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早晨的热气,马进所听到的唯一声响就是波浪冲向礁石那永无休止的撞击声。
“我行!我行!我行!”
上岛以后,马进第一次觉得这句口号是从心底里喊出来的,为了自己的六千万,他每天早上都不断地给自己鼓励。
这几天,马进逃离劳动工作独自一人匆忙地在树林里一次次穿梭。他扒开拦路的树枝,发现仅仅十米的距离,两侧树木的品种就完全不同。而在峭壁拔地而起的角落里,又有不少狭窄的小径逶迤而上,深陷在一片植物世界中。他面临的困难不在于需要沿着崎岖的小路向上攀登,而在于不时地要穿越矮灌木丛到达新的小路。他看着周围的树木形状怪异,连成一片,不像会有任何活物出入。唯一能让他继续前进的动力就是坐在石头上,打开《成功学》,看看安然躺在里面的彩票。
马进不停地在树林里攀爬,手脚并用,甚至忘记了时间。树木状若鬼怪,张牙舞爪,像是要捕获贸然闯入者,地上所有的树根缠在一起,无数藤蔓的根茎彼此抱住,让他不得不像针穿线似的在其中穿梭。他在树林间穿行,用石头做标记,除了偶尔透过树叶闪现的阳光,唯一的向导就是山坡的倾斜程度,他通过观察四周那些藤蔓粗大的树木哪一棵长得更高大来寻找出口。当他蹚过一条小溪,穿过挂着水幕的幽暗山洞之后,满地的苔藓如地毯般厚重,湿滑不堪。眼前的道路上,不知是什么力量把巨大的山石都给扭曲砸碎了,它们七倒八歪、你推我搡地垒作一团,透过迷魂阵似的森林凸向天空。
几天之后,马进在面对一次次的绝境无功而返之后,终于看到林子远处透入的微光。他兴奋地追着光线穿出树林,却发现自己来到了悬崖峭壁上,脚下是一片荒芜的海滩。
无尽的海水把马进与幻想的生活无情地割开,他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但也只能暗骂一声绕道到石滩,看着凶险莫测的大海,像是用尽了这些天来最后的一丝力气,瘫坐在地。
他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一座孤岛。
而讽刺的是,除了脚下这座让马进绝望的汪洋中的小岛,其他的一切带给他更大的绝望。
所以那天晚上,马进拖着身子回到山洞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异样的眼神。他饿坏了,浑身脏乱,满脸烦躁,自顾自地找东西吃。他径自走到小兴和姗姗的身边,汇报着这两天的行踪。
小王看了看大家的眼神,刚刚收敛的目光又开始变得有些涣散,于是他提高了音量:“行,又来一个。都看看啊,都像这样这活儿还怎么干!”
小王没想到的是马进居然对他置若罔闻,在小王看来,这样放任下去所谓的纪律和规矩就是放屁。
“我说话你听见没有?”小王带着怒气走到依然在讲话的马进旁边。
马进根本没心情顾及小王制造的噪声,对彩票的焦虑正没有地方发泄,他也急了:“小王你抽风啊?我这不说正事吗?”
“小王?比你小啊?把小字去了!”一边嘴里还叼着半根鱼刺狠命嘬的老潘加入了争端,说完又拿鱼刺剔了剔牙。
史教授看了看周围,既然强弱形势已经清楚,而且被杀鸡儆猴的也不是张总,这让他感到更加放心,他发挥起文化人最擅长的绵里藏针,在一边补上了一句话:“形式不重要,但尊重还是要有的。”
完全在状况之外的马进看了看这几个人的反应,隐隐地觉得有些奇怪,正待要争论,姗姗把自己的半碗鱼汤递了过来。他看了看姗姗依然冷静的眼神,用力地平复了一下心情,刚准备接的时候却被藤条狠抽了一下,半碗鱼汤全洒在姗姗的身上,再抬头看到小王颐指气使的眼神,马进由惊愕变得愤怒。
小王用藤条点着姗姗,质问她:“谁让你给他吃的?”
姗姗明显被吓到了,强忍着没有说话,这可一下彻底惹毛了马进,他拿手点着小王怒不可遏。
“养猴的,你再给我指一下看看!”
山洞里突然开始起风,由于天井和洞口形成气流循环,风越来越大。马进比画着冲小王走去,却被小王动作熟练地一脚踹翻。小兴看到马进挨打,便红着眼冲上来。小王顺手抄起一根藤条,舞得虎虎生风,抽得小兴“哇哇”直叫,抱头躲避。
马进挣扎着再次从地上跃起,摆着王八拳冲过去,却被小王迎面一个标准的横肘,捣在肚子上,疼得弯下了腰。小王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紧接着一套军体擒拿的动作,将他双手反剪按倒在地,一只脚死死踩住他的脸,让他不能动弹。马进的脸憋得通红,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血丝充满了怒目。
众人全被小王的动作震慑住了,还有人想劝解,也被小王凶狠的目光吓住。在众人心中,其实无形之中形成了一种看法,即马进是个局外人。没有人会为了局外人出头。而张总知道杨洪的伤势还没好,他就算再憋闷也懂得分析目前的形势,不会像马进一样毛躁,他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伴随着马进绝望的嘶喊声,洞里的邪风更大了。一时间飞沙走石,各种东西被吹飞,叮叮当当砸在岩壁上。狂风席卷,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马进被屈辱地踩在地上,全身唯一可以动弹的胸口紧紧地压住背包,那里面有他最后的希望。
小王回头望着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他们就像是漏了气的气球,小王知道自己得把这个口给扎上。
“以后像这种害群之马,就得剔除出去!”小王斩钉截铁地说。
于是,再也没有别的声音。