着亮光,使人隐约看到黑色的树干。
艾达首先想到的是露宿之处,每到一处岩脊,她就说:我们可以在这儿睡觉。但鲁比说她知道——或至少是认为自己记得——附近有一个更好的地方,于是她们继续走下去。
不久,她们遇到了一堆巨石。鲁比四处巡视着,直到发现了她要找的地方:三块巨石垒在一起形成了一间屋,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棚,它的墙壁平直,一块压顶石角度适当地紧压在上面,以至于能够遮挡雨水,下面的空间不比鸡舍大,但足够坐下和转身了。它使艾达想到了圆周率的符号“π” 。地上铺满了厚厚的干草。二十码处有一个春季涌出的泉眼,周围长满了栗子树和栎树,从来没被砍伐过。它成为了一个人们所能想到的最好的露宿处。鲁比说,尽管己多年没来这里,但它同她记忆中的样子完全相同,那时她还是一个孩子,出来觅食时在这儿度过了许多夜晚。
鲁比让艾达去收集一捆她能找到的干柴,不到半个小时,她们便在石棚口燃起了一堆温暖的篝火。她们烧了一壶水泡茶。泡好后,她们便坐在那儿一边喝茶,一边吃饼干和苹果干。苹果圈小得不够一口,但它们的味道却使她们忆起了刚刚过去的那个温暖季节。
她们吃东西时没怎么说话。艾达说那个佐治亚男孩似乎与一般的男人不同。鲁比说他同一般的男人没什么特别的区别,也就是说,他醒着的每一分钟都要在人在后面踢上一脚督促才行。
她们吃完后,鲁比甩手将地面上的叶子拂开,挖出了一些泥土,然后凑近火光给艾达看。是木炭的碎屑和燧石的裂片,还有古老的火器和被抛弃的带有裂纹的箭头。无论多么微小,它们都是古人留下的碎片。
她们谁都没有说话,艾达挑选了一些燧石裂片,将近于完整的一片留了下来,她知道在某个不详的年代曾有人做过同她们一样的事情——在这个岩石堆中找到露宿之处并在此吃东西、睡觉。
雪呼啸而下,温度骤然降低。火很快便将石头烤热,当艾达和鲁比将自己裹在毯子里钻进干树叶中并在被褥上面堆上更多的树叶时,她们暖和得就像躺在家中的床上一样。这很不错,艾达躺在那里想道,穿过山河的废弃小径,周围没有一个人,这个石棚温暖干燥,像小精灵的住处一样古怪。尽管别人只是把它看做是一个避难所,但它如此符合她的期待,以至于她会搬过来住在这里。
篝火将光影投在倾斜的石头屋顶上,艾达发现如果看得足够久,火就会制造出世界上各种物体的形状,鸟、熊、蛇、狐狸或者一条狼。除了动物以外,火似乎对别的东西不感兴趣。
这些画面使艾达想起了一首歌,斯特布罗德唱过的歌。它执着地留在艾达的脑海中。她曾因歌词的怪异和斯特布罗德的演唱而特别留意它,其情感极为强烈,艾达只能认为它表达了深层的人性。这首歌以叙述者想像的行为作为主题,他希望有能力变成各种野生动物。一只春天的蜥蜴——听着他的爱人唱歌:一只长着翅膀能够飞翔的小鸟——回到他的爱人身边哭泣哀鸣直至死亡;一只地里的鼹鼠——将高山掘翻。
艾达因这首歌而感到不安。这些动物的愿望既奇妙又可怕,尤其是那只鼹鼠,一个软弱、隐居、盲目的小东西竟会被寂寥和怨恨所驱使而使周围的世界崩塌颠覆。尤为奇妙、可怕的还是唱出这些歌词的人,希望抛弃一切慈悲来舒缓失去的爱、背叛了的爱,无法表达的爱和徒劳的爱所施加的苦痛。
听着鲁比的呼吸,艾达知道她还没有睡着,于是她说,你还记得你父亲曾唱过的那首关于地里的鼹鼠的歌吗?
鲁比说她记得,艾达问鲁比是否认为那是斯特布罗德创作的。鲁比说很多歌曲你很难说清具体是某个人创作的。一首歌曲从一个小提琴手传唱到另一个小提琴手,每人都增加了一些东西也去掉了一些东西,这样一来,这首歌根快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它的曲调或歌词几乎听不出同原来那首是同一支歌曲。但你不能就说这首歌被改进了,因为它们都是人类的创造,根本就不存在进步与否之别。任何的添加都意味着失去,而失去的部分并不比添加的部分差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如果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得失相当,那就算是幸运了。任何其他的想法都是空洞的虚荣。
艾达躺在那里看着火光映出的影子并听着雪落在树叶上的声音,她很快便沉沉睡去,没做一个梦,就连鲁比起来往火里添加木柴都没有使她醒来。当艾达睡醒时天空已出现了第一缕晨光,她能够看出雪花飘落的速度已经缓慢下来,但并没有停。地上的积雪已有齐踝深。无论鲁比还是艾达都不急于进入铺展在她们面前的这新的一天。她们将毯子裹在肩头坐着,鲁比吹旺篝火并往火里添加着木柴。她炸了一片肋骨肉,将它从油脂中挑了出来放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然后,她往油脂里加了一些水煮了一罐玉米粥,再把那片肋骨肉从石头上拿起来碾碎后放进罐中的玉米粥里搅匀,艾达用一个小罐子泡茶,当她呷着茶水时,鲁比讲述了她第一次泡茶的情景,那是斯万哲太太给她的茶叶,她非常喜欢,后来,她在斯特布罗德外出猎取浣熊时把一把茶叶包在一抉方布中送给了他。几周后她再次见到斯特布罗德时,她问他是否喜欢。斯特布罗德说它的味道一般,并不比其他的蔬菜更好。鲁比后来才发现他将茶叶同一块肥肉一起煮了并像吃水芹那样将它吃掉了。
当他们到达那条岔道时,她们发现了男孩庞格一个人躺在那里,面朝上躺在白杨树下。他被一层白雪所覆盖,雪花落在他的身上,比周围地上的雪层要薄一些,显然,雪花开始时融化在他的身上,而之后就不再融化了。鲁比掸开积雪看着他的脸,发现他仍在微笑,尽管他的眼睛里有一丝困惑,也许那就是死亡的表情。鲁比将手罩在他胖胖的面颊上,然后用指尖触摸着他的前额,像是要给他盖上一个弃儿的标记。
艾达从他的身上转开了视线并开始用她的靴头踢着周围的雪。在她踢着的时候,她发现了班卓琴的碎片。然后是折断的琴弓,悬挂在一根马鬃上的紧弦螺母碎片。她再在周围踢打着,寻找着小提琴,但她没有找到。没有小提琴也没有斯特布罗德。
——他在哪儿?艾达问道。
——不是所有从佐治亚来的人都能够说出一半的实话的,鲁比说道。无论是死是活,总之他们把他带走了。
她们决定将庞格埋在小路上方那一小片高地的一棵栗子树旁。这儿的土地极易挖掘,几乎不需要鹤嘴锄,因为表面只有薄薄的一层冻土,下面是蓬松的黑土,一直往下,均是如此。她们轮流用铁锹挖着,很快就大汗淋漓,她们脱下衣服挂在树干上。之后她们又感到寒冷,但冷总比汗湿衣服强。当开始遇到大量的岩石时,她们已经挖出了一个大坑,尽管它比六英尺——那是艾达所认为的常规墓穴深度——还浅两英尺,但鲁比说,这样也可以了。
她们走到庞格的身边,一人拉着一条腿将他从雪地上拖到墓穴旁并慢慢地放了进去。她们没有当棺材的箱子,甚至连一条将他裹起来的多余毯子都没有。于是,在她们往里填土前,艾达将自己的围巾盖在他的脸上。当她们将他埋得仅剩个靴头露在外面时,艾达开始哭拉起来,尽管她只见过这个男孩一次,而且还是在篝火旁,她们之间的全部交流就只是他所说的斯特布罗德的演奏对她有好处。
艾达想起了她们埋冬季卷心菜时自己的想法,想起当时对此做的隐喻。但她发现这次埋葬完全是另一回事。除了都在地上挖洞这一事实外,两者毫无相似之处。
当她们把这个墓穴堆成一个土包时,还剩下很多土,鲁比说这是因为现在正接近月圆之夜的缘故。在月亮由盈转亏的一周之内所挖的墓穴最后只能成为一个洼地。她们把那些多余的土添在了庞格的墓上并用铁锹的背面拍实。然后,艾达拿出她的折叠刀,从一棵山胡桃树苗上剥下一些树皮,又找到了一棵黑色的洋槐,用斧头砍下了上面的两条枝干并用山胡桃的藤条将它们捆成了一个十字架。她将十字架插在庞格头部位置的松散土地上,尽管她没出声,但她在心里为他祈祷。她曾听鲁比说过,洋槐有强烈的生张愿望,你用从它主干上劈下来的木材做篱笆柱,有一天,它们也会在柱坑中扎根生长。而这正是艾达的期望——有朝一日,一棵高大的洋槐将会矗立在这里,标志出庞格的位置,年复一年,直至下个世纪,它都会述说一个珀尔塞福涅式的故事。它在冬季是黑色的树皮,春天却是一片白花。
她们的手很脏。鲁比只是捧起雪在手掌中搓揉着,然后将脏水抖落。但艾达穿过树林来到溪旁,她跪下来洗手然后将冰冷的水泼溅在自己的脸上。她站起来甩了甩头并环视着四周,目光落在小溪的一个低矮岩脊上。它构成了一个悬空石檐,一个遮风挡雨之处。在雪的反衬下,棕色的土地显得尤为黑暗。石檐下坐着斯特布罗德,尽管一分钟之后艾达才认出他来,因为他的衣服融进了裸露地面的黑暗之中。他静止不动,双目紧闭,盘腿坐着,头歪向了一边,双手环绕在大腿上的小提琴上。一阵小风刮起,吹得栎树上仅有的几片树叶沙沙作响并将光秃树干上的雪抖落下来。雪花掉落在艾达的发际和脸上,马上便融化了。
——鲁比,艾达叫道,鲁比,我要你到这儿来。
她们站在他的面前,他的面孔呈现出同雪一样的颜色,身体极为瘦削。这么一个小老头。他从伤口处流出了大量的血,而咳出的血更多,以至于他胸前的衣服满是血污。鲁比将小提琴从他的腿上拿起并递给艾达,琴的共鸣箱在晃动时发出了干涩的嗡嗡声。鲁比解开他的扣子,发现他衬衫上的血已经发黑并凝结成块了。他的胸膛瘦弱而苍白。鲁比将耳朵贴了上去,缩回头,然后又贴了上去。
——她还活着。她说道。
她撕开他的衣服并将他转过去以查找他的伤处,结果发现他被射中了三抢。一枪射穿他举在前面的操弓的手;一枪穿透了大腿根到髋骨处的肌肉;还有最严重的一枪穿过乳头射进了胸膛。那颗子弹打断了一根肋骨后穿过肺尖并留在肩胛骨上面的后背肌肉中。在他的皮肤下有一个海棠果大小的青色肿块。在搬动他时,他既没有清醒过来,也没有因疼痛而呻吟。
鲁比将木柴收集起来并砍下了一些松枝,用火柴将它们点燃。当火生起来后,她将自制刀的刀刃举到火焰中。她将刀插进斯特布罗德的后背,而他仍旧没出一声也没颤动一下眼皮。切口处只流了一点点血,似乎除了几滴红色的血水,他已没有更多的血留给新的伤口了。鲁比将一根手指插进他的后背并在周围搜索着,然后,她将一颗子弹挖了出来。她伸出手将子弹放在艾达的手上,那就像一小块生肉。
——去把它洗一下,鲁比说道。有一天他会想要它的。
艾达来到溪边,将手放在水中,让水流穿过她合拢的手指。当把它拿出来时,她观察着这颗洁净的灰色铅弹。在穿过斯特布罗德的身体时,它被挤压成了蘑菇状,弹头呼啸着爆裂开来,成为了一个异常的形状。然而弹壳末端完好无损,上面有在制造时被刻上的三个圆圈,从而使它能够充分利用枪筒中的来复线。
艾达回到岩檐处,把子弹放在了小提琴旁边。鲁比已将斯特布罗德用毯子裹了起来,火焰己蹿至齐膝高。
——你留在这里给我烧一些水。鲁比对艾达说道。
艾达望着她走进了树林,她肩上扛着铁锹,低头寻找着疗伤用的草根,而这只能根据支在雪地上的干枯茎荚来辨认它们了。艾达在火的周围垒上石块,将罐子支在上面。然后,她朝马走去,从马背上的袋子里取出了一个罐子。她用它装满了溪水并将它放在石头火架上加热。她坐下来看着斯特布罗德,他躺在那里像个死人。除了在他呼吸时胸前的上衣有轻微的颤动外,看不出他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艾达在想着他那几百支曲子。它们现在在哪儿,如果他死了,这些曲子将会去往何处。
一小时后鲁比回来时,她的口袋里装满了她所能找到的、或许有些用处的草根——毛蕊花、西洋蓍草、牛蒡、人参。但没有找到她最需要的白毛莨。近期药草极为缺乏,很难找到。她担心是因为人类证明自己无可救药,而白毛莨厌恶地离开了。她将毛蕊花、西洋蓍草的草根及牛蒡捣碎敷在斯特布罗德的伤口上,并用从毯子上割下来的布条包扎好。她用毛蕊花和人参泡成茶滴进斯特布罗德的口中,但他的喉咙紧紧闭合,她无法知道它们是否流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家离这儿太远了,他不会活着到达那里的。他大概在几天后才能上路,而且,这儿再下更多的雪也不足为奇。我们需要一个比这儿好一些的暂避处。
——回到石棚去?艾达问道。
——那儿住不下我们所有人,而且也没有地方做饭和照料他。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如果它还在的话。
她们让斯特布罗德躺在那里,自己去将长长的木杆砍断作为拖拽式爬犁的杠轴。她们将这些木杆用绳子捆扎好,并将更多的编织在一起做成网状拖篮,然后便将这个装备勾在了马具上。她们把斯特布罗德裹在毯子里抬过小溪放在爬犁上,但当她们将他拖在马后经过地上的石块和草根颠簸着向左边的岔道前进时,她们发现自己的想法错了,这些震动会令他的伤口裂开。于是,她们拆掉了爬犁,卷起了绳子,将斯特布罗德拖到马背上继续缓慢前行。
天空呈现单调的灰色,悬在她们的头上,低得几乎触手可及。有一小会儿,雪花再次从天上降下并随着刺骨的寒风飘荡。开始时大如鹅毛,然后便又小又干,如同粉尘。雪停后,浓雾聚拢在她们周围,惟一清楚的事就是天在逐渐变黑。
她们一度沉默地走着,除了鲁比说她们应该在这儿或那儿拐上岔道。艾达不知道她们走的是哪条路,因为她早已辨不出方位了。
当她们停下来休息时,那匹马垂着头站着,疲惫而痛苦,背上的负担和这里的海拔高度使它精疲力尽。艾达和鲁比拂去一个木桩上的积雪坐了下来。除了附近的树木,她们什么都看不清楚。然而,通过这里的空气,她们可以感觉到自己是在一个山脊上,周围空旷幽深。艾达蜷缩在自己的衣服里,,尽力不去想再过这样的一天以及她们将在一英里外的什么地方过夜。斯特布罗德一动不动地横趴在马背上,同鲁比和艾达把他刚放在那里时一样。
在她们坐着时,两只游隼穿破大雾飞了过来。它们钻进方向不定的风中,翅膀急促地扇动以在稀薄的空气中获得平衡。它们飞得很近,艾达能够听到风穿过羽毛时的嘶嘶声。斯特布罗德醒了过来,当鸟飞过时他短暂地抬起头,他的眼光茫然地追随着它们,直到它们消失在雾中。一线鲜血从他嘴角流到下巴上,像剃刀划痕一样细。
——灰背隼。斯特布罗德说道。就像说出这些鸟的名字能够使他重新找到平衡。
他开始挣扎,似乎要在马背上坐直,于是鲁比上去扶住他。但当她放开手时,他便向前扑倒,脑袋垂到马肩上。他闭着双眼,手臂伸过头部,两手去抓马的鬃毛。他的腿无力地吊在拉尔夫圆肚子的两侧。鲁比用自己的衣袖擦干他的嘴角,他们继续走了下去。
用了将近一个小时走下一个陡峭的山坡之后,艾达觉得他们正走在一个山谷中,但从任何方向她都无法看得太远,以至于无法证实这种感觉。她们穿过一片沼泽,道路两边都是齐人高的越橘丛。在山谷的底部,他们经过了一泓黑色的止水,它穿过浓雾,仿佛是这个世界敞开的一个黑洞。古老、毫无生气的灰褐色禾草呈条带状环绕着它,它的边缘到处都是锯齿状的浮冰,就像照相机正在变小的光圈一般。三只黑色的鸭子一动不动地浮在水池的中央,头部蜷在胸前。如果她要写一本关于情绪的书,她想,那将是恐惧。
雾气渐稀。他们再次爬坡,那只是一个低矮的小山,山脊上长着铁杉,且很多已被吹倒,根部像植物标本一样暴露在外。他们穿过这片树林进入到另一片栗子林中,正前往一个只能闻其声、却未能见其貌的小溪。这是一段艰难的行程。根本就没有真正的道路,只不过是在两树间狭窄的缝隙、乱蓬蓬的矮树丛和低矮的灌木中穿行。当他们从山上下来走向一个狭窄的河谷时,天光并未改变,而这一天下来,惟一的感觉就是疲惫不堪。
透过树林,艾达开始辨认出了一些矩形的东西。是棚舍和木屋。这是切诺基人的村庄,一个鬼域,里面的原住民早已被赶上了“血泪之路”并消失在某个荒蛮之地。除了一个古老的棚屋是由藤条和泥浆构成并已被岁月腐蚀以外,其余所有的木屋都是由栗子树的树干搭建而成。一棵白色的大栎树倒在一个小棚屋上,但其余的茅舍三十年来基本完好。栗子木材具有强大的防潮特性,在瓦解成土之前或许还能照此状态维持上百年不变。灰色的苔藓在木屋上生长,加拿大飞蓬、藜和蚤草的径干从门口的雪地上支了出来。这儿没有太多的平地可供开垦,所以它或许曾是一个季节性的狩猎营地。荒废后只有少数流浪的食肉动物曾在这里隐居避难。总之,这里只有五六间无窗小屋,不均匀地分布在小溪岸边,而这条湍急的溪流被表面长着青苔的光滑巨石所阻挡,分成了几路。
处于疲劳状态中的艾达认为,知道这些木屋位于小溪的哪个方位无疑很重要。是东,是西,是南,是北。这能够帮助她理清头绪以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鲁比似乎总是能够辩明方位并发现它们的意义所在,不是仅仅指出方向,而是能够讲出一个故事并说明某个事件发生的地点。“东部支流”的西岸或“西部支流”的东岸,如此等等。要讲这种语言需要的是长住居民头脑中的一幅图画。艾达知道,山脉、峡谷、沟渠只是这片土地的框架,是骨髓。你根据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来了解它们的位置,然后再根据那些已知的标志来添加细节。从宏观到微观,一切都有自己的名字。要想在某一个地方充实地生活一生,就应不断地去留意越来越微小的细节。
艾达才刚刚开始形成这样一幅图画,她仰望天空以期能够借此确定方向,但没有获得任何助益。因为天空低得几乎可以撞到头顶,没有任何其他的暗示可以遵循。这里复杂的气候使苔藓可以随心所欲地在树木的各个侧面生长。所以,据艾达所知,这个村庄可能位于小河的任何一个方位,没有哪个方位能够被排除在可能性之外。
他们穿行其间的这些木屋似乎因自己的被弃而深为悒郁,它们被河道及云雾笼罩的山顶所挤压。这里的一些原住居民也许仍旧活着,艾达想知道他们是否会时常想起这个孤独的地方,这个此时寂若死灰的地方。无论他们给它起的名字是什么,这个名字都会很快被列进那些没有传达给我们以至于被我们的记忆所放逐的事物名称之中。她怀疑它的原住居民是否曾经预测过未来并想像得到如此彻底、如此快速的黍离破败,哪怕是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他们是不会预见到她们的家园何时会成为另一个世界,住上了另外一些人,他们的嘴里说着另一种语言。他们的睡眠因另一些梦境而松弛或困扰,他们的祈祷会献给另一些神明。
鲁比挑选了一个最好的木屋停下。她们把斯特布罗德从马上弄了下来并将他安置在用防水油布和毯子铺成的床上,然后,她们进到一个没有窗户的小屋中。门是由厚木板做成,连接它的皮制合叶早就断开了。它躺在地板上,关上门的惟一方式就是将它立在门洞上。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到处散落着棕色的树叶,她们用一根大松树枝将树叶扫掉。屋里有一个石头炉灶,一个泥巴和树枝垒成的烟囱。鲁比将头伸进去向上望着,看是否能够看到天空。但显然它从来就不通,栗子木的横梁因多年累积的烟油而变得漆黑发亮。除了灰尘的气味,房中还弥漫着一千种古老篝火的丰富味道。一面墙旁有一个睡觉用的平台,上面还有一层灰色的稻草。她们把斯特布罗德抬进来放在了床上。
当鲁比在炉灶中生火时,艾达出去砍了一根又长又直的树干,用斧头将它削尖并用锤子将它砸入地下,为马在雪松下立了一根马桩。但它已湿透并在发抖。它垂头站着,冬季的皮毛压成了黑色的小卷,被融化的雪水粘在皮肤上。艾达看了看它又望了望天空,根据面颊上的刺痛判断着寒冷的程度,到早晨拉尔夫会死在地上的。
她把它从马桩上解了下来并试图将它牵进一个木屋中,但它不肯低头钻过那个门洞。她使劲拉着缰绳,而它却屈起后腿向后退,直到把她拖得趴在了雪地上。她站起来找了一根手腕般粗细的木棍,绕到马后一下又一下地使尽仅余的那点不多的力量拍打着这匹马。最后,它终于跳进了那个漆黑的门洞,就像跳进了地狱。
然而,拉尔夫一进去就感到十分满意,因为这个木屋在面积和材质上都与畜棚没有太大区别。几分钟之内它就放松下来。它抖散皮毛,叉开后腿,尿了一泡又长又满意的马尿。她用饭罐给它喂食谷物,然后拿着饭罐到溪水中冲洗。
天几乎全黑了下来,艾达站在那里看着水上最后一抹光亮。她又累又冷又怕。这里似乎是地球上最岑寂的地方。她畏惧那即将到来的夜晚,害怕就寝的时刻,因为她将不得不把自己裹在毯子里,躺在黑暗中那个鬼屋冰冷的土地上等待着黎明。她如此疲惫,以致觉得自己的双腿已被烧掉,但她相信,如果她一次做好一件事,并想着余下的事情可以留待以后依次解决、而不是同时解决时便可以熬过这一切。
她走进房中,发现鲁比已经做好了一顿同她们的早餐相似的晚餐。但当艾达将第一勺油腻的玉米粥举到嘴边时,就是无法下咽。她直反胃,不得不站起来跑到雪地上呕吐,然而可供她呕吐出来的都是绿色的胆汁,她用雪擦了擦嘴便进到房中再次吃了起来,直到把碗中的东西吃光。她将碗搁在膝盖上,精疲力竭地呆坐在炉灶前。
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中她都忘记了要去喝水,再加上寒冷、跋涉以及埋葬和疗伤的活儿,使她的头脑变得有些古怪,因此,她现在惟一的愿望就是在炉火中寻求一些更令人愉快的幻象。她看了又看,但无论是在火焰变幻的形状中、还是在烧成木炭的柴火边缘的那些几何线条中,她都没有找到什么。燃烧着的木柴发出的吱吱声就像是踏在干燥雪地上的脚步声,艾达知道那预示着什么,更多的厄运就要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