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红、收纳袋、塑料袋、钥匙、消炎药、化妆品、驱蚊水、指甲剪、笔、本子、大小不一的包、价格不菲的奢侈品、雨伞、保温杯、餐巾纸、湿巾、丝袜、刮胡刀、避孕套、耳机、充电器以及成堆打不开的手机……越是随处可见的日常用品,在这里越是珍贵,脆弱的现代科技最早被淘汰出局。
被淘汰的还有张总。第一天出门就是一个极大的下马威。
人们从另一个洞口往外爬,才发现通向树林的洞口和进入的洞口完全不同,到处是盘根错节,树的根部和藤条伸进来,跟岩石交错长在一起,如同手臂上粗犷的青筋。
当张总从洞口费力地挤出来,看到外面是一片怪异的树林,无数粗壮的藤条相互缠绕织出的“树网”,像是一座天然形成的复杂“宫殿”,让人难以置信。
张总知道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还没来得及掸掉西装上的泥土,虽然这西装也早已不成形状,就听见小王夸张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我们当前最主要的目标是生存!各组今天的工作任务一定要完成,大家有没有信心!”
张总抬头看见小王站在粗壮的树枝上,拿着手里的木棍,给他的员工们分组和选定小组长,就像他刚成立公司的时候一样,只不过曾经的普通员工都当上了组长,上下颠倒了个儿,他看起来非常不习惯,但思绪很快就被老潘的声音打断。
“你也一起啊,听到没有!”
张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老潘命令自己,但他居然无意识地配合了老潘的带领,跟大家一起鼓掌加油,就像在“冲浪鸭”上的时候一样。
“我行!我行!我行!”
张总好像有点恍惚,也感到有一丝滑稽,他跟着手里带着简单工具的人们逐渐散去。但他显然还是低估了目前环境对他的考验。
悬崖边,人们逐渐向上攀爬。张总站在最下面试图卖力地搬动腿脚,老余等几个曾经的高层攀在崖壁上,扒着石头瑟瑟发抖,上下不得。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张总感觉到自己的头上被狠狠地敲了一下,然后就看到小王带着几个年轻人如履平地,从身边麻利地爬了上去,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废物。”
这个词在劳动中被不断地加在张总和老余等人的身上,每天的工作任务他们都没法完成,小王对他们的容忍程度也越来越低,而他们的肚子忍耐饥饿的程度也一样。当张总几个人看到赵天龙拎着两条鱼在礁石背后烤的时候,终于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走了上去。
孟辉看了看张总以及明显不愿上前的老余,自己凑上前去,看看四周小声问:“不怕被看见?”
赵天龙沉默着自顾自地烤着鱼,拿起一条鱼,查看是否熟透,他咬开焦嫩的鱼皮,香气从内翻出来。
“上次你找我借的钱你忘了?真饿得不行了,给我一条吧。”孟辉实在饿得忍不住,揉着肚子腆着脸好声好气。
赵天龙嚼着鱼,脸上没有情绪变化:“五千。”
孟辉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五千?一条鱼?”
“不说欠你钱吗,现在还你。”
“你这趁火打劫啊……”曾经是公司高管的孟辉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有一天会被保安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看着赵天龙大口吃着鱼,香气不停地往他的鼻子里钻,听着身后的几个人不停吞咽口水的声音,眼看着吃到第二条鱼了,他慌了。
“别吃了。五千一条你给我吧!”
赵天龙刚把鱼递出去,孟辉就慌忙抢了过去,和张总几个人顾不上烫就吸溜着分吃起来。
看着赵天龙准备起身离开,老余看不惯他装模作样的架势,忍不住顶了一句:“这事儿你就不怕小王知道?”
赵天龙停下脚步,转过身向他走来,语气森冷地说:“那你从这儿掉下去,会有人知道吗?”
老余看着赵天龙逼近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赵天龙一拍老余的肩膀,很轻松地笑了:“开个玩笑。”
说完赵天龙扭头走了,留下张总等人在海风呼啸中拿着半条鱼,愣在原地。
张总想明白了,他必须另寻出路。
张总冒着被小王再次惩罚的危险,带着几个人在陌生的树林里神色慌忙地穿梭,但根本找不到方向,几个人发现无路可去后只得原路折返。回去的路上他们迷失了方向,慌乱中爬上一座陌生的山头,在一片杂乱无章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块石碑。
张总期待地扫掉上面厚重的灰土,随着灰土簌簌落下的声音,他的手指愈发颤抖,等他看清上面刻着的一串小语种文字和数字“1970”时,有一瞬间他竟有种看到了公司报表的错觉。虽然字迹已经模糊,但任何人工的痕迹在这个岛上都是意外的发现,所有的数字对他来说都比这里的荒芜显得亲近。他知道如果能抓住有效信息,马上上市的公司就有可能还在,自己就不用在这个荒蛮的小岛上继续玩这原始的生存游戏。
“抄下来,回去给老史看看。”张总知道自己不能放弃任何机会。
面对这群笨拙的城里人,小王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他首先带领大家喊起了口号。一张张依然有些陌生的脸,让他的内心有点紧张。可集体的口号就是有这种魔力,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部队,对着二三十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也有几分怯场,但只要几声高昂的口令下去,所有人都会无条件且激昂地服从命令,这招在这里更是有效。他接着从人群里面挑选了可用之才:赵天龙负责捕鱼,齐姐负责采摘和做饭,还有几个人负责后勤工作。但大部分事情都需要他去教,他可以理解这些人的笨拙,但教他们的难度比他想象的还是要大很多。
在第一天的劳作中,有人三两下爬上了树。
“挺好,素质不错。”小王夸赞着。而另一边的老余,却只能抱着树干在离地二十公分处蠕动。他的手都被树干磨破了,却依然爬不上去,只是沮丧地用自己肥胖的身躯摇着树。
捕鱼的时候,老潘和几个人站在岸边无所适从。有的人蹲在河边喝水,活像是一群猴子。小王看得出来有人并没有真正打算干活,只想做个样子罢了。他安排人们围成圈往一边赶鱼,结果手忙脚乱的人群把鱼都吓跑了,这里漏缝儿那里跌跤,甚至笨拙地一屁股坐在只到膝盖的水里叹气。
小王只能用树枝做成原始的捕鱼工具,冷静地用一个猛刺扎住一条鱼。老潘等人惊奇地看着,连忙鼓掌,咧嘴大笑。
“学会了吗?”小王期待自己的示范有效。
“没有。”众人回答。
除此之外,小王意识到需要把“冲浪鸭”上所有能用的零部件都拆卸下来,寻找可以使用的工具。很快岩壁旁堆积了一些物品。他看着几个人从“冲浪鸭”上把椅子拆下来摆放整齐、在海边打捞漂浮物、裁剪矿泉水瓶、清洗水桶、利用岩石把铁皮压成锅碗的形状、收集篝火用的树枝、折断细小的枝杈做成筷子、移开石块平整地面……但是他隐隐地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回去了这车可还得用。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冲着人群中的小兴喊道:“你离我车远点啊!”
采摘组出了问题,小王知道不少女人的鞋跟插在泥土里,行动不便。而关于野菜能不能吃的问题,女人们也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带头的齐姐一边辨认、解说着野菜种类,一边往嘴里塞了一把,嚼着嚼着突然口吐白沫,翻着白眼晕倒在别人怀里。
但就算这样,小王对目前的劳动成果总体还是满意的。特别是晚上,大家望着火上支着的用铁桶改造的锅垂涎欲滴,小王感觉到自己的本领终于再次得以施展。哪怕锅里面只漂着零星的鱼肉碎片、几片菜叶和掰碎的野果,只有难以饱腹的寡淡。
有的人已经在大口地吸溜着,还有的人拿着碗排队等候着。
“都看看,才几天的工夫,小王就把艰苦卓绝变成丰衣足食了,领导有方啊!”
面对老潘见缝插针的夸赞,小王猛一下还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内心里谁都经不住别人的称赞,他兴奋地站了起来和大家分享起自己的经验。
“我以前搞饲养训练,饮食要求非常科学。一大群猩猩啊、猴啊都被我喂得膘肥体壮。”
“谁有字典?快借我一本……‘饿’字怎么写来着我怎么给忘了?”老潘的马屁把大家都逗乐了。人们坐在从“冲浪鸭”上拆下的椅垫上,脑袋和屁股自上而下地感受着久违的舒适,由衷地一起发出感谢的声音。
这让小王更加得意了,他信仰的纪律起了作用,只要像这样继续坚持下去,他有信心让人们都活下去。
可就在这时候张总等人钻了出来,满脸疲态却两手空空,小王顿时换了脸色。
“你们几个干吗去了?我规定的天黑前必须回来!”
张总直接走向史教授,他根本没有理会小王的怒火和老潘在一旁的溜须拍马,慌忙拿出抄写的文字期待地等着可能的消息,但这点可怜的希冀很快就破灭了。
“这是海拔吧?”史教授仔细端详着。
“海平面上升了1000米?不可能吧。”张总的声音开始发抖,不甘心地再次确认,紧张的心被吊到了嗓子眼上。
史教授停顿了片刻,他看了一下张总期盼的眼神,斟酌出最合适的字眼,沉吟道:“也可能是地壳下沉了。”
张总吊在嗓子眼上的心往下一沉,却没能再回到胸口,而是直接从身体里掉了出去。他彻底怕了,自己的公司看来是真的没了。
闻言,山洞里所有的人心里都是一沉,刚刚喜庆的气氛荡然无存。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之中,小王拦住负责伙食的齐姐的手,他当然不能体会张总的绝望,相反认为这正是让他认清现实的好机会。
“纪律就是纪律!空着手回来的,就饿着肚子睡。”
张总还没有从史教授话语的打击中回过神来,脸色铁青,走向洞的另一侧。
“还真把自己当皇上了!”老余则大声地发泄着所有的不满。
“别说皇上,只要能活下来,爹我都叫!”老潘反讥地笑了一下,他感到这些依然没看清形势的人很可怜。
矛盾就要被激起,不满的话煽动了部分人的情绪,虽然老潘挤兑了一句,但已经足以勾起人们内心的虚火。尤其是小王,他意识到出了问题必须及时解决。有人拖后腿是最打击积极性的,人是很脆弱的,只要有机会,人总会用最舒服的方式让自己活着。
小王想明白了,这就是他强调纪律的关键时刻,跟管动物一样,用完果子以后就得用两下鞭子,现在他需要找人开刀。
“哥,你回来了,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突然,小兴一句惊喜的招呼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人们看到完全置身事外的马进走进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